楊勝見我詢問此人心切的樣子,趕忙按住我的手說:“甘兄莫急,再怎樣也要明天天明才能給王單書信了。我就先跟你說說這個兄弟其人吧。他的名字叫董齊,原是陝西臨洮人,現在大概有四十左右歲吧。與這個人相處的時候,感覺這個人很特別,他雖說之前也是獨眼黨的人,但是他從來不跟隨索命龍的部下一同行動,而且叫他做些打雜的活他也不肯做,就是因為他這個不合群又不聽指揮的性格,惹得義父和其他人對他都很不滿。”


    我困惑的問:“如果是一個不遵守規矩的人,在山寨中應該是沒法呆下去的吧?”


    楊勝笑著說:“是啊,當然沒辦法呆下去,在山寨中,本來就是吃大鍋飯,人人都得出力才算公平,偏偏就他好吃懶做,整天遊手好閑,這樣的人在集體中無論是誰都看不下去的。有一天義父把他當著眾弟兄的麵狠狠地訓斥了一頓,以為他就此能端正自己的態度。可萬沒想到他接下來做的一件事兒卻徹底改變了大家對他的態度。”


    我很驚奇地說:“啊?那是件什麽事兒?”


    楊勝見我如此好奇,也不賣官司說:“那時義父正點著董齊的頭,數落的正來勁兒。董齊之前一直默不作聲,好像就沒有在聽義父說話一樣,他突然打斷義父的話,說以他的身手打更掃地的活太浪費,而一哄而上的劫掠他又覺得無聊。他應該被委任一些真正有挑戰性的任務。”


    我覺得有些好笑,便問楊勝:“有挑戰性的任務?”


    楊勝也笑著說:“當時索命龍也覺得他說的有些可笑,在場的兄弟都樂得前仰後合,義父就問他那什麽樣的任務算是有挑戰性呢?董齊的表情卻十分認真地樣子,思考了一下,回答說我一個人殺掉縣尉,三天後提他人頭上山。”


    我大吃一驚,禁不住啊了一聲,而楊勝又接著說:“在場的人都先是被他的話給嚇夠嗆,過一會覺得這個人口出狂言,又是一起哄笑,但是義父卻沒有笑,他饒有興致地說跟董齊說,好啊,那你現在就下山,三天後,要麽提著縣尉的頭來見,要麽就別回來了。董齊還是不苟言笑地點點頭,回房取了點幹糧和一把匕首,就下山了。”


    我又問:“那後來怎麽樣了?”


    楊勝欣喜地說:“董齊走之後的三天裏啊,本來呆在山寨裏整天沒什麽新鮮事可聊,而他和義父打得這個賭倒是給大家一個可以用作茶餘飯後的談資了。到了第三天下午的時候,大家都覺得是董齊這個人就是個言而無信的廢物了,隻不過是借打這個賭一走了之罷了。可是索命龍還是召集兄弟在欺天堂,就是現在咱倆呆的這個濟天堂等候,約麽等到二更吧,隻聽到外麵有哄鬧聲,一開門,便看見了。。。”


    “董齊?”我驚呼道。


    楊勝點點頭,說:“不隻是董齊,還有縣尉的項上人頭。”


    “他成功了?太不可思議了。”我感歎道。


    楊勝說:“當時我們看到縣尉的人頭時,更加吃驚。因為殺死的人,表情通常都很猙獰,眼睛往往瞪得合不上。麵部肌肉也會因為對臨死的恐懼而僵持在那裏。可是董齊手裏提著的那個人頭,不但沒有驚愕的表情,而且麵容整潔,頭發也被束冠好好地包著,一點也不淩亂,沒有打鬥的刀傷,甚至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的痕跡。”


    “能做到這樣,應該隻有在身後,趁其不備,一擊斃命才行了。如果說連表情都沒有改變,那就必須刺中的位置還不是身體,而是頸椎!又快又準地刺穿頸椎!“我更加感到不可思議地驚呼道。


    楊勝也興奮地說:“是啊,在場的兄弟,包括索命龍一看就知道,這絕對不是明晃晃的殺人造成的,而是一種手法極其精湛的暗殺造成的!”


    “那個時候,我還小,在幫會上,還沒有二當家這個職位,當時義父看了縣尉的人頭就跟董齊說願不願意做山寨的二當家。”


    “那他答應了麽?”我問道。


    楊勝笑著說:“要說這個人怪癖就怪癖在這裏,他說他絕不當二當家,以後他隻接受這種暗殺類的任務,其他的零碎雜活他一律不幹。不過就此一舉,全山寨的人就都信服於他了。此後他確實有特權不做任何手下該做的零活雜事,隻做索命龍給他的富有挑戰性的任務。臨江縣之後又調過來幾任的縣尉,都被董齊暗殺了,雖然他做事從來不留痕跡,但是官府也心知肚明是獨眼黨的傑作。董齊加入獨眼黨之前,在官府眼裏我們隻不過是一群整日裏打砸燒搶的地頭蛇,而在他屢屢殺掉縣尉之後,獨眼黨在臨江縣則意味著是與官府抗衡的一個統治勢力。甘兄你從小在這長大也知道,這就是為什麽臨江縣多年沒人任職縣尉的怪現象的原因。”


    我聽楊勝跟我說了這麽一個傳奇人物的經曆,不禁歎道:“隻可惜這個人性格乖戾,如若能棄暗投明,這正值天下亂世之時,定有他的用武之地啊。可惜啊,可惜。”


    楊勝笑著拍著我的肩膀說:“人各有誌啊,隻能說董齊這個人,過慣了山賊的生活,給他個揚名立萬的機會,他也不會去把握的。”


    楊勝又說:“時候不早了,咱倆今天就到這吧,明天我就把他叫過來與你介紹一下。”


    我和楊勝於是起身離座,這時楊勝又補充說:“哦,對了,還有件事兒,關於董齊的,我得跟你說,之前你不是帶官兵討伐獨眼黨嘛,全山寨裏,少有的幾個人得以逃脫的人之中,就有他一個。在大牢裏,就沒看到董齊這個人,不過,等你劫獄帶領大家上山後啊,董齊就背著個布囊來與我匯合了。他啊,是在什麽時候,都能全身而退,這是最難得啊。”


    我聽了楊勝的話,更加佩服董齊了,而且光聽他的事跡,又未見其人,讓我愈發好奇,腦裏不覺得勾勒出這麽一個刺客形象,冷峻,消瘦,一襲黑衣等等。後來我回房躺下的時候,更是帶著這些胡思亂想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吃過張達給我端來的早飯,我就興衝衝地到濟天堂坐等董齊的到來。我剛進廳堂的時候,裏麵除了兩個負責清掃的手下,其他人還未到,我坐到位置上,眼睛就盯著廳堂的大門,清晨的陽光透過門窗射在地麵上,讓人感覺外麵的世界分外的耀眼,可我還是希望能盡早一睹這個傳奇人物的尊容。


    不一會兒,聽到門外聊天的聲音,門一開,進來一幫兄弟,包括楊勝、張鐸、王遵等人,這些人各自找位置坐了下來。


    我掃視了一下周圍在座的各位兄弟,目光停留在了一個身材極其顯眼的人,但說是顯眼,其實應該說是特別更為貼切,這個人身材五短,約麽也就五尺不到,也就比侏儒稍微高那麽一些。但是這個人與侏儒的頭大身小的特點不同,他的身材十分的勻稱,而且上肢的肌肉很發達,腿部的肌肉也健壯異常。他的皮膚很黑,倘若他走在夜裏,再配上他現在穿的這身藍色的粗布衣,人若不仔細看的話,那是無法發覺他的存在的。他是個光頭,眼睛很大,瞳孔卻很小,扁鼻圓臉,相貌特征極似我當年隨李廣將軍西征討伐的匈奴人。


    楊勝見大家都已坐定,便起身轉過頭跟我說:“甘兄,昨天跟你說的董齊就是這位兄弟。”說著伸手指向我留意很久的那個矮個精壯的中年人。


    楊勝引薦完,這個中年人也起身,走到我的麵前說:“想不到這新的寨主是個這麽年輕的小夥子。“


    董齊的話聽著不冷不熱,不褒不貶,讓我又想起昨天楊勝說他的古怪性格,今天得見,確實如此啊。


    我於是直接了當的說:“董大哥,今日有事得煩你跑一趟。”我說著向張鐸伸手,張鐸會意地將昨晚寫好的信,而且裏麵還夾著王綴的玉,遞到了我的手中。


    我將這信又交給董齊說:“這封信,我要你把它秘密地送給縣丞王單,中間不能讓任何人看見,尤其是縣令劉孜。讓王單看過後當場回複我信中的問題,然後你就將王單的原話複述給我就行了。隻是千萬不能讓其他人知道王單收到過我這封信。”


    董齊眼珠子一轉問道:“這信我現在可以看看麽?”


    我笑著說:“都是兄弟,但看無妨。”


    董齊打開信,一目十行地通篇看了一遍,思索了一陣說:“倘若這王單供出賬本的位置,我是不是就順便把賬本帶回來呢?”


    我聽後大喜,說道:“如此甚好。”


    董齊說:“此事盡管包在我身上,寨主放心吧,我這回去準備準備就去了。”


    董齊大步流星就往外出,我急忙補上一句:“董大哥一路小心。”


    董齊頭也沒回,輕笑一聲就揚長而去了。


    楊勝跟說:“這事兒交給董齊你就放心吧,他辦事兒成熟穩重,不會有半點差池的。”


    我看著漸漸遠去的董齊,想著他剛才不卑不亢的態度,,覺得這個人確實深不可測。


    不過在這之後,董齊對我的影響是極大的。我後來的幾輩子中,能駕輕就熟地做刺客,也都拜他在這一世所傳授我的暗殺之術。很多關於潛行,開鎖,背殺等刺客的技巧都得益於他的不吝賜教,而隨著年代的更迭,尤其隋朝以後,刺客這一行當隻是有了對布置機關,投毒等之類的發展,其他的刺殺方法仍然是沿襲著當年董齊所教給我的那些。甚至他最拿手的衝著人頸部的百勞穴中間刺下去,直接斷開身體與腦部的中樞神經,並刺穿至廉泉穴的絕妙背刺方法,都因為太難掌握,而少有後輩再去模仿,到了明朝之後,這種暗殺方法更是絕跡了。董齊這個人不但對行刺很有研究,他對人生也有十分獨特的見解,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董齊領命走後,我與楊勝繼續巡山和操練手下不敢怠慢。當然不得不說,這也是我的一種分散注意力的方法,倘若不讓我做點什麽事情,那救母心切的心情,是會把我逼瘋的。


    經過這段時間接觸,我對原獨眼黨的這些人也都多多少少有了些熟悉,一千多人雖不敢說都能叫得上名字,但也都混得熟口熟麵。這些人裏,大部分人都是一些無家可歸,無地可種的流民,為了一口飯吃,隻好落草在此;還有一部分人,是經常活躍在市井之中做些雞鳴狗盜之事的無賴;最後還有一小撮極少部分的人,是索命龍之前在江湖上招攬的一些能人。董齊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個暗殺的高手,而還有幾個人也是身懷絕技,其中就有蘇尺善鑄刀劍,黃瀧善造船隻,周康善賭博等等。我把大部分的記憶力都用在統計這些人的能力上,我想以後遇到困難,真正能力挽狂瀾的人,也就得指望他們了。


    這些手下中,有幾個武藝不錯的,可惜都隻會練刀,其他武器都不及我和楊勝精通。絕大部分人隻是仗著蠻力,脾氣也普遍暴躁,有時都可以為了一言不和而操刀相向,怒氣噴張。雖然管理起來有些麻煩,但是真要打起仗,戰場上沒有這些凶惡的暴徒是不行的,而且因為這些人也都生在水鄉,大部分都天生好水性。這為我後來稱霸一江,成為官商口中的“錦帆賊”打下了絕好的基礎。


    董齊走後過了有五天的時間,這天清早,我聽張達向我報告說董齊人已回來,正在濟天堂等候。我急忙披上衣服,登上鞋子,邊走邊穿。


    到了廳堂,我看到眾人已席地而坐,我於是也坐在屏風之前的席子上。眼睛瞧著董齊的麵色憂鬱,再看看周圍的人也是如此。我心裏咯噔一下,便猜測這肯定是事有蹊蹺啊,不然大家也不會表情如此陰沉。


    我倒沒有直接問出什麽壞事了,我試探性地問董齊:“董哥,此去五天,可有什麽消息麽?”


    董齊看看我,又看看周圍兄弟,想要說話,嗓子眼兒一提,結果又咽回去了。反而手一拍大腿,哀歎了一聲。


    “這肯定是有個壞消息啊!”我心裏暗想,我環顧了一下周圍弟兄,突然發覺,這個廳堂裏,其實是隻有我不知道這個壞消息。“那麽說,董齊回來後,已經跟其他兄弟交代過了。董齊既然跟我說不出口,我就問問王遵吧。”我想著,便開口問王遵:“王遵,你是不是已經知道董齊要說什麽了?董哥既然說不出來,你就替他說吧,我倒要聽聽看,是個什麽樣的壞消息。”


    王遵也有些為難,但是剛要說,張鐸起身打斷王遵說:“還是我說吧兄弟。”張鐸又轉身衝著我說:“董哥這幾天下山那麽長時間,是因為事情有變,他在府中聽說,你的母親她經受不住囹圄之苦,已經去世了。”說完,他沉痛地低下了頭。


    “我的媽呀。”我猛一起身,腦袋突然一陣冰涼,眼睛看不清前麵,就倒在地上了,雖然意識還在,可就是沒法控製自己坐起來。眾人趕忙來扶起我,我無力地趴在桌子上,眼睛慢慢地瞄向董齊,斷斷續續地問他:“你,你可確定這是真的?不是謠傳?”


    董齊沉下語調說:“千真萬確,為此特潛伏到獄中查證此事。。。”


    眾兄弟也無一不垂著頭,我的淚珠如雨一般滴落在桌子上,我拚命地用袖子擦著臉上的淚水,卻止不住地嗚咽。有那麽一刻,我甚至覺得自己在大家麵前丟了臉,露出了自己最軟弱的一麵,可又瞬間有一種管他呢,事已至此,就該哭個痛快的想法。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逐漸平複自己內心的痛苦,麵頰上雖然沒有了淚水,但是我也知道,我現在肯定已是哭得滿臉通紅。


    我盡量壓著嗓子問:“董齊,關於我母親去世的事,咱們稍後再議,那個交代給你的信,你給縣丞王單看了麽?他作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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