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宗輿擺開棋局,簡明扼要地敘述了一遍下棋規則。


    科薩韋爾聽得認真,原以為自己是象棋高手,可以觸類旁通,卻沒想到,中西文化相差甚遠。倒不是說規則,而是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很獨特,和他們德國人直來直往的性子有著天差地別。


    一連輸了三局,才漸漸摸到一點門路。他智慧過人,記憶力也不差,但凡唐宗輿落下的每一步棋子,都暗自記在心裏。一開始,隻是模仿對方的思維方式,幾盤下來,開始了自己的創新。


    科薩韋爾最初答應下棋,不過是麵上往來,實際上並無多大興趣。但沒想到的是,這小小的黑白棋子,看起來不起眼,其中卻另有一番天地。


    在走象棋時,隻要國王被滅,勝負便分,再無峰回路轉之勢。圍棋則不然,其走勢變化多端,講究一個外圓。何謂外圓?就是指下棋的人看似沒有明確的目標,卻一步一步精心部署,任何一個不起眼的棋子都可能成為逆轉局勢的關鍵。


    更讓他感到有趣的是,通過下棋,還可以窺視對手的內心。察言觀色,通過他的布局,掌握對方的心靈。這一點倒是和他們西方的心理學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起先的幾局,開始得快,結束得也快,可是到第五回合的時候,他已逐步突顯出自己的強勢。布局、埋伏、誘敵、迷陣……在戰略上,顯然這位少校先生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的聰明之處在於,他能夠融會貫通,將西方棋局邏輯思維和中國圍棋的迂回思想相互結合。


    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將思路整理清晰,舉一反三,這絕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排去他納粹的身份,唐宗輿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很是欣賞。這位少校,並不簡單,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唐頤收拾起茶具回來,兩人還在廝殺。知道科薩韋爾是象棋高手,可父親下了一輩子的棋也不弱,不知最後會鹿死誰手。


    她走過去,站在一邊觀棋。


    從小受到唐宗輿的熏陶,琴棋書畫中自然不會少了棋。和父親對弈,二十年來從未贏過,可骨子裏繼承了母親好勝的秉性,總幻想著自己有一天能贏過父親。


    科薩韋爾的心思都在棋局中,並沒意識到她的到來,她站在一邊看著他的布局,眼底閃過驚訝。果然是下棋能手,才剛入門,就擺出這樣的棋局。


    見他擰著眉頭,似乎在糾結下一步棋子的走向,唐頤動了動嘴,想開口。唐宗輿對自己女兒自然是了解,見她動作就知道她在想啥,伸手放在嘴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她隻好忍住,繼續觀戰。


    科薩韋爾深思熟慮後,落下黑子,唐頤忍不住出聲,“你確定?”


    “小頤!”唐宗輿嗬斥了一聲。


    科薩韋爾轉頭,這才看見自己身邊多了一個人,看見她是站在自己這方,不由微微一笑,問,“那你覺得應該放哪裏?”


    唐頤伸出食指點住他的棋子向前一挪,道,“這裏。”


    小小的一個改變,瞬間打破了僵局,隻不過,對誰有利,尚難斷定。


    唐宗輿道,“看來我是白教你了,觀棋不語真君子。”


    她撅嘴,反駁父親,“我不是真君子,是真女子。”


    看著女兒,他很是無奈,隻好向少校道歉。


    他不以為然,“這本是消遣,無妨。”


    既然他不在意,唐宗輿也不多說,執手下了一步。


    唐頤深知父親的套路,見科薩韋爾要放那裏,忙按住他的手,道,“不能走那,這是父親的詭計,要引你上鉤呢。”


    他的目光掠過她白皙的手,兩人相觸的肌膚上傳來她指尖的溫度,停下動作,看向她。


    她看著棋盤,根本沒想那麽多,伸手點住另一顆黑子推了過去。


    唐宗輿道,“你想好了?”


    聽父親這麽說,她又一次審視了棋局,然後鏗鏘有力地道,“想好了。”


    唐宗輿下手一子,頓時吃掉了她一大片的黑子,唐頤倒抽一口冷氣,暗叫一聲糟糕,著了他的道!


    科薩韋爾笑道,“你確定不是你父親的間諜?”


    她跺跺腳,道,“當然不是!”


    一心要解開這盤棋局,她伸手拍了下科薩韋爾道,“你起來,我替你下!”


    唐宗輿皺起眉頭,又想責怪,科薩韋爾向他搖了下頭,起身將位置讓給她,自己從下棋者一下變成了觀棋者。


    到底薑是老的辣,總是被父親困死一方,完全無法突破僵局。唐頤望著棋盤,苦惱極了,咬著手指反複思考,找一條脫身妙計。


    她看著棋,少校卻看著她。唐頤見自己始終突破不了這個關口,有些急了,便轉頭對上校道,“你說,走哪裏?”


    少校溫柔微笑,向她搖了搖頭,示意她該自己取決。


    唐頤有些懊惱,揪了下頭發,抱怨,“你這軍師,要來何用!”


    唐宗輿坐在對麵,不動聲色地將兩年輕人的互動看在眼裏,心下很是疑惑。這位少校對他女兒並不像是無情無意,可剛才自己拿話去刺探時,怎又擺出漫不經心的態度?


    她最終落定黑子,本想孤注一擲挽救全局,誰知,竟然被唐宗輿殺了個片甲不留。她將棋子往棋缸裏一扔,道,“不玩了。”


    唐宗輿對自己的這個女兒是徹底沒轍了,道,“本來就不是和你玩。”


    唐頤站起來,做了個請坐的動作,又把位置還給他,“你們繼續。”


    兩人重新開局,不過,唐宗輿明顯感受到,少校的心思不在棋局上了。


    科薩韋爾借故思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嘴唇上被燙到的地方一陣刺痛,他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見狀,唐宗輿問,“您怎麽不上藥?難道是信不過我們中國的中草藥?”


    他搖頭,“我看不見。”


    聞言,唐頤瞥了他一眼,雖然他正襟危坐,但這口氣怎麽聽都覺得帶著一絲委屈。


    唐宗輿笑道,“是我忽略了這一點。小頤,你帶少校先生去一下廁所,那裏有鏡子。”


    唐頤臉一紅,心想,父親真是的,怎麽讓一個女孩子帶個大男人去廁所呢。可這裏除了她之外,又沒其他人可差遣。


    唐頤不情不願地走在前麵,科薩韋爾起身向唐宗輿頷首致謝,後者笑著做了個請便的動作。


    推開廁所大門,點亮燈,唐頤正想轉身離開,就聽見他在後麵說了句,“等等。”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科薩韋爾看似無辜地聳了下肩膀,向她伸出手,道,“角度不對,塗不到,過來幫個忙,可以嗎?”


    他如此誠懇的請求,唐頤不好拒絕,於是遲疑著走了過去。從他手中接過軟膏,就著光線看了一眼他的嘴唇,心中很很納悶,這角度哪裏不對啊?不是剛好在唇瓣正上方嗎?


    科薩韋爾看出她的疑惑,卻不做任何解釋,徑直走到浴缸前麵,膝蓋一彎,就這麽一屁股坐了下來。他伸直了兩條長腿,雙手撐住浴缸的邊沿,揚起臉,好整以暇地等著她給自己上藥。


    這男人!怎麽總是一副理直氣壯呢?


    唐頤有些無奈,隻得擠出一點藥膏,輕輕地塗在他的嘴唇上。


    她的手很涼,帶著一股淡淡的香氣在他唇上滑動,好似一根羽毛輕輕地撩動他的心房。本來就有一點點的動心,而她觸碰的恰巧又是那一片柔軟的禁地,他心神皆動,突然睜開眼睛,對上了她有些驚惶的眸子。


    他的眼眸太過霸氣,她不敢直視,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抹藥的動作太過曖昧,忙半路收勢,道,“我去找棉簽來。”


    望著她纖細的身影,那對深邃的瞳孔微微地收縮了一下。


    唐頤手忙腳亂地四處翻查了一番,終於在櫃子裏找到了一盒棉簽棒。她拿出來握在手裏,微微一抿唇,轉身向他走去。


    在他爍爍的目光下,她心中的慌亂更是無所遁形。走得太快,沒注意腳下,鞋底一滑,踉蹌地向前俯衝了一下。


    見她站立不穩,科薩韋爾雙臂一張,就這麽將順其美地接住了她。唐頤驚魂未定地抬起頭,兩人四目相對,一刹那,在這對幾近透明的眼珠中,她瞧見了自己的倒影。


    摔哪不好,偏就撲進他的懷裏,摔得那麽準,要說她是無心之舉恐怕都沒人相信。她臉紅透了,急忙掙紮著起身,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地上趴著一隻綠殼烏龜,正縮頭縮腦地看著兩人,顯然它就是製造悲劇的罪魁禍首。


    唐頤忙氣急敗壞地解釋,“我不知道它是哪裏爬出來的。對不起,我不是……”


    不料話說一半,突然被他掐住了下巴,她扭頭一掙,居然沒掙脫。


    他的視線從她眉眼間落到唇上,按在她後腦勺的手,微微施力。這禍端雖是自己挑起的,卻不是她的本意。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她緊張地連呼吸都屏住了,一顆心不規則地狂跳起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一點點的縮近,他的氣息逐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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