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嗄?蘿蕾塔,你說什麽?


    你想知道我剛來『銀狐亭』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


    ……真受不了你這家夥,居然為了這種無聊的事,陪我泡了這麽久的澡嗎?


    人類沒辦法泡太久吧?


    你喜歡泡澡,泡再久也沒問題?


    就算是這樣,敢陪我這個樹精泡澡,我看你是瘋了吧。


    樹精。


    ……呿,你居然不知道。


    這也不能怪你,畢竟不是知名度很高的種族。


    王都這種人工場所幾乎看不到樹精的存在,畢竟整體的數量也很稀少啦。


    可是,你至少看過公會長吧?


    沒錯、沒錯。


    綠色的頭發留得這麽長,褐色皮膚,個子很嬌小。


    你說我們很像?


    當然像囉,我們不隻是同種族而已。


    發色?


    是啊,老太婆是綠色,我是白色。


    單純和年齡有關,年紀大了頭發自然會變成綠色。


    人類也是老了就會長出白頭發吧?和那是同樣的道理。


    什麽?叫公會長「老太婆」太沒禮貌了?


    沒關係啦。


    ……那個老太婆是我的外祖母,我是公會長的外孫女。


    『好像很辛苦』?


    ……啊啊,你是指身為公會長的外孫女,會遇到很多麻煩吧?


    聽見我的出身就馬上聯想到『很辛苦』,不愧是貴族呢。


    一般人可是會說『好羨慕』喔。


    ……話說回來,的確很辛苦。


    雖然辛苦,我也得到了不少好處,算是打平了吧。


    咦?什麽?


    ……我這樣一直蹲在浴池不累嗎?


    怎麽現在才注意到這種事……習慣就好,誰叫這個浴池對我來說太深了。


    當亞雷克老板負責管理澡堂的時候,如果隻有我在浴室,他會默默幫我減少水量。


    不過現在負責澡堂的是莫琳小妹吧?她還太嫩了。


    ……你要我坐到你的膝蓋上?


    蘿蕾塔妹妹,你不會真的把我當成小孩子了吧?


    別看我這個樣子,我的年紀比你還大喔。


    話雖這麽說,我還是會坐上去就是了。


    ……怎麽,不是你主動提議的嗎?


    有什麽關係嘛,樹精也會想坐著泡澡啊。


    ……你剛才問我什麽問題?


    我來到『銀狐亭』那時候的事嗎?


    為了答謝你讓我坐膝蓋的恩情,我就稍微聊一下吧。


    ……我會來到這裏是因為──我是公會長的外孫女。


    由於身分的關係,大家總是用有色眼光看我。冒險者這行業講求的是實力嘛。


    當然,公會長也是因為實力堅強才能坐上那個位置。


    隻有這樣就算了……


    公會長的家人要是成為了冒險者,總是免不了會受到比較。


    而且比較的對象還不是現在的老太婆,而是全盛期的老太婆。


    那個老太婆可是人類中第一個稱霸兩座地下城的怪物喔。


    ……啊啊,是啊,你說的沒錯,以我們現在的實力,稱霸兩座地下城根本算不上怪物,還有更可怕的東西在這間旅店裏呢。


    但在當時的人看來,這已經是怪物級的實力了。


    然後,我的實力很弱。


    我討厭這樣,我想變得更強,至少要和老太婆一樣強,或是擁有超越她的實力。


    而且……我那時候欠了點錢。


    ……我很早就離開老太婆,開始了冒險者的生活。


    那時的我很心急,挑戰了一座又一座高難度地下城,結果為了治療搞到身上沒錢。


    而且我誤以為隻要擁有好的裝備,實力也會跟著變強,所以買齊了所有武器與防具。


    雪上加霜的是,樹精使用的武器隻能訂製,因為我們是用頭發來戰鬥的。


    樹精的頭發要是斷了可是會痛死人的,所以樹精都會把頭發留長,發質也因此非常堅韌。


    ……啊啊,用不著擔心,債務都還清了。


    ……什麽?正題?


    啊、啊啊……你想知道我接受的修行內容嗎?


    這、這、這、這、這個嘛。


    其、其、其實也沒、沒、沒、沒什麽。


    我、我在發抖?


    別說蠢話了,我可是在這間旅店待得最久的客人,修行什麽的我早就習以為常了。


    ……我早就習慣了!


    所以,我就大方地告訴你吧!


    我來告訴你,我是多麽輕鬆地完成修行!


    可、可是,你先等我一下……畢竟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我需要時間回想。


    ……我才不是在下定決心!


    我也不是在麵對內心的傷痕!


    不好意思,稍微給我一點回想的時間。


    就算回想的時間長了點,也絕對不是在克服恐懼!


    ……在我心裏,早就下定決心了。


    那正是我在三個月前的修行中得到的收獲。」


    ○


    「喔喔,這裏就是『銀狐亭』啊!真是間破舊的旅店!大爺我來住宿啦,快把住宿名冊拿出來!」


    三個月前的某日午後──


    樹精少女就這麽大聲嚷嚷地踏進了旅店「銀狐亭」。


    她的身型像個嬌小的孩子,擁有一身褐色的肌膚。


    長得驚人的白發上掛滿了琳琅滿目的飾品──那些是武器。


    樹精操縱頭發就像手腳般靈活,因此他們會將武器掛在頭發上麵。


    話雖如此,她掛在頭發上的武器也未免太多了。


    纖細的身軀外穿戴著一副堅固的鎧甲。


    那套鎖子甲將她臉以外的部位包覆得十分密實。


    不過防禦力雖高,行動卻非常不便。


    事實上,她背負了鎧甲與武器的重量後,幾乎是拖著身體在前進。


    旅店的櫃台前坐著一位男性。


    他的年齡不詳,身穿圍裙與看起來相當耐穿的襯衫,一副勞動者的打扮。


    「歡迎光臨,感謝入住『銀狐亭』。」


    男人麵帶微笑說出了老套的迎賓語。


    少女像是對這樣的對話感到不耐般,直接往櫃台逼近。


    「聽說這裏的住宿費可以退房再付,這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協助新人冒險者是本店其中一項基本服務,所以提供了這樣的付款方式。」


    「很好,我喜歡。」


    樹精少女現正為錢所苦。


    例如在地下城受傷的治療費。


    還有為了變強而砸在裝備上的錢。


    ……外祖母好像因為這樣頗有微詞……但她還是憑著微弱的記憶,來到了這間旅店。


    至於為什麽會來這裏,是因為關於這間旅店,她隻記得「退房時付款」的情報。


    住宿名冊就放在櫃台,她拿起筆,翻開了冊子。


    然後,她開始唾罵:


    「這是怎麽搞的!根本沒有客人嘛!」


    「就是說啊。不曉得是地點差還是宣傳效果不好,我們沒有什麽客人。」


    「不是因為服務太差嗎?」


    「這個嘛,說不定還有加強的空間。」


    「喂喂


    ,這種地方真的能住人嗎?床該不會硬得讓人睡不著,或是風會灌進屋子,根本沒有遮風蔽雨的效果,還是提供的餐點超級難吃啊?」


    「完全沒這回事。」


    「真的嗎?」


    「是,隻要入住就能明白了。」


    「既然你這麽保證,我就姑且住下來吧。萬一被我發現什麽缺點,住宿費得算便宜點喔。」


    「沒問題。」


    「這可是你說的。」


    「太棒了!」她在內心歡呼。


    其實她打算亂找碴,讓對方不得不調降住宿費。


    她沒有錢。


    她同時也認為,要打倒眼前這個柔弱的男人輕而易舉。


    她帶著這樣的盤算,在住宿名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看見她寫下的名字,男人露出了納悶的表情。


    「荷舞小姐嗎?」


    「你對我的名字有什麽意見嗎?」


    「不是,難不成您是公會長的外孫女嗎?」


    「…………是又怎樣,你有意見嗎?」


    「我瞭解了。抱歉還沒報上姓名,我叫亞雷克山達,大家都叫我亞雷克,您有印象嗎?」


    「這種破舊旅店的櫃台小弟,我怎麽可能會有印象。」


    「您沒印象啊。但您有一點說錯了。」


    「什麽?」


    「我不是小弟,我是老板,我是『銀狐亭』的老板?亞雷克。」


    「……」


    她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既然是從外祖母那裏聽說了這間旅店,旅店老板會認識外祖母也不奇怪。


    所以說,外祖母說到他的事情時應該也提到了名字。


    隻是,荷舞根本懶得理外祖母,她隻覺得外祖母是個囉哩囉嗦的老太婆,養成了隻要外祖母開口,九成都把它當耳邊風的習慣。所有外祖母認識的人,都因為「外祖母的熟人」這理由遭到她厭惡。


    所以她粗聲粗氣地說:


    「誰知道你是什麽人啊。再說,認識老太婆又怎樣?難不成你要打小報告抱怨我的態度太差嗎?哼,居然威脅客人,還真是有品的旅店啊。」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隻是以為您也知道『修行』的事情。」


    「修行?」


    「作為冒險者支援活動的一環,本店會協助新人進行修行。在鑒定過後,我發現您的數值大約隻有二十級,我以為您會希望接受修行。」


    「數值?你想用這種艱深的詞匯來唬我嗎?」


    「……不,請別在意。總之,您來這裏是為了修行嗎?」


    荷舞開始思考。


    修行──實在不像是旅店會提供的服務。


    既然他敢提出這項服務,不如就接受吧。


    如果能找到缺點,也多了個抱怨的藉口。


    說不定不用打倒老板,就能賺到免費住宿的機會。


    但在接受之前,她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好,我就接受修行。」


    「感謝您的──」


    「喔喔,等一下!實力比我差的家夥休想訓練我,如果要幫我修行,先打倒我再說!」


    「修行前的實力審查」。


    荷舞打算利用這個正當名義,把眼前的瘦弱男人打得落花流水。


    即使是打架,慘敗的記憶還是會留存於腦中。


    隻要讓他徹底敗在自己手下,或許對減免住宿費也有幫助。


    「既然是要協助修行的人,實力不可能會差到哪去。」──可能有人會這麽認為。


    然而,世上所謂的「師傅」與「教練」大多是「隻懂得栽培方式的弱者」。


    用劍技巧一流,實戰戰力卻是三流。


    比賽很有一套,打架卻打不贏。


    雖然完成了訓練,實力卻不怎麽堅強。


    這種人可說是多不勝數。


    她打算在對方答應的瞬間發動攻勢,就算是突襲,隻要勝利了,就不會改變事實。她這麽打定了主意,開始等待亞雷克點頭同意的瞬間。


    「開始之前,我可以先提出一個條件嗎?」


    他微妙地取得了先機。


    「什麽條件?」荷舞不耐煩地應道。


    「對戰之前,請先儲存。」


    「……啊?」


    她露出了強烈懷疑的目光。


    亞雷克沒把她的反應放在心上,他將手往旁邊一揮。


    他揮手的方向出現了一個不明物體。


    那是個散發著微弱光芒的球體。


    那個不明物體浮在空中、沒有落地。


    「請您向這個儲存點宣告『儲存』,這是我唯一的條件。隻要事先儲存,不管以什麽形式、對決幾次都沒問題。」


    對方提出了詭異的儀式。


    荷舞提高警覺,擔心他要對自己下詛咒,可是……


    事到如今,打退堂鼓也未免太丟人現眼。


    「沒問題,如果這樣能讓你滿意,我就答應你吧。」


    「感謝您的配合。」


    「不過,你可別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不管以什麽形式對決幾次』……你這麽說了吧?」


    「是。」


    「哼,那就開始吧。『儲存』──看我的!」


    她出其不意地發動了攻擊。


    她刻意使用沒有武裝的頭發,從旁發動猛烈的毆擊。


    樹精使用頭發戰鬥,而且人數非常稀少。


    因為這樣的理由,盡管人們會對手腳發動的突襲提高警覺,但很少人能料到會被頭發突擊。


    換句話說,她對這次的突襲有絕對的自信,也有十足的把握。


    遺憾的是……


    這樣的把握隻有將櫃台轟飛──


    「有件事忘記事先告知,那就是不需要擔心毀損物品,雖然好像是多餘的提醒。」


    ──荷舞正後方傳來了說話聲,以及輕柔地拍著頭的觸感。


    「……什麽?咦?」


    她甚至沒有時間轉頭,便感覺到沉重的壓力將她整個人壓垮。


    ○


    第二戰──


    「您想必無法滿意這樣的結果,要再試一次嗎?」


    「咦?奇怪,我剛才死了……」


    「因為重新讀檔了,不需要擔心性命。您要如何決定呢?到此為止嗎?」


    「我、我要繼續戰鬥!剛才我的狀況不太好!」


    「這樣啊,您隨時可以發動攻擊。」


    「喝啊!」


    第三戰──


    「歡迎回來,還要繼續嗎?」


    「咦,我死了……胸口……開了個洞……大洞……」


    「啊啊,您的鎧甲開了個洞。有需要的話,對決結束後旅店會負責賠償。怎麽樣?還要繼續嗎?」


    「什麽?繼續?繼續是什麽意思?荷舞不懂……」


    「繼續對決啊。我答應過了,不管要對決幾次都沒問題,我可以奉陪到您滿意為止。」


    「對決?幾次都沒問題?」


    「對。倒是您的說話方式變了,您沒事吧?」


    「啊!?這、這個……居然在對決的時候擔心對手,你還真是遊刃有餘……?」


    「難不成您平常的語氣是強迫自己裝出來的嗎?有些人在當上冒險者後會憧憬粗魯的說話方式,您也是這種人嗎?」


    「我才不是裝出來的!我從出生


    就是這種,唔,和我家老太婆一樣的說話方式!」


    「……我明白了。您想必需要時間準備,請隨意。在您發動攻擊前我不會有任何行動,您慢慢來沒關係。不管挑戰幾次,結果都是一樣的。在您接受這個事實前,勢必需要先經過幾次錯誤的嚐試。如果您想放棄了,隨時可以告訴我,請不要勉強自己。」


    「我說過沒有勉強自己!我要戰鬥!我還要繼續戰鬥!」


    第四戰──


    「這次重來花了一點時間呢。」


    「手、腳斷、斷了……血、血噴出來……」


    「啊啊,四肢的鎧甲消失了。剛才我也說過了,如果有需要,旅店會負責賠償,可以在對決結束後提出要求。」


    「結束?結束後?」


    「我是指您滿意後。還是您願意認輸開始修行了嗎?」


    「我、我沒有輸!我還沒輸!我還活著……奇怪,我不是死了嗎?為什麽還活著……?」


    「不用急,不管要多久或是對決幾次,我都可以奉陪。在您理解前,我會一直陪您打下去──沒錯,我會一直陪著您。」


    「咿。」


    「您要放棄嗎?還是繼續對決?」


    「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五戰──


    「告訴你喔。」


    「什麽事?」


    「荷舞啊,其實想開花店呢。」


    「這樣啊。」


    「嗯,花很漂亮,我好喜歡花喔。外婆說過,樹精聽得懂花說的話喔。」


    「那真是件美妙的事。」


    「嗯,就是說啊。大哥哥,你也覺得開花店很棒嗎?」


    「是,因為這裏是旅店,有時候也會擺一些花做裝飾。」


    「嗯!花很漂亮。花,喜歡。」


    「怎麽樣?您滿足了嗎?」


    「滿足?」


    「是啊。您不是想確認我的實力嗎?我想您應該充分瞭解我的實力了,所以才向您確認。」


    「打架嗎?」


    「對,您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我討厭打架……打架好可怕。冒險者都很暴力,我不喜歡。花,喜歡。」


    「所以,您滿足了嗎?」


    「嗯,雖然不是很懂你的意思,可以了。」


    「好,那麽,等您恢複後再開始修行。」


    「嗯!」


    「修行開始前,您可以去參觀花店。」


    「可以嗎!?荷舞啊,最喜歡花了。」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


    「嗯!」


    就這樣,荷舞在經過五次的敗北後,終於心甘情願地接受修行。


    ○


    「受不了!雖然記憶有點模糊,但我記得自己答應過這件事,隻好老實地接受亞雷克老板的修行了!」


    荷舞平安複原後展開了修行。


    地點在王都南方的一座斷崖。


    從這裏往南是未開發的土地,放眼望去是道遼闊的雄偉深穀。


    亞雷克與荷舞在斷崖邊鋪了塊布,在那裏坐了下來。


    接下來就要開始修行了,他們卻像是來踏青。


    亞雷克依然穿著櫃台人員的服裝。


    荷舞因為失去了鎧甲和頭發上的武器,此時身上隻有一件寬鬆的連身裙。


    沒有武裝的男女坐在景色優美的場所。


    想當然耳,氣氛自然會變得悠閑。


    除了亞雷克身邊那個散發出莫名壓迫感的神秘巨大布包……


    時間──不知不覺到了傍晚。


    荷舞的記憶有些曖昧。


    不過,她像是湧起了鄉愁,有種異常懷念的感覺。


    在模糊的記憶中,自己好像非常信任亞雷克。


    她不知不覺不再用「你這家夥」或「喂」來稱呼亞雷克,而是自然地叫他「亞雷克老板」。


    從他的修行裏,或許可以搞懂過去不明白的事情。


    荷舞感覺既期待又興奮,她這麽問道:


    「修行要做什麽?」


    「先從這裏跳下去。」


    「…………什麽?」


    「接著吃豆子。」


    「……………………豆子?」


    「這兩項修行會進行到晚上才結束,今天的修行就到這裏為止。我會在回程的路上稍微解釋明天的行程。」


    「跳下去是什麽意思?」


    「跳躍的意思。」


    「跳就可以了嗎?」


    「對,接著就交給重力。」


    「雖然聽不太懂……還真是鬆散的修行。難道因為是額外服務才這麽偷工減料嗎?」


    「這個嘛,我們盡量不安排嚴苛的修行內容,不管是修行還是任何事情,最重要的是要持續下去。」


    「啊啊,細水長流對吧,原來你們打算用這樣的方式撈錢。」


    「硬要說的話,應該是放長線釣大魚,畢竟人生隻有一次。不應該在能力範圍內挑戰極限嗎?」


    「……總覺得牛頭不對馬嘴。」


    「在修行正式開始前,有件事想請問您。」


    「什麽事?」


    「我想知道您的目的,以及希望透過修行讓您的實力提升到什麽程度。」


    「啊,隻要能夠還錢就行了。」


    「還錢?」


    「……糟糕。」


    說出口的話讓她後悔莫及。


    對方可是旅店老板,要是老實告訴他自己「債務纏身」,支付住宿費的能力恐怕會遭到質疑。


    實際上,她的確付不出錢,現在光是償還債務就很吃緊了。


    不過,她也回答不出其他目標。


    對於思考不在眼前的事情,她覺得很麻煩,而且也不怎麽在乎,更遑論要思考對未來的展望了。


    不曉得亞雷克對她的發言有什麽想法,他的臉上照樣笑咪咪的。


    「我明白了。順便請問一下,您欠了多少錢?」


    「……還款計畫是兩天完成一次三十級的怪物討伐任務,努力賺三個月就可以還清。」


    「真是一筆龐大的金額。」


    「……還不是利息滾出來的。」


    「還有一件事,您看起來大約是二十多級。」


    「沒錯。」


    「二十多級的您,必須兩天完成一次三十級的怪物討伐任務,這件事聽起來實在很不合理。」


    「這樣總比每天完成二十級的任務輕鬆,再說……挑戰等級比自己高的地下城是增強實力的捷徑吧。」


    「您有拚了命也要變強的理由嗎?」


    「……因為老太婆是公會長。」


    「我懂了,您想超越公會長吧。」


    「……我沒那個意思,隻是成績比老太婆差的話,四周的人實在太囉嗦了。」


    「真是遠大的目標呢。」


    「……哼,這不是目標,是詛咒。你要贏過偉大的公會長!既然你繼承了她的血緣,那更要超越她!否則你永遠隻是『公會長的外孫女』!……就是這樣的詛咒。真是無聊死了。」


    「這樣啊。不過,您的外祖母,也就是庫恩女士,據說是在五十年前完成稱霸地下城的任務。」


    「啊?喔喔,好像是這樣……」


    因為對方叫出了外祖母的名字,她一時間不曉得說的是誰。


    人們一般會稱呼外祖母「公會長」。除了冒險者公會外,還有其他名為公會的組織,但說到公會長,不論誰都知道指的是庫恩。


    荷舞很清楚,自己的外祖母絕不是位好相處的老婆婆。


    她既野蠻又有強大魄力,至少絕對不會是讓人親昵地稱呼「庫恩女士」的個性。


    ……那是對家人也很嚴厲、一板一眼的混帳老太婆。


    居然親昵地直呼那個老太婆的名字,這個亞雷克究竟是何方神聖?


    ──她心裏再次產生這樣的疑惑。


    她盯著亞雷克的臉。


    他麵帶微笑聊起荷舞所不知道的外祖母。


    「聽說五十年前的實力標準與現在完全不同,簡單來說就是沒有足夠的正確性。當時判斷為十級的人,就現在的標準來看隻有五級的也大有人在,或是實力相當的人因為考官不同而被判定為不同級別,這種情形也很常見。」


    「居然有這種事。」


    「對。地下城的等級判斷更誇張,當時決定地下城難度的是負責『調查』的貴族,他們似乎認為『將高難度地下城的級別判低』是絕頂聰明的行為,所以這方麵的判斷也不正確。」


    「……這是在亂搞什麽啊。」


    「因為貴族不會『探索』地下城,取笑那些在自己判斷為『低程度』的地下城喪命的冒險者『居然在那種程度的地下城丟掉性命,太沒用了』,在當時蔚為風潮。」


    「…………太過分了吧。」


    「針對這種製度進行改革的,正是您的外祖母。」


    「……」


    「為了讓地下城與冒險者的等級能被公正正確地審查,她設定了多項標準,並且說服王室的地下城調查局接受。」


    「……那個老太婆嗎?」


    「對。冒險者現在能用自己的實力對照地下城的級別,並進行正確的風險管理,都是您外祖母的功勞。」


    「……那個老太婆一次也沒對我說過這種事。」


    「因為沒有一一解釋的理由吧。雖然也沒有理由隱瞞……但從庫恩女士的個性看來,『向外孫女說這種事像在賣弄一樣,太丟臉了』她或許是這麽想的吧。」


    「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對老太婆的事那麽清楚?」


    「因為我有段時間受到她的養育吧。」


    「…………什麽?」


    「所以說,你在某種意義上就像我的外甥女一樣。你的母親就像我的姊姊,其實你還是嬰兒的時候我就見過你了。不過,樹精是成長緩慢的種族,嬰兒時期也很漫長。我們相處過一段時間,但你應該不記得了。」


    「……」


    「話題扯遠了──我的意思是,你的外祖母能有現在的地位,不隻是因為實力堅強。」


    「……那又怎樣。」


    「如果你的目的是超越『公會長』,需要的不隻是堅強的實力,我就是這個意思。」


    ……這種事情我很清楚。


    荷舞無趣地唾罵了出來:


    「哼,原來你也站在老太婆那邊。在我麵前拍老太婆馬屁也得不到什麽好處的。」


    「我這個人最不會說謊、騙人或是假意奉承。我隻是把真實的情況說出來。」


    「不然你是什麽意思?你要說我不可能贏過公會長嗎?」


    「不,我隻是說光靠實力沒辦法勝過她。」


    「那你有什麽方法嗎?」


    「我不知道。」


    「……什麽嘛。」


    「不過,站在她的位置來思考,或許不失為一個好方式。」


    「什麽意思?」


    「你也開始稱霸地下城如何?先從一座開始。」


    笑容滿麵。


    亞雷克笑嘻嘻地說道。


    荷舞一副納悶的樣子。


    「別說得那麽簡單……但既然是冒險者的最終目標,『稱霸地下城』確實是不錯的主意。」


    「不,我們要在三天內達成目標。」


    「…………什麽……荷、荷舞聽不懂你的意思。」


    「你的語氣變了,還好吧?」


    「我、我才沒有勉強自己!我從出生就是這種語氣!」


    「你一出生我就認識你了,為什麽要撒這種謊?」


    「囉、囉嗦!總之!我要先確認你的修行是不是真的有效!三天內稱霸地下城?哼!做得到就試試看!」


    「好,我知道了。」


    他有些疑惑地笑著。


    荷舞覺得自己好像不小心答應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她驚慌失措地說:


    「最、最開始的修行隻要跳就可以了吧?」


    「沒錯。」


    「雖然不知道這麽做有什麽效果,反正我會聽從你的指示。『因為沒有按照指示行動所以沒有效果』──我不會讓你有機會找這種藉口。」


    「用不著擔心效果,但請先儲存。」


    「什麽?為什麽?不是隻是跳嗎?」


    「沒錯,隻要往斷崖跳下去就行了。」


    「……咦?我不要,這種事太莫名其妙了。要是真的跳了,荷舞不就死定了嗎?」


    「是。倒是你的語氣──」


    「我沒有勉強自己!再說,『是』這個回答不對吧!」


    「沒有不對。」


    「這是在測試我的勇氣嗎?」


    「不是。」


    「測試我夠不夠健壯?」


    「……不是。」


    「沒有要測試我的意思嗎?」


    「對。」


    「那不就隻是自殺嗎!」


    「對。」


    「我、我不要嗚……」


    荷舞露出走投無路的表情,用力搖頭表示拒絕。


    亞雷克沒有理會她的反應,他喚出儲存點,笑臉迎人地說:


    「請儲存。」


    「你一點同情心或憐憫都沒有嗎?」


    「當然有,所以我有個建議要給你。」


    「什麽建議?」


    「不要用頭發減緩下降速度,那樣就死不了了。」


    「……」


    「來,請吧。」


    荷舞一再搖頭。


    亞雷克隻是點了下頭,指使她往下跳。


    ○


    「接下來要討論的是明天的行程。」


    「嗯,明天,也能看到很多花嗎?」


    「荷舞小姐?你還沒恢複精神嗎?」


    「……啊!?怎、怎麽回事!?這裏是什麽地方!?」


    荷舞急忙望向四周。


    這裏是──「銀狐亭」嗎?


    這個空間看起來像是食堂。


    不知不覺已是入夜時分,自己則正坐在吧台的位子上。


    眼前的人是亞雷克。


    從構造來推論的話,好像有人在後麵那個應該是廚房的場所走動,或許是這間旅店的廚師吧。


    荷舞喝了口放在眼前的水。


    她的記憶十分模糊。


    不過,她總覺得發生了非常愉快的事情。


    盛開的花田──


    在夢中,她在那裏和一位令她懷念的大人開心玩耍。


    ……盡管是這樣的夢境,身體卻在微微發抖。


    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知道是恐怖還是快樂的事。


    荷舞忍不住開口詢問: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個地方,可以解釋一下嗎?」


    「這裏是『銀狐亭』的食堂,你和我從南方邊境回來了。今天的修行已經結束,接下來要用晚膳了。」


    「這樣啊……我記得自己從懸崖往下跳了幾次,之後的記憶就……」


    「我剛好可以順便解釋明天的修行內容。本來應該在回程時進行說明,但你沉迷於摘花,我不好意思在你那麽開心的時候打擾,所以決定之後再提。」


    「……摘花?」


    「對,你采了路邊盛放的花朵,還做成了花圈。你采的花就裝飾在那裏的花瓶裏。」


    亞雷克指了過去。


    荷舞循著他指的方向往旅店門口看了過去。


    櫃台上確實有個簡陋的陶瓷花瓶。


    花瓶裏插了三支嬌小可愛的花朵。


    簡陋的花瓶與纖細的花朵格格不入。


    ……不過,有另一件更讓人在意的事。


    「亞雷克老板。」


    「什麽事?」


    「我離開這間旅店前,不是弄壞了那個櫃台嗎?」


    「是啊。」


    「離開旅店的時候,櫃台好像還是壞的。」


    「是啊。」


    「那櫃台是什麽時候修好的?」


    「內人用五分鍾修好了。」


    「……內人?」


    「她在後麵做料理。關於料理、治療和修理家具這些注重精細調整的工作,內人都很在行呢。」


    「不要隨便把料理、治療和修理家具擺在一起,這些是完全不同的事。」


    「一旦魔力沒有控製好就會爆炸,就這點來說,這些事情大同小異。」


    「料理居然會用到魔力──爆炸!?治療的時候嗎!?」


    「將魔力注入物體的技術,可以用來強化或是治療人體,劍士或多或少都會使用到這樣的技巧。萬一注入過多魔力,恐怕有爆裂的危險,你不知道嗎?」


    「知道是知道,但我不是想聽解釋!快告訴我關於人體爆炸的詳細經過!」


    「這種事情確實發生過。我和內人一開始能做到的事情不多,是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才鍛煉起自己的實力。」


    「那個爆炸的人怎麽了?」


    「放心吧,內人的料理非常美味。」


    「爆炸的人呢!」


    「還活著,因為事先儲存了。順帶一提,爆炸的人就是我。」


    爆炸的人是我。


    這實在不是可以隨便說出口的話,荷舞忍不住這麽心想。


    「……和你講話講得我頭都痛了。」


    「你想吃什麽晚餐?如果有不能接受的食材,麻煩事先告訴我們。」


    「我沒有特別喜歡或討厭的食物,交給你們決定。對了,要便宜一點的。」


    「沒問題,我這就去安排。」


    亞雷克鞠躬後便走到了後方。


    荷舞望著櫃台的花瓶。


    「摘花啊,我嗎?」


    她難以相信這是自己的行為。


    小時候,她記得自己因為喜歡花,好像常做這種事情。


    ……我還記得花圈的做法嗎?


    荷舞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亞雷克從後麵回來了。


    「久等了。」


    「……這麽快。」


    「為了不讓客人等待太久的時間,本店準備了在五分鍾內提供餐點的環境……但也得視餐點的種類而定。」


    「意思是火從來沒關過嗎?太危險了吧。」


    「我們這裏是係統廚房。」


    「……嗄?什麽廚房?」


    「沒什麽,總之非常安全。這是您的餐點。」


    放在眼前的是普通的餐盤,盤子上擺放了多種料理,是早餐常見的擺盤方式。


    餐點內容有切開的橢圓形麵包、看似用蔬菜製成的調味醬、歐姆蛋與厚片培根,還有色彩豐富的生菜沙拉。


    ……我會覺得普通也許是哪裏搞錯了。


    為什麽新鮮蔬菜還有厚片培根這種高級食材,會理所當然地擺在盤子上?真是讓人摸不著頭緒。


    難不成這道料理其實很昂貴嗎?


    她想問,但又開不了口。


    荷舞的視線盯著餐盤右下角的湯碗。


    這是!


    碗裏是尋常的熱湯,是顏色清淡的澄澈液體。


    不過,這碗湯散發出了濃鬱香氣,一聞就知道是用多種食材熬煮的。


    好像很好吃。


    她這麽想──卻有種反胃作嘔的感覺。


    發現湯裏使用的食材後,她的腦中感覺到爆炸般的衝擊。


    那是個小小的球狀物體。


    那東西吸收了湯汁後更顯得晶瑩透徹。


    相較於酥脆的外殼,內部則是相當軟嫩,咀嚼時有豐富的口感,尤其能帶來強烈飽足感的那個食物。


    ──豆子。


    荷舞光是看見豆子,就感到身體出現不尋常的顫抖。


    不行。


    我沒辦法吃下豆子。


    光是看著就覺得恐怖──不對,是駭人。


    不堪回想的記憶蘇醒了過來。


    那是被自我防禦機製屏蔽的噩夢。


    王都南方的峭壁。


    巨大的布包。


    男人的笑容。


    男人這麽說:


    ──到死為止。


    ──吃豆子吃到死。


    ──這是修行。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豆豆……不要……放過我吧……我不行了……我吃不下那麽多……」


    「怎麽了嗎?」


    「咦?啊?唔?沒、沒什麽,隻是……我也搞不太懂……總、總之,我不吃豆子,我吃不下,幫我拿走。」


    「好,我幫你拿別種湯過來。可是,真是太奇怪了。」


    「哪裏奇怪?」


    「你剛才多少都吃得下去,現在居然不吃了。」


    「剛才?」


    「你在修行的時候吃了豆子吧?啊啊,你好像記不清楚了,恐怕是重來的影響……但我沒有出現過這種症狀……究竟是怎麽回事。」


    亞雷克端起湯碗走進廚房。


    記憶雖然模糊,但荷舞終於想通了。


    「一定是修行害的……」


    絕對是這樣沒錯。


    知道自己不知不覺變了個樣後,荷舞不禁打起寒顫。


    ○


    「你原本打算明天要在地下城賺錢吧?」


    在荷舞用完餐後,亞雷克這麽問道。


    這裏是仍然一個客人也沒有的冷清食堂。


    荷舞喝著飯後飲料點了個頭。


    「對,每兩天要探索一次三十級以上的地下城……否則我會還不出錢。事情就是這樣,很抱歉,明天的修行得中止了。真是太可惜了,我好不容易熱好身,正要拿出真本事,明天居然沒辦法修行,實在是太遺憾了。」


    「不會遺憾。」


    「……修行要中止喔?」


    「不用中止。」


    「不中止怎麽行,我要去探索啊,我要賺錢啊。」


    「賺錢和修行不是不能同時進行。」


    這話確實有道理。


    但荷舞隻是不發一語地猛搖頭。


    亞雷克點頭繼續說。


    「用不著擔心,我隻會要求你做得


    到的事情。」


    「一般人其實做不到那些事喔。」


    「你不是做到了嗎?」


    「這是結果論吧!」


    「……既然結果是『做到了』,那不就表示『做得到』嗎?」


    亞雷克表現得很不解。


    這種邏輯簡直是狗屁不通。


    雖然狗屁不通,荷舞似乎也沒辦法用邏輯說服這位老板。


    要向怪物解釋人類的道理簡直是天方夜譚。


    「……你要我做什麽?」


    「稱霸地下城。」


    「……那、那個,亞雷克老板,荷舞啊,還是會算數的喔,明天是修行的第二天吧。」


    「沒錯。」


    「你不是說三天嗎?不是說要三天稱霸地下城嗎?你打算毀約嗎?做人不能不守約定喔?」


    「明天要前往的地下城,需要整整兩天的時間才能稱霸。」


    「做不到,我做不到。」


    「用不著擔心,我隻會要求你做得到的事情。」


    「我說你啊……!你不是說人類不能放棄自己的生命嗎……!」


    「人類在這種時候會變得特別拚命,而且在拚了死命的狀態下做的事,大多都會成功。」


    「會沒命的喔……」


    「用不著擔心,會先儲存的。」


    「好想死……」


    「不能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


    這個人太恐怖了。


    荷舞差點哭了出來。


    至今在冒險者的生活中建立起來的自我,彷佛正在瓦解。


    她有著嬌小身體和稚氣外表,為了不讓別人因為這樣瞧不起自己,她故意裝成一個行為粗魯的人。


    可是──


    在真正的怪物麵前,這種無謂的逞強一點意義也沒有,她明白了這一點。


    亞雷克笑了。


    「明天要挑戰的是二十級的地下城。」


    「……喔?二十級嗎?」


    「你恢複精神了呢。」


    「我還以為你會要求我挑戰超高難度的地下城,原來和我的程度一樣啊……我的意思不是說稱霸很簡單,不過既然死再多次都沒問題,稱霸也沒多大的困難。」


    「你說的對,再加上今天修行的成果,簡直是輕而易舉。」


    這樣的保證給了她堅定的信心。


    緊接著,亞雷克若無其事地說下去:


    「但那是指一般的二十級地下城。」


    他笑容滿麵。


    ……為什麽呢?


    盡管他拍胸脯保證,實際上卻完全不能讓人放心。


    荷舞感覺就像走在一座安全的橋上,橋墩卻在瞬間崩落。


    盡管荷舞不想知道,她還是開口問了:


    「……『一般的二十級地下城』是什麽意思?」


    「明天要挑戰的地下城雖然是二十級,卻是『建議稱霸者挑戰』的地下城。」


    「一般建議由稱霸者挑戰的,都是七十級以上的地下城吧。」


    「對。簡單來說,用目前的標準無法測量那座地下城的危險度。」


    「什麽意思?」


    「明天我會詳細解釋,因為不親眼看見那座地下城恐怕很難理解。」


    「放過我吧……太可怕了,我不要去啦。」


    「嗯……可是如果沒有親眼看見那座地下城,不管我再怎麽解釋得口沫橫飛,你也不會相信。」


    「我們去公會吧?我們去接受委托吧?這麽一來,公會的人就會解釋給我們聽囉?」


    「今天晚上我會幫你接受委托,明天一早我們直接前往地下城。」


    「沒辦法這麽做吧。」


    她的精神瞬間恢複正常。


    公會不允許人們擅自幫他人接受委托。


    接受委托時,必要條件是所有成員都得在場。


    即使不是公會長的外孫女也知道這個常識。


    不過,亞雷克說得一派輕鬆:


    「可以啊,因為我認識你的外祖母。」


    「……她可不是善解人意的老太婆,不會因為是熟人就通融喔。」


    「老實說,我在協助『任務委托所』的內部測試。」


    「……『任務委托所』?」


    「對,公會離城鎮的出口很遠吧?這是為了讓冒險者可以用更簡單的方式接受任務,而由庫恩女士思考出來的製度。」


    「喔。」


    「可惜這種製度一聽就是問題百出,可能會有人委托對冒險者不利的假任務,也可能有人謊報根本沒達成的任務。」


    「確實有這種可能性,而且冒險者和『任務委托所』勾結的情形也必須考慮進去。」


    「對。因為現在由庫恩女士親自監督,要揪出這些謊言不難。但是,一旦推廣開來,可想而知會產生各種問題。不過,如果真的到哪裏都能接受任務,豈不是很方便嗎?」


    「是啊,這樣就不需要刻意挑老太婆不在的時候去公會了。」


    「……這是你個人的問題吧。那些住在偏遠地區的冒險者,不需要先到城中央的公會再從那裏出發執行任務,可以減少這類繁雜的手續是很大的優點。所以庫恩女士表示:『先試再說』。」


    「你的意思是,你被選為內部測試人員,也就是說由旅店兼任『任務委托所』囉?」


    「她似乎是這個打算,因為冒險者大多會入住旅店。」


    「我懂了。」


    「事實上,除了我以外還有一些人在協助『任務委托所』的內部測試,像是我在當冒險者時認識的一位女性,她現在也做為旅店老板提供協助。那間旅店的名字是『翡翠逸亭』,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


    「……那不是城裏最高級的旅店嗎?你居然認識那裏的老板,人脈挺廣的嘛。」


    「因為我從事這一行很久了。」


    「從外表看來,你年紀再大也頂多二、三十歲吧?暫且不考慮整體氣質的話……」


    「我看起來像這年紀嗎?」


    「不是嗎?」


    「說實話,我不知道自己的正確年齡,因為我喪失了一段時間的記憶。」


    「……沒想到你的人生也經曆了許多波折。」


    「我常聽見別人對我說『沒想到』這句話。」


    亞雷克不禁苦笑。


    荷舞也綻開了笑容。


    「……雖然很在意地下城是什麽樣子,但你認為憑我的實力也能稱霸吧?雖說是以死亡為前提。」


    「嗯……」


    「我有說錯嗎?」


    「不,我確實認為你可以稱霸那個地方,但以死亡為前提這句話好像不太正確,因為會事先儲存。」


    「是嗎?那不是更輕鬆了嗎?」


    「也許吧。我認為有時候在死亡的壓力下挑戰是比較輕鬆的方式,所以很難給你肯定的回覆。輕不輕鬆是個人的判斷,我們的標準肯定不一樣。」


    「不對,不是我們的標準不一樣,是一般人和你的標準不一樣。」


    「因為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


    「我不是那個意思。」


    「總之,這就是明天的預定行程,你可以接受這樣的安排嗎?」


    「挺不錯的,如果是稱霸的獎金,一次就能還清所有債務。」


    「那就這麽決定了。」


    「好。可以代理接受委托這點我也很中意,我實


    在很難忍受有老太婆在的公會,這麽做的確幫了我一個大忙。」


    「本店會給予新人冒險者萬全的協助。」


    「包括讓人送死嗎?」


    「對,那也是其中一項服務。另外還有──協助冒險者達成一開始訂定的目標。」


    「一開始的目標啊。」


    荷舞自問。


    然而,她找不出自己的目標。


    偉大的公會長。


    公會長的外孫女。


    因為討厭周圍強加在自己身上的立場,她一路走來橫衝直撞。


    ……我覺得好空虛,好像在與自己的影子競賽。


    不管跑得再快,不管跑在哪一條路,隻要回頭都會看見那道影子。


    那道影子甩也甩不開,總是忽隱忽現地出現在視野內。


    而且,沒辦法拋下它。


    「……就把『稱霸地下城』當成是『第一個目標』好了。」


    「你確定嗎?」


    「…………不。在你麵前信口開河太可怕了,我決定放棄這個念頭,再想一想。」


    「沒問題。餐具可以收了嗎?」


    「啊?喔喔,麻煩你了。」


    亞雷克收好荷舞用完的餐盤和杯子後,便往廚房走去。


    荷舞望著他的背影,忍不住有了這樣的念頭。


    「……那個人恐怕連自己的影子都能斬斷吧。」


    她哼了一聲。


    這話不是稱讚。


    真羨慕他這樣的人,她隻是這麽覺得而已。


    ○


    「這是座最好別帶任何武器和防具進去的地下城。」


    隔日早晨──


    荷舞真的沒有前往公會接受委托,就直接和亞雷克來到了目的地──地下城。


    她兩手空空,全身上下隻有一件寬鬆的連身裙。


    之前被亞雷克一再殺害的時候,她的裝備成了一堆破銅爛鐵。


    另一方麵,亞雷克背了一個大布包。


    盡管記憶有些模糊,但荷舞覺得那個布包帶給她不祥的預感。


    他們來到了一座模樣古怪的地下城,這裏位於城鎮的北側。


    荷舞以為「地下城」大多是要爬下洞窟,不然就是必須登上高聳建築物。


    但眼前到底是什麽東西?


    那是個漆黑的空間。


    那個並非實體物質的黑色球體,就這樣處於山嶽地帶之間。


    它沒有入口也沒有出口,甚至讓人感覺不到距離的遠近。


    這就是亞雷克今天帶她來的地下城,難度雖然隻有二十級,但仍然建議由稱霸者挑戰的迷宮──


    「『暗黑空間』,這就是地下城的名字。」


    「……暗黑『空間』?地下城的名字大多不是『某某洞窟』就是『某某塔』,或是『某某園』吧?空間是怎麽回事,根本沒有迷宮的樣子嘛。」


    「你也看見了,這地方不是洞窟也不是塔,或許勉強可以算是『園』,但還是空間這個形容比較符合吧?」


    「這麽說是沒錯……這裏真的是地下城嗎?烏雲……不對,是更沒有真實感的……」


    「如果要從我的世界找出類似的東西,那就是黑洞了。」


    「『我的世界』是什麽意思?」


    「我是從異世界來的。」


    「…………這種話從你口中聽到一點也不奇怪。總之,這裏是什麽樣的地下城?還有,不要帶武器和防具是在開什麽玩笑?」


    「在判斷地下城的危險度時大致有三項標準,『敵人的實力』、『構造的複雜性』和『陷阱的多寡』三項。」


    「怎麽忽然開始解釋了。」


    「『敵人的實力』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構造的複雜性』是基於過去龐大的資料,以容易迷失方向的程度進行判斷。至於『陷阱的多寡』,正確說來是『調查負責人在經過的路上遇到的陷阱比例』。」


    「……我還住在老太婆那裏的時候,這些解釋我聽到耳朵都長繭了。」


    「這方麵還有細分的基準,不過從五十年前到現在,為地下城的難度進行測量的大多都是基於這三項標準。」


    「是啊。」


    「不過,最近出現了第四項標準。」


    「第四項?」


    「名稱還沒確定,如果要命名的話,我認為最適合的是『地下城的組成物質』。」


    「組成物質啊。」


    「最近……說起來也是將近十年前的事情了……有個地下城叫做『魔法師死亡洞窟』,那裏由會吸收內部魔力的物質組成,難度遠超過判定的級別。」


    「地下城本身會吸收魔力,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對,在組成物質本身就具有危險性的地下城,沒有避開危險的辦法。老實說,真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麽說來,那裏還沒有人稱霸嗎?」


    「不,我受到庫恩女士的直接委托,已經稱霸了那座地下城。」


    「還是有辦法的嘛。」


    「是啊,邊死邊挑戰的話,還是攻得下來。」


    「……」


    不祥的預感。


    他講的不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為什麽他會在這時提起「組成物質」的話題。


    荷舞懷著鬱悶的心情催他繼續說:


    「……所以呢?」


    「『暗黑空間』也是屬於組成物質具危險性的地下城。」


    「會吸收魔力嗎?」


    「不是。」


    「……不然是什麽危險?」


    「穿戴在身上的物品會愈來愈沉重。」


    「……身上的物品?」


    「像是武器、防具、衣服或其他飾品,總之就是身體外的所有東西。」


    「…………具體來說會變得多重?」


    「根據目前得到的情報,十分鍾會變成一倍重,二十分鍾會變成四倍重,三十分鍾變成八倍,之後持續疊加上去,不過離開地下城就會恢複成原本的重量。」


    「你進去過嗎?」


    「我曾經接受過委托,將這種測不出危險度的地下城重新調查一遍。但因為我的臂力較強,所以沒有什麽感覺。」


    「畢竟你可以徒手破壞鎖子甲嘛……」


    荷舞撫著平坦的胸膛。


    她總覺得還有一個洞在那裏。


    亞雷克笑了出來,不曉得他想到了什麽事情。


    「我們已經賠償那副鎧甲囉。」


    「啊啊……那就好…………嗯?你剛才是不是說了『已經』這兩個字?」


    「所以說,你今天的任務就是征服這座地下城。」


    「喔……讓我整理一下狀況。」


    「請便。」


    「簡單來說,你要我在沒有裝備的狀態下,打倒地下城魔王。」


    「正確來說是沒有武器的狀態。」


    「有什麽分別嗎……反正都不可能成功。」


    「是啊,如果你的命隻有一條的話。」


    「好恐怖……我不要……反對暴力。」


    「放心吧,挑戰前會先儲存。」


    「可是,你昨天說可能不會死喔?可能不會死,表示不一定會死,荷舞聽起來是這個意思喔?」


    「這座地下城最簡單的攻略方式,就是赤身裸體直接前往地下城魔王的房間。我在調查的時候畫過一張地圖,這張地圖給你。」


    他拿出了一張卷起來的羊皮紙,看來他將羊皮紙放在圍裙的口袋。


    荷舞看著地圖忍不住納悶道:


    「……什麽啊,雖然有一間密室,但也隻有一條通道而已。」


    「沒錯,我保證這張地圖絕對正確。在戰鬥過程中瞭解地形也是一種樂趣。」


    「這張紙的角落有個可愛的圖案,這也是你畫的嗎?」


    「那是我女兒畫的,那時候她的年紀還很小。你知道這兩張圓圓的臉是誰嗎?那是我和內人。你瞧,這裏寫著爸爸媽媽。我高興得不得了,所以複印了十張左右。」


    「不要在這裏曬女兒了……難不成為了替我解決錢的問題,你打算用修行的名義暗中給我好處嗎?」


    「什麽?」


    「……我拿到了正確的地圖,裏麵又隻有一條路,打倒地下城魔王最簡單的方式是直接裸體過去地下城魔王的房間吧?……雖然不可能一次就打倒地下城魔王,但死了還能重來不是嗎?」


    「對,要重來多少次都沒問題。」


    「這樣不是輕而易舉嗎?」


    「是啊,如果隻是要打倒地下城魔王。」


    「…………什麽意思?」


    「你今天的任務是稱霸地下城。」


    「對,這我知道。」


    「可是,你今天的修行是其他內容。」


    「不要,我不要。」


    「我還沒開始解釋喔。」


    「說、說的也是,現在放棄夢想還太早了。」


    「夢想?」


    「沒事……所以呢,修行內容是什麽?」


    「你認為自己的運氣怎麽樣?」


    「就現狀來說,應該是差到極點吧。」


    「那真是太好了。」


    「一點也不好。」


    「不,運氣太好就沒辦法完成修行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座地下城會出現稀有怪物。」


    「……稀有怪物?」


    「那種怪物很弱,獵捕的時候卻又強得令人難以置信。我以前調查的時候,十二小時出現了七隻,出現機率算是中等。」


    「為了進行調查,你在地下城待了十二小時嗎……一般最長也隻有四小時而已,所以地下城深處的地圖老是製作得很粗糙。」


    「我太專注於尋找秘密通道,一不小心就待了那麽久。」


    「我看你才不是不小心……所以呢?」


    「我要你打倒三十隻這種怪物。」


    「……十二小時頂多出現七隻的怪物,你要我打倒三十隻嗎?」


    「沒錯。對了,你千萬別無視那些怪物直接打倒魔王。從內部的動靜和出來時的實力變化,可以觀察出你有沒有認真修行。」


    「如果我無視那些怪物的話會怎樣?」


    「今天原本可以提升的實力會用別的方法來彌補。我會盡可能提供輕鬆的修行方式,如果是用彌補的方式,說不定會比較辛苦一點。」


    「……荷舞啊,做了一個噩夢,在一個黑黑的不知道是什麽的地方,有個大哥哥在笑。」


    「荷舞小姐?」


    「啊!?抱歉,我恍神了。」


    「你還好嗎?如果身體狀況不好,可以先死一次……」


    「別說得像『先回家休息』一樣。」


    「你還記得我說的那些話嗎?」


    「記得,先打倒三十隻稀有怪物再打倒地下城魔王,對吧?」


    「對,到時候你會覺得地下城魔王的實力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


    「那個稀有怪物真有那麽厲害嗎?我感覺精神都來了……不過,這麽說的話,你的解釋不是很不合邏輯嗎?」


    「為什麽?」


    「你不是說運氣太好就沒辦法修行了嗎?可是,修行的目的既然是打倒稀有怪物,運氣好就能比較快結束,那不是賺到了嗎?」


    「啊啊,我現在就解釋這件事。」


    亞雷克把背上那個沒有出現在話題裏的布包放了下來。


    咚!


    ……那個他輕鬆背在背上的布包,發出了難以忽視的沉重聲響。


    荷舞臉頰不住抽搐地問道。


    「……那是什麽東西,亞雷克老板。」


    「這是你那副被我弄壞的鎖子甲。」


    「為什麽這東西會出現在這裏?」


    「我不是說要賠償嗎?所以我把賠償物品像這樣帶到了這裏。」


    「你確實帶來了,但現在用不上吧?」


    「為什麽?」


    「接下來不是要挑戰地下城嗎?」


    「哈哈哈,你真會說笑。挑戰地下城當然需要武裝啊。」


    他說得理直氣壯。


    這位老板義正詞嚴地說了那些話。


    「我不要……我不要當冒險者了,我要開花店……」


    「哈哈哈哈,在那之前你得先把借款還清。請吧,請在這裏穿好裝備。」


    「冷、冷靜點……你不是說會變重嗎……裝備會變得愈來愈重,我聽見你這麽說了……」


    「沒錯。」


    「我會沒命……我會被鎧甲壓死……」


    「對。」


    「對什麽對!」


    「可是,你不覺得可惜嗎?」


    「哪裏可惜了!?」


    「既然要打倒經驗值高的怪物,想辦法讓經驗值加倍不是人之常情嗎?」


    「……人之常情?」


    亞雷克也有這樣的想法嗎?


    荷舞凝視他,像是看見了奇怪的東西。


    也許是想讓荷舞放心,他露出了溫柔的微笑,但這樣的行為隻得到了反效果。


    「用不著擔心。要是在這座地下城像這樣全副武裝,就算被怪物攻擊也不怕喪命。」


    「照你剛才的解釋,裝備會在這座地下城變得愈來愈沉重。」


    「對。」


    「可是,一離開地下城,重量就會重新計算。」


    「對。」


    「可以在探索途中離開地下城嗎?」


    「什麽?」


    「……不行嗎?」


    「不行。不過,儲存點會放置在地下城外,因為如果設置在內部,恐怕會發生危險。」


    「死了就可以到外麵,是這個意思嗎?」


    「對。」


    「可是身上穿著鎖子甲,沒那麽容易死?」


    「對。」


    「而且你要我穿戴這些東西打倒三十隻十二小時頂多出現七隻的怪物?」


    「對。啊,為了不讓裝備脫落,我先幫你施魔法。」


    「居然有這種魔法。」


    「因為有座和國中生的淫亂妄想沒兩樣的地下城,進去之後,裝備會一件件掉下來。為了攻下那個地方,所以需要這樣的技巧。」


    「……原來是你創造的啊。」


    「對,我在魔法局取得過幾項專利。」


    「我得穿著愈來愈重而且脫不下來的鎧甲,在地下城待十小時以上嗎?」


    「從你的luc看來,大約需要四十小時。」


    「如、如果我動不了的話,要怎麽辦……?」


    「很簡單,重來就好了。隻要你宣告『重來』就會移動到儲存點。」


    「這、這樣啊……至少讓人放心一點……」


    「一旦重來,裝


    備會逐次增加。」


    「什麽?」


    「一開始是身體,接著是護手,再來是腰甲、護膝,每次重來都會增加裝備。穿戴完整套鎧甲的話,我還帶了重物過來,到時候要請你裝備在身上。」


    「……」


    「我必須盡可能讓你全身的重量平均分擔,而且要讓你拚了死命修行。」


    亞雷克喚出儲存點。


    荷舞一再死命搖頭。


    「拜托不要……不要對我做出這麽殘忍的事……」


    「哈哈哈,你昨天不是說過嗎?既然不會死,這種事一點也不難。」


    「……因為、因為……!我根本沒料到會是這種狀況……」


    「不用擔心,你一定能成功。」


    「……」


    「來吧,我會在這裏監視儲存點。」


    亞雷克笑容滿麵。


    荷舞感覺痙攣要發作了,呼吸愈來愈急促。


    「那、那個,可以放棄嗎?」


    「我有一個忠告。」


    「什、什麽忠告?」


    「就算是乍看之下做不到的事情,實際行動後說不定意外簡單。」


    「……簡、簡單嗎?這個修行也是同樣的情形嗎?」


    「簡單與否是主觀判斷,每個人都不一樣。」


    「……」


    「請自行前往確認。對了,裏麵沒有光線,在黑暗中請小心。」


    亞雷克笑咪咪地指向地下城的方向。


    荷舞明白了一件事。


    亞雷克有很多異於常人的地方,不過──


    最大的不同點在於,這個男人心裏沒有「放棄」這個選項。


    ○


    「我摘了好多好多花,那是黑色的花,黑色、黑色、黑色、黑色、黑色、黑色、黑色、黑色、黑色、黑色、黑色、黑色……」


    荷舞從「暗黑空間」生還時,四周已是一片漆黑。


    不過,即使說是漆黑也比地下城內部明亮。


    荷舞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裏不停地打倒怪物。


    因為不知道哪一隻是稀有怪物,她隻能打倒所有怪物。


    亞雷克大概是故意不告訴她稀有怪物的外表特徵吧。


    反正就算說了,她也不可能在黑暗中分辨出來。


    裝備愈來愈沉重。


    她拖著身體,每一步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黑暗。


    不知道會有什麽東西從哪裏冒出來的恐懼。


    荷舞的內心幾近崩潰,所以雖然是漆黑夜晚,但外麵的世界不同於地下城內部,些微光亮都能讓她感到安心。


    忽然──陰影籠罩了她。


    她將目光聚焦。


    亞雷克正看著她的臉。


    「……哇啊啊啊!?」


    她急忙往後跳開。


    亞雷克不以為意,他笑容滿麵地說道。


    「歡迎回來,荷舞小姐,看來你順利完成了修行與任務呢。」


    「順利……?」


    順利是什麽意思?


    身體確實沒有受傷,也變得更加健壯了。


    怪物的攻擊也不再讓她覺得疼痛。


    怪物的攻擊無效。


    怪物的攻擊一點用也沒有。


    「我覺得好重、好重,動也動不了,隻想讓怪物殺了我,可是,那些怪物殺不死我。四周黑壓壓的,大家都在花圃。」


    「你的情緒有點激動,第一次稱霸地下城的人多少都有這樣的傾向。你要喝點水嗎?」


    「嗯,荷舞啊,最喜歡水了。」


    「樹精好像都是這樣,庫恩女士看見可以泡澡的浴池時也很開心。」


    「昨天呢,泡澡,泡得好舒服。咕嘟咕嘟的,雖然泡到了嘴巴,荷舞還是很喜歡呢。」


    「這樣的話,回去後就先泡澡吧。今天是內人幫忙設置澡堂,一回去就能泡澡了。」


    「太棒了!」


    「你好像很累呢。果然,在沒有光亮的地方待整整兩天的時間,也有人會受不了呢。」


    「一般來說都會受不了呢。」


    「雖然辛苦,但你的str和dex上升了不少呢,同時也學會了偵察係的技能。這麽一來,不管敵人從哪裏出現,你都能用頭發迎擊。太好了呢,你變強了。」


    「太、太棒了……?」


    「看見你有這樣的成長,我也很高興,畢竟我在你嬰兒的時候就認識你了。」


    「……嬰兒的時候?」


    她恢複了理智。


    亞雷克點頭。


    「以前我也說過,我在你還是個嬰兒的時候見過你。」


    「……這件事實在讓人難以相信。」


    「我當時稱呼你的母親為大姊。」


    「你知道我媽媽嗎?」


    「在她失蹤前,我們還有聯絡。」


    他依然笑咪咪的。


    荷舞無趣地哼聲。


    失蹤的母親。


    ……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就覺得沒有母親也無所謂,可是──內心還是忍不住會為這件事怒火中燒。


    「……媽媽會離開,都是老太婆的錯。」


    「喔?」


    「她不想要大家隻把她當成『公會長的女兒』吧。我能理解她的心情。」


    「原來也可以這麽解釋。」


    「……什麽叫『原來也可以這麽解釋』。你不知道媽媽不見的理由嗎?」


    「雖然不是猜不到,但真正的理由我也不知道。當時展開過搜索行動,畢竟是十年前的事了。她要不是刻意隱姓埋名在某個地方過著幸福的生活,就是……」


    「……死了嗎?」


    「我寧願相信她還活著。」


    「沒想到你也會提出這種有人性的意見。」


    「因為我是人類。」


    「……和種族無關,我指的是精神……」


    「什麽?」


    「……沒事。欸,可以問件事嗎?」


    「什麽事?」


    「我爸是什麽樣的人?既然你從我嬰兒的時候就認識我,應該也見過我爸吧?」


    「我不知道。」


    「……居然不知道。」


    「要是知道就好了。雖然有懷疑的人,隻可惜都沒猜中。我遇見你母親的時候,你已經出生了,而且沒有父親。」


    他陳述著沉重的事實,語氣卻很輕快。


    要求他展現人類的情緒是白費力氣,荷舞理解到了這一點。


    「……因為擔心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還是姑且確認一下。你不是我爸吧?畢竟你的實際年齡好像跟外表看起來不太一樣。」


    「是的話呢?」


    「……老實說,和你在一起有種懷念的感覺。」


    「是嗎?」


    「如果你是我爸,雖然不會開心到哪去,但我勉強可以接受。依你的精神構造,要當那個老太婆的女婿應該不成問題。」


    「我確實像是她的乾兒子……庫恩女士看似嚴厲,其實非常溫柔。不管誰是你的父親,相信她們都能相處融洽。」


    「你眼睛瞎了吧?事實是我不知道爸爸長怎樣,媽媽又失蹤了。」


    「你認為原因在於庫恩女士嗎?」


    「不然呢?」


    「你向本人確認過嗎?你問過庫恩女士的意見嗎?」


    「……當然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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