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狐亭」的房間。


    索菲坐在化妝台前望著鏡子。


    鏡子映出一位精靈族女性。


    金發碧眼,還有尖尖的長耳朵,這些全是精靈的特徵。


    從脖子往下看,普通精靈沒有的巨乳,撐開了用巨大葉片織成的連身裙。


    索菲討厭自己的身材。


    精靈這個種族中,男女沒有明顯的體型差異。簡單來說,每位精靈的體型都很纖細。


    在這些精靈中,這副豐滿的身材格外引人注目。


    「精靈之森」所有精靈都穿著的這套服裝,在她身上簡直成了奇裝異服。


    而且,她也在人類的城鎮遇過色狼。


    即使在這間旅店,也有人偷窺她洗澡。


    旅店老板給了「偷窺男」一頓教訓。


    旅店老板,亞雷克山達。


    索菲記起他昨天說的話:


    「修行可以進入下個階段了。」


    今天的她和平常一樣結束修行、回到旅店。


    晚餐時,他隨口說出了這件事。


    知道這件事後,索菲現在正在寫遺書。


    「既然是第二階段,難度想必比第一階段更高。」


    不會有人在他的修行中喪命,但說不定免不了心死。


    即使是第一階段,她也每天都覺得心力交瘁。


    生是什麽?死又是什麽?


    一再死去的這副身體還算活著嗎?難道不是自以為活著,其實早就死去了嗎?


    生死觀逐漸改變,她也清楚這一點。


    自己的變化讓她感到害怕。


    在徹底改變之前,她打算寫下遺書。她拿起筆,借來了墨水壺,像這樣坐在羊皮紙前。


    可是,這封遺書要留給誰呢?


    留給故鄉「精靈之森」的精靈嗎?


    留在雙親墓前嗎?


    還是……留給原本感情要好的妹妹嗎?


    索菲想不出遺書要留給什麽人,她隻想到死也不想和對方講話的人,或是死後就能見到的人。


    想到這裏,她終於決定這封遺書要寫給誰。


    那是她可以信任的人,也是可以托付身後事的對象,那個人就是──


    「給亞雷克先生──」


    索菲邊念邊用筆寫下文字。


    闔上雙眼後,那些修行的日子曆曆在目。


    第一次死亡是在一個月前,也是她來到這間旅店的那一天──


    ○


    「歡迎光臨『銀狐亭』。」


    亞雷克先生。


    當我來到旅店時,您帶著微笑迎接我的到來。


    那樣的笑容讓我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對於男性,我心懷恐懼。


    在故鄉的精靈之森,我常受男性欺負。來到王都後也有野蠻的冒險者對我做出色狼般的舉動。因為這副身材,我甚至覺得活著是件痛苦的事。


    然而,您看見我的身材時,沒有露出下流的目光。


    當時,我對男人的視線特別敏感,我還記得您尋常的迎接方式讓我深受感動。


    受到您的迎接後,我決定入住這間旅店。


    ……老實說,我不知道這間旅店是「不死旅店」。


    隻可惜,我不是個坦率的人。


    「你知道這件事嗎?」隻要人們這麽問我,「我當然知道。」我很容易不由自主地表現出逞強的一麵。


    所以──


    「客人也是要利用不死旅店嗎?」


    「……不死旅店?」


    「既然特地來到我們這間偏僻巷弄的旅店,我還以為是聽見風聲後過來的客人……您沒聽說過嗎?」


    「……我、我當然知道。不死旅店吧,其實我正在找這間旅店,少瞧不起人了。」


    「我沒有瞧不起您的意思……您要接受修行嗎?」


    「當然要。」


    「好的,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我很怕被人瞧不起,會產生這樣的心理都得怪這副醜陋的身體。


    精靈很少有像我胸部這麽大的人。


    隻要我表現出稍微缺乏智慧或知識的言行舉止,「營養都跑到胸部去了」像這樣遭到輕蔑的情形就經常發生。


    而且,不是精靈之森才有這樣的陋習。來到人類的王都後,我同樣因為這巨大的胸部聽到許多像是頭腦不好、性欲強烈這些過分的言詞。


    為了不被人瞧不起,我養成了逞強的壞習慣,結果連做不到的事情也誇口做得到。


    到頭來,我還是做不到,照樣受到輕視。


    我的人生就是一再重覆這樣的惡性循環。


    用文字寫下來後,我終於能以冷靜的態度審視自己的人生。


    我的人生充滿失敗,老是與人發生衝突,和早已入住這間旅店的荷舞小姐也起了很多次衝突。


    「精靈小姐,我這話沒有惡意,但我還是勸你放棄這裏的修行。」


    「……你是什麽意思?你對我的行動有意見嗎?」


    「我不是有意見,這是忠告。從櫃台的對話聽來,你其實不知道『不死旅店』吧?我沒有不良居心,隻是不死和活著是兩回事,要是你沒有足夠的覺悟,最好別接受修行。」


    「……別瞧不起人了,我當然有覺悟。我當然是在知道而且做好覺悟的狀態下,決定接受修行,沒想到你會說得好像我在逞強一樣。」


    「嘖……既然你這麽說,我也不繼續勸你了,你小心欲哭無淚。」


    當時,我隻認為她「真是個講話難聽又自大的小矮子」。


    然而,她其實是位溫柔體貼的女孩子。


    我沒用多久時間就知道了這件事。


    至於原因的話,那天傍晚我馬上開始了在「不死旅店」的修行。


    修行內容無法用言語形容。


    「跳崖」。


    「吃豆子」。


    從文字上看來,這些事情都很簡單。


    簡單……


    真的很簡單嗎?


    我已經無法判斷了。


    可是,我感覺到的恐怖與痛苦,恐怕文字連其中的千分之一都無法傳達吧。


    我受到了許多折磨心靈的修行。


    我能撐下來也許多虧了天生好勝的個性吧。


    不過,那種磨難實在不是光靠個性就可以承受的。


    我有個早已放棄的目標。


    那是個困難的目標,需要無比高強的實力,因此我不敢把那當成自己的目標。


    最初的修行,我隻是靠毅力撐過去。


    不過,隨著克服了一項項修行,我確實感覺到自己的實力變得愈來愈強。


    因為這樣,我開始產生欲望了吧。


    探索某座地下城的想法逐漸在我心裏萌芽。


    「鬼樹」。


    那是位於我的故鄉?精靈之森的地下城。


    那座地下城受到神化,難度高到無法用王都的等級製測量,附近根本沒有人敢前往挑戰。


    我妹妹進入了那樣的地方。


    ……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妹妹沒有回來。


    她肯定死了,我也放棄了希望。


    有好的回憶。


    但是,為了讓妹妹的靈魂安息,我希望能將她的一部分──就算連一部分都沒有──也要歸於土裏祭吊。


    我正是受到這樣的念頭驅使,才能繼續修行。


    對死者的吊念。


    我抱著這個目標熬過了修行。


    ○


    「根據我的調查,您想探索的『鬼樹』大約是一百五十級的程度。」


    某天,我本來以為亞雷克先生隻是出去走走,結果他好幾天沒有回來。


    他好像闖入了精靈的森林,測量了我想探索的地下城等級。


    精靈之森是非常封閉的地方。


    即使是人類與各種族營運的「王室地下城調查局」以及「冒險者公會」也無法進入。


    自然也不知道我想挑戰的「鬼樹」,是哪一級的地下城──


    我好像對他說過這件事。


    我隻是不經意地提起這件事,連我也記不清楚到底有沒有說過。


    然而,亞雷克先生記住了我說的話,專程為我前往地下城測量等級。


    那時候,我的心情不是感激,而是覺得不耐煩。


    對於他說「我去鬼樹看過了」這句話,我也感到懷疑。


    「不可能,我說的『鬼樹』可是在『精靈之森』。」


    「是啊。」


    「精靈之森可是精靈族的國家,除非情況特殊,否則不可能允許其他種族進入。因為那裏過於封閉,像我這樣覺得厭倦的精靈,就會離開森林到城裏。」


    「好像是這樣。」


    「靠著城裏的精靈幫忙進入森林,這也是不可能的,因為森林裏的精靈瞧不起到城裏的精靈。『森林精靈』與『城市精靈』甚至可以當成不同的物種。」


    「好像是這樣。」


    「……所以說,身為人類的您不可能進入精靈之森。」


    「如果是用正規手段,的確不可能。」


    「……您是用不正規的手段進去的嗎?在森林精靈中,對外麵的世界感興趣的年輕精靈確實不在少數,這類年輕精靈很難說不會偷偷提供協助。」


    「不,我是自己偷溜進去的。」


    「……精靈是擅長用弓箭狩獵的種族,照理來說偵查氣息的能力也很優越。」


    「是沒錯。」


    「一旦有人入侵,精靈會馬上察覺,並且隨即拉弓射箭。森林精靈對精靈以外的種族毫不留情,每一箭都帶著殺意。」


    「原來有這回事。」


    「…………和您講話,好像把箭射在楊柳枝上,感覺像白費力氣。您瞧不起我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


    「不然您是用什麽方式入侵的?」


    「我隻是很普通地走進去──從監視的精靈身邊走過去。我邊觀賞精靈之森的景色邊走進了『鬼樹』,與兩、三隻怪物對戰,用與公會幾乎相同的方式測量危險程度。雖然沒有超過一百級的標準值可以對照,所以我是以五十級為基準,判斷那裏的危險程度是五十級的幾倍,使用了這種不怎麽準確的測量法。」


    亞雷克先生笑咪咪的,他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種難如登天的事情。


    如果他說的再困難一點,或許我能相信他……


    這時候的我還不是很瞭解亞雷克先生。


    我隱約感覺得到他不是普通人,但在精靈之森長大的我,實在無法想像有人類能逃過精靈的監視。


    那些精靈探測氣息的能力,甚至能敏銳地察覺小鳥起飛的氣息。


    至於他們的視力,甚至可以正確且迅速地數出一大群前進中的蟲子數量。


    他們要是將箭射向瞄準的獵物,絕對不會落空。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負責看守森林的精靈之能力。


    要闖入這些精靈守護的精靈之森是不可能的事,那時候的我如此認定。


    因為這件事,差點破壞了他在我心中萌芽的信任感。


    我原本以為他是個誠實的人。


    他居然謊稱自己進入了精靈之森。撒這種彌天大謊,真是太過分了。


    我忍不住這麽認為。


    隔天,我沒有前往修行。


    我謊稱發燒,蹺掉了修行。


    後來我才知道,亞雷克先生真的進入了精靈之森,且實際測量了「鬼樹」的等級……


    當時的我一心以為「那肯定是胡說八道」。


    我擅自產生這樣的念頭。


    我擅自產生懷疑。


    我擅自產生受騙的心情。


    那個時候,旅店有一位男性客人。


    我因為害怕男性,沒有和那個人說過幾句話,可是……


    我已經忘記名字的那個男人,經常糾纏不清地跑來找我聊天。


    我蹺掉修行一個人在房間的時候,他也來了。


    那個人說擔心我的身體狀況,但我是裝病。


    因為他實在太死纏爛打了,我就把事實全說了出來。


    亞雷克先生是個騙子,虧我原本那麽相信他。


    說穿了,修行不過是種生意。為了吸引客人,什麽謊話他都說的出來。


    我好像抱怨了這些話。


    寫成文字後發現,全是一些就算真的是這樣也無所謂的事情。


    亞雷克先生的工作是經營旅店。


    為了吸引客人而說謊,這是每個生意人都會做的事。


    要是因此上當,那是受騙的人不對,沒有理由責怪賣力宣傳的商人。


    回想起這件事,我終於能像這樣冷靜思考。


    可是,當時的我受到很深的傷害,實在冷靜不下來。


    這大概是因為我過著不信任他人的人生吧。


    雖然是透過修行才產生,但我深深信任過亞雷克先生。


    來到我房間的男性客人隻是靜靜聽著我的話。


    然後,我記得他說出了這種話:


    「這間旅店的傳言果然是真的。」


    「傳言?」


    「對。謠傳這間旅店專門引誘可愛的女孩子入住,調教後再把她們賣出去……他說那是修行嗎?因為有不祥的預感,所以我沒有接受修行,外麵都在傳那是種洗腦儀式。」


    「……洗腦嗎?」


    「我這麽說是對你好,勸你離開這裏到我朋友經營的旅店,我會幫你寫介紹信。」


    「…………」


    我沒有馬上回應。


    要說修行內容是洗腦確實也像那麽一回事,但從亞雷克先生的修行中感覺不到惡意。


    反倒是從這位男性客人的話裏,聽得出惡毒的用意。


    然而,那時候的我隻想激烈地反抗亞雷克先生。


    回想起來,當時的我就像個叛逆期的小孩,實在有些難為情……


    盡管沒有答應男性客人的提議,但我也沒有拒絕,隻是把介紹信收了下來。


    「沒問題,你可以用一個晚上仔細思考,如果你下定決心了,明天就離開這裏吧。」


    當時的我真的很不冷靜。


    既然他的朋友在經營旅店,為什麽他還特地來這種巷弄裏的不起眼旅店入住──如果我那個時候思考過這種事情就好了。


    隔天──


    我告訴亞雷克先生自己說不定會入住其他旅店。


    大概是希望他能挽留我吧,可惜他的反應非常冷淡。


    「選擇入住哪間旅店是客人的自由,如果您要離開,我沒有


    阻止的權利。」


    「……這樣啊。」


    「隻是,您不覺得那位男性的話有點奇怪嗎?」


    「不覺得……如果您要留住我,請用正當的手段。把客人當成壞人,用這種方式挽留客人也未免太卑鄙了。」


    「我沒有那個意思……不過,我會稍微調查一下,畢竟用臆測來評斷也不好。」


    他苦笑著說道。


    那張彷佛看穿一切的表情,讓我氣得火冒三丈。


    現在想起來,我還真是孩子氣。


    亞雷克先生才是正確的,錯的人是我。


    這件事隨即得到了證明。


    ○


    那天夜裏──


    我進入浴池時,感覺有許多目光往我看了過來。


    經過亞雷克先生的修行後,我察覺氣息與視線的能力也提升了。


    由於男性常用下流的眼神看我,我原本就對這種事相當敏銳。


    我感覺到了視線,往那裏看去……


    設置了澡堂的後院周圍的屋頂上──有個黑衣集團直盯著我。


    我怕得無法動彈。


    如果有弓在手上,不對,就算手上沒有弓,憑我的實力也趕得走那些家夥。


    可是,當我再次感覺到來到這間旅店後遺忘許久、隻有男性會散發出來的那種惡意,恐懼讓我動也動不了。


    慶幸的是,那些男人對上我的視線後就馬上一哄而散……


    我全身發抖,優咪小姐趕來前,我隻能在浴池裏抱緊身體。


    「有人偷窺吧?」


    「…………這、這種事情看了也知道。」


    「是我疏忽了,沒想到有人會從那麽光明正大的地方偷窺。您還好嗎?」


    「我、我沒事,我不要緊,不過是件小事。」


    我當然是在逞強。


    遇到困擾的時候,我總是不經意地逞強。


    說不定優咪小姐早就看穿我內心的想法了。


    「對不起,如果我先生在旅店,就能事前阻止這種事發生了。」


    「亞雷克先生去哪裏了?」


    「他去見庫恩女士了。他恐怕也有察覺到氣息,隻是因為我在店裏,或許他判斷用不著趕回來。」


    「庫、庫恩女士?您是指庫恩公會長嗎?」


    「是啊?」


    「他為什麽會去那種地方……」


    「嗯……我也不清楚。他常擅自行動,不會告訴我是什麽事情。」


    優咪小姐笑了。


    在這間旅店住久了之後,我瞭解到一件事……優咪小姐很會說謊。


    或許她早就從亞雷克先生那裏聽說過來龍去脈,隻是因為體貼我,沒有把實情說出來而已。


    不過,亞雷克先生很不會說謊,他好像不太懂得怎麽隱瞞。


    關於偷窺集團,他也是等「事情全部解決後」才告訴我──


    「他們是人蛇集團。」


    「……什麽?」


    「住在這間旅店且盯上你的那位男性客人,以及他所屬的集團。他們是專門販賣人類以外種族的人口販賣組織。」


    「……為、為什麽這種人要偷窺我洗澡?」


    「他們是來品評的吧。也可能是因為您太美麗,他們情不自禁就偷看了。」


    「……」


    又是這副身體的錯,我實在覺得很不耐煩。


    這副身為精靈,但又與精靈迥異的醜陋肢體。


    將人口當成商品買賣的集團,或許在這副身體上找到了稀有價值吧。


    「他們盯上來到王都的冒險者,跟蹤並且取得對方的信任,將對方引誘到組織經營的旅店,在那裏下藥讓目標睡著後再從事交易,這是他們的主要手法。不隻是人類,其他種族的冒險者也大多是孤身一人,或許因為這樣,讓他們以為不會被人抓到把柄。」


    「……您通報憲兵了嗎?」


    「這個嘛,近衛兵應該正在展開搜查。」


    「近衛兵?不是憲兵嗎?」


    「我和負責取締犯罪集團的憲兵第二大隊沒有交情,我想近衛兵會以正當名義執行這項任務。」


    「這、這樣啊……?」


    「您在進入這座城鎮時就被他們盯上了。」


    「您怎麽知道?」


    「我是在勸犯人反省的時候知道這件事情的。」


    「勸犯人反省?」


    「所謂的『反省』是指『除了抱歉,完全忘記其他話怎麽說的狀態』。」


    「……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然您的問題是什麽?」


    「…………沒事。」


    我有種直覺,還是別知道的好,總覺得會接觸到亞雷克先生的黑暗麵。


    雖說亞雷克先生不像是表裏不一的人。


    他是完全的黑暗,完全的光明,完全的詭異。在我眼中,他就是這樣的人。


    雖然詭異──但您救了我。


    之前那種孩子氣的叛逆心態忽然讓我覺得很難為情。


    「……對不起,亞雷克先生,我居然懷疑您的好意……現在回想起來,給我介紹信的那個男人確實有奇怪的地方。」


    「用不著向我道歉,您平安無事就好。」


    「……還有一件事,我無憑無據就斷定您謊稱自己到過精靈之森,對不起。」


    「喔,您願意相信我嗎?」


    「……從我的常識看來,不可能有人能逃過精靈的監視進入森林……可是,常識說穿了也隻是常識而已。」


    「您的意思是?」


    「『你和其他人不一樣,所以休想得到我的認同』這種想法……就像我所受到的待遇。我發現自己這種行為,和那些看人隻看胸部的家夥沒什麽兩樣。」


    「這樣啊。」


    「對……所以說,對不起。還有,感謝您的諸多關懷。我想更相信您,可以嗎?」


    「相不相信是客人的自由,隻是我這個人不懂得說謊。如果您願意相信我,我會全力回應您的信任。」


    「……好。」


    「我可以繼續協助修行,直到您達成在『鬼樹』探索的目的嗎?」


    「……拜托您了。我相信,您一定能幫助我實現我一度放棄的目標。」


    「很好,我會不負期待。」


    您總是笑臉迎人呢。


    可是,這時候的微笑帶著特別的意義,烙印在了我的心裏。


    之後,我繼續進行修行。


    「在地下城待三天三夜」。


    「閉著眼睛打倒一千隻怪物」。


    「成功攻擊亞雷克先生」。


    像這樣寫成文字,果然完全無法傳達這些修行有多麽艱難。


    這些修行看起來都很簡單。


    真的有那麽簡單嗎?


    如果有不是我也不是亞雷克先生的人讀到這封遺書,請給予公正的判斷。


    我的修行進展緩慢,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比起中途來到旅店的蘿蕾塔小姐和莫琳小姐,我的進度算是很慢吧。


    亞雷克先生會依照當事人的緊急程度調整修行進度。


    森的大樹下。


    就算骨頭消失了,應該還能找到妹妹常戴在身上的黑色箭簇首飾。


    關於遺產的分配,我也在這裏記錄下來。


    我要將一半財產贈與我的親友荷舞小姐。


    無法換成錢財的物品也一並交給她,想必她會做出公正的處理。


    請轉告荷舞小姐,和她泡澡聊天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我要將另一半的財產贈與亞雷克先生。


    他好像有從事副業,不愁沒錢花用,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對不起,給您造成了很多困擾。


    另外,也由衷感謝您在各方麵給予的協助。


    有生以來,我是第一次如此信任人類,尤其是男人。


    優咪小姐、普蘭和諾娃妹妹,希望你們幸福。


    盡管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但這封信在最後的最後終於有遺書的樣子了。


    在這間旅店度過的日子,讓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我的人生中,這大概是最痛苦、最難受,但卻最快樂也最幸福的時光。


    一旦麵對麵,我怕自己又會露出軟弱、好勝又自以為是的一麵。


    至少在文章中,我可以坦率地表現出自己。


    此外──


    展現出真誠的自己,還是讓我有些難為情。


    希望這封遺書可以成為保護我心靈不受破壞的城牆,我這麽期盼著,擱下了筆。


    於寒冷的季節末。


    索菲?貝爾


    ○


    「遺書嗎?太誇張了吧……」


    寫下遺書的隔天早上──


    索菲好不容易在修行開始前,把遺書交了出去。


    她本來想在昨天晚上交出遺書,隻可惜亞雷克不在旅店。


    這間旅店的老板經常在深夜外出,早上才回到旅店。


    他有時間睡覺嗎?


    這麽說來,也沒看過他吃東西。


    在沒有男性客人的時段,澡堂也設有「男性時間」,他應該有洗澡吧。


    即使受到一個月以上的照料,這個人還是有很多讓人搞不懂的地方,索菲不禁這麽心想。


    他們現在正走在王都北側,往「目的地」走去。


    王都北側座落著險惡的山嶽地帶。


    不論是陡峭的山路還是沒有地方可以站立的懸崖,他都走得健步如飛。


    索菲對自己的腳程相當有自信,但依然遠遠不及他的領域。


    他沒有發出任何腳步聲,或許他和旅店客人謠傳的一樣,是用飄浮的方式移動。


    索菲問著走在山路前麵的亞雷克:


    「下、下一個修行場所是什麽樣的地方?」


    她簡直是氣喘籲籲。


    相對之下,亞雷克臉上甚至稍微浮現了微笑,他用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回答道:


    「就快要看見了,請過來這裏。」


    她拚命追上亞雷克的腳步,喘著氣爬到了山頂。


    然後,她看見了疑似是目的地的場所。


    那是個忽然從山裏麵冒出來的石箱子。


    那個箱子非常龐大,貫穿了山腰,埋在山裏麵。


    牆麵刻著精致的浮雕,不曉得象徵什麽意思。


    如果眯起眼睛仔細瞧,上麵的構圖看起來像是噴火的怪物在與手持長槍的人對戰。


    盡管看起來像是人造物,但誰也不知道那個箱子出現時的事情。


    那箱子叫做──


    「那是人稱『噬人迷宮』的地下城。」


    「……噬、噬人迷宮……」


    「難不成您知道嗎?索菲小姐果真博學多聞。」


    因為她一再逞強,似乎讓她在亞雷克心中留下了這樣的印象。


    希望我可以成為老實承認自己無知的人,索菲衷心盼望著。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不、不過還是請您解釋一下。」


    由於懂事後就逞強到了現在,這習慣一時之間改不過來。


    也因為這個原因,她發現自己在亞雷克心中的地位疑似愈來愈崇高。


    也或者亞雷克其實看穿了她的心思,隻是配合她演戲而已。


    亞雷克臉上浮現摸不清內心想法的笑容。


    「恕我僭越。那座地下城從外觀很難察覺,但實際上是座由石牆砌成的迷宮。怪物本身實力不強,但因為內部構造複雜,因此被評定為六十級的地下城。」


    「……」


    「如果單從怪物的程度判斷,頂多隻有三十級……所以有許多中級冒險者以投機的心態進入挑戰,結果導致半數罹難、一去不回的事態。」


    「…………」


    「地下城現在已經完成稱霸,正在搜索罹難者,遺憾的是……仍有許多人下落不明。」


    「為、為什麽?」


    「在破壞地下城的部分牆麵和地麵後發現,這座地下城本身就是怪物。」


    「……嗯。」


    「目前推測,罹難者大多是在迷路後掉入了地下城的陷阱,最後氣絕身亡。」


    「…………一、一般來說,陷阱在地下城魔王死後照樣會啟動。」


    「的確如此,不過這裏的地下城魔王死了之後,陷阱就不再啟動了。因為這個原因,找不出陷阱的位置,遺體就這樣埋在地下城的地底或是牆裏。」


    「………………」


    「我也提供了協助,為了盡可能找出罹難者竭盡了全力,可惜……無從察覺屍體的氣息,而且這座地下城非常寬敞,要是用一點一點破壞地麵與牆麵的方式,也未免太不切實際了。」


    「憑亞雷克先生的實力,應該能把整座地下城轟飛吧。」


    「要是把地下城轟飛,牆麵或地底的遺體也會一起被轟飛,這麽做是本末倒置。」


    「……」


    「所以說,還有許多遺體在牆麵或地底等待埋葬。」


    「…………」


    「這就是接下來要進行修行的地下城『噬人迷宮』,有什麽問題要問的嗎?」


    「這不是修行前該說的事。」


    「不在進入地下城前介紹的話,要什麽時候介紹?」


    「裏、裏麵有很多屍體這種事!不該在這時候說!」


    「為什麽?」


    「為什麽!?這、這種像是恐嚇的……」


    「別說笑了,屍體又不會攻擊人。我說過這座地下城已經完成稱霸了吧?也提供了陷阱不會再啟動的情報。我會解釋這些事是為了讓您知道,修行時不需要戒備陷阱或是怪物,讓您能夠安心修行。」


    如同他話裏表示的,他的臉上確實浮現出讓人感到安心的微笑。


    索菲心裏卻充滿了不安。


    「可、可是……就算您這麽說,不可能這樣就不會不安了吧……!」


    「原來索菲小姐也會感到不安呢。」


    「……什麽?」


    「平常您總是說『沒什麽了不起』,表現得很冷靜。」


    「…………」


    「如果您覺得害怕,請直說無妨。我會仔細地解釋,盡可能減輕您的恐懼。」


    「………………」


    您想知道挑戰地下城的冒險隊伍是如何分散以及掉落陷阱的嗎?說不定可以幫助您在迷宮不會迷失方向。」


    「唔。」


    「還是您想知道在『噬人迷宮』迷路三天的人的故事?在耗盡所有體力與氣力的狀態下,依然不放棄,堅持要找到出口,結果花了三天的時間。從這個故事可以學到不能在迷宮采取的行動,雖然也是負麵教材。」


    「……」


    「盡管不會再出現怪物,但這故事說不定可以在接下來的修行派上用場,有個『當同伴在死路碰上怪物,隻能在遠處觀望』的故事──」


    「沒什麽了不起的嘛!」


    「喔?」


    「根本沒什麽了不起的!害怕?別瞧不起人了!在我看來,這種地下城隻是小意思,盡管放馬過來!」


    索菲全身顫抖、眼角泛出淚光,但還是逞強了起來。


    如果這時候老實說出內心的恐懼,恐怕還會再聽見一大堆可怕的故事。


    她會這麽逞強,一方麵是個性的緣故,狀況也逼得她不得不逞強,這或許是亞雷克的錯。


    他露出了毫無惡意的純真笑容。


    「既然這樣,我可以開始解釋修行內容了嗎?」


    「好!請說!我不怕!我、我一點也不怕……」


    「您興奮得發抖了呢。」


    「是啊!」


    「我這就開始解釋,您要在這裏進行的是『捉迷藏』。」


    「捉迷藏?」


    「您不知道嗎?那是這個世界的小孩子也會玩的遊戲。」


    「我、我當然知道……」


    這回答沒有逞強,她是真的知道。


    她不隻是知道,她兒時也常玩這個遊戲。


    「……隻要是在森林長大的精靈,沒有一個沒玩過『捉迷藏』。和人類的王都比起來,精靈之森就像個什麽也沒有的鄉下地方,不過……可以躲藏的地方多得不得了,所以在精靈之間算是相當普遍的遊戲。」


    「太好了。」


    「可是,您要在接下來的修行玩『捉迷藏』嗎?」


    「對,以您的程度,王都附近無法成為修行場所的地下城太多了。」


    「……抱歉,您的話牛頭不對馬嘴。」


    「什麽?」


    「在修行時玩『捉迷藏』的理由,是因為王都附近的地下城,不足以提供我這種程度的人修行嗎?」


    「對,正確來說,王都附近地下城出現的怪物不足以供您修行。」


    「這意思是?」


    「您要和我進行『捉迷藏』。」


    「…………」


    「換句話說,怪物的實力無法充當您的對手,接下來就由我來當您的敵人。」


    「………………」


    「有什麽問題嗎?」


    「咦?問題……問題……為什麽命運老是給我考驗,可以問這個問題嗎?」


    「這個問題請問自己的命運,還有其他問題嗎?」


    「……誰、誰當『怪物』?」


    「啊啊,抱歉。鬼……不對,是怪物,我還沒說誰當怪物。怪物當然由您來當。」


    「不是由您這個現成的,而是讓我當怪物嗎?」


    「對,我這個現成的……唔,現成的是什麽意思?」


    「不,沒事。換句話說,我要在『噬人迷宮』把您找出來,是這樣的修行嗎?」


    「沒錯,因為規矩可能不同,我在這裏補充一下。找到怪物的時候,一定要拍到對方的身體。」


    「要在您認真逃走的時候拍到您的身體嗎?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不是天方夜譚。」


    「我分得清楚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情,您瞧不起我嗎?」


    「我沒有瞧不起您。依您現在的數值,要在我認真逃走的時候碰到我確實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會限製自己的行動。」


    「像是完全不能動嗎?」


    「那樣就不叫修行了。我還是會動,隻是會加上『不奔跑』、『不消除氣息』、『不隱匿腳步聲』、『不做步行以外的閃避動作』以及『不使用魔法』這些限製。」


    按常理思考的話,加上這些限製根本就贏定了。


    不過,對手是亞雷克,索菲很明白不能用常理思考。


    「您會快步行走嗎?」


    「我不會這麽做。另外,關於碰觸身體的方法。」


    「碰觸方法?不是用手輕輕拍一下而已嗎?」


    「不是的,您碰觸時使用的工具是弓箭。」


    「什麽?」


    「發現我之後,您必須用弓箭射擊來碰觸我的身體。」


    「我愈來愈搞不懂碰觸的意思了。」


    「所謂『碰觸』就是『輕輕接觸』的意思。」


    「用箭輕輕接觸,這說法還真奇怪。」


    「您必須確實地注入魔力並將箭射出,需要對我造成傷害,碰觸才算數。」


    「造成傷害的碰觸……這樣才像亞雷克先生的修行。」


    「什麽意思?」


    「旅店的大家常說『很有亞雷克先生的風格』這句話,指的是『不尋常』、『不能用常識判斷』、『說出事實也會被當成玩笑』、『哲學性』這些意思。」


    「……聽不懂您在說什麽呢。不過蘿蕾塔小姐偶爾也會思考哲學問題。」


    「修行內容解釋完了嗎?」


    「另外,捉迷藏會在地下城一半的地方開始,到裏麵才會叫出儲存點,大概就這些事情了。」


    「需要儲存嗎?亞雷克先生因為我的攻擊死亡這種事情連萬分之一的機率都不可能發生吧。」


    「我姑且也會進行儲存,雖然發生這種事的可能性很低。」


    「不然為什麽要儲存?」


    「因為要是我反擊,您就沒命了。」


    「什麽?」


    「因為要是我反擊──」


    「我聽見了。我不是要您再說一次。反擊?什麽,您會反擊?捉迷藏裏麵,怪物找到的人會進行反擊?我從沒聽過這種事,還真是暴力的規矩。」


    「這是修行,沒有生命危險怎麽會拚了死命呢?」


    「也是。」


    「如果不拚了死命,能力值不會有顯著的成長。」


    「……喔。」


    「所以說,您必須帶著『失敗就是死亡』的覺悟,用全力『碰觸』我。」


    「…………」


    「有其他問題嗎?」


    「…………有時間限製嗎?我想在晚飯前回去。」


    「照我的估算,應該趕得上後天的晚飯。還有問題嗎?」


    「……………………沒有了。」


    「很好,我們這就開始吧。」


    他笑了起來。


    索菲因為實在太害怕了,一再急促地喘著氣。


    ○


    封閉感。


    比身高高上數倍的石牆圍繞著自己。


    呼吸像是要停了下來。


    心跳像是要停止跳動。


    索菲不禁思考──


    在這座地下城開始「捉迷藏」到現在,究竟過了多久的時間?


    地下城內非常昏暗,但不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上雙眼前進也不會撞到。


    她做過這樣的修行。


    然而,屍體沒有氣息。


    屍體和建築物一樣,沒有意誌也不會行動。


    比方說,在前麵轉角的牆壁──


    或是剛才走過的地方──


    或者是腳邊──


    說不定都有無數屍體。


    這樣的想像已經足以讓索菲嚇破膽。


    ……幽暗的轉角。


    她消除腳步聲向前走去。


    遠處傳來聲響,肯定是亞雷克吧。


    在這次的修行中,他對自己設下了不能消除氣息以及腳步聲的限製。


    可是──


    叩叩叩,敲打石頭地麵的規律聲響。


    接著是咚嘶咚嘶的奇怪震動。


    不知道是什麽聲音。


    總之,亞雷克理應是聲音來源,但他的氣息仍舊遙遠。


    盡管遙遠──但他的腳步聲會這麽接近嗎?


    屍體沒有氣息。


    亞雷克的氣息遙遠。


    腳步聲非常接近。


    索菲忘記了呼吸,她悄悄往腳步聲接近。


    自己在這次修行中扮演的角色是獵人。


    為了追逐竄逃的亞雷克,必須射箭阻止他的行動。


    她將箭搭在弓上並注入魔力。


    弓箭與手臂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經過艱難的修行,她得到了堅強的實力。


    努力修行的記憶與打倒大量怪物的經驗,緩解了她因不安與恐懼而畏怯的內心。


    不管出現什麽怪物她都有自信應付。


    即使對手是亞雷克,她知道就算遭到反擊也不會真的死亡。


    同時,她也有一箭決勝負的氣慨。


    他沒有要求得打倒他,隻要求必須造成傷害,實際上她確實曾經傷到亞雷克。


    所以說,一定能成功。


    沒錯。


    如果──對手是亞雷克的話。


    她不禁產生妄想。


    牆壁可能埋著屍體。


    地底說不定有冒險者的骨骸。


    腳步聲就在附近了。


    伴隨著奇妙震動的沉重聲響,似乎來到了很近的地方。


    滴滴答答,甚至可以聽見不知道什麽東西滴落的聲音。


    可是,氣息還很遙遠。


    難不成是死不瞑目的冒險者屍體走過來了嗎?


    自己的弓箭真的能射中那些屍體嗎?


    「……不可能,不可能有這種事。」


    她搖搖頭,甩開那些無聊的妄想。


    都是那些恐怖故事的錯。


    她從剛才開始就覺得莫名驚恐。


    正前方是直角的轉角。


    從那裏傳來了叩咚叩咚的腳步聲。


    亞雷克的氣息出現在別的地方,這一點讓人有些在意,不過……


    她依然壓低腳步聲衝了上去,同時將注入弓箭的魔力提升到最大值。


    她帶著絕不失誤且要射出貫穿萬物的最強一箭的氣勢──


    「亞雷克先生,抓到……咦?」


    索菲將箭瞄準轉角的另一頭……


    視線前方,沒有藏身處的筆直通道空無一人。


    ……這裏是地下城迷宮,石牆到處堵住了通道。


    因為這些石牆的緣故,導致出現了奇怪的回音嗎?


    她這麽假設、繼續前進。


    腳步聲照樣在附近響起,氣息卻──


    氣息。


    似乎出現在背後。


    她屏住呼吸。


    全身先是發抖,然後變得僵直。


    不可能。


    他答應過不會奔跑。


    他剛剛這麽答應過,所以剛才還相當遙遠的氣息,怎麽可能出現在正後方?


    索菲在腦中思考著各種可能性。


    不實際確認的話無法得到正確的結論,她做出了冷靜的判斷。


    她舉起弓。


    「後麵!……不在……?」


    回過頭後,她確認了背後沒有人在。


    大概是因為緊張、混亂還有恐怖的妄想,讓她無法完全發揮導致探測氣息的能力。


    為了讓精神鎮定,她開始深呼吸,將手抵在又大又重、自覺醜陋的胸部上麵。


    她一再呼吸,最後大大吐出一口氣,不經意地將視線轉向頭頂。


    心髒頓時停了下來。


    天花板。


    有東西在那裏。


    那裏的高度約是自己身高的五倍。


    然而,某個東西站在那裏,就像站在一般的地麵。


    與那東西對上視線後,那東西浮現出平時的微笑這麽說:


    「找到了。」


    索菲因為恐懼與混亂,腦子亂成一團。


    天花板。


    為什麽會在天花板。


    他確實說過「不奔跑」、「不消除氣息」,但是他沒說過「不站在天花板上」。


    雖然沒說過──那種事情有可能做到嗎?


    索菲陷入了恐慌狀態。


    全身發抖,呼吸困難。


    心髒一度完全停止跳動,接著像為了將停止的心跳彌補回來,心髒開始劇烈跳動。


    汗水狂噴。


    指尖發麻。


    盡管如此,她還是將箭瞄向天花板。


    注入魔力的一擊──如果對象是一般的怪物,這一箭足以取它們的性命。


    不過,一般的怪物根本比不上亞雷克。


    他不在一般常識的範圍內。


    不論是脈搏還是魔力都不允許有些微的淩亂,指尖也不能發麻。


    射出的箭拖著魔力形成的光帶,往天花板逼近。


    雖然違反了重力,卻是速度與威力都沒有因此減弱的精采一箭──


    沒有射中。


    箭確實碰到了他的胸膛,但一碰到就失去力道、往地麵掉落。


    這一擊沒有造成傷害。


    「碰觸」不成立。


    索菲下意識看向掉落的箭,但這麽做等於是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您最好讓精神再鎮定一點。」


    咚!他著地的時候製造出不像他會發出的巨大聲響。


    回過神時,他已經出現在眼前。


    他接近的速度極快,但並沒有違反約定。


    他沒有奔跑,隻是落地而已。


    「在實戰中,不知道怪物什麽時候會從哪裏出現。」


    「……啊。」


    「弓箭手一旦攻擊落空,很可能會在這時候被敵人趁虛而入、遭受反擊。」


    「…………啊啊。」


    「不論在什麽時候、哪個瞬間,如果不能一箭阻止對方的行動,單打獨鬥的弓箭手便很難成功挑戰高難度的地下城。」


    「………………啊啊、啊。」


    「這種話相信不用講您也明白,既然用不著再解釋下去──就請您親自體會吧。」


    「……不、不要這樣……饒、饒了我吧……」


    「您在說什麽?」


    「……咦?」


    「您扮演的是『怪物』,我是隻能逃走的弱小孩子喔。」


    ……」


    「我是不巧被怪物抓住的可憐孩子,隻能盡全力抵抗。我這種人,不過是您口中常說的『沒什麽了不起』的存在。」


    「要我擔任怪物實在是強人所難!我、我真的好害怕……不管是修行還是這座地下城,都讓我怕得不得了!饒了我吧,我不會再裝腔作勢了!拜托饒了我……!」


    她難看地向對方求饒起來。


    然而,他隻是笑著這麽說:


    「用不著擔心,事先已經儲存了。」


    「……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第二回戰開始吧,重來之後,記得重新數到十喔。」


    「我不要…………!」


    「放心吧,索菲小姐下次一定能表現得更好。」


    他微微一笑,弱小的他開始了不讓對方存活的抵抗。


    ○


    「要站在天花板上,必須讓腳一步一步踩進地下城的內壁,用這樣的方式前進。您有聽見咚嘶咚嘶的聲音嗎?」


    修行結束後,亞雷克揭曉了謎底。


    索菲早就不在乎他用了什麽機關了。


    時間大約是中午過後,白天的晨光很快就會暗下來。


    光線被山峰尖銳的棱線阻擋住了。


    修行開始後,大概過了兩天半的時間。


    如同他的推估,從修行開始的時間算起,似乎能趕上「後天的晚餐」。


    索菲臉上掛起了奇怪的笑容。


    她的神情僵硬、連動一下也沒辦法。


    亞雷克不曉得是怎麽解釋她臉上的笑容,他繼續說道:


    「很快樂吧?」


    「嗄?」


    「學會更多事情是很快樂的一件事呢。在這次的修行中,您精通了兩項技能。一項是對弓箭手來說最具重要性的『高速箭』,另一項是讓魔力迅速注入所需位置的『高速提升魔力』。弓箭手這個職業不能輕易被敵人接近,這兩項都是很重要的技能。」


    「……」


    「第二階段的修行會像這次一樣,以精通技能為主。在未滿一百級的這種程度,增加數值比較容易體會到實力的增強,所以之前沒有進行過這樣的修行,您接下來會學到更多技能,從而得到更多樂趣。」


    一百級這種程度,他好像說出了這種腦子有問題的話。


    原來在他心中,一百級不過是這種「程度」而已。


    在感到快樂前,她總覺得自己會先變成除了笑做不出任何反應的狀態。


    所以這就是第二階段的修行,相比之下,過去那些麵對怪物的嚴厲修行都成了小意思?


    最強的敵人不在地下城,其實在旅店。


    最強的敵人……旅店「銀狐亭」的地下城魔王接著說道:


    「您可以休息到明天中午,在那之前請您做好旅行的準備。」


    「旅行的……準備嗎?」


    「對,剩下的修行會在前往『鬼樹』的途中進行。」


    「……意思是,我們要前往精靈之森嗎?」


    「對。」


    精靈之森位於王都的東北方。


    在險峻的山脈間有片草木叢生的美麗土地。


    那個地方正是「精靈之森」。


    那裏是個注重傳統與地位,不與除了精靈以外的種族交流的保守種族……俗稱「森林精靈」住的地方。


    她要探索的地下城「鬼樹」,就聳立於精靈之森的正中央。


    ……要挑戰「鬼樹」的話,比起地下城等級還有更棘手的問題。


    「……我要給您一個忠告,不隻是其他種族,連一度離開的精靈也不被允許進入精靈之森。」


    「確實是這樣。」


    「亞雷克先生可以『光明正大地悄悄潛入』,但我恐怕做不到。」


    「我見過負責看守森林的精靈數值,以您現在的實力,要不引起他們的注意闖入,有一定的難度。」


    「亞雷克先生好像人脈很廣,在森林精靈沒有人脈嗎?」


    「在與其他種族完全隔離、像個種族獨立國家的地方,實在很難建立起人脈。我也努力過,但現在有人脈的地方隻有獸人族與魔族而已。」


    「……獸人族與魔族有像精靈之森這樣獨立的國家嗎?」


    「這兩個種族屬於旅隊的形式,也可以說是遷徙的都市,不會定居在同一個地方。」


    「原來是這麽回事。話說回來,人類居然能在其他種族的旅隊建立人脈,還真是厲害。」


    「獸人族的『貓球旅團』把重要的孩子托給我照顧,我們確實建立起了堅定的羈絆。至於魔族方麵……該說是師傅的人脈嗎?我隻和師傅去玩過一次,那時候雙方姑且加了好友,建立起了這樣的關係。」


    「聽不懂。」


    「他們開服的時候,偶爾會來找我。」


    「聽不懂。」


    「總之,我在森林精靈沒有人脈,隻能采取自然而且強硬的入侵方式。」


    強硬的入侵方式。


    盡管心裏也有不安,但總比他的修行輕鬆多了,索菲這麽認為。


    說不定自己已經遭到洗腦,或者至少受到了精神改造。


    雖然這麽認為,但還是有件讓她掛念的事。


    「可是,有個更嚴重的問題。」


    「什麽問題?」


    「『鬼樹』受到神化,一旦踏入將會引起『森林的憤怒』,除了禁止任何人進入外,戒備也格外森嚴。」


    「的確是這樣,但您的妹妹不就進去了嗎?由此可見,也許有條通路即使被看守的精靈注意到也能闖進裏麵。」


    「被看守的精靈注意到……?說得好像可以不引起注意一樣……不,我不會再駁斥您的話了。唔,妹妹……其實不隻是妹妹,我們家族比較特別一點。」


    「這話怎麽說?」


    「精靈之森的貝爾家屬於巫女家係。」


    「……巫女嗎?」


    「沒錯,當森林遭逢嚴重災害時,必須成為活祭品將生命獻給『鬼樹』的家係。奇妙的是,生在這個家族的孩子全是女生,所以叫做巫女。」


    「原來是這樣。」


    「如果有生產過的女人,就要獻上那個女人當活祭品,我母親就是這樣失去性命。如果是姊妹,必須獻上年輕的一方,我妹妹就是這種情形。」


    「…………」


    「我的責任是留下後代……我討厭這樣,所以離開了森林。森林精靈的頭腦肯定有問題,怎麽可能犧牲一個人的生命就能平息森林的災害。」


    「實際情形呢?」


    「……………………確實有災害因此平息的實際成效,真傷腦筋。」


    「實在是非常不合理的做法。」


    「就是說啊。」


    「我認為事出必有因,依我的愚見,森林會發生災禍,地下城本身就是原因的可能性很高。在日本也有為了平息神造成的災害,而獻上活祭品的故事流傳下來。」


    「……唔,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不過,如果這個推測正確,您妹妹的遺物或許在地下城魔王的房間。」


    「為什麽?」


    「活祭品大多是獻給『神』的吧?地下城魔王不正是地下城的創造神嗎?」


    「……原來是這個意思。」


    「再加上,我偵查的地方沒有發現疑似的物品也是其中一個理由。我沒有進去的地方大概隻有地下城魔王的房間了。」


    「您、您探查過這地方了嗎?」


    「我以為可以幫上忙,對了,我沒碰裏麵的寶物。」


    「是、是嗎……如果進入地下城魔王的房間,很有可能必須迎戰魔王,到時候會變更修行內容嗎?」


    「不會。我打從一開始就判斷您找的東西可能在地下城魔王的房間,所以本來就將與地下城魔王對戰的情況納入考量並擬定修行計畫。等修行完成後,您要稱霸這座地下城不成問題。」


    「……這樣啊。」


    索菲很煩惱。


    如果和亞雷克推測的一樣,「鬼樹」是產生巫女製度的原因──稱霸這座地下城後,或許就不會再出現像自己家族這樣的犧牲者。


    自己真的對故鄉有這麽深厚的情感、不願意再看到有人犧牲嗎?索菲思索著。


    ……與森林精靈度過的生活,沒有留下什麽好的回憶。


    在妹妹成為活祭品時,那些常玩在一起的好朋友,沒有出麵阻止這樣的行為。


    盡管表現得像要好的死黨,在習俗與長老們的權力麵前,他們始終沒有試圖阻止或為她發聲。


    傳統與地位導致了森林精靈的腐敗。


    ……正確來說,不是沒有好的回憶,而是連那些好的回憶,也在妹妹成為活祭品時,因為沒有人伸出援手而變成了不好的回憶。


    如果能改變習俗,肯定是好事一件。


    ……這麽做說不定能將妹妹喜歡的精靈之森變成更美好的地方。


    她心裏充滿了無止境的煩惱。


    即使再怎麽費心思考,腦中也得不到結論。


    也許是不忍心看見索菲這個樣子,亞雷克露出了關懷的笑容。


    「今天先回旅店吧?我看您也累了。」


    「說、說的也是……仔細想想,我有一天以上沒有吃飯也沒睡覺……想、想起這件事後,身體忽然變得好疲倦……」


    「您沒事吧?如果要睡也沒關係,我會負責背您回旅店。」


    男性要背著自己回旅店,她不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提議。


    來到「銀狐亭」之前,她當過一段時間的冒險者。


    在那個時候,碰巧在地下城遇見的其他冒險者常提出這樣的建議。


    她想起了那些下流的眼睛。


    那些糾纏不清、沒有惡意也沒有敵意,但圖謀不軌的視線,索菲遲遲無法忘記。


    為此,她非常害怕在與男性獨處的情況下失去意識。


    可是──


    「麻、麻煩您……老實說,我連站都站不住了。」


    「是嗎?每個人結束地下城的修行後都很疲累呢,hp在重來的時候就已經恢複了,難不成有數值無法表現出來的疲憊嗎?」


    「疲勞程度本來就沒辦法用數值表現……」


    「我倒是看得見,或許人類有數字無法表現的部分吧。」


    亞雷克搔搔頭,然後蹲了下來。


    索菲讓全身的重量倚在他背上。


    他輕鬆地站了起來。


    ……這麽說來,接下來是下坡路……他的話肯定沒問題吧。


    索菲帶著與其說是對於人類,不如說是對巨大生物的信任感沉沉睡去。


    ──好久了。


    發現發生在故鄉的家族的不幸前──


    她似乎有許久沒有夢到那段愉快的時光。


    ○


    「亞雷克老板好像會外出一會兒,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我是這裏的員工,這段時間就由我負責管理澡堂。」


    晚上──


    在「銀狐亭」用完餐後,索菲進入了澡堂。


    這間旅店的澡堂很棒──真要說起來,整座城隻有這間旅店有澡堂,確實是難得的優點。


    雖然偷窺留下的心傷還沒痊愈,但亞雷克與優咪在那之後都會格外留意,因此她也能放心泡澡了。


    今天負責管理澡堂的人是莫琳。


    她有著白皙的肌膚,純白的發絲,以及左右不同顏色的瞳孔。


    最近她管理澡堂的技巧熟練多了,能泡在浴池裏一邊閑聊一邊俐落地調整水溫。


    索菲看著同樣泡在浴池的莫琳。


    一位隨時看起來都美麗動人的少女。


    盡管自己也常受到這樣的讚美,但因為巨大的胸部,那些稱讚都有下流的意思。


    相對之下,莫琳的美有如藝術品。沒有性的意思,隻是純粹的美,索菲這麽心想。


    「……莫琳小姐,你很熟悉旅店的工作了呢。」


    「是嗎?我老是出錯……之前本來想提高熱水溫度,結果提高了浴池的溫度,被亞雷克老板嘲笑『熔岩浴很新潮呢』……」


    「如果在浴池裏麵的不是優咪小姐,事態就嚴重了。」


    「說不定,老板娘比亞雷克老板還要神秘呢。」


    「……是啊。」


    優咪是這間旅店的良心,她撫慰了因為亞雷克的修行而疲憊不堪的心靈。


    仔細一想,索菲對她的事情並不清楚。


    她隻知道雖然外表是那個樣子,但優咪比這間旅店的所有客人都要年長。


    說到年長。


    「……這麽說來,蘿蕾塔小姐好像剛成年而已。」


    「是,好像是這樣,我本來還以為她年紀比我大……人類的年齡果然很難判斷,因為成長速度太快了。」


    「魔族的成長速度和人類差不多吧?」


    「的確是這樣,但我覺得比起人類還是慢了一點,雖說沒有樹精那麽緩慢……」


    「你是指荷舞小姐嗎?」


    「對,她是所有客人中年紀最大的吧?我知道的時候嚇了好大一跳呢。」


    「不過,樹精這個種族不單純隻有成長速度緩慢,精神成長的速度也是人類的三分之一呢。雖然說就算長大後,體型也不會有太大變化。」


    「精靈又如何呢?」


    「二十歲前和人類一樣,但是之後不會再變老。」


    「……真不可思議呢。」


    「據說年齡超過三百歲的精靈也會開始老化,但森林中最年長的精靈也頂多隻有兩百多歲。精靈的平均壽命是一百八十歲,老化隻是傳說而已。」


    「獸人族說不定也一樣是常保年輕的種族……」


    「沒那回事,他們的成長速度和人類相同。」


    「可是,老板娘看起來很年輕呢。」


    「也許她父母的外表看起來都很年輕,因為孩子會遺傳父母。」


    「老、老板娘的父母嗎……」


    「怎麽了嗎?」


    「……不,沒、沒什麽……安羅婕女士什麽都沒告訴我。」


    莫琳不禁發抖,她將嘴巴完全浸在水中。


    她說不定知道什麽內幕,但這間旅店「光想就覺得可怕的故事」實在太多了。


    這裏因此形成了如果客人含糊其辭,就不追問到底的規矩。


    索菲轉變話題。


    「對了,亞雷克先生不在的時候,旅店是什麽樣子?」


    「這件事索菲小姐比較清楚吧……?」


    「我又不是員工。」


    樹根,可是那種東西不是食物……恢複魔力需要睡眠……魔力愈來愈少,呼吸愈來愈困難……」


    「莫琳小姐,熱水開始冒泡了。」


    「咦?啊!對、對不起!我不小心想起了那時候的恐懼……」


    「沒關係,用不著想起那些痛苦的事情。」


    「……有人可以像這樣分享修行的辛勞,我好開心。」


    莫琳淚眼汪汪地流下了淚水。


    看來她必定有著相當痛苦的回憶。


    索菲摸了摸她的頭。


    事實上,索菲在精靈裏麵不隻年輕,甚至屬於剛出生沒多久的那類。


    因此她與莫琳的年紀相近,頂多隻大莫琳一點而已。


    ……或許是和妹妹一起成長過的影響吧。


    隻要看見年齡相仿或較自己年輕的少女傷心難受,她就會忍不住摸摸對方的頭或抱住對方。


    「索菲小姐,可以不要抱那麽緊嗎?好難過!」


    「啊,對不起。」


    她赫然驚覺自己不小心抱得太用力了。


    緊抱住對方的手臂放鬆力氣。


    為了怕再待下去氣氛會變得尷尬,索菲決定離開澡堂。


    「莫琳小姐,我先失陪了。」


    「好……那個,這種事不知道該不該說……」


    「什麽事?」


    「這是我第一次被您抱住,可是……我想起了之前亞雷克老板讓我試的『水床』。」


    「……『水床』嗎?」


    「沒、沒事!什麽事也沒有!我會繼續管理澡堂!請好好休息!」


    她揮著手,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


    索菲納悶地離開了澡堂。


    「水床」。


    她打算之後再向亞雷克問清楚那是什麽東西。


    ○


    隔天──


    用完午餐後,索菲與亞雷克從「銀狐亭」出發。


    「普通人需要用一個星期走到『精靈之森』,憑我們的腳程也需要五天。修行會在旅途中進行,夥食由我準備,行李則是自行負責。目前為止都是在旅店就確認過的事情,出發後有發現其他問題嗎?」


    中午走在王都時,亞雷克說起了這些話。


    他的打扮和平常不太一樣。


    雖然不一樣,也隻是沒有穿上圍裙又背著一個大布包而已。


    那是個非常龐大的布包。


    ……最初修行的記憶好像又蘇醒了過來。


    豆子……


    不對,那裏麵一定是旅行要用到的東西,索菲這麽說服自己。


    就算決定不把布包的大小放在心上,插在他腰後的那把簡陋的刀子也很讓人在意……


    從他的不正常程度來思考,這樣的「旅行裝扮」也未免太普通了。


    他們走在中午的王都,往東前進。


    這個時間人潮相當擁擠。


    石造的街道上,外出采買與工作的人群熙來攘往。


    在這樣的人口密度中,需要非常老練才能在人群中穿梭時不碰撞到別人。


    亞雷克盡管背著一個大布包,穿越人潮的動作卻很俐落。


    雖然王都裏住了各種種族,但這麽一瞧,果然還是以人類為主。


    她像是受到了當頭棒喝,明白這裏的確是「人類的王都」。


    但在索菲心裏──


    「……人類居然容許其他種族進入自己種族的王族居住地,該怎麽說呢,真是開放呢。」


    「精靈之森也有精靈的王族嗎?」


    「……聽說以前我的家族就屬於王族。之所以會形成將活祭品獻給『鬼樹』的習俗,是因為傳說在數百年前,為了平息精靈之森的災害,精靈公主獻上了自己的生命,那個人好像就是我的曾祖母。」


    「這麽說來,索菲小姐的家世很顯赫呢。」


    「……隻論血統的話是這樣。現在的森林精靈是長老議會製,年紀愈大地位愈崇高,和血緣沒有關係。」


    「和民主主義好像不太一樣,該說是輩分主義嗎?」


    「話說回來,世界各地好像都有服從年長者的文化,隻是森林精靈的方式誇張了一點……目前最年長的長老是兩百多歲,那個人的缺點就在於知道王朝時代的精靈社會。」


    「為什麽?」


    「森林精靈的政事大多是以『最優秀美好的時代』也就是『精靈王朝時代』為範本進行,換句話說,是靠著熟知王朝時代的長老的記憶在推行政策。」


    「原來是這個意思。」


    「……如果壽命短暫或老化,就能確實地將年輕世代決定的事情明文化,就像人類一樣。然而,不管發生什麽事都必須由長老的『記憶』判斷,等於所有事情都是由長老決定。」


    「和君主專製一樣呢。」


    「我早就覺得森林精靈的頭腦有問題,所以調查過人類的政治。在森林的時候,我們常說『人類壽命短、耳朵短,外表又醜,是低劣的種族』,但在製定製度的方麵,人類比精靈還要先進。」


    「是先進還是落後,是正確還是錯誤,關於政治我不好發表意見,但是……光從現在還有活祭品這樣的製度看來,很難認為現在的森林精靈是正確的。」


    「沒錯。」


    「和您相同意見的精靈想必不在少數,比方說,像是負責看守森林的那些精靈。」


    「…………你們講過話嗎?」


    「沒有,我隻是依照實情來判斷而已。」


    「……這麽說是什麽意思?看守的精靈……在妹妹成為活祭品的時候,那些人完全沒有提出反對的意見。」


    「抱歉,剛才那句話是我的猜想。有機會的話我會取得證據,到時候再向您解釋。」


    「是嗎……?」


    這番發言不像是有憑有據,說不定他是在安慰自己,索菲這麽認為。


    兩人一路閑聊著,看見了王都的東門。


    那是道壯觀的門,古時聽說常有軍隊從那裏通行。


    「在地下城活動比現在活躍的時候,為了把向外湧出的怪物擋在城外,所以打造了那道城門。」


    「……發生過怪物湧出地下城這種事嗎?」


    「確實發生過,雖然現在幾乎不會出現這種情形。您知道地下城有各自不同的『怪物回複數』與『怪物上限值』嗎?」


    「當然知道,那指的是『怪物增加的頻率』還有『怪物增加的最大值』。這是常識,您瞧不起我嗎?」


    「我沒有瞧不起您的意思,隻是姑且確認一下。我舉個例子,像『入門者的洞窟』是『一秒增加五隻怪物』,『最多增加到五百隻』。一秒增加五隻怪物,而且最多可以增加到五百隻,其實是增加得過多了,這種情形相當罕見。」


    「是。」


    「即使到達上限,『增加怪物的力量』似乎還在繼續運作。」


    「……換句話說?」


    「到達上限之後,如果長時間置之不理,怪物就會湧出地下城。」


    「…………」


    「現在公會與王室地下城調查局進行了嚴格的管理,定期提出討伐怪物的任務,在相當程度上降低了怪物湧出的危險。但以前的管理很隨便,又有許多尚未發現的地下城,也就相對危險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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