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應該算是一帆風順。


    或許高中入學考試可說是人生第一次的考驗,接下來就是求職的麵試。無論是哪一種考驗,相較於出現在遊戲中的勇者被賦予的考驗而言,根本連屁都算不上。考驗的內容也符合等級的比例原則,雖然不能稱之為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像我這種庸才隻要好好努力,還是可以順利過關。


    雖然多少需要一點運氣,卻也不必過於擔心。原因很簡單——我的名字叫做大吉,集全世界的好運於一身的人物。


    ……這種說法聽起來好像有些自以為是,總之我確實不乏走在人生道路上所需要的運氣。考高中的時候,剛好碰上錄取率特別高的那一年,求職時的麵試人員也跟我挺投機的。如果有個女朋友在身邊,就真的無話可說,不過我是大器晚成的類型,或許之後戀愛機會才會伴隨而來吧。


    沒什麽好奢望的。


    因為我的好運已經用完了。


    就算再怎麽奢望,也是無濟於事。


    運氣是一種循環,不會停留在同一個地方。運氣會繞著人打轉,如果被一個人先拿走了,就什麽也不會剩下。


    這個道理當然也適用於我,沒有例外。


    一旦碰上那麽嚴重的車禍,似乎就跟運氣沒什麽關係。或許就算是死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不過這並不代表我是一個就算死了也好的人,沒有犯罪、誠實納稅,年金更是按時繳納。事實上就算死了也無所謂的人並不存在。我雖然不是什麽聖人君子,為人處事還是恪遵世間的常識,理應受到這種待遇。把我當成就算死了也是合情合理的人,豈不是太超過了一點?是沒錯啦,過去雖然多次得罪他人,也招致他人的怨恨,卻還不到死了也是理所當然的地步吧?


    所以這或許是因為某個人抱持著跟我一樣的想法,所引發的現象。


    穿越黏滯的空間之後,我立刻被觸感類似布料的某種物體所包裹。眼皮不知道為什麽特別沉重,無法睜開眼睛,不過外界的光線還是穿透了眼皮。


    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覺,我雖帶著疑惑,卻略為寬心。


    因為『我』的意識確實存在,不過目前的狀況完全無法掌握。我試著讓意識穿梭於大腦,尋找最新的記憶。


    結果很快就找到了。


    如果我的記憶正確無誤,那天晚上發生於高速公路的車禍就是最俊的記憶。當時我夾在前方的卡車以及後方追撞過來的車輛之間,連人帶車一起受到擠壓。


    原本以為我就要被壓成絞肉,成為點綴麻婆豆腐的材料,沒想到居然平安無事。


    即使處於昏迷狀態,在某些情況下依然保有意識,隻是沒有清醒過來而已,類似的狀況我曾在電影見過。隻是那部電影的內容跟金錢遊戲有關,跟一貧如洗的我看似沒什麽關係,更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會有同樣的體驗。


    四肢不聽使喚,完全使不上力,甚至連抬頭都做不到。


    雖然保有意識,身體卻沒有半點力氣,感覺就像遇到了永遠不會結束的鬼壓床。


    而且當空氣在呼吸的時候通過氣管,才發現有一種宛如初次吸氣的異樣感。真奇怪,難道是車禍的影響嗎?


    不過自律神經的運作還是跟過去一樣正常,也沒有內髒不完整或是腹部插入管線的感覺。


    應該不久之後就會恢複正常了,現在先這麽想吧。


    以半強製的手段讓自己安心之後,睡意一口氣襲上心頭。


    大概是體力尚未恢複吧。無奈之餘,我隻能委身於睡意的波濤之中。


    之後又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我才能夠睜開雙眼。這段期間說也奇怪,一直聽得到女性溫柔的說話聲。由於找不出原因,感覺有點毛毛的。


    而且聲音就像是在水中聽到的一樣,彷佛籠罩在濃霧之中模糊,更讓我增添了幾分恐懼。


    甚至開始懷疑這是不是一場夢。


    結果雙眼突如其來地睜開,這才終於明白持續多日永無止境的鬼壓床,以及女性的聲音到底是怎麽回事。


    原因很簡單,而且出乎意料之外。


    好不容易睜開雙眼之後,映入眼簾的景象並非對恢複意識的我表示關心的家人,也不是負責照料的護理人員。


    而是一位溫柔地抱著我的女性。


    女子的表情看起來相當高興,一臉和藹可親,彷佛是嗬護幼子的母親。深邃的五官與日本人相去甚遠,看起來像個外國人,就是那種在國外的影集當中經常見到的典型美女。


    意思是我人在國外嗎?日本的醫學技術無法治療、住進國外的醫院,所以身邊才有個外國的護理人員?


    腦中浮現出這種想法。


    不過就算真是如此,女子身上並未穿著護士服,放眼望去也看不到病房的布簾或是點滴的軟管。


    這裏不是醫院,而是處石牆圍繞的小房間。超乎預期的狀況又讓我陷入更大的混亂。


    上星期量體重的時候,我是六十四公斤。如果她嗬以將我輕鬆抱起,恐怕連舉重選手都會嚇到來不及穿鞋就直接逃走。該不會是做了切除手腳之類的相關處置,才會讓體重變輕吧?不對,手腳的感覺依然存在。


    為了確認這點,我移動眼球,將自己的身體納入視野。


    結果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映入眼簾的,居然是副嬰兒的身體。


    「之前一直沒有哭出聲來,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呢。如今總算是睜開眼睛了,我可愛的孩子。」


    抱著我的女子以雀躍的聲音對我說話。


    沒錯,就像是跟自己的孩子說話一樣。


    大約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我才接受了這個事實。


    這裏似乎是石磚砌成的民家。地麵隻以石磚鋪設而成,沒有地毯,老實說感覺有點髒亂。


    整間小屋都是石磚的產物。石磚的天花板、石磚的牆壁、石磚的地板。除此之外還有一張擺放著蠟燭的簡陋圓桌、三張椅子,以及一張硬床。


    再怎麽看也不像醫院,那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應該是第一次看清楚東西吧?這裏就是你的家喔。雖然小了點,還是可以住人。」


    見到我的眼睛骨碌碌打轉之後,女子這麽說道。這裏是我的家?頭開始痛了起來。


    更可怕的是這個女的從先前就一直稱我為「可愛的孩子」。一想到這裏,更是令人摸不著頭緒。


    我是你的孩子?開玩笑的吧?就算為了說服自己而做出不合理的解釋,其他的地方也會產生矛盾。我聽得懂對方說的話,是日語,所以這裏是日本?若真是日本,這裏不是醫院的事實就說不通了。所以這裏應該是國外囉?


    可是除了這名女子說的話之外,有時從外麵傳進來的聲音也都是日語。國外有以日語為共通語言的國家嗎?


    不管身處日本還是國外,都無法解釋我的身體為什麽變成小嬰兒。


    於是我完全找不到足以說服自己的線索。


    不過我也發現了能夠解釋所有矛盾的唯一條件——


    亦即這裏是跟地球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我轉生於這個異世畀之中。也就是說死後成為另一個存在,重新誕生的意思。


    原有記憶或是人格,在輪回投胎後是不會延續下來的,我卻保有前世的記憶,也就是生活在日本的記憶。或許是因為轉生於另一個世界,才會造成這個結果。


    不過我還是又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才讓自己接受這件事。


    身體是新生兒,處於無法完全適應母體外生活的時期。


    然而思考卻是運作正常,大腦運轉的速度或許還比過去快了許多。當然,這也是因為除了思考之外無事可做的關係。


    也就是因為如此,才能夠充分明白這裏是有別於地球的異世界——腦中這份現實來襲之際,所帶來的恐懼。


    而且諷刺的是,正常小嬰兒不應該擁有的思考力、自我認知以及記憶,就是轉生最好的證據。


    我目睹了自己成為小嬰兒的身體、知道自己位於不知名的地點,被自稱我母親的女子抱在懷中。


    除了相信之外別無他法。


    這裏是異世界。


    此處的生活水準果然相當貧困。


    我從未見過自稱母親的女子好好飽餐一頓。雖然我也喝過母乳,不過大部分的時候喝的都是瓶裝的牛奶。母親一定也知道自己營養不良吧。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裏的生活空間非常不乾淨,而且又破敗頹圮,完全不像是女人願意跟小孩子一起居住的地方,對於小嬰兒來說也是不怎麽良好的環境。


    不過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過了幾個月,這種應該不會有人願意接近的小屋居然陸續出現了訪客,而且次數還十分頻繁。


    母親總是會抱著我走到建築物外麵,迎接訪客的到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外麵的世界,但實在過於狹窄。從小屋的門屝往外踏出一步,眼前就是一條紅磚砌成的水渠。外麵是夜晚時分,月亮映照在渠道的水麵,不過或許是渠水過於混濁,倒影有些模糊。


    不遠處傳來類似慶典的喧囂。朝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大約三公尺高的圍牆映入眼簾。圍牆正是沿著水渠興建的。


    圍牆上方,好像是熱鬧的街道。


    水渠沿線昏暗漆黑,頂端的街道倒是看得到點亮的燈火。


    原來我們身處的地方,是比人們居住的鎮上還要低窪的世界,那還是我頭一次親眼目睹外麵的景象。


    就在我眺望外麵的景色之際,一條人影沿著水渠走了過來。


    披著夜色的人影踏著有力的腳步接近這裏,乏後在月色的映照之下露出了真麵目。


    那是名大約四十歲前後的男子。胡須與頭發一片灰白,身形瘦長而高挑,穿著造型時髦的晨禮服,渾身散發出有錢人的氣息。


    「今晚的夜色也很美麗。」


    「嗯,是啊。晚安,瑟孚茲大人。」


    「晚安。在你的麵前,美麗的明月也是相形失色。」


    名叫瑟孚茲的有錢男子,以及住在水渠旁小屋的女子。


    兩人的對話氣氛相當親密,男子更是大膽說出肉麻的台詞,一點都不害臊。


    這名女子,也就是我的母親穿著窮酸味十足的白色衣服,毫無魅力可言,頭發也完全沒有整理。這點突顯出兩人之間的落差,以及年齡的差距。


    兩人根本住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這就是你剛出生的孩子嗎?」


    「嗯,名字叫做亞斯拉,男生。是那個人的孩子。」


    「居然忍心丟下這麽美麗的女子,那個男人真是豈有此理。」


    我的母親露出為難的笑容。


    至於我嘛,則是因為大腦在短時間之內接收了太多情報而陷入混亂。


    隻是不管怎樣,都無法動搖我是個嬰兒的事實。不必特別檢查胯下,也能確定我是個男生。名叫瑟孚茲的男子口中的「你的孩子」,指的就是我。抱著我的女子跟我是母子關係,顯然也是不爭的事實。


    看來我似乎逐漸失去了逃避的退路。


    還有,母親現在是趁著這個浪漫的夜晚跟男人幽會嗎?從對話的內容來判斷,她似乎有一段被男人拋棄的過去,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不過硬要說的話,成為我的母親的女子到底是怎麽認識這名男子,也讓我感到十分好奇。


    「對了,之前提到的那件事,你考慮過了嗎?」


    「是的。不過從金錢到日常生活全都要麻煩您,實在是過意不去。」


    「別這麽說。隻要能夠幫得上忙,我很樂意這麽做。」


    我的母親頗有姿色。這絕對不是因為接受她是母親之後油然而生的自傲,如果在日本的街道上跟我擦身而過,我一定會盯著她猛瞧。


    她有著黑色的長發、端正的五官,纖細修長的模特兒體型。身上穿著到處都是汙漬的白色衣物固然有點勉強,卻還是韻味十足,完全下像才剛生完孩子的產婦。


    窮困潦倒的美女跟多金男之間的深夜密談。


    如同兩人的對話內容,其中顯然牽涉到金錢交易。


    「不過真的可以搬進您的豪宅嗎?」


    「當然可以!既然有小寶寶,不如就搭乘馬車慢慢來吧。」


    「……感謝您的好意。」


    是我看錯了嗎?總覺得母親的神情有些黯淡。


    「小事一件罷了,那我就擇日再派人前來相迎。」


    「嗯,謝謝您。」


    她的臉色果然沉了下來。


    短暫的交談結束,男子就此離去,再度消失於夜色之中。他無論是離去的時機或是言語談吐都相當高明。目送對方離去之後,母親返回小屋。


    關上小屋大門的母親倚靠著門板輕歎一聲,將我放在硬床上開口:


    「再過不久就要搬家了。生活突然出現變化,一定很難適應,還請你原諒媽媽。」


    略帶哽咽的微弱語氣,這是過去未曾聽過的。


    不過臉上卻帶著跟語氣格格不入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感到一陣焦躁。


    母親口中的『搬家』之日很快就來到了。


    那天是我第一次目睹水渠之上的街道。


    石板鋪成的街道與石磚砌成的建築物緊密排列,讓我有一種掉入時光隧道,回到中世紀歐洲的錯覺。不,事實上我所遭遇的異常現象,絕對更勝於時光旅行。


    「我要到馮達利悟斯家的豪宅。」


    母親抱著我坐進停靠在附近的馬車之後,向手持馬韁的男子說道。


    不用說,這一定是之前與她深夜相會、那個叫做瑟孚茲的男子所準備的馬車,目的地就是瑟孚茲的豪宅,我們即將搬到那裏去。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漸漸搞清楚了。


    搬家的行李不多,隻有母親和我的幾套衣服。


    我躺在母親的腿上,打量著母親的麵貌,隻覺得她從下顎到喉頭的曲線格外美麗。也罷,這種不痛不癢的情報就暫時擱在一旁吧。


    這感受相當奇妙。


    說她是新的母親,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畢竟就算演變成這種局麵,也不太可能忘了前世的母親。不過站在這個母親的角度來看,我真的是她的孩子。母親跟我之間,在對於彼此的感情方麵存在著不小的認知差異。


    真的是相當奇妙的感受。


    「看,那就是以前住過一段時間的王都。最裏麵有一座好大好大的城堡,國王和公主就……咦,睡著啦?」


    思考是一件相當累人的事情,這副身體很快就感到睡意。由於我除了思考之外無事可做,更是容易疲倦。


    我從馬車之中附有布簾的小窗戶往外瞄,遠處確實有一座巨大的建築物。那絕對是城堡無誤,任誰看來都是一座城堡,而且還是一座經常出現於童話故事當中的城堡。


    巨大城堡的屋頂呈現尖刺狀,國王應該經常被紮傷吧?好了好了,現在就讓我睡上一覺吧。


    自從轉生為小嬰兒之後,就經常受到睡魔的侵襲。


    不過如果能夠像個小嬰兒一樣,跟睡魔變成好朋友,似乎也還不錯。


    睡覺和哭泣是小嬰兒的工作。隻不過對轉生於異世界的我來說,接下來應該不會有什麽哭泣的機會吧。


    哢噠!


    馬車突然其來的晃動搖醒了我。


    夕照從馬車的窗戶映射而入。


    「醒來啦?


    你這個貪睡鬼。就快到了呢。」


    在母親的聲音引導之下,我從馬車的窗戶望向外麵,遼闊的草原以及小小的村落頓時映入眼簾。


    遠處聳立著一棟比村落的民家氣派許多的大型豪宅。雖然跟先前的城堡無法相比,如果是在日本看到這棟建築物,恐怕會誤認為某間學校。


    這應該就是名叫瑟孚茲的男子要我們搬進來的豪宅吧。除了莊嚴之外,受大自然圍繞的建築物本身也散發出一種悠閑的氣氛。


    馬車進入村落,朝著豪宅直線前進。穿越村落之際,隻看得到稀稀落落的攤販。不過來往行人眾多,小孩子快樂地四處奔跑,大人則是努力工作,是一座朝氣蓬勃的村子。


    穿過村子之後,豪宅的前方設有大約三公尺高的大門以及外牆。身穿女仆製服的金發女子在尖銳的金屬摩擦聲之中拉開大門,她應該是豪宅的傭人吧。


    這時我的視線直盯著那名女子。雖然眼珠子快要掉出來了,還是對人類的業障之深大感欽佩。


    我的直覺告訴自己,那是真貨。不是基於打工或是追求流行的理由,而是當成謀生的職業,才穿上那套衣服。沒錯,就是女仆,而且還是金發。她是一位足以赤裸突顯出:女仆咖啡的店員隻是在模仿女仆的行為到底有多愚蠢——貨真價實的女仆。


    我從母親的腿上看著窗外。


    視線在無意中聚焦在女仆身上。


    結果在馬車通過大門之前,一直死盯著那名女仆。


    麵臨轉生以及貧困的生活之後,突如其來的搬遷。跟不上瞬息萬變的環境固然令人感到不安,女仆的存在還是讓我對這個世界重拾了些許的期待。


    男人真是單純的生物。


    尤其我的外表雖然是出生幾個月的小嬰兒,內在——亦即精神年齡卻是個成年人。不管外表變成什麽,男人單純的部分還是無可奈何地相同,不會因為小小的轉生而有所動搖。發出這種豪語的我是不是有點奇怪?不,一點都不奇怪。


    「這裏有個跟你同年的孩子,以及比你大上一歲的哥哥喔,真是令人期待呢。」


    跟一個小嬰兒說這種話,應該也是聽不懂吧。我是不一樣啦,換成一般的嬰兒,不管說了些什麽都是有聽沒有懂,頂多也隻會呱呱叫而已。


    一想到這裏,總覺得我好像完全沒有小嬰兒應有的行為。


    出生的時候沒有哭聲、甚至到現在都沒哭過,還可以強忍便意。


    說不定早就引起懷疑了吧。雖然不至於聯想到異世界轉生這種事,多少還是會有所起疑。


    豪宅已經近在眼前。通過大門、穿越偌大的庭園之後,這才抵達豪宅。


    馬車停在豪宅的前麵,幾個人從屋裏走了出來。


    母親抱著我走下馬車,向大家恭敬行禮。注意禮數當然沒有壞處,不過重力的方向突然改變,我差點從母親的懷中跌了出來。


    「日安,我是路娜·德懷萊特。」


    母親自報姓名。


    路娜這名字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果然不是日本人。


    「恭候多時。瑟孚茲大人已經吩咐過了,請進。」


    出來迎接的人是個女仆。頭發是相當高調的桃紅色,跟門口的金發女仆不同。而且說話聲音略帶點稚氣。這間豪宅到底有幾個女仆?真是令人期待。


    在女仆的帶領之下,路娜進入豪宅。


    豪宅十分氣派,入口處設計成半開放式的挑高空間,置有螺旋狀的階梯,看起來應該是兩層樓的建築。不過整體的設計並沒有富貴人家特有的貴氣與豪奢,而是采用穩重內斂的木質梁柱以及地板,呈現出療愈係的清爽風格。


    「哇……」


    路娜大為讚歎。


    這時螺旋狀的階梯傳來下樓的腳步聲。


    「歡迎歡迎,路娜。」


    原來是之前那個叫做瑟孚茲的男子,後麵還帶著兩個女人。類型雖然不同,卻都是絕色美女。什麽?每個人都形容成美女,這樣子太沒原則?男人都是這樣的啦。可是說實在的,那兩位女性真的足以名列美女的範疇。


    不過這裏——雖然我是以日本人的眼光來評斷,但這個世界的男人顯然沒什麽不同。


    「我來介紹一下,這兩位是我的妻子蜜卡德和賽咪兒。」


    他說什麽?


    我的妻子蜜卡德和賽咪兒?到底哪個人是妻子?


    該不會兩個都是吧?我開始頭痛了。若不是小嬰兒的身體,我還真想立刻露出困惑的神情,指尖輕按太陽穴呢。


    「日安,路娜。外子都告訴我了,往後請多指教。」


    「聽說你跟外子是因為工作的關係才相識的,這也是難得的緣分。請多指教,往後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果然不出所料,兩個都是妻子。身為一個小嬰兒,我覺得自己終於第一次知道什麽時候該放聲大哭了。


    蜜卡德感覺是作風豪邁、性格強勢的紅發女子,五官銳利,渾身散發一種在社會上闖蕩多時的氣魄,是我最畏懼的類型。


    另一方麵,名叫賽咪兒的女子則是麵帶柔和的笑容,顯露在外的感覺或是說話方式都有媽媽的味道。不過外表完全不是這麽回事,如果她在不開口說話的情況下搖晃淡金色的頭發,看起來就像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


    說話方式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氣質,兩人外表看起來都很年輕。


    「是。雖然可能會替大家添麻煩,如果有什麽我能做的,請務必說一聲。到時候也要請大家多多指教。」


    路娜笑得十分爽朗。


    從今天開始,她就要住在這裏了。一定跟錢的問題有關,這種事情不問也知道。她的男人不知道在我出生之前多久拋棄了她,養育我長大需要金錢,卻又不能把我丟在家裏出去工作。


    就在這個時候,大概是舊識瑟孚茲主動對她表示關照吧,這簡直就是及時雨。就算路娜沒這個意思,但考慮到我的存在,最後還是選擇了投靠瑟孚茲。我猜大概就是這麽回事。


    不過這麽一來,我好像成為路娜的枷鎖,這種感覺真的很不好。我的身體還是個小嬰兒,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而且一想到前世的母親,更覺得路娜隻是個外人而已。我不喜歡成為他人的負擔。


    「孩子就交給女仆來照顧吧,我還特別多請了一位女仆呢。」


    「可是,這個孩子還是由我來……」


    「人都已經請了,就把孩子交給她,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吧。」


    瑟孚茲雖然露出老好人的笑容,卻依然堅持己見,不容路娜拒絕。


    路娜似乎有些為難,不過還是笑著點了點頭。當時她的表情蒙上了一層先前見過的陰霾。


    接下來路娜開始學習——生活在這間豪宅必須知道的注意事項。例如女仆會在用餐的時候前來通知,還有采買是女仆的工作,若有需要的東西,必須事先知會一聲等等,好像什麽事情都交給女仆處理就好。


    等到聆聽注意事項的說明、整理帶來的物品、以及其他各項雜事告一段落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時分。路娜用過遲來的晚餐,便喂我喝牛奶。


    能稍微喘口氣時,已經接近日期即將變換的午夜。看來這個世界也是一天二十四小時,時間的感覺還不至於發生錯亂。


    總之今天也差不多該就寢了,於是路娜帶著我來到分配的房間休息。


    房間大得嚇人,令人不禁對負責打掃的女仆寄以無限的同情。


    床鋪也特別大張,跟先前居住小屋之中的硬板床完全不一樣。棉被似乎才剛曬過,還有陽光的味道。


    路娜將我放在床上,唱起了搖籃曲。其實不必這麽做,我也會乖乖睡覺的。等到哪一天會說話的時候,一


    定要這麽告訴她。盡管心中浮現這個念頭,搖籃曲的效果卻還是相當驚人。


    「亞斯拉,你的母親是我,不是女仆喔……咦,睡著啦?」


    睡意讓意識陷入朦朧。我雖然聽見路娜的聲音,第二天早上卻忘得一乾二淨。


    〈路娜〉


    從昨天開始,我跟兒子亞斯拉住進這間豪宅。


    我跟瑟孚茲大人是在先前工作的旅店認識的。瑟孚茲大人是任職於王宮的貴族,由於工作的關係,經常光顧我們的旅店。每個貴族都喜歡裝模作樣、而且又自以為是,向來不把我們這些平民放在眼裏,著實令人厭惡,不過他卻不一樣。


    他總是以同樣的高度跟我說話,也願意傾聽我的煩惱,也就是即將出生的亞斯拉。挺著一個大肚子,根本沒辦法繼續工作——事情就發生在這個時候。


    他問我要不要當他的情婦,住進他的豪宅。


    今天一大早,我就跟前來照料亞斯拉的女仆訂下了許多規矩。


    原因在於亞斯拉幾乎不需要什麽照顧。他很少哭泣,也不會弄髒尿布,跟我聽來的育兒經驗完全不一樣,實在是太輕鬆了。


    事實上今天從早上到現在完全沒有替亞斯拉打理過什麽,他目前的狀態就跟昨晚入睡的時候一模一樣。


    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女仆似乎打從心底感到訝異。


    她是金發的女子,就是昨天來到豪宅的時候替我們開門的人。


    以「人」稱之,似乎有點不妥。


    她屬於妖精種族。


    又尖又長的耳朵是最大的特徵,是支擅長使用魔法的長壽種族。金色的頭發綁成馬尾,外表看起來像是十幾歲的可愛少女,聽說實際年齡比我還要大上幾歲。


    也就是三十歲左右囉?這麽問有點失禮,還是就此打住吧。


    「育兒的事情請交給我吧!我一定會好好養育亞斯拉少爺的!」


    她氣勢洶洶地這麽說。真是可靠,而且又可愛。


    不過隻要找個地方讓亞斯拉躺下來,每隔一段時間帶他去上廁所、定期喂他喝牛奶,應該就不成問題,隻是也沒必要故意澆熄她的熱情就是了。


    「謝謝,那我就先請教幾個問題。」


    「是,請盡管開口。」


    「這孩子連出生的時候都沒有發出哭聲,會不會是生了什麽病?」


    「嗯——我不是醫生,不好說些什麽,不過既然之前都沒問題,應該不需要擔心才是。」


    「還有一個問題。他出生之後從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這樣子真的正常嗎?總覺得跟我聽來的育兒經驗相差很多……」


    「這、這倒是前所未聞,不過接下來由我負責照顧亞斯拉少爺,如果有什麽異狀,會立刻通知您的。總之育兒的事情交給我就好,請路娜大人寬心。」


    雖然有點無法釋懷,不過身為母親的我是最不應該焦急的人,這點我還知道。還是冷靜一點吧。過去日常生活的大小瑣事都是自己一手包辦,如今變成了指使女仆的身分,非得振作一點不可。


    「明白了,往後我們就互相幫忙吧,呃……」


    「啊,這是我的疏忽。我叫做比嘉,往後請多多指教,路娜大人。」


    「嗯,有勞你了,比嘉。」


    路娜大人?我還是第一次被稱為大人呢,有點飄飄然的感覺。


    「現在就讓我看看亞斯拉少爺的情況吧。」


    「嗯。應該還在睡,可別把他吵醒了。不過就算真的把他吵醒,也不會哭就是了。」


    昨天我誇下海口,宣稱自己一個人就能夠勝任照顧亞斯拉的工作。


    然而比嘉的背影卻充滿了自信,強調她具備豐富的育兒經驗。


    對於找這個手忙腳亂的新手媽媽而言,她的瘦小背影確實值得信賴。內心甚至浮現出就把亞斯拉交給她試試看的念頭,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亞斯拉〉


    我跟路娜來到這間豪宅,大概經過了一年的歲月。


    嬰兒的歲月相當稀薄,幾乎不會對任何事情留下記憶。這也難怪,因為我每天大概都睡掉半天的時間。


    路娜有時會帶我上廁所,除此之外隻有在吃飯或是洗澡的時候才會被叫醒。其他時間不是睡覺就是發呆,因此對我來說,這一年的時間真的是一晃眼就過去了。


    不過卻有一件事,鮮明地烙印在記憶之中。


    事情發生在我開始長牙的時候。當時我還是每天都在床上打滾,不過脖子已經硬了,也可以抬起頭來。


    房間裏麵隨時都有人,不是金發女仆就是路娜,她們似乎以排班的方式輪流照顧我。路娜隻有在離開房間用餐或是洗澡的時候,才會跟女仆換手。


    這個金發女仆就是我跟路娜乍到這間豪宅時,打開院子的大門迎接我們的人。名字好像叫做比嘉,我聽路娜這麽稱呼她。


    有一天,路娜必須出外辦事,整天都不在豪宅。


    「路娜大人出門辦事了,今天就由比嘉來照顧亞斯拉少爺喔。」


    比嘉稱呼我為亞斯拉,路娜也總是這麽稱呼我。亞斯拉是我在這個世界的名字。就算是這樣,我也無法舍棄前世的姓名。無論是前世的大吉,或是現在的亞斯拉,都是父母親替我取的名字。不過這種想法的另一層意義,也隻是基於亞斯拉這個名字尚未被我完全接受,期待時間來解決問題的一種妥協罷了。我對亞斯拉這個名字還是有所抗拒,有時會反應不過來。


    女仆比嘉逗弄著我,對於這些事情渾然不知。


    她不是普通的女仆,而是擁有一雙尖耳朵的妖精族女仆。之前比嘉曾經跟路娜聊過類似的話題,她外表看起來明明隻是個國中生,實際上卻是三十歲左右的輕熟女了。真不愧是以長壽著稱的妖精族,真是太殘酷了。


    這時感到些許突兀的我,注視著比嘉身上的某一點。


    「這對耳朵很稀奇嗎?」


    比嘉可愛的雙眼眨了眨,撩起覆蓋耳朵的頭發開口詢問。


    「……」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說些什麽才好。


    過去我也不曾跟這個世界的任何人交談.


    雖然不是無法開口說話,卻不知為何不想跟任何人交談。應該是對前世有所眷戀的關係吧?我想。


    「嗯,還是什麽也不說……」


    比嘉雙肩一縮,臉上流露出明顯的失望。


    她實際的年紀雖然已經三十歲了,外表依然是個可愛的少女。


    美麗的金色馬尾、嬌小玲瓏的身軀。身高恐怕還不到一百五十公分,卻並非尚未發育,纖細緊實之中不乏女性特有的豐腴,不過胸部是唯一的例外。


    外表看起來依然稚氣未脫的少女,失望落寞的神情映入眼簾,頓時讓精神年齡二十六歲的我大感痛心。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在這種焦躁不耐的情緒苛責之下,我開始無意義地在床上滾來滾去,結果就這樣跌落床下。床鋪的高度超乎想像,背部頓時傳來一陣劇痛,不過這種痛楚正是我贖罪的方式。為求慎重,在此特別聲明,我絕對不是被虐狂。


    「呀!剛剛咚的一聲!啊啊,亞斯拉少爺真可憐。不過之前完全不需要別人照顧,這麽一來反而有點放心……慢著,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比嘉一把將我抱起,輕輕地放回床上。


    接著又以掌心貼著我的後背,閉上了雙眼。我不知道比嘉想做什麽,隻好靜觀其變。


    「水妖精啊,請賜給我力量。healing。」


    比嘉如此說道。不過真的有點可悲呢,無論疼痛的背部還是以為有魔法的比嘉。好痛好痛。


    聽到那個類似咒語的東西之後,我的頭也開始


    痛了起來。就在我以反抗的眼神打算將視線自比嘉身上移開的時候,事情出現了變化。


    背部的疼痛逐漸消退。不知道發生什麽事的我朝著她緊貼後背的手掌看了看,赫然發現比嘉的手掌附近飄浮著綠色的光粒子。宛如銀河一般不規則聚集的光粒子,彌漫著詭異而強大的氣息。這實在是太怪異了,令人不禁懷疑到底是在演哪一出。


    「這樣就好了。第一次見到嗎?這就叫做魔法喔。」


    比嘉以雀躍的聲音說出魔法兩字,看起來並不像在說謊或是跟我開玩笑,反而以存在於這個世界本來就很正常的語氣,談起了魔法。


    天空是藍色的,你不知道嗎?她就是以這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向可愛的小嬰兒解釋。


    雖然她是以逗弄小嬰兒的口氣解釋一切,不過聰明如我還是完全能夠理解。


    這時後背的疼痛已經消退大半。


    於是未知的驚喜繼疼痛之後出現,我的興致也跟著消退。


    幾個月之俊,我已經會爬行了,這也代表我終於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移動。


    豪宅相當大,令人有一種置身校舍的感覺,而且還是木造的校舍。木頭總是給我一種清爽的印象。


    我爬遍了豪宅的每一個角落。


    不過還是上不了二樓。若隻是輕微的高度差,大可利用重心移動的要領加以克服。然而『爬上樓梯』卻成為我達到獨立步行的最終形態之際,必須完成的使命,暫時保留了下來。


    一整天都在房間度過的生活已經讓我感到厭煩,在豪宅中探險成為我打發時間的方式。


    房間的門屝似乎十分老舊,爬行的時候隻要輕輕一推,就可以輕鬆開敔。如果被路娜或是比嘉發現,就會被帶回房間,因此如何善用豪宅廣大的空間,讓自己不被她們逮個正著,自然是重點所在。


    路娜相比嘉的行動模式早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在前世可是個相當機靈的人。說難聽一點,就是對於牽涉到自身利益的事情特別會動腦筋;說好聽一點,則是擅長推敲他人的心思。尤其是如何討好上司的方法,更是有絕對的自信。隻是除了上司之外,我也不怎麽受歡迎就是了。不過這樣的我還是有難以招架的類型。


    當然,這個世界也有類似的人種,而且還是個頗為意外的人物。


    我在屋內爬來爬去的時候,瑟孚茲從前麵走了過來。不過臉上並未帶著平時麵對路娜的那種爽朗笑容,而是輕蔑鄙視的神情,甚至不小心脫口而出:


    「一想到那個男人的孩子在屋子裏麵,就不禁令人作嘔。你根本沒必要跟著路娜一起過來。」


    他大概把我當成不會說話的小嬰兒,不,就一般常識而言,這才是正確的認知,所以他才會把真正想法說溜了嘴。


    看來我似乎不怎麽受到瑟孚茲的歡迎。隻是在路娜麵前不能表現出這種輕蔑的態度,因此瑟孚茲看起來似乎是抓住機會發泄心頭的鬱悶。


    我有耳朵,也有眼睛喔。


    原來四處爬行也能看到豪宅之中不為人知的另一麵,會爬行真是一件好事。


    誕生於這個世界,已經過了三年。


    即便爬行是個好東西,不過人類每天都在進化。我雖然對努力、鬥誌或是幹勁這一類的辭匯沒什麽好感,倒是挺喜歡『進化』這個字眼的。


    我可以走路了,牙齒也在同一時期全部長齊。我各方麵的成長都十分緩慢,視成長為麻煩事的這副身體跟我的個性有點相似,呆然是我的身體無誤。


    對於這個世界,我還是有點無法舍棄偏離現實的感覺。也就是說現實世界是我原本生活的日本,這裏是有魔法也有妖精的夢幻世界。除了異樣感之外,什麽都沒有。原本以為時間會解決一切,偏偏這個世界的相關情報實在太少了。或許有點無奈,不過我處於從外側觀察這個世界的感覺之中,以客觀的角度活在現今的身體裏。


    我的身體和心理,迄今尚未做好踏入這個世界的覺悟。


    三歲之後,便在屋內的飯桌用餐,用餐的氣氛優雅而嚴肅。說真的,用餐時間一點都不快樂,尤其是完全沒有對話這一點。


    不久之後,我才明白這個世界似乎采行一夫多妻製。從比嘉口中得知此事的時候,我真的頗為訝異。無論文化或是常識,都跟日本截然不同。


    我還是跟以前一樣完全不做聲,甚至有一種忘了該怎麽說話的感覺。這個世界的語言我能夠理解,畢竟傳到我耳中的時候是日語。


    不過我總是一再錯過開口說話的時機,這種笨拙也是沒機會說話的原因之一。


    長了牙齒,就意味著說話的時候更加流暢。


    這個世界的語言我聽了整整三年,早就已經完全精通,不過年僅三歲的孩子突然口若懸河了起來,這幅景象不是很恐怖嗎?


    而且我之前可是不曾說過半句話。不信的話,大可突然說個好笑的笑話試試看。其他人被嚇得倒退三步的模樣,絕對是可以預見的。


    不過我也差不多想跟這個世界的居民說話,而且還想得不得了,這也是不爭的事實。開玩笑,異世界的人耶!對於一個嬰兒來說,第一句話可說是非常重要,一定要仔細挑選之後才能說出口。第一次說話的對象,希望能夠是路娜或是比嘉。


    脫離副食品的階段之後,我就開始在豪宅的餐廳用餐。餐廳位於豪宅一樓的最裏麵,布置雖然簡單,卻令人感到高雅清新的氣息,是一間沒有多餘的綴飾、簡潔樸實的房間。裏麵擺放著一張木製長桌以及四張椅子,用餐的時候長方形木桌的四個邊各坐一人。


    椅子隻有四張,不過居住於豪宅的人數比椅子的數量更多。


    我總是一個人獨自用餐。比嘉是女仆,跟我一起用餐似乎是不被允許的。聽說是身分的問題,我也不是清楚。


    不過路娜不跟我這個親生兒子一起用餐,就有點怪異了。聽說路娜是跟瑟孚茲以及其他妻子一起用餐,在場的全都是大人。路娜是個平民,對於情婦的身分似乎也有點在意,因此全都聽從瑟孚茲的吩咐。


    至於我的用餐時間,則是由瑟孚茲決定的。瑟孚茲訂出時間,負責照顧我的比嘉依照指示行事。我隻要扮演無知的小鬼配合比嘉就好,倒也不引以為苦。我並不是不能跟母親一起用餐就號啕大哭的孩子,畢竟精神年齡已經不小了。


    然而有一天比嘉卻出了差錯。她在某些方麵挺迷糊的,這也是其中一件她搞砸的事。


    「那個人是誰啊?」


    「嗯,他是前陣子才剛住進來的人,之後再介紹你們認識。好了,快點吃飯。」


    「好——」


    餐桌上有瑟孚茲和另外兩個年紀跟我差不多的小孩子,看來他們正在用餐。其中一個孩子有一頭紅色的頭發以及可愛的灰色眼瞳,他正是剛剛開口詢問瑟孚茲的男孩。


    另一個則是銀發藍眼的女孩子,皮膚十分白皙。從一開始就對我這個入侵者視而不見,麵無表情地繼續用餐。


    總覺得兩人的長相有點類似。


    「比嘉,關於用餐時間的問題,我已經提醒很多次了。今天是我跟孩子們用餐的日子。」


    「是,真的很抱歉。可、可是亞斯拉少爺也是路娜大人的孩子……」


    「女仆居然敢頂嘴,真是令人驚訝。」


    「……對不起。」


    被瑟孚茲斜眼一瞪之後,比嘉頓時露出愧疚的神情。不過這也難怪,比嘉並不知道瑟孚茲十分厭惡我這個人。因此比嘉弄錯了用餐時間,好巧不巧讓瑟孚茲跟我碰個正著,對於瑟孚茲而言無疑犯下相當嚴重的過錯。


    姑且不論比嘉說話的份量比想像中更加低微,瑟孚茲拒我於千裏之外的態度已經到了偏執的地步


    。之前還曾經以『那個男人的孩子』來奚落我,顯然對我以及我的父親沒什麽好感。


    「再說這個孩子不是到現在都不會開口說話嗎?發展太遲緩了,一點都不可愛。比嘉,他就交給你了。」


    瑟孚茲絕對不以名字來稱呼我,我跟瑟孚茲之間存在著一條明顯的界線。不過他應該很喜歡路娜,所以才不便把我趕出家門,陷入左右為難的處境。就各方麵而言,路娜無疑是我的生命線。


    瑟孚茲和比嘉之間彌漫著厭人的氣氛。沉默陣陣襲來,讓我感到一陣刺痛。


    「他真的不會說話嗎?」


    替這個令雙耳隱隱作痛的無言空間劃下休止符的人物,沒想到居然是那名銀發少女。


    這孩子口中所說的話相當無味,聲音更是毫無抑揚頓挫。既沒有歪著小腦袋的可愛動作,表情也缺乏變化,就隻是公事公辦的口氣。


    「嗯,沒錯。大概是因為這個妖精的教育方式和這個孩子的學習能力太差的關係吧。相較之下,米蕾蒂還會關心他,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瑟孚茲回答少女的語氣相當溫柔,聽起來有些肉麻。這種態度上的差距到底是怎樣?


    其實我就算受到責罵,也一點都不在乎。這麽重申或許有些囉唆,不過絕對不是因為我是個被虐狂的關係,而是因為我是個精神年齡二十八歲的成年人。然而這些年來一直照顧我的比嘉受到侮辱,我溫柔的天使心也受到苛責。


    我是個完全不需要照顧的孩子,而且已經乖到近乎不合理的地步。然而在比嘉的眼中,我的外表依然是個孩子,所以她還是想要照顧我,而我也順勢撒起嬌來。撒嬌的對象當然是比嘉,這就不用多說了。


    對我有養育之恩的比嘉應該也想對瑟孚茲惡毒的話語還以顏色,卻受製於女仆的身分,隻能露出無奈到極點的苦笑。


    這幾年來我一直受到惡劣的對待,不出口氣實在是不甘心。


    因此我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以言語包裝憤怒,直接拋給對方:


    「囉哩囉唆的,你煩不煩啊!」


    「「!?」」


    瑟孚茲和比嘉露出打從心底感到震驚的表情。不過瑟孚茲的腦筋轉得還滿快的,訝異的神情立刻混入些許怒氣。


    「什麽?你這個……」


    瑟孚茲的臉上流露出過去從未見過的醜惡怒容,聲音更是微微顫抖,試圖尋找咒罵我的字匯。


    不過畢竟是在孩子的麵前。


    如果現場隻有我也就算了,瑟孚茲必須在其他兩名孩子的麵前扮演模範大人。


    依序打量停止用餐望向這裏的兩個孩子以及我之後,瑟孚茲重重地歎了口氣說道:


    「哼,算了。把他帶下去。」


    「是,真是抱歉。」


    將情感化作言語脫口而出之後,我立刻恢複了理智。咀嚼著後悔莫及這句話所代表的意義,我感到全身冷汗直流,隻能一臉歉疚地回頭望著比嘉。


    到頭來反而害了比嘉也說不定。


    ——什麽嘛,不是會說話嗎?


    這時我突然感覺到銀發的女孩子似乎開口說話。回頭一看,少女依然麵無表情地繼續用餐。


    大概是聽錯了吧。


    比嘉拉著我的手,直接離開餐廳。


    ——完全不知道那名少女的臉上,露出誰也沒見過的微笑。


    我被比嘉帶到自己的房間。才剛進入房間,比嘉就背對著我用力關上房門,接著轉過身雙手扠腰站在我的麵前。她臉上的表情相當憤慨,呼吸也十分急促。


    我被比嘉緊緊揪住。


    「太過分了,亞斯拉少爺!居然不告訴我您會說話!」


    比嘉將雙手環在胸前,氣呼呼地轉過頭去。麵對怒氣衝衝的比嘉,我完全無法替自己開脫,要怪也隻能怪總是錯失說話良機的我,實在是太沒用了。


    不過情況允許的話,我也不願意將那種粗俗的字句當成自己有生以來說的第一句話。


    「抱、抱歉。」


    見到我坦率致歉後,比嘉這才轉過身來麵向我,以鬆了口氣的表情輕撫我的頭頂。


    「不過亞斯拉少爺第一次開口就維護了我,這點我不會忘記的。」


    我的行為大概激勵了比嘉吧。


    比嘉的聲音相當溫柔,令我不得不做此想。這實在不像外表隻是個中學生的妖精所說的話。


    啊,實際年齡已經三十歲了。


    「可是話又說回來,亞斯拉少爺的用字遣詞實在過於粗俗。少爺應該是在我不知道時,自行學習說話,但學習方式顯然有所偏差。往後我會對少爺嚴加管教,請做好心理準備。沒錯,就是所謂的菁英教育!」


    「嗚……」


    「啊,少爺剛剛露出厭惡的表情對不對!?」


    我沒有露出那種表情,隻是稍微放空而已。


    從第二天起,比嘉的菁英教育正式展開。


    「少爺知道嗎?這個國家的孩子滿十三歲之後,就會進入魔法學園就讀。」


    「是哦?」


    「學園的學生中也有貴族的子弟,可以趁機拓展人脈。」


    「嗯。」


    「事實上這個家族——亦即馮達利悟斯也是名門貴族。少爺目前的身分雖然是亞斯拉大人的情婦路娜大人的孩子,卻也算是貴族成員之一,這點請牢記在心。」


    「收到。」


    「隻不過貴族家的子弟雖然幾乎都會進入魔法學園,然而其他平民或是異種族的孩子有些會出去賺錢,或者是在鎮上打工,倒也不能一概而論。」


    「哦。」


    「為什麽他們跟貴族之間的差別那麽大呢?原因就出在身分的不同。亞斯拉少爺的衣服飾片上也有刺繡吧?這叫做家徽,是判斷身分的基準。家徽愈是華麗,身分也愈高貴,記住這個基本原則準沒錯。」


    「嗯嗯。」


    「異種族,也就是妖精或是獸人的身分低於人類,大多都跟我一樣成為仆役。人類的平民地位在異種族之上,但跟貴族還是差了一截。另外貴族之上還有所謂的王族……有沒有在聽啊!?從剛剛就一直心不在焉地回答!」


    比嘉氣呼呼的模樣相當可愛,真想多看幾次。


    「有啊,不就表示本大爺的身分很高嗎?」


    「又用這種粗俗的說話方式!『本大爺』這個字眼到底是從哪學到的!?」


    「就是那個嘛,之前你有說過啊。」


    「才沒有!咦!?應該沒有吧!?」


    「哈哈哈!」


    「請務必否認!!」


    捉弄比嘉是我現在的樂趣,也可稱之為例行公事。


    前世的說話習慣實在是改不掉,再加上謙讓語使用起來又格外別扭,所以我依然以原本的方式說話。再加上先前在餐廳之中已經出言不遜,就算現在加以補救,也無濟於事。


    不過比嘉還是以「這樣子不像貴族」為由,要求我改變說話習慣。


    話雖如此,我並不是真正的貴族。我的母親,路娜是以情婦的身分住進這間房子,也就是比嘉口中的馮達利悟斯家。我是情婦帶來的拖油瓶,雖然在一夕之間飛上枝頭變鳳凰,地位卻相當微妙。


    因此比嘉雖然糾正我的用字遣詞,卻隻是流於形式的提醒。或許是我的出身地位使然,看起來似乎沒怎麽放在心上。


    比嘉的菁英教育開始之後過了兩年,我已經五歲了。


    菁英教育的課程隻限上午的時間。考量到小孩子的專注力,這種時間安排堪稱妥當。盡管我的問題並非專注力,而是在於有心無心的差別,不過我還是決定忍下不說。


    「完全不像跟五歲的小孩子說話呢,


    亞斯拉少爺真是厲害!」


    不過有時過於得意忘形,差點做出跟年紀不符的言行舉止。自重啊,自重。即便應該是杞人憂天,可是萬一身體裏麵是個成年男子的秘密被人知道,隻會引起無謂的混亂。這是我說什麽都想避免的局麵。


    「怎麽說?」


    「這、這個嘛……就是會說一些艱深的字句之類的!」


    幸好比嘉的腦袋不太靈光,到頭來果然是杞人憂天。


    「你把我當傻瓜嗎?」


    「……」


    「喂,不準移開視線!」


    所謂的念書,也隻是學習這個世界的基本常識。從文字開始,一直到稍微有點難度的數字計算以及常識性的問題。雖然有點繁瑣,不過可以從小朋友等級開始學習這個世界的相關資訊,無疑幫了我一個大忙。


    比嘉曾經說過,魔法學園最低的入學年齡是十三歲。再過八年之後,我就要前往名為學園的樂園了。還記得前世開始工作的時候,我很羨慕在學的學生。如果能夠再度展開校園生活,享受當學生的感覺,一定會讓我更加投入魔法的學習。


    「啊,已經這麽晚啦?亞斯拉少爺,午睡時間到了。」


    比嘉朝時鍾看了一眼,刻意裝出驚慌失措的模樣。


    「對於正在學習該怎麽擋個貴族的小孩子而言,午睡就跟廢渣一樣。」


    「又是這種粗俗的字匯!不要把什麽渣不渣的掛在嘴邊!」


    「……!唔……是,對不起。」


    「很好,快點過來吧。」


    實在懶得回嘴的我,表達妥協意味十足的歉語之後,先行鑽進床鋪的比嘉拍了拍她身邊的空位,示意我躺下來。


    自從餐廳的粗口事件後,比嘉每天都會陪我入睡,而且還是穿著一身的女仆服裝,即使弄皺了也不在乎。這麽做到底有何意義,迄今我依然不明白。


    不過讓實際上雖然已經年過三十,外表看起來還是個中學生的女孩子主動陪睡,對我來說依然是一種獎勵。當著這種獎勵的麵前,意義什麽的一點都不重要。


    「好好睡吧,亞斯拉少爺。」


    「嗯。」


    每當午睡的時候,比嘉一定會把我當成抱枕。


    剛開始還以為我終於步上現充的道路,但轉念一想——現在這情況,可是裏麵是成年人的男子被外表是幼女的女子抱在懷中。


    雖然算是一種獎勵,一抹悖德感依舊逐漸擴散,最後化作曆曆在目的罪惡感,令人不好捉弄熟睡中的比嘉。


    話雖如此,我實在睡不著,甚至開始懷疑她最近常常要我午睡,該不會隻是因為自己想睡覺吧。


    閑得發慌的我隻好在不吵醒比嘉的前提之下,慢慢地從她的雙臂以及平胸的咒縛脫身而出。比嘉身上散發出女性特有的甜香,令人戀戀不舍。


    「嗯、呼……亞斯拉少爺,再來……」


    到底是在做什麽夢啊?我忍不住想要如此大叫,最後還是趁著比嘉說起夢話的大好機會溜出房間。


    之前路娜曾不經意提到這間豪宅有個書庫,裏麵陳列了各式各樣的藏書,似乎也有記載這個世界的時事、一般常識甚至是魔法的書籍。


    我認為在此收集這個世界的資訊、得到某種程度的知識,絕對會對往後在這個世界的生活產生莫大的助益。比嘉的菁英教育雖然也會學到,內容卻是為了五歲兒童而設計的,難度多少有個極限。


    瑟孚茲在下午這段時間出門工作去了。兩個妻子蜜卡德和賽咪兒不在家,路娜今天也陪她們一起出門。


    不管怎樣,這間豪宅在這一瞬間落入我的掌中。


    也就是所謂的自由時間。


    不管做什麽都不會被罵。


    書庫位於二樓。


    已經可以獨立步行的現在,正是我達成使命的時候。


    於是我在不發出腳步聲的情況下,迅速奔向螺旋狀的階梯!爬行時代無法達成的上樓梯!見證我真正的力量吧!


    我還是第一次來到豪宅的二樓,到處都跟樓下一樣是木造的裝漬。


    從通往玄關的螺旋狀階梯往下看,那裏正是一個半開放式的空間。走上樓梯之後是一條筆直的走廊,不費多少工夫就找到了書庫。


    我站在書庫之前,推開房門。


    裏麵並不怎麽寬敞,看來似乎是將書房擺不下的書籍堆進書庫裏麵。地方雖然不大,卻擺滿了書架,更顯出通道的狹窄。書架與書架之間的通道,頂多隻能讓兩人通過。這裏不是像圖書館那種讓人閱讀書籍的地方,而是以保存為重點的書籍倉庫。


    由於其他人不會到這種地方來,最近當我不想睡午覺時,總是會造訪書庫。


    不過當我今天開啟書庫的房門,裏麵卻已經有了亮光,蠟燭的火焰微微晃動。


    燭火映照出一個人影。


    「是誰?」


    「啊……」


    打開房門之後,我當場僵住,口中忍不住驚呼一聲。


    兩年前我在餐廳出言不遜的時候,跟瑟孚茲一起同桌用餐的銀發少女就在麵前。


    「啊,你是那個時候在餐廳的……」


    兩年前的事情我居然還記得。


    我的房間位於豪宅的角落,除非有事來訪,否則其他人都不會見到我,更從未在房間之外相遇。這恐怕是瑟孚茲的陰謀,或者稱之為刻意安排吧。因此我還記得這個很少見到的女孩子,可說是一種奇跡。不過並不是隻有我記得她而已,她似乎也還記得我。隻是她完全未表現出想起來的驚喜模樣,一直以嚴肅的神情打量著我。


    「你叫做亞斯拉,是路娜的兒子吧?」


    少女凝視著沉默不語的我,一副狐疑的模樣。


    「你怎麽知道?被人單方麵摸透底細,感覺有點可怕。」


    「路娜曾經來打過招呼。大概是一年前,我四歲的時候。」


    她一年前的時候四歲,所以跟我同年囉?路娜該不會連豪宅的孩子們都一一拜訪過吧?真是會做人。這孩子的母親一定對路娜留下正麵的印象。


    跟路娜比較起來,我實在不習慣跟小孩子相處,因為我在有小孩之前就死了。雖然在那之前得先交個女朋友,不過這不是重點,總之我就是拿小孩子沒辦法。若覺得也是倘小孩了的我說這種話算什麽,也是沒辦法的事。總之我就是拿水孩子沒轍,尤其是那種看起來很聰明的小孩子,剛好就像眼前的這名少女。明明才五歲,卻沉著得令人不寒而栗,根本就是冷靜過頭。


    「不必露出那種厭惡的表情,好歹我們也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嗯,所以你是瑟孚茲的女兒囉?」


    「是的,叫做賽咪兒的人就是我的母親。」


    這下子真的輸了。但這也很正常,美女環繞的老爹怎麽可能膝下無子呢?這麽說來,她那頭清爽飄逸的銀色長發倒是跟賽咪兒有幾分神似。不過相較於偶爾在房間外麵相遇之際,賽咪兒掛在臉上那種開朗的笑容,這孩子的表情顯然欠缺了情感的表現。


    一個是外表看起來像是某大戶人家的千金大小姐,說起話來卻令人聯想起昭和老媽子的賽咪兒,另一個則是外表不輸給賽咪兒,甚至連表情和說話方式都活脫是個清純小公主的女兒。


    相似卻完全不相像的母女,指的就是這個吧。


    「為什麽直呼父親的名字?」


    「要你管啊,叫什麽都行吧。對了,你的名字是什麽?」


    「米蕾蒂·馮達利悟斯。」


    好長的名字。之前在日本生活的關係,記憶這種橫寫的名字依然是件苦差事。


    「所以你為什麽直呼父親的名字?到底為什麽?」


    真是有夠麻煩。瑟孚茲


    和我之間處於寂靜的對立狀態——真要對五歲幼兒談起這件事,言語中很難不貶低這個叫做米蕾蒂的孩子的父親。


    我卻對此有所猶豫。


    原本想要趁著她自報姓名的機會改變話題,偏偏小孩子隻要對某件事起了興趣,就會打破砂鍋問到底。這就是,不,應該說這也是我討厭小孩子的原因之一。


    「尤菲說不可以直呼大人的名字。」


    「來得好,尤菲是誰?」


    在我被迫回答麻煩的問題之前,米蕾蒂主動提供了可以延伸的話題。


    「就是照顧我的女仆,長了一對毛茸茸的耳朵,就像這樣。」


    米蕾蒂張開雙手,在頭頂擺出耳朵的樣子之後微微抖動。


    這個動作相當可愛,但我可不會上當。天底下哪有這種人?她比的耳朵根本就是貓耳嘛。還是說屋子裏麵住著一個貨真價實的扮裝愛好者不成?


    「是哦,所以每天都會喵喵叫……是……吧……」


    我帶著嘲笑的意味,刻意以有別於先前的和緩語調突顯我的諷刺。


    然而我的挖苦態度,卻變成了既不是嘲笑也不是其他情緒的驚愕。


    「米蕾蒂小姐!讀書的時間就快到了!」


    書庫的房門一直處於開啟的狀態,那個女仆發現米蕾蒂跟我在門前說話的身影之後,立刻快步跑了過來。


    她有著桃紅色的短發。這種顏色的頭發相當少見,頓時喚起了我五年前的記憶。


    剛來到這棟豪宅的時候,從屋子裏麵出來迎接的人,就是這個女仆。


    而且頭上,沒錯,就是頭上——一如米蕾蒂依然微微拍動的雙手,有一對跟頭發一樣是桃紅色、毛茸茸的貓耳。腰部還垂下一條毛蓬蓬的桃色尾巴兀自搖擺。現在到底是怎樣?我交互打量米蕾蒂放在頭上微微擺動的雙手以及女仆的貓耳,不禁睜大了雙眼。不過就算是猴子,也看得出來女仆的耳朵自己會動。不必懷疑,那是真的耳朵。


    雖然隻是一點小事,還是再度令我感到這裏對我來說,真的是另一個世界。


    然而,一碼歸一碼,情緒轉換相當迅速的我,立刻對真正的貓耳產生興趣。


    比嘉的菁英教育所提及的獸人族一詞浮現腦海,可以確定眼前的女仆應該就是這麽回事。


    她還說異種族的身分低下,絕大多數都成為仆役替人工作。


    「啊,亞斯拉少爺,還有米蕾蒂小姐。」


    「尤菲,今天不上魔法課也沒關係吧?」


    「那怎麽行,瑟孚茲大人親自吩咐的呢。」


    尤菲以與其說是女仆,反倒更接近友人的態度與米蕾蒂交談的模樣令我感到驚訝。雖然隻是個小孩子,米蕾蒂可是雇主的女兒,女仆可以像這樣沒大沒小嗎?不過這也讓我不由得萌生出某種想法——一定是因為米蕾蒂身邊的職場環境相當友善。


    「亞斯拉少爺,還記得我嗎?當年亞斯拉少爺搭乘馬車、初次前來此地的時候,就是我出去迎接的呢。」


    以日本人的標準來判斷,尤菲的年紀大概將近二十歲。隻見她伸手指著自己,以開朗輕快的聲音笑著表示「其實那就是我喔」。


    「我還記得你頭發的顏色。」


    「啊……」


    話才剛說完,尤菲不知道為什麽居然露出陶醉的神情,雙頰更是微微泛紅,口中發出幸福洋溢的輕歎。


    「比嘉說得沒錯!你真的是個既生硬又木訥的人!」


    這個女人是怎樣?腦弱嗎?我的頭頂被名叫尤菲的這個女仆興奮地揉來揉去。


    大概是她摸頭的技術實在不怎麽樣,我的頭發頓時像剛睡醒一樣四處亂翹。


    「尤菲,你在做什麽?既然已經找到米蕾蒂小姐,那我要回去囉。諾克德亞少爺就要起來了。」


    突然之間傳來呼喚尤菲的聲音,來自爬上階梯走向書庫的藍綠色頭發女仆。美麗的秀發披在肩膀上,隨著步伐微微晃動的頭發上果然綴著一對貓耳,也長著尾巴。跟頭發顏龜相同的耳朵和尾巴,該不會是雇用女仆的必要條件吧?


    「啊,蘇菲!你看你看,是亞斯拉少爺呢!」


    「為什麽一副發現稀有動物的模樣?我有這麽稀奇嗎?」


    「啊,真的耶。比嘉說得沒錯,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比嘉,你一直都在背地裏跟同事說我的壞話嗎?不要一直碰觸我精神上的逆鱗!


    「初次見麵,亞斯拉少爺。我叫做蘇菲,負責照顧諾克德亞少爺。尤菲跟我是雙胞胎,我是姊姊,比嘉是我們的同事,往後還請多多指教。」


    女仆蘇菲一改先前的態度,恭恭敬敬地自我介紹。雖然身為尤菲的雙胞胎姊姊,兩人實在不怎麽相像,大概是發色不同的關係吧。不過從她戴著跟尤菲相同的發飾看來,應該是雙胞胎沒錯。那副不亞於尤菲的年輕外表,就是證據之一。


    「尤菲,我們回去吧。」


    「啊,嗯,說得也是。回頭見囉,蘇菲、亞斯拉少爺。」


    暫時被晾在一旁的米蕾蒂稍微噘起嘴唇,以指尖捏著尤菲的女傭服輕輕拉扯。米蕾蒂不會將感情寫在臉上,說話也沒有抑揚頓挫,搭配外向開朗的尤菲剛剛好也說不定。


    「那兩個人看起來雖然這樣,其實厭情很不錯的。」


    蘇菲似乎也這麽認為,說出跟我想法相同的意見之後,目送兩人離去。


    「我們三個女仆各自負責照顧一個孩子,其中就屬她們兩個特別投緣,真是令人羨慕。」


    「羨慕?你跟諾克德亞處不好嗎?」


    「諾克德亞少爺是蜜卡德大人的孩子,火紅的頭發不是很相像嗎?他也是比米蕾蒂小姐大上一歲的哥哥,卻比妹妹米蕾蒂小姐更加任性……」


    原來如此。妹妹米蕾蒂是什麽事都不會表現出來,除了忍耐還是忍耐的類型,對於任性的兄長所產生的忿恨說不定也一直累積在心中。就這層意義而言,在孩子的身邊各自指派女仆負責照顧的係統,說不定可以派上用場。


    每個孩子的身邊都跟著一個女仆打理身邊的瑣事,彷佛獨生子女一樣。不過這麽一來,兄妹之間不會產生奇怪的距離嗎?我不禁有點擔心。


    「不過米蕾蒂並非不會鬧脾氣,她隻是從不將欲望之類的情緒表露在外罷了。」


    這倒是真的,蘇菲如此回答。這時有個熟悉的聲音蓋過蘇菲的回答傳人耳中:


    「聰明的孩子總是惹人厭,為什麽就不能可愛一點呢?」


    「呃啊,比嘉!」


    在我跟蘇菲對話的時候介入其中的人,正是才剛從午覺中睡醒的比嘉。她一定是睜開眼睛之後發現我不見了,這才連忙出來尋找。


    「呃什麽呃?來,跟我回去。」


    比嘉以熟練的動作牢牢環住我的胸口,將我拖離書庫。麵對向我揮手的蘇菲,我也隻能微微苦笑,向她揮手道別。


    回到房間後,我跟比嘉之間開了一場小規模的會議。


    「為什麽就不能乖乖聽話?不說話的時候明明就很可愛。」


    「男孩子很快就會脫離可愛的階段,被外界所汙染。」


    「這種不像個孩子的說話方式是不好的,明白嗎?」


    比嘉的態度比平常更加認真,似乎說什麽都要從小開始就將我納入她的管理之下。


    「路娜大人今天外出,等到她回來之後,我要將今天的事情向她報告。」


    「喂……」


    說來慚愧,比嘉的說詞讓我有些膽寒。路娜跟比嘉不同,我還沒在她麵前說過真心話。簡而言之,就是一直扮演乖寶寶的角色。


    說也奇怪,我隻會在比嘉的麵前展現最真實的自己。


    「不,我已經


    決定了。明天就要請路娜大人好好教訓你一頓。」


    第二天早上,神清氣爽的路娜走進房間。


    「呃,早安,母親。怎麽不敲門呢?」


    隨著時間流逝,我自然而然地將前世的母親形象投射在路娜身上,這也是因為路娜的個性跟我前世的母親極度相似的關係。不會過分幹涉,也不會過度縱容,總是保持適當的距離,一同度過長度恰好的時光。對我來說,這是容易相處的類型。


    然而,潛意識中還是把她當成另一個母親,這種意識的基礎從未有過改變。結果就和路娜成為最親近的陌生人,在不會被察覺的情況下把她當成陌生人來看待,一直扮演聽話的乖寶寶。這樣是不是很悲哀?


    「麵對一個沒禮貌的孩子,不需要以禮相待。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吧?比嘉都已經告訴我了,她還說你很聰明呢。」


    這五年以來,路娜與比嘉之間發展出極度接近密友的關係,兩人的交情以及情報的交流都是無懈可擊。同步率高達百分之四百,就算即將合而為一,也一點都不足為奇。


    「還說你的腦筋動得很快,連比嘉都拿你沒辦法呢。」


    是的,她的笑容真的非常燦爛。


    足以讓我的臉部肌肉微微抽搐。


    「比嘉每天所規定的讀書時間,我也要參加。」


    路娜以得意洋洋的表情如此宣布。所謂的讀書,意指比嘉口中的菁英教育。雖然不知道哪裏普英了,比嘉還是如此解釋。


    今天不在我的房間讀書,而是改在會客室。我坐在沙發上,與路娜和比嘉隔桌相望。


    「過去比嘉的教學方式隻著重於知識的傳遞,從今天開始,就由亞斯拉自己決定想要學些什麽吧。這樣子應該可以吧,比嘉?」


    等到比嘉堅定地頻頻點頭之後,路娜將視線移到我身上。


    「說吧,亞斯拉。你想學些什麽?這麽一來你的求知欲才會有所收斂,不會再做出瞧不起人的舉動。」


    居然說我瞧不起人。我並不是瞧不起大人,事實上我的靈魂就是大人。不過小孩子的生活實在太過無趣,才會趁著午睡時間偷溜出來,在屋子裏麵晃來晃去,實在沒必要把話說得那麽難聽。


    「那……比嘉有男朋友嗎?」


    帶著些許的反抗之意,我提出難以回答的問題。


    兩人無言的模樣顯而易見。但對我來說,這是我這種年紀的成人應該提出的問題。雖然在日本說這種話會構成性騷擾,不過這裏是異世界,入鄉隨俗這句話真是好物。


    「咳咳……回答問題吧,比嘉。」


    「咦咦?真的要回答嗎?」


    路娜刻意輕咳數聲之後如此表示,比嘉頓時大感震驚。


    「當初是我問他想要知道什麽,再由我們回答問題。這沒有妥協的餘地,我生平也最厭惡妥協這件事了。身為一個成年人,這麽做也會對亞斯拉的教育產生不良的影響。所以你就回答吧,比嘉。」


    強詞奪理的味道實在相當濃厚,而且路娜本人也是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


    被主人義正詞嚴的說法所收服的比嘉,害羞地揪著裙襬小聲回答。真不愧是比嘉,這麽容易就被哄騙了過去。


    「……沒、沒有……」


    「「……」」


    什麽?這把年紀居然還沒有?過去這間會客室曾經彌漫過如此微妙的氣氛嗎?總覺得這是最符合「靜——」這個效果字的瞬間。原本以為可以聽到稍微勁爆一點的內容呢。原來如此,比嘉不擅談戀愛啊。


    「那、那下一個問題。」


    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尷尬的時候了,不過我在前世聯誼的時候倒是曾經遇到過類似的場麵。如今我徹底活用當時的經驗值,為了設法緩和氣氛而努力。


    「啊,好的。是什麽問題呢,亞斯拉?」


    我和路娜心照不宣地斜眼倫看了一下,比嘉低垂著頸子俯視下方。搞、搞不好真的哭了。應該將問題的範圍鎖定在比嘉擅長的領域嗎……?


    「想、想要更加瞭解這個國家之類的。」


    「這個問題媽媽就不太清楚了。比嘉,你呢?」


    相較於我蹩腳的演技,路娜的台詞顯然就是自然十足。過去她到底說了多少次謊話?不過我的演技還是起了作用。


    「真是沒辦法,我來告訴你吧。」


    比嘉挺起完全沒有起伏的胸部開口說道。我有一種從今天開始可以對比嘉好一點的感覺。


    當初是我問了讓比嘉大為沮喪的問題,現在這麽想似乎有點說不過去,不過比嘉的說明確實有一套,彷佛之前被我和路娜捉弄的事情從未發生似的。


    至於這是因為過去的我向來對比嘉的授課興趣缺缺,抑或是開始對這個世界產生興趣,這就不得而知了。


    隻不過前世雖然上了那麽多課,還真的沒上過這麽有趣的課程。


    根據比嘉的說法,這個國家名叫耶亞斯利祿王國,似乎是王權所統治的國家。


    雖然記憶有點模糊,不過五年前跟路娜的對話之中,好像出現被城堡尖尖的屋頂刺到的片段。至於那座城堡,倒是曾經在搭乘馬車前往這座豪宅的途中稍微瞥上幾眼。


    城堡位於王都之中,那裏就是首都。也就是說我是在首都出生的。


    耶亞斯利祿王國的東邊與雷西登西亞王國接壤,聽說目前兩國因為外交上的問題互相對峙。


    雷西登西亞王國更東邊的國家,叫做畢普利歐德卡王國。


    這個國家跟耶亞斯利祿的關係良好,不過由於兩國之間的雷西登西亞課徵高額的關稅,因此少有貿易上的往來。


    總之這三個王國形成一塊大陸,這塊大陸似乎被稱為海裏希。


    王都位於耶亞斯利祿王國中央偏東的方位。從王都搭乘馬車往東走上一整天,就是這座豪宅的位置。這裏距離雷西登西亞王國不遠,穿越草原之後就是國境線。


    馮達利悟斯家的人,就是以豪宅一帶包括草原在內的區域為領地。


    「瑟孚茲大人真的很了不起。以前任職於王宮的魔法研究機構,創造出有史以來第一個人工精靈,因此才立下大功,成為現在的大臣。」


    我對瑟孚茲的生平不感興趣,不過比嘉話中某個特殊的單字倒是引起我的注意。


    「啊,可以請問一下嗎?精靈是什麽?」


    「是,所謂的精靈就是產生魔力的存在。魔力是魔法的泉源,有了這些產生魔力的精靈,我們才可以將魔力儲存於體內,進而施展魔法。」


    比嘉立刻回答問題。也就是說這個世界跟地球不一樣,因為有了叫做精靈的東西,魔法才得以存在。


    「精靈是魔力的集合體,魔力高度集中的地方就會產生精靈。除非人類透過魔法釋放魔力,否則魔力本來不會幹涉這個世界。不過進展到精靈這個階段,就會對這個世界有所幹涉。另外如果跟精靈訂定契約,據說就可以獲得更多專屬的魔力,或是前所未見的力量,不過也要付出相對的代價就是了。」


    一口氣解釋到這裏,比嘉先是喘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接著臉上露出大功告成的笑容,似乎打算改天再來說明未完的部分。


    這段期間路娜始終不發一語,表情有些陰鬱。


    「怎麽啦?」


    「沒、沒什麽……」


    路娜收服比嘉或是演戲的本事固然不錯,刻意在我麵前強顏歡笑的功力就有待加強了。路娜此時的臉色不太好看,不過我也隻是略感疑惑,並未繼續深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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