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病愈的狐狸和梅雨季過後的少女
SAO刀劍神域外傳 Clover’s regret 作者：渡瀨草一郎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無法理解。」
平日深夜的三葉草偵探社。
忍者小曆吐露出唐突的一句話，讓戰巫女那由他和偵探克雷威爾一齊納悶。
「怎麽了？沒頭沒腦的。」
坐在沙發上的那由他，往下看著在她大腿上賭氣的小曆，然後闔上文庫本型的電子書。
而克雷威爾似乎不打算理會，他在窗邊辦公桌上動也不動，視線回到電腦螢幕上。
盡管小曆正在享受那由他的腿枕，卻非常地不滿。
「不是啦，我倒也不討厭這種悠閑的氣氛……感覺跟之前的氛圍有些微妙的不同……老實說，那由小姐和偵探先生有點奇怪。態度太自然了。不得不懷疑在小曆不知道的地方，可能發生了好感度提升的事件——」
——一如往常像是超能力者，那由他在心裏感到非常驚歎。
在她做出反應前，辦公桌前的偵探沉重地歎氣。
「你們開始賴在這裏，已經四個月了——該是彼此都習慣的時候了吧？不，你們似乎從一開始就習慣了……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總算對這種狀況不會覺得不協調。所謂氣氛的改變，就是指這個吧？」
小曆像小狗一樣嗚嗚叫。
「……唔……也許是啦……的確可能真是如此，可是總覺得無法釋懷……我的嫉妒感應器說，不能跳過這個話題……」
「我想那個感應器壞掉嘍。」
即使那由他說服她，小曆仍嘟著嘴巴。
「……那由小姐……就知道你會這麽說……這種時候就來問偵探先生吧。偵探先生偵探先生，你對那由小姐是怎麽想的？」
「我覺得她是現在這個時代很少見的可靠小姐。接下來不管說什麽都會受到猜疑，所以不再評論，不過我完全沒有不純的情感。」
克雷威爾流利地回答。宛如設想過這個問題般立即回答，或許是已經被姐姐莉莉卡纏著問東問西了。
幾天前，和橡守一起參觀vr辦公室的時候，那由他也被莉莉卡追根究底地詢問對於克雷威爾的印象。
由於小曆也在場，雖然她完全沒有泄漏現實中的交流，不過似乎被莉莉卡察覺某些跡象。
小曆咂舌說道：
「和平常一樣，態度曖昧不著邊際……再露骨一點地說『我想讓那由小姐穿上兔女郎裝』，或『想要被穿著女仆裝的她服侍』，或『感冒時想要她守在身旁照顧我』，你沒有老實承認這種扭曲性衝動的勇氣嗎？是那由小姐喔～這麽可愛喔～如果我是男人，照理說會撲倒她喔～」
雖然小曆胡言亂語是老樣子，不過，有幾個地方令人有些在意。
「請等一下，小曆小姐。暫且不論兔女郎和女仆那種角色扮演，我覺得感冒照顧不是能和那些並列的事……」
小曆立刻從腿枕上跳起來。
「你在說什麽？那由小姐！每一項都是意味著『挑逗男人心』的凶惡遠距離武器喔。尤其感冒照顧根本就是表現出老婆力的行為，比起像角色扮演那種刻意為之、容易理解的色情要素更加糟糕喔！甘冒『可能會傳染感冒』的危險來照顧自己的奉獻精神、身體虛弱時被無償地溫柔對待、親手熬的粥滲進空空如也的胃部、值得信賴的人在身邊的安心感——！緊急時勤快地照顧日常生活的異性，不分男女都會不由得意識到結婚的最強爆擊！我家奶奶也有說過！『你要和感冒時對你很溫柔的人結婚喔』。奶奶說，在虛弱的時候才會露出人的本性！」
喋喋不休的猛烈攻勢讓人沒有反駁的餘地，使那由他不由得倒退。
「這……這樣啊……？不，可是好像不對……扮成兔女郎或女仆會很難為情，不過感冒照顧並沒有害羞的要素吧……？」
小曆誇張地聳聳肩，很刻意地歎了一口氣說：
「……唉……那由小姐，你不懂……我說啊，和你害不害羞沒有關係啦。我在問偵探先生，身為男性，沒有幻想過這種情境嗎？實際上，被那由小姐照顧的男人都會淪陷吧？那可是就算對方是女孩也能攻陷的等級喔～我就一定會確實淪陷。那由小姐對這種事好像沒有自覺，明明沒那個意思卻溫柔待人，要小心別讓人誤會喔～」
那由他被小曆的大演說氣勢壓過，勉強輕輕地點頭說：
「……呃，我會注意……的？」
語尾變得有點奇怪，是因為她發現在視野角落抱頭的克雷威爾。
——就在前幾天，他感冒臥床不起。
雖然現在也還沒完全康複，至少完全退燒了，在vr空間已經回到工作崗位。
在治好前的這幾天，那由他放學後幾乎天天跑到他家，幸好沒有被傳染感冒。
小曆回頭看著克雷威爾說：
「幹嘛？你為什麽抱頭，偵探先生？」
「不……賬簿的數字在細節部分對不起來。不知哪邊算錯了，正在思考該如何找出來時，就覺得快要昏倒了——不好意思，沒事了。」
「啊～偵探先生，你自己負責公司的會計啊？不得了呢～要用那由小姐的腿枕療愈一下嗎～？雖然我不會讓給你。」
小曆再次撲向腿枕，搖動尾巴。以前有時會看見類似的幻覺，不過今天真的長了尾巴。
「……小曆小姐，我現在才發現，那條尾巴是什麽？」
「啊，這個啊。可以稍微提升敏捷能力值的裝飾品。會對裝備者的感情有所反應擅自活動。收納時就像這樣——」
像狗一樣的濃密尾巴，迅速蜷曲垂在腰際。這樣一來，外觀很接近毛皮類的手機吊飾。
「又有奇妙的道具實裝了呢……商店有販售嗎？」
「嗯。也有販售貓耳或犬耳發帶，不過我頭巾的緞帶看起來也是那種感覺，所以那種東西對我來說可有可無～」
小曆再加上搖動的尾巴，簡直沒有半點不搭調。
——無論如何，幸好岔開了話題。
為了不再回到這個話題，那由他拋出別的話題。
「這麽一說，最近我都沒確認妖異橫丁的新商品。有什麽有趣的東西嗎？」
小曆在那由他的大腿上歪著頭說：
「嗯～大概就是這條尾巴和發帶吧？好像會配合暑假大量追加新商品，現在正好在那之前，感覺發表的商品少於往常。啊！不過配合海水浴活動，泳裝的訂做開始了！形狀和花樣可以隨意挑選，會在活動開始日送到。那由小姐要不要也新做一套？雖然前陣子泡溫泉時的白色比基尼很驚人，不過那一套見不得人吧？」
「不好意思，我不參加那個活動。」
這時必須確實拒絕。在眾人麵前穿泳裝，縱使在vr空間也想避免。
小曆立刻鼓起臉頰說：
「咦咦～泡溫泉時還能穿啊，有一件絕對會比較好。不然我送你一套，一起挑選吧？也有像改編和服那樣露出度少一點的……瞧，像前陣子莉莉卡小姐穿的那種服裝。雖然那個不是泳裝。」
這個名字從小曆口中說出來時，辦公桌前的偵探不愉快地眼睛歪斜。
那由他假裝沒看到，繼續和小曆閑聊。
「是啊。如果是那種的，有一件也不錯——」
小曆笑容滿麵地說：
「就是說啊！哪一種比較好呢～那由小姐是冷酷型，所以是藍色或白色的印象，不過斷然選擇紅色或橘色也行喔！啊！刊在型錄上麵的巫女風白色和服胸罩和紅色沙龍裙很可愛呢～那種的品質絕對有保證，另一件是——」
「不，不需要第二件。」
要是大意，可能會被當成換裝人偶。
「總之，我想要不太顯眼的普通泳裝……還有披在上麵的外套，和下半身穿的運動褲。」
小曆兩眼發直地說：
「……我了解了。那由小姐，你真的很討厭泳裝呢……明明有那麽出色的身材，但是為什麽…
…啊～嗯，可能是太引人注目了。現實中就不提了，vr空間也沒那麽危險，如果有人來搭訕騷擾，隻要登出就好了嘛，再悠閑一點享受女高中生的青春啊……」
麵對小曆的勸告，那由他一本正經地回應：
「對不起。不過老實說，比起在海邊玩樂吵鬧，我覺得和小曆小姐像這樣悠閑地度過比較開心——」
小曆立刻笑顏逐開地說：
「哎呀～?那由小姐真～可～愛～?說出這麽可愛的話，人家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汪嗚汪嗚！」
小曆用力地搖尾巴，緊緊抱住那由他的大腿，她用臉頰磨蹭的動作就像對飼主撒嬌的狗。
那由他冷靜地思考，年長者這樣的舉止是否恰當？另一方麵也覺得小曆這樣的反應讓她逃過一劫。
雖然那由他絕對不想模仿她，不過小曆不會過於認真思考事物，能夠適度放鬆，對於自己覺得「開心的事」貫徹真摯麵對的態度。
在一板一眼的那由他眼中，從小曆的態度能學到不少。
（不論男女，和藹可親很重要吧……）
最近她也開始思考這種事。
看似毫無破綻卻破綻百出的克雷威爾，最近也看起來有點可愛。
那由他隨意撫摸哄著大腿上的小曆時，和辦公桌前的偵探視線交會。
「……飼主小姐，事務所差不多要關門了，我可以先登出嗎？」
「啊，好的。我們也該回去了，小曆小姐。」
「汪呼～是啊……啊！已經這麽晚了！糟了，洗澡水燒開了！掰掰，那由小姐明天見！」
「嗯。明天見。」
那由他目送跳起來迅速登出的小曆，然後也打開了選單視窗。
——在離去前，她向克雷威爾辯解：
「那個……偵探先生，剛才小曆小姐說的『感冒照顧』，我並沒有想表現什麽的意圖。請你相信我。」
克雷威爾嚴肅地點頭說：
「我知道——小曆小姐的發言你也別當真。兔女郎和女仆也是偏頗的興趣，至於感冒照顧——嗯，老實說真的是得救了，我也很感謝你，我能夠了解你並沒有小曆小姐所說的那種打算。」
雖然偵探的反應正如預期，不過基本上這是必要的說詞。
「為了將來我想問一下……一般世人感冒時被女孩子照顧，男性真的會深受感動嗎……？老實說都發高燒了，並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吧？」
克雷威爾一本正經地皺眉說道：
「該怎麽回答呢——我來說說一般論吧。首先關於受到照顧的期間，我沒有企圖，單純是心存感激。這已經無關異性同性，身體虛弱時前來幫助的人有多麽寶貴，單身人士一定能深切感受。而退燒後開始能正常思考時，我再重新回顧了這樣的應對。當時，『想要有這麽溫柔的人在身邊』應該是極其自然的反應，反之如果被冷淡地對待，就會深深感到『對他，或者對她來說，自己是不重要的人啊』。或者以對方的立場也可能幻滅，『隻不過是感冒而已，太沒出息了』。換言之——就我個人的意見，很可惜，小曆小姐的見解大致上是正確的。」
偵探緩緩地靠上椅子的靠背，像在思考似的盯著天花板。
「所謂感冒照顧，是互相且強製地讓人再次確認『對自己而言對方有多少分量』的場合。對照顧者來說，是『希望對方早日康複』，打從心底如此希望的重要對象呢？或是覺得『很麻煩』、『煩人』，不管怎樣都無所謂的對象呢——又或者對於被照顧者來說，『自己對於對方的存在價值』也會露骨地呈現。隻要能理解這部分的微妙之處，當成自我表現的場合活用一點也不難。而且同時，單純表現親切心往往也有被誤解的危險。」
那由他帶著同感點點頭。
自己虛弱時，才能看清對方的本性——小曆的祖母似乎這麽說。換個觀點來看，這也算是彼此的價值觀與認知磨合的確認作業。
對方對自己來說，有多麽重要。
或是，自己對對方而言有多少分量。
病人與照顧者，透過疾病這個現象不容分說地讓彼此再次確認。
偵探很不痛快地歎了口氣說道：
「……可是正如你所說的，也不是能和下流的角色扮演同列而語的事情。那種跳躍式思考糟透了。」
「是啊。我也覺得那樣很奇怪。」
獲得了共通的見解後，那由他也準備操作登出。
在選擇選單視窗的選項之前，她朝克雷威爾看了一眼。
「……基於以上的認知，我想說一件事。雖然我沒有打算表現什麽，但也不會因為單純的親切心而做到那樣。這點也請不要誤解了。」
「…………嗯？不，等等，你——」
「我先告辭了。晚安。」
那由他斜眼看著一臉困惑的偵探，迅速地離開vr空間。
意識回到現實世界。
離去之時，克雷威爾一副想說「莫名其妙」的臉。
雖是明知有此結果才說出口的話，不過克雷威爾說別人太大意了，自己卻是最大意的人。那由他覺得他這樣有些問題。
回到自己房間的那由他正在準備入浴，這時收到了一封訊息。
（啊，是莉莉卡小姐。）
和克雷威爾的姐姐——莉莉卡·羅格裏耶，在前幾天才剛變成朋友。
雖然和住在美國的她因為時差而不太有機會在遊戲中見麵，不過她似乎很中意那由他，兩人時常互傳閑聊的訊息。
「哈囉哈囉～那由他，你好嗎？啊，你那邊才剛要睡覺嗎？不好意思這麽晚了還打擾你～剛才海世寄郵件過來，他生氣地說『不要灌輸沒用的東西給那由他』，難道你做了什麽事嗎？我不會跟別人說，告訴姐姐吧～」
——剛才那由他離去時的那句話，克雷威爾似乎判斷那是「姐姐教唆的惡作劇」。
雖是完全不像是偵探會做出的離譜推理，不過或許應該視為「希望如此」的願望表現。
那由他淡淡地裝傻回訊息。
「我正要洗澡。不好意思，偵探先生說的事我猜想不到。可能是他誤會了。」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們終於有進展了……可是，不久之前海世對我說過，前陣子他感冒病倒時，你還特地去照顧他呀？不肖弟弟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
雖然麵對小曆還瞞得住，不過克雷威爾似乎對姐姐說了。沒想到他口風不緊。
「不，是我擅自決定的。平時都受他照顧，這種時候就是要互相幫助。」
那由他快速地回訊息，為了入浴而把終端裝置放在一旁。
她悠閑地入浴，化解一天的疲勞後——
洗完澡後她又確認一次終端裝置，三十分鍾前收到了莉莉卡的回訊。
「照顧他的那件事，其實海世並沒有對我說過。那由他，你知道『引導性問題』嗎？」
——那由他決定當作沒看到附有得意表情顏文字的訊息，然後躺到床上。
她自知露出破綻，並且思考該怎麽處理。莉莉卡似乎是比克雷威爾更難應付的人。
那由他沒有想到特別好的主意，她把終端裝置放到充電座，暫且用毯子蒙住頭。
§
貓畢竟隻是走獸。
就算弄錯也不會是神。
信仰終究是一種自由，由於自由，又存在著「不信仰的自由」。
那麽，何謂真正的「神」？
就是水豚。
「就是這樣……營運方意想不到的信仰水豚的宗教團體成立了。逐漸呈現某種古怪的擴散方式——」
「……咦咦……」
難以理解的發展，令克雷威爾不禁皺起眉頭。
在眼前
喝茶的虎尾，駝著背露出微笑。
「瞧，那個『元祿化秘祓繪卷』——非常具有衝擊性吧？暫且不論遊戲性，正因為具有衝擊性……出現了把那個地圖當成聖地，膜拜水豚大人的一夥人。還成立了『水豚會』這個公會，然後內部分裂成『水豚會·求道派』和『水豚會·原理派』之類的，還有喂食派和午睡派，派別五花八門……」
「公會之間有發生鬥爭嗎？」
「沒有。隻是無謂地增加分派，很和平啊。」
如果開發者是個怪咖，玩家似乎也多少受到影響。
虎尾刻意似的緊鎖雙眉說道：
「可是，身為貓神信仰的司祭，再怎麽說也不能默不作聲。」
「不，在避免宗教對立的意義上，反而應該率先忽視。有什麽不便之處嗎？」
虎尾發出呻吟聲。
「唔嗯……貓被老鼠看扁了，在自尊心方麵實在是……你明白吧？」
「不好意思，我不明白。」
雖然應該極力克製對於重要生意往來對象的否定性發言，但實在是很難同意。
虎尾哈哈大笑。
「說到認真的話題，進入暑假後，特殊活動『貓大佛巡禮之旅』將會展開吧。所以是想在那之前展現貓神大人更勝於水豚大人的存在感。」
「喔，是這個理由啊。那也不用敵視水豚會什麽的，就正常地展現貓大佛——」
「所以我們決定要在水豚會的聖地，自行建造總高度兩百二十二公尺的巨型貓大佛。」
「假如貴公司不是敝公司的重要生意往來對象，我差點就要說出極不恰當的感想了。」
這就算被人白眼也不能有怨言吧。
竊笑的虎尾都一把年紀了，卻有宛如淘氣鬼的一麵。
克雷威爾用手邊的筆記型電腦搜尋大小相近的建築物。
「東京鐵塔是三百三十五公尺。大展望台離地麵一百二十公尺，再上麵的特別展望台是兩百二十三公尺……剛才提到的貓大佛和特別展望台幾乎同高。不管怎麽說都太大了吧？」
「內部做成了簡略的迷宮，所以如果太小會很不自然。到達最頂層的『貓額頭』之後，可以獲得變現用的獎勵道具『貓小判』。迷宮內另外還有許多新道具，像是仿造不求人的『貓手』、召喚幸運的『貓眼石』、寒冷地帶用的防寒具『貓頭』、消除腳步聲的鞋子『貓足』等。」
「……開發部自暴自棄了嗎？」
克雷威爾率直的感想，令虎尾苦笑回答：
「這我不否認。因為大部分的人連盂蘭盆節也不能休假。你的公司是如何安排呢？」
「我們公司跟往年一樣。雖然預定讓想要休長假的員工放假，不過必須由我填補缺口，所以我可能會比平時更忙。」
虎尾不滿地皺起眉頭，低聲呻吟道：
「那也不太對啊……你那麽年輕，應該安排更有夏日風格的開心預定啊。例如……和女高中生去海邊玩之類的。」
被虎尾這樣調侃的現狀，克雷威爾也已經完全習慣了。
「請不要煽動冤罪案件。她是我過世友人的妹妹。」
虎尾仍皺著眉頭，搖搖頭說：
「你可別誤會了。你那無聊的倫理觀什麽的怎樣都無所謂，我是叫你讓那位小姐留下快樂的回憶。她還是高中生喔。應該正值愛玩的年紀，可是獨自生活在時間與金錢方麵沒有餘裕。既然她是重要友人的妹妹，那身為大人的你更應積極地照顧她。」
雖然實在很像年長者的說話方式，不過克雷威爾無法照單全收。
「那種場麵話就不必了，請老實說出你的意見。」
「總是一臉若無其事的你被一個女高中生耍得團團轉的模樣，老實說非常有趣。」
這個回答大致上正如預期。
克雷威爾目光轉向窗外的黑暗說道：
「也許虎尾先生覺得很有趣，不過踏錯一步警察就會介入……就算沒有錯也有可能被警察介入。」
也是因為他身為前警官的立場。絕對要避免被昔日同事逮捕的事態。
似乎是打從心底感到傻眼，虎尾歎氣說：
「你那樣過於不必要地害怕也不好。暫且不論我的真心話，你可以表現出帶她出門玩的誌氣啊。大致上，你自己最清楚她並沒有陷害你的意圖。」
被戳中痛處了。
不要小心翼翼的，希望你能信任我——那由他也這麽說。
但是虎尾的建議也有一個致命的誤解。
「我再研究看看……但很遺憾地，她是超級室內派。因為在意別人的目光，就算朋友約她去海邊或遊泳池之類的地方，她也會堅決拒絕。假使我約她去哪邊玩，她也不願意去人多的地方吧。」
虎尾視線朝著天花板說：
「啊～……經你這麽一說，她是有那種氛圍呢。算是文靜吧，不是喜歡大吵大鬧的類型。可是，這點你也一樣吧？這樣不是應該反倒合得來嗎？帶她去看場電影也不會遭到報應啦。」
克雷威爾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雖然不能對虎尾說，但出於類似的關心，他曾經約她看電影。
不過那由他幹脆地拒絕了。
然後不知為何，後來變成在克雷威爾家裏一起欣賞網路發布的電影。
隔天，在和同事員工閑聊時被指出：「那和大家說的『在家約會』有什麽不同？」克雷威爾無話可說。
——這麽一說，之前都沒察覺本來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為何會變成那種狀況？即使反複回想，克雷威爾也不清楚自己哪裏疏忽了。如果刻意分析，得到的結論是那由他的交涉能力，或者是討論時讓自己占優勢的話術，遠遠超出克雷威爾的估計。
（……的確，最近一起圍著餐桌吃飯的機會增加了……）
當然他們並沒有在交往。
也許是沉思的克雷威爾令人看不下去，虎尾像是追問般改變話題：
「對了，即使對方未成年，以結婚為前提的認真交往應該沒問題吧？記得是需要監護人的同意啦……」
對現在的克雷威爾來說，指出這點等於教唆犯罪。
「暫且不論刑法上如何，還留下世人的目光這個大問題。」
虎尾露出挖苦的笑容。
「暮居啊。這是年長者給你的不受教建議……所謂世人的目光，隻要不是以人氣為招牌的特殊職業，在人生中幾乎沒有任何幫助。重點是自己的眼光。在你自己的眼中，那位小姐是怎樣的存在？慢慢想沒關係，好好地麵對她。至少不要把世人的目光這種沒屁用的基準，當成放棄思考的借口。這樣欺騙自己一點也不像你。」
雖然語調還是平時那無所謂的樣子——卻是不容忽視的正確言論。
對於合理的指摘，克雷威爾也真摯地麵對。
「……正如你所說的。的確我因為未成年這一點，以過度的濾鏡來看待她。其實她本人也有指出這點。」
「嗯，那也是大人的對應啊。向女高中生求愛的大人大部分不是什麽好東西，雖然我的話自相矛盾，不過假如你是毫不猶豫地追求未成年少女的危險人物，我也會毫不客氣地通報警察。」
虎尾咯咯地笑，睡意朦朧的眼睛往下看著說：
「不過……嗯，照這個樣子，拒絕掉真是太好了。」
「拒絕？什麽事？」
「嗯，是生意往來的大人物，似乎在找熟人千金的相親對象，對方拜托我，希望能介紹你給他們認識。我推托說『我跟他不熟』借機閃避，反正你也沒那個意思吧？」
克雷威爾不禁露出苦笑說：
「這樣啊……你幫我拒絕真是太好了。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順便一問，那個生意往來的大人物是誰呢？」
「在『七不可思議』也受到關照的大型
it企業，香卡拉日本法人的菱川部長。」
——一聽到來曆，克雷威爾就用狐狸臉嗤笑說：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你果然心裏有底呢。」
雖然不可能有人偷聽，不過偵探還是壓低了聲音。
「那是想挖角我們公司的『八鳥先生』，跑來接觸他的公司。雖然八鳥先生並不想理會他們——」
虎尾也刻意壓低音量說：
「啊～……『思考輸出』那件事，不知他們是從哪裏聽到的？然後，既然八鳥先生不行，他們便想籠絡你這個社長獲得情報——」
「也許是我想太多，不過既然指名想要認識我，可能並非偶然。其實他們也從別的管道探詢合作意願。不論哪邊都是衝著思考輸出係統來的。雖然我表示尚在開發中而拒絕了，不過該說是聽覺敏銳嗎——不，到底是從哪兒泄漏消息的倒是很清楚。因為在β版的階段，八鳥先生便向朋友們一個勁兒地自誇。」
克雷威爾不禁歎息。應該有機會阻止他的，但是阻止像孩子一樣開心的八鳥是一件相當費勁的作業，不知不覺放置不管時這件事便傳開了。
「不過，因此提出相親的請求……我不會說這不合時代，可是發生在身邊的例子倒是第一次聽說。」
虎尾眯起眼睛說：
「這種事隻是不太浮出台麵啦。最近不說相親，經常用『介紹朋友』的曖昧說法，總之對方想把你拉進自己陣營中。和優秀人才結緣並且確保，這是從戰國時代更久以前便利用的正經手法。既然效果已經獲得證實，即使在時代潮流中變得過時，也不會輕易地消失。」
雖然能夠理解，不過克雷威爾再次陷入沉思，然後說：
「說服八鳥先生是可以理解……不過對於我這種年輕小夥子，這件事不合常理。隻是撒下出人頭地的餌，想要搶走我的寶物吧？」
虎尾突然眼神歪斜說道：
「……你啊，似乎沒什麽自覺，不過你在旁人眼中可是相當高規格的物件喔。當然對方大概是評估，說服你之後八鳥先生就會自動跟來，不過你也有相稱的價值。身為前警官，又是嶄露頭角的年輕經營者，確實具備實務能力，且著眼點敏銳，再加上外型俊俏口才好。收入方麵和未來性也沒問題，如果我女兒正值適婚年齡，我都想介紹給你認識了。」
出乎意料的過度稱讚，令克雷威爾打從心底倒退三步。
「……抱歉，被你這樣稱讚，感覺好像有內情，我覺得非常不舒服……」
「說得真是過分啊。偶爾稱讚一下竟然是這種反應。」
和說話內容相反，虎尾咯咯地笑，然後壓低聲音說：
「不說笑了，那個思考輸出——那可是就算用那種過時的手段也想獲得的傑作喔。老實說我們公司也想采用。雖然是很難運用自如的係統，不過習慣後隻要一個人，而且隻要一天就能完成一部電影。假如那種技術被競爭對手公司獨占，我覺得沒辦法用正常的手段競爭呢。」
克雷威爾在他話一說完便予以否定。
「這話太誇張了。的確可以大幅縮短作業時間，也能節省人事費，不過產出的作品品質和現行的作品群幾乎不變。結果還是要看製作者而定。」
虎尾冷笑道：
「那個『縮短作業時間』有多麽困難……像我們這種線上遊戲公司，經常被要求對於修正錯誤的即時對應性。而且最近由於盡量避免加班或熬夜的風潮，能短時間集中做出成果的係統正是理想的工具。」
「飛鳥帝國」的開發部現在為了長期活動，加班熬夜已經變成常態。就連之前引起騷動的真尋的父親山代宗光也是，在失蹤前後由於異常忙碌，使得思考力與判斷力低落。
開發部建構vr辦公室，大部分的日子可以從家裏登入虛擬空間工作，不過開發時特別重要的資料為了避免外部的駭客入侵而未連上線。
關於這個部分的作業必須到公司進行，或是由於作業時間容易變長，繁忙期住在公司裏的人也不罕見。
假如能活用思考輸出係統，這些作業時間將能大幅壓縮。
「每家公司都那麽忙碌嗎？alfheim營運公司的熟人，看起來非常悠閑自在呢……」
虎尾眉頭歪斜地說：
「別把我們和那裏混為一談……alfheim的營運公司，擁有和sao同樣的cardinal係統完整版。包括我們公司的大多數作品隻有功能縮小版。也沒有ai的劇本自動生成功能，正因如此，才會利用苦肉計提出『玩家投稿劇本比賽』這種活動。而且由於大量邀請了合作企業，所以他們的要求與希望也必須一一對應。到底是哪裏的誰啊？通過這麽棘手的企畫。」
是cto橡守。
「……所以，暮居你意下如何？就算期間限定試用也好，那個係統能讓我們使用嗎？」
虎尾這名重要顧客的委托，克雷威爾想盡可能回應。不過他故意搖頭說：
「非常抱歉。現在那個還是八鳥先生專用的。的確就連一般人，習慣後就能思考輸出文字、圖像、3d模組、影片、程式等，而且成品也足以販售……」
猶豫該如何開口的偵探停頓了一下。
虎尾露出納悶的表情說：
「嗯？有不能公開的秘密嗎？」
「——老實說，其實安全防護對策很鬆散。八鳥先生在公司裏個人使用的話不會有問題，假如普及後被突破安全防護漏洞，我們公司就會被一舉擊垮。當然，是訴訟方麵的意思。」
虎尾愉快地吹著口哨說：
「這可是第一次聽到。對我說這樣好嗎？」
克雷威爾露出微笑，並且暴露自身公司的弱點。
「接下來是我自言自語。其實這是理所當然的事。首先，隨便讓一位玩家坐進思考輸出係統的工作艙。並且關閉正麵螢幕等顯示，不讓當事人察覺『思考正在輸出』，並且設定成禁止覆寫資料，將所有思考私下儲存——」
虎尾打了個寒顫說：
「……之後隻要隨意提問，就算當事人沒有回答，腦中浮現的『答案』也會被自動記錄下來……？」
「答得漂亮。」
在訊問上是極為優秀的技術，不過在人道與倫理層麵當然問題很大。
「無論是企業、國家機密，還是扭曲的性癖或有無外遇等個人情報，無關重要度都會完全泄漏。隻要留下記憶，不隻影像、聲音、地圖，連金融機構的密碼也能打聽到。有一次，我們公司的千手屋覺得很有趣而誌願實驗……結果太壯觀了。從他的心靈創傷到初戀的記憶、平時的憂憤、還有其他種種秘密轉眼間赤裸裸地——如果那種技術就此外流到世上，我們公司肯定會被當成戰犯。」
克雷威爾的歎息很沉重。虎尾臉部抽搐說道：
「嗚哇，變成那樣啊……」
「如果知道機製也能用來招認謊言，在那種情況下能偵測思考的波動，像測謊機的用法似乎也可以辦到。之後的開發我依社長權限禁止了，現在讓八鳥先生進行功能的限製和安全防護對策。可是……似乎困難重重。」
虎尾傻眼地垂下雙肩。
「唉……天才真的隻有一線之隔呢。竟然做出那麽糟糕的東西。」
「當事人並未認清危險性喔。話說，那本來隻是他為了自己的作業而製作的係統。」
「可是那個完成度很奇怪吧……？八鳥先生究竟是怎樣的人物？」
麵對這種問題，克雷威爾總是曖昧地笑著回應。
「外表是普通人。但沒有茅場晶彥那種危險的思想。不過——不太了解世間的一般常識，當事人對這點也有自覺。八鳥先生會和我這種凡人合夥，大概是期待我的常識感吧。」
虎尾低吟道：
「嗯……你
的存在，就是避免不小心失控的煞車角色吧？真想和他見一麵，可是他防備嚴密呢。」
克雷威爾點頭說：
「就算在公司裏也是稀有角色呢。也許他和你合得來。他是貓派喔。」
「突然湧現親近感了。」
回以玩笑話的虎尾從沙發上起身說道：
「那麽，我差不多該回去了。聊了有趣的話題，多謝。雖然我不打算對別人說，不過可以隻告訴橡守先生嗎？」
「橡守先生已經知道了。前幾天參觀辦公室之後，我收到了他擔心這點的郵件。」
虎尾走向出口，嘿嘿地笑著說：
「還是一樣直覺敏銳啊……他也是不折不扣的技術人員。到現在還嚷著想回到現場。他本人也明白體力方麵無法負荷，所以對於『思考輸出』也有個人的期待。那個能在短時間內做出戲劇性的成果，當成退休後的玩具也很適合。」
「橡守先生退休時，會有更棒的技術問世。」
vr技術和ar技術都日新月異地持續進化。帶來重大進展的茅場晶彥已經過世，但後續的研究者多不勝數，而且還有後續值得期待的商機，包含遊戲相關企業投資也非常活躍。
現在所謂的vr空間，等於可以隨意開發的新大陸。
雖然無法獲得礦物或農產品等真實的資源，不過能以數據上的資源為餌吸引電子貨幣或現金。作為廣告策略、形象策略的市場也是有用性極高，因此克雷威爾也有成立特殊顧問公司的餘地。
正要離去時，虎尾忽然停下腳步說：
「對了，那個橡守先生啊，對那兩位小姐讚不絕口喔。小曆小姐不怕生的友好態度、那由他小姐的聰明與關懷——尤其那由他小姐，有高中生身上看不見的穩重態度呢。那麽可靠的小姐很少見。我家女兒也應該向她學習呢。」
克雷威爾不知該如何反應。雖然基本上也有同感，不過不小心同意就有可能重提剛才的話題。
虎尾似乎看透他的內心，輕輕一笑說道：
「別那麽警戒。你自己可能沒發覺，自從那兩位小姐開始賴在這裏以來，你的表情變得很柔和喔。」
預料之外的一句話，令克雷威爾感到困惑。
「咦……？不，外貌的設定我應該沒有添加任何變更——」
「是指現實中啦。以前你有一種向周遭散布災禍的危險性。就算嘴上笑著，眼睛卻沒有笑——不過這段期間，因為山代先生那件事在總公司和你見麵時，那種感覺已經完全消失，我還以為看錯了。我覺得這是不錯的傾向喔。」
虎尾背對著舉起一隻手，回到隔壁的「貓神信仰研究會」的房間。
克雷威爾沉思片刻。
（表情變了……嗎？）
並沒有特別的自覺。不過最近——作惡夢的次數明顯減少了。
虎尾離開偵探事務所過了一會兒，門又打開了。
「午安，偵探先生。期末考終於結束了。」
戰巫女少女並沒有特別疲倦的樣子，她甜美地微笑行了個禮。
連鬼怪作祟都能淨化驅邪的氛圍，最近異常地耀眼。
表情變化的理由才剛被指出，當事人便立刻來訪，令克雷威爾有些動搖，但他表麵上卻一副沒事的樣子微笑答道：
「辛苦了。寫得順手嗎？」
「托你的福，我覺得比平時還要順手。」
關於數學與英文的成績，擔任她家庭教師的克雷威爾也並非無關。如果成績退步，那就是他的教法有問題。
「那太好了。可以安心地迎接暑假呢。」
那由他一邊坐到沙發上，一邊拿出電子書。
「說到暑假，偵探先生有打算去哪裏旅行嗎？」
「沒有。並沒有特別的預定。」
「我也是。雖然鄉下的親戚叫我去他們家玩——不過等考上大學再說吧。」
克雷威爾停下正在作業的手，看向隔了幾步的那由他。
「嗯……現在才更應該去吧？是哪種關係的親戚呢？」
「是我的阿姨。之前有寄蕎麥麵和野菜過來——雖然是我母親的妹妹，可是現在她住在婆家，我不好意思跑去打擾……而且是我沒去過的地方，又有很多跟我沒有血緣關係的親戚，彼此都會精神疲勞吧？」
似乎不是能夠好好放鬆休息的地方。這麽一來克雷威爾也很難隨隨便便勸她。
「原來如此。對了，那要不要去找小曆玩呢？她不是邀請你去住一晚？」
「在vr空間裏幾乎每天都見麵，不用特意搭新幹線去找她吧——而且我也想盡量節省生活費。」
克雷威爾不由得按住眼頭。
那由他十分獨立。雖然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種美德，不過這個年紀卻如此克製私欲，心裏不由得湧現可憐的感覺。
「……總覺得……雖然我不會叫你亂花錢，不過應該再……我覺得你偶爾可以任性一下或是說出自己的願望。有沒有想要什麽？仔細一想，攻略『十三層樓的地下迷宮』後我還沒向你道謝，如果有我做得到的事，就盡管開口吧。」
那由他感到意外地眨了眨眼。
「……嚇我一跳。」
「什麽？」
「因為，那個偵探先生竟然會不謹慎地說出『如果有我做得到的事盡管開口』……真的沒關係嗎？按照我的要求可能會出問題喔。」
她說出了嚇人的話。
「這點就像以前被你責備的，我決定信任你這個人。相信你的要求不會背叛我的信任。」
那由他輕輕地點頭說：
「原來如此。這反而很難回答。要是我提出奇怪的要求，到目前為止辛苦培養的你對我的信任，就會脆弱地瓦解。」
「……話是這麽說沒錯，不過你思考事物時太過講理了。再輕鬆一點，像是流行的衣服、手提包、鞋子或裝飾品，你應該有想要的東西吧？」
那由他感到不可思議似的歪著頭說：
「我看起來像是想要那種東西的人嗎？」
「……不，完全不像。正因如此，我不知道能為你做些什麽。」
至少很難把她當成世上一般的女高中生同樣對待。
「有你這份心意就夠了。反倒是我很訝異，能讓偵探先生說出這樣的話。」
倒也不是客氣，那由他的聲音始終很平淡地說：
「話說你陪我一起吃晚飯，又盯著我寫功課，現在光是這些我已經很感激了……請不用太費心。」
「就算你這麽說……關於吃飯，反倒是你幫了我不少。」
就在前幾天感冒時還被她照顧。重新思考後，實在搞不懂誰才是年長者。
克雷威爾正在思考時，那由他像是想起般嘟囔一聲：
「……我忽然想到……說到心願，如果讓我在偵探先生家留宿有可能嗎？」
「不可能。」
他立刻拒絕。
「我覺得突然說出這種不適當的玩笑話很奇怪。萬一我同意了，你打算怎麽做？」
那由他隻是歎息：
「沒什麽萬一不萬一，如果你同意了，我就是很普通地來你家打擾……嗯，你果然是這種反應。不過，我不是在說笑或有任何奇怪的意思。其實今天早上熱水器突然故障了，在修理結束前，有好幾天都不能泡澡或淋浴，因此我有點困擾。我家附近也沒有澡堂，高中生晚上又不能去網咖，而且隻能使用淋浴間……最糟的情況是去旅館投宿，不過住宿費可不能小看。不過如果是你家，吃完晚飯可以跟你借浴室，假如能直接過夜就輕鬆多了。」
雖然超出預料但卻難以拒絕的這個要求，令克雷威爾抱頭苦惱。
如果用常理思考，那由他指出的這幾點沒什麽破綻。然而關於她的要求卻缺乏常識。
「……不能去朋友家借宿嗎？」
「去朋友家有很多顧慮，既然如此……去旅館投宿還比較好。」
被逼到困境的克雷威爾，想到的折衷方案隻有一個。
「我知道了。如果隻是浴室借給你一兩次也還好，嗯……洗完澡我就開車送你回家吧。」
「我不喜歡洗完澡後身體發冷，想要直接鑽進被窩。可以的話請讓我借宿。」
抱著頭的他，拚命嚐試開導這個缺乏危機感的女高中生。
「雖然這種時候我很想幫你，不過你對我應該更有戒心……二十幾歲的成年男性，不是可以盲目相信的對象。」
那由他佯裝不知，把視線移回電子書上。看來她是放棄了。
「嗯，沒辦法。我就不為難你了。還有，雖然當初我對你有戒心，不過偵探先生太紳士了，現在我對你的信任更勝於警戒。順便一說，假設發生了什麽事，依你的個性也會好好地負起責任。」
「……話說大地生前有提到你。我們聊到自己的姐妹時，他說『我妹妹在奇怪的地方太有膽量了，令人困擾』——雖然似乎沒有我姐那種瘋狂的故事，不過現在我能理解他說的話。」
「我隻是沒有表現在臉上，其實並沒有膽量喔。就連現在，也是因為獨自生活太寂寞了，才會巴著偵探先生。」
那語調實在太過若無其事。
然而，在克雷威爾耳中聽起來卻像不能置若罔聞的慟哭。
也許本人也察覺到了，那由他慌忙補上一句。
「對不起，說了奇怪的話。請趕快忘掉吧。」
「不會——」
——即使她看起來像個大人，也還是未成年。
因為宿舍生活或找工作等理由，同年齡獨自生活的人也不少，不過她的情況不一樣。虎尾也說過：「身為大人的你應該積極地照顧她。」
在法律上為了保身應該甩開她，不過那正是對過世好友的背叛。
最重要的一點——克雷威爾自己也很中意那由他。希望她能幸福，假如她需要精神上的支持，那他不打算背棄她。
「……借宿的事，如果是熱水器修好為止的期間，嗯，那我可以幫你。有時候同事或楢伏也會留宿，所以我家也有充氣式的簡易床墊。你可能需要準備替換衣服等行李，我現在開車去接你吧。」
打開電子書的那由他抬起頭。
她的眼睛比剛才睜得更大，毫不掩飾驚愕之情說道：
「……你是認真的嗎？」
「是你開口的吧？熱水器故障我也遇過。假如獨自生活的確無計可施。有困難時就要互相幫忙。」
克雷威爾淡淡地說，不過那由他還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似乎想說什麽僵在原地。
從她嘴裏吐出歎息般的低語：
「……咦？那個，偵探先生…………你會不會太好哄了……？」
克雷威爾以狐狸般的笑容笑嘻嘻地回答：
「你難道不明白自己的立場嗎？在這樣的盛夏，修理結束前你不用洗澡也能度過的話，我倒是無所謂。」
「抱歉。平時都被小曆小姐這樣說，我隻是想說說看而已。在修理結束前，我就心存感激地受您關照了。」
那由他深深地行一個禮，然後打開選單視窗。
「那我馬上準備行李。你會開車來嗎？」
「嗯。我也得整理接待室，我一小時後到。你在家等一會兒。」
「好的。謝謝你。」
那由他點頭回道。
她那確實感覺到幸福的柔和表情，令克雷威爾不禁心頭一震。
她不疾不徐地登出後——偵探再次抱住自己的頭。
——他現在隻想讓幾十秒前的自己在地板上跪坐，然後對自己說教。
「…………我在做什麽啊……就算有恩情，一般人會準許嗎……？」
「……不，那也沒辦法……那比遠距離武器還誇張喔。就像拿厚紙板的盾牌挑戰最先進的飛彈一樣。」
像在安慰他的聲音，從事務所入口附近傳來。
克雷威爾嚇得抬起頭來。
門隻開了一點，神官裝束的虎尾從門縫露出頭說：
「……抱歉。不是，我並沒有偷聽。我隻是忘了告訴你工作的事……下個月預定發布的『七不可思議·學校（暫稱）』的最終遊戲測試，因為對方的關係，突然改到今晚了。假如有時間，希望你們能來測試……細節之後用郵件通知比較好嗎……？」
「……就用郵件吧。」
克雷威爾勉強回答，然後完全趴在辦公桌上。
他無法忍受之後的沉重沉默，於是擠出嘶啞的聲音說：
「……虎尾先生。剛才的事，絕對不要對別人說……」
「……哪能說呢。你明白身為人不能跨越的界線，也沒有那麽不知好歹。不過，嗯，該怎麽說……」
虎尾把門完全關上，在另一頭自言自語似的嘀咕：
「……拒絕相親的邀約果然是正確的。這樣無法介紹啦……」
克雷威爾完全無法回嘴，一樣趴在辦公桌上，好一會兒身體隻能像石頭一樣僵著。
§
「百八之怪異」是預定由玩家的投稿作品成立的「百物語」、與合作企業的商業合作任務「七不可思議」、在活動最後發布的「終幕」，由合計一百零八個劇本所構成。
從一月的活動開始經過半年，百物語也過了一半，從上個月也終於開始「七不可思議」的實裝。
第一作是以化為異界的廣大醫院為舞台的迷宮探索，「廢棄醫院的搖籃曲」——
合作企業是一家老字號零食廠商，在空間扭曲變得如城鎮般大的醫院裏，以那家零食廠商的商品為主的小賣店，也兼作回複點與記錄點。
院內大得嚇人，就算走最短的通關路線也得花上好幾天，發布後過了一個月的現在，已經通關的人並不多。
接著七月才剛發布的第二作「死靈之城」，和在時代劇讚助商名單上經常聯名的健康食品公司合作，是比賽到達天守閣時間的競速活動。
這和第一作截然不同，是大約二十分鍾就能過關，善用隱藏通道或縮短時間的機關，反複重新挑戰刷新紀錄的動作益智類任務。
現在也有許多玩家不斷嚐試攻略，目前那由他和小曆也算是名列前茅。
而下個月，八月預定發布「七不可思議」的第三作「學校（暫稱）」，這是與致力於尖端技術教育的某間私立高中的合作任務。
包含（暫稱）是正式的任務名稱，而不是暫定名稱。
這項合作並非「飛鳥帝國」營運公司所提出，而是學校方麵前來探詢所實現的。
曾經在飛鳥帝國的開發部工作的技術人員，現在在那間學校擔任講師。由於這個緣分，非常順利地談成合作，在「七不可思議」之中也是開發特別順利的任務。
「那個相關人員的遊戲測試，就是在今晚嗎？」
「嗯。我們公司去年也有稍微協助製作。包括姐姐和同事，對方拜托我盡量多帶一些人過來。所以，如果方便的話你們也一起來吧。」
在克雷威爾家裏，接待室隻是徒有其名的商洽用小房間，那由他正在整理自己的床鋪。
在打開的房門另一邊，克雷威爾正在喝晚餐後的咖啡。
「我和小曆與真尋也可以一起去嗎？我們不是相關人員啊……」
「其他同行者都是大人，對方似乎很在意年輕世代的反應。但是沒有打工費，獲得的道具也跟之前一樣無法帶回來。嗯……這次與其說是遊戲測試，算是兼作最終確認的宣傳會。希望你們輕鬆參加。」
那由他在充飽氣的床墊上鋪上全新的床單，再次認清現狀。
——今晚要在這裏過夜。
這裏是克雷威爾的家
，雖然到目前為止來做過飯好幾次，不過倒是不曾留宿。
盡管在克雷威爾麵前一副無動於衷的神色，那由他也不是鐵石心腸，而是妙齡少女。
她理解自己的行為在世人眼中非常危險，也明白按照情況有可能給他添麻煩。
即使如此，她仍說出任性的話——
「對了，結果修理熱水器的人何時會來？」
克雷威爾切換話題問道。
「還不清楚——不過管理公司的人表示，大概得等四天。」
那由他房間的熱水器已經安裝了十幾年，所以不會修理，而是更換新品。
不過，安裝業者那邊很不巧正好缺貨，中間加上周末，似乎還得等廠商出貨。
「四天啊……嗯，這陣子沒有客人預定來訪，好好放鬆休息吧。」
「給你添麻煩了。不過，真的得救了。熱水器平常都是不經意地使用，一旦壞了就完全沒轍呢。如果被偵探先生拒絕了，我就得淪落到在浴缸裏放水，添加茶壺的熱水來加熱了。」
那由他整理完行李和床鋪周圍，便移動到起居室。
克雷威爾笑著迎接她說：
「那樣太費事了。小一點的浴缸容量也有一百六十公升左右。雖然可以變成溫水遊泳池的溫度，不過那樣的話，去找商務旅館的空房間還比較好。」
聽到立即算出的容量數字，令那由他感到納悶。
「聽起來很像你有試過的口氣耶。」
「學生時代啦。那真的很令人困擾。」
簡而言之，似乎是大家都走過的路。
「那差不多該登入了。房間一定要上鎖。無關對我的信任，這是最起碼的禮儀。」
那由他老實地點頭。
「雖然不太懂這種禮節……我明白了。既然你答應我任性的要求，請放心，我會確實遵守規則的。」
「嗯。這點我也信任你。」
搞不懂誰才是處女。
話雖如此，楢伏有可能突然來訪，那由他在起居室戴著amusphere似乎不太合適。
把倉促整理、不熟悉的寢室房門上鎖，那由他躺在才剛整理好的簡易床墊上。
躺著的感覺沒有想象中那麽差。若要說真心話，比獨自生活的自己家更能放心。
（偵探先生……為什麽對我這麽溫柔呢？）
既然那由他未成年，就無法否定社會風險。即使如此，雖然克雷威爾露出害怕的樣子，但是現在絕對沒有躲避那由他。
對那由他的境遇的同情。
對過世好友的責任感。
——然而不是隻有這樣，最近她察覺到了。
前些日子照顧感冒的克雷威爾時，他被惡夢驚得厲害。
大概是因為發高燒，在偷聽到的夢話中，那由他聽到哥哥和自己的名字。
麵對哥哥和家人死亡的現實，那由他讓感情麻痹，借由逃避保護內心。
然而克雷威爾由於理性的性格而無法逃避現實，複仇的對象茅場晶彥也已經死去，可以想象他一直抱著無處可去的鬱悶心情。
也許他不自覺地尋求拯救。
同時持續希望拯救別人，借此也拯救自己。
好友死去之後，對於自己生還的罪惡感——一般稱為「幸存者內疚」的那種情感，在一部分sao生還者身上非常顯著。
有人無法克服這種情感，也有人還抱著那種情感淹沒。
那由他自己並非sao生還者，卻是被害者。而她多虧了小曆和克雷威爾等人，現在總算能向前進。
然而，克雷威爾——雖然看似非常平靜，卻還是深陷泥沼。
也許他隻有借由拯救別人，才能從泥沼中爬上來。
並且，正因如此感受到了——
那由他現在才會持續積極地接近他。
§
上學很快樂。
上學很痛苦。
學校很嚴格。
學校很麻煩。
人在從幼兒成長為大人的過程中，學習對於「恐懼」的因應方法。
麵對他人的恐懼、麵對未知的恐懼、麵對危險的恐懼、麵對社會的恐懼——
避免或克服種種恐懼的方法並不一樣，不過大體上，「習慣」這種經驗法則可以行得通。
半夜的家裏廁所沒有危險，長大後自然會明白。這就是習慣。
即使同樣是廁所，初次造訪的深夜公園的廁所，因為不習慣還是很可怕。
但是，如果習慣使用那裏，知道「這沒什麽」，恐懼感就會漸漸變弱。
然而——
縱使恐懼感減弱，本質意義上的危險性並沒有任何改變。
深夜的家裏廁所有鬼出現的機率，在習慣前與習慣後，並沒有特別的變化。
這種情況無論如何幾乎毫無疑問是0％，不過深夜的公園廁所或夜路等，被變態或強盜等現實中的危險人物襲擊的可能性，絕對不是0％。
這些存在令人無法無視這種危險性，被害者與加害者也日夜層出不窮。
許多恐懼與有無危險性無關，借由「習慣」反複學習就能克服。
這和實際上是否有危險沒什麽關係。
以前很安全，所以以後也很安全——這樣的錯覺，導致了自古以來的許多悲劇。
雖說如此，如果經常懷抱恐懼，耗損神經持續害怕膽怯，連日常生活都會過得不安穩。
對於恐懼的習慣可說是必要之惡。
如果不習慣，就不能安穩地過日子。
然而完全習慣後，在某個時間點遲早會突然遭受致命的襲擊。
對許多孩子來說，包括上學的路，第一次離開父母去「學校」，可說是在家庭外學習「未知的恐懼」和「反複習慣」的第一個地方。
所以學校很可怕。
「……哎，可是就那個啊～說到學校裏什麽東西最可怕，就是那個，那個啊。熊啊。會在校園裏出現的亞洲黑熊。原以為是隻大狗，接近一看就嘎喔～地大吼……哎呀～那很不妙耶……當時小曆是小學二年級，我還以為真的會被吃掉……」
「……那和學校很可怕無關，單純是熊很可怕吧？」
聽著小曆嚇人的家鄉回憶，那由他看著「七不可思議」第三作，「學校（暫稱）」的通知網站。
從她身旁窺視螢幕的真尋，略微歪著頭說：
「舞台是現代風格的學校呢。鋼筋混凝土，很普通的感覺……恐怖度2～8、難度2～8、依照路線會大幅變動……是多重劇情嗎？」
「嗯。主要的地圖似乎直接重現了合作的私校校舍。可是這個……真虧能獲得許可呢。」
那由他對著真尋苦笑。真尋也是類似的表情，果然兩人的感受似乎相同。
三人正在閱覽的通知網站正是「學校入學導覽」。
明亮清潔的校舍、笑容燦爛的在校生、暢談夢想與希望，華麗正麵的許多虛假語句——
以惡搞來說算是相當諷刺，不過這次是合作企畫，作為原型的學校是實際存在的。
作為教育機構，可能會抗拒被當成驚悚作品的舞台，不過也許是那由他的感覺比較過時。
預定參加遊戲測試的人，現在在營運方準備的等候室待機。
這是鋪了紅色地毯，宛如飯店大廳的空間，窗外是一片高樓大廈的夜景。
包含在沙發上休息的那由他等人，人數大約有三十人——
人還沒全部到齊，時間上也很充裕。
這裏並非隻有人，還夾雜了十隻以上二足步行的貓。
和之前的橡守一樣，他們似乎是營運方準備的出租賬號的特殊虛擬角色。
沒有能力值，毫無攻擊能力，也會被敵人無視，就像是無法破壞的物件。
實際上是合作的私立學校理事長、校長、和其他教職員，他們看到彼此變成貓的樣子互相打趣，這個情況有點引人莞爾。
和他們認識的偵探克雷威爾，從剛才就跪著和藹可親地四處打招呼。
「啊！已經來了！那由他～小曆～真尋～！哈囉哈囉～！」
無限開朗的聲音響起，金發弓箭手從背後精神抖擻地撲過來。
克雷威爾的姐姐，神弓莉莉卡·羅格裏耶——她隔著沙發靠背，介入那由他和真尋之間，用雙手抱住兩人。
她一邊磨蹭臉頰一邊來回撫摸貓狗似的，讓那由他有點受不了。倒也不是不高興，可是不知該如何反應。
小曆迅速地舉起一隻手。
「啊～莉莉卡小姐，嗨～不要獨占，其中一個給我～」
「唔嗯……好！那就把那由他讓給老實人小曆！」
「哇～！那由小姐，我收下了～！」
被莉莉卡解放的同時，卻被小曆緊緊抱住。那由他一麵用一隻手哄著她，一麵淡淡地點頭打招呼：
「請不要一見麵就進行人口販賣。莉莉卡小姐，晚安。後麵的人都目瞪口呆嘍。」
莉莉卡背後有兩個男人。
插圖p115
其中一位很年輕。雖然不清楚他的職業，但是一身袴褲加上外褂，背上背著筒狀的東西。一副傻笑沒幹勁的容貌，而且嘴角抽搐。
另一位是年約三十，看起來心情不好的茶人，他邊歎氣邊按住眉頭。確實全往後梳的黑發，實在令人聯想到在公司工作的上班族。
「嗚哇……社長，你對那麽可愛的女孩出手啊……啊～不過那個……嗯，沒辦法……社長也是男人啊……」
茶人戳了青年的肩頭一下說：
「……閉嘴，千手屋。客戶也在場，不要說蠢話。」
「啊，對不起。大柿先生，要吃糖嗎？」
「不要。我和社長去跟客戶打招呼，你盯著莉莉卡小姐，別讓她失控。」
莉莉卡鼓著臉頰回頭看著嚴格的聲音主人說：
「真是的～大柿先生，那種態度不太好喔～在女孩子麵前要麵帶微笑！這是我們公司的規章喔～」
「沒有那種公司規章。別忘了我們是來工作的。」
茶人沒有時間打招呼，迅速地走到克雷威爾身邊。
他們的名字，那由他也心裏有數。
「那個……你是偵探先生的公司員工吧？」
參觀辦公室的時候，有幾間掛了名牌的個人房間。她在那裏看到他們的名字。
穿著外褂的青年嘿嘿地傻笑搓著手打招呼：
「是是，你好～真尋，好久不見～幸會，我是『黑貓』的千手屋！」
雖然他刻意地眨了眨眼，不過不能否定有種醜角的感覺。
莉莉卡正色道：
「千手屋在我們公司負責圖像、設計和印象插畫這些所有視覺類工作。雖然看起來輕浮，卻具有匠人氣質，能用各種筆觸畫圖，非常厲害喔！不過……卻毫無個性。」
「是啊～這點正是我的煩惱～所以我不覺得我可以自立門戶～」
千手屋輕拍自己的頭，那由他點頭打招呼。可是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然後，剛才那位冷淡的大叔是業務部長大柿先生。感覺像是海世在業務上的輔助角色。他比海世年長，與客戶交涉或商談都能完成，就在前陣子，海世感冒時他氣勢如虹地大大活躍！雖然態度冷淡，但那就是他的規格，請別在意。基本上，他隻是傲嬌。」
雖然那種個性能否跑業務令人感到不安，不過他和客戶說話的樣子就是很普通的上班族。
遠遠地看，他的表情也變得非常柔和，他似乎很善於靈活轉換態度。
雖然不在現場，不過那由他對另一位員工很在意。
「八鳥先生今天不會來嗎？」
前幾天體驗過的，「思考輸出」的開發者——
一說出這個名字，莉莉卡便聳聳肩說：
「八鳥先生是稀有角色啊～員工偶爾能見到他，不過公司外的人就……」
「啊，我有見過八鳥先生喔。」
真尋開心地說。
「關於搜尋爸爸的事，我去拜托暮居先生公司的人的時候。當然，因為是vr空間的虛擬角色，所以隻是假象……」
「喔～他是怎樣的人？是很厲害的天才吧？」
小曆開口問道，真尋一時露出了不知該怎麽說的表情。
「怎樣的人……這個嘛，該怎麽說……呃，很普通？」
「嗯，普通。」
「很普通呢。」
莉莉卡和千手屋一起點頭說。
小曆嘟起嘴巴說：
「咦～……他是很厲害的人吧？那個……沒有嗎？怪人的故事之類的。」
千手屋一隻手在麵前揮動說：
「不，個性方麵的確是個怪人。不過，外表真的很……」
「嗯，感覺很常搭乘平日的通勤電車。話說，其實……」
莉莉卡和千手屋夾雜著苦笑交換眼神說：
「其實，我們也隻有在vr空間裏見過八鳥先生。」
「和本人直接見過麵的，隻有海世一人。而且我住在美國。有一段時期，公司裏甚至開玩笑說『八鳥先生是人工智慧』……不過，他似乎是實際存在的人。」
果然是有點奇怪的人物。
真尋以輕快的語氣繼續說：
「那位八鳥先生幫我調查了爸爸以前的事，像是投資詐騙潛逃的事。雖然我不清楚他是怎麽調查的，不過轉眼間就查出來了。」
莉莉卡曖昧地笑著說：
「這個嘛～是靠海世當警官時的人脈，此外還有許多管道……嗯，八鳥先生對小孩很好。尤其看到真尋之後，他便發揮全力呢。因為她這～麽可愛嘛！」
麵對帶著滿臉笑容磨蹭臉頰的莉莉卡，真尋有些困擾地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另一方麵千手屋把目光轉向窗外的夜景，像在開玩笑似的咂舌說道：
「……真好啊，身為女性……肌膚之親不算犯罪……」
莉莉卡笑著說：
「很棒吧～？羨慕吧～？不過呢，海世最近應該有更棒的感覺，所以你應該嫉妒他。」
「社長真好啊。他那麽愛操心，也應該要有一點回報。」
他立即答道。
克雷威爾似乎受到下屬愛戴。
雖然他豈止沒獲得回報，還因為那由他而感到胃痛，不過至少有改善飲食生活。
移開視線的千手屋，側臉有點繃緊地說道：
「社長……應該獲得回報。不然……『八雲』不能超度啊。」
他極小聲地嘟囔的那個名字——讓那由他在一瞬間，感覺心髒被揪住了。
平日深夜的三葉草偵探社。
忍者小曆吐露出唐突的一句話，讓戰巫女那由他和偵探克雷威爾一齊納悶。
「怎麽了？沒頭沒腦的。」
坐在沙發上的那由他，往下看著在她大腿上賭氣的小曆，然後闔上文庫本型的電子書。
而克雷威爾似乎不打算理會，他在窗邊辦公桌上動也不動，視線回到電腦螢幕上。
盡管小曆正在享受那由他的腿枕，卻非常地不滿。
「不是啦，我倒也不討厭這種悠閑的氣氛……感覺跟之前的氛圍有些微妙的不同……老實說，那由小姐和偵探先生有點奇怪。態度太自然了。不得不懷疑在小曆不知道的地方，可能發生了好感度提升的事件——」
——一如往常像是超能力者，那由他在心裏感到非常驚歎。
在她做出反應前，辦公桌前的偵探沉重地歎氣。
「你們開始賴在這裏，已經四個月了——該是彼此都習慣的時候了吧？不，你們似乎從一開始就習慣了……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總算對這種狀況不會覺得不協調。所謂氣氛的改變，就是指這個吧？」
小曆像小狗一樣嗚嗚叫。
「……唔……也許是啦……的確可能真是如此，可是總覺得無法釋懷……我的嫉妒感應器說，不能跳過這個話題……」
「我想那個感應器壞掉嘍。」
即使那由他說服她，小曆仍嘟著嘴巴。
「……那由小姐……就知道你會這麽說……這種時候就來問偵探先生吧。偵探先生偵探先生，你對那由小姐是怎麽想的？」
「我覺得她是現在這個時代很少見的可靠小姐。接下來不管說什麽都會受到猜疑，所以不再評論，不過我完全沒有不純的情感。」
克雷威爾流利地回答。宛如設想過這個問題般立即回答，或許是已經被姐姐莉莉卡纏著問東問西了。
幾天前，和橡守一起參觀vr辦公室的時候，那由他也被莉莉卡追根究底地詢問對於克雷威爾的印象。
由於小曆也在場，雖然她完全沒有泄漏現實中的交流，不過似乎被莉莉卡察覺某些跡象。
小曆咂舌說道：
「和平常一樣，態度曖昧不著邊際……再露骨一點地說『我想讓那由小姐穿上兔女郎裝』，或『想要被穿著女仆裝的她服侍』，或『感冒時想要她守在身旁照顧我』，你沒有老實承認這種扭曲性衝動的勇氣嗎？是那由小姐喔～這麽可愛喔～如果我是男人，照理說會撲倒她喔～」
雖然小曆胡言亂語是老樣子，不過，有幾個地方令人有些在意。
「請等一下，小曆小姐。暫且不論兔女郎和女仆那種角色扮演，我覺得感冒照顧不是能和那些並列的事……」
小曆立刻從腿枕上跳起來。
「你在說什麽？那由小姐！每一項都是意味著『挑逗男人心』的凶惡遠距離武器喔。尤其感冒照顧根本就是表現出老婆力的行為，比起像角色扮演那種刻意為之、容易理解的色情要素更加糟糕喔！甘冒『可能會傳染感冒』的危險來照顧自己的奉獻精神、身體虛弱時被無償地溫柔對待、親手熬的粥滲進空空如也的胃部、值得信賴的人在身邊的安心感——！緊急時勤快地照顧日常生活的異性，不分男女都會不由得意識到結婚的最強爆擊！我家奶奶也有說過！『你要和感冒時對你很溫柔的人結婚喔』。奶奶說，在虛弱的時候才會露出人的本性！」
喋喋不休的猛烈攻勢讓人沒有反駁的餘地，使那由他不由得倒退。
「這……這樣啊……？不，可是好像不對……扮成兔女郎或女仆會很難為情，不過感冒照顧並沒有害羞的要素吧……？」
小曆誇張地聳聳肩，很刻意地歎了一口氣說：
「……唉……那由小姐，你不懂……我說啊，和你害不害羞沒有關係啦。我在問偵探先生，身為男性，沒有幻想過這種情境嗎？實際上，被那由小姐照顧的男人都會淪陷吧？那可是就算對方是女孩也能攻陷的等級喔～我就一定會確實淪陷。那由小姐對這種事好像沒有自覺，明明沒那個意思卻溫柔待人，要小心別讓人誤會喔～」
那由他被小曆的大演說氣勢壓過，勉強輕輕地點頭說：
「……呃，我會注意……的？」
語尾變得有點奇怪，是因為她發現在視野角落抱頭的克雷威爾。
——就在前幾天，他感冒臥床不起。
雖然現在也還沒完全康複，至少完全退燒了，在vr空間已經回到工作崗位。
在治好前的這幾天，那由他放學後幾乎天天跑到他家，幸好沒有被傳染感冒。
小曆回頭看著克雷威爾說：
「幹嘛？你為什麽抱頭，偵探先生？」
「不……賬簿的數字在細節部分對不起來。不知哪邊算錯了，正在思考該如何找出來時，就覺得快要昏倒了——不好意思，沒事了。」
「啊～偵探先生，你自己負責公司的會計啊？不得了呢～要用那由小姐的腿枕療愈一下嗎～？雖然我不會讓給你。」
小曆再次撲向腿枕，搖動尾巴。以前有時會看見類似的幻覺，不過今天真的長了尾巴。
「……小曆小姐，我現在才發現，那條尾巴是什麽？」
「啊，這個啊。可以稍微提升敏捷能力值的裝飾品。會對裝備者的感情有所反應擅自活動。收納時就像這樣——」
像狗一樣的濃密尾巴，迅速蜷曲垂在腰際。這樣一來，外觀很接近毛皮類的手機吊飾。
「又有奇妙的道具實裝了呢……商店有販售嗎？」
「嗯。也有販售貓耳或犬耳發帶，不過我頭巾的緞帶看起來也是那種感覺，所以那種東西對我來說可有可無～」
小曆再加上搖動的尾巴，簡直沒有半點不搭調。
——無論如何，幸好岔開了話題。
為了不再回到這個話題，那由他拋出別的話題。
「這麽一說，最近我都沒確認妖異橫丁的新商品。有什麽有趣的東西嗎？」
小曆在那由他的大腿上歪著頭說：
「嗯～大概就是這條尾巴和發帶吧？好像會配合暑假大量追加新商品，現在正好在那之前，感覺發表的商品少於往常。啊！不過配合海水浴活動，泳裝的訂做開始了！形狀和花樣可以隨意挑選，會在活動開始日送到。那由小姐要不要也新做一套？雖然前陣子泡溫泉時的白色比基尼很驚人，不過那一套見不得人吧？」
「不好意思，我不參加那個活動。」
這時必須確實拒絕。在眾人麵前穿泳裝，縱使在vr空間也想避免。
小曆立刻鼓起臉頰說：
「咦咦～泡溫泉時還能穿啊，有一件絕對會比較好。不然我送你一套，一起挑選吧？也有像改編和服那樣露出度少一點的……瞧，像前陣子莉莉卡小姐穿的那種服裝。雖然那個不是泳裝。」
這個名字從小曆口中說出來時，辦公桌前的偵探不愉快地眼睛歪斜。
那由他假裝沒看到，繼續和小曆閑聊。
「是啊。如果是那種的，有一件也不錯——」
小曆笑容滿麵地說：
「就是說啊！哪一種比較好呢～那由小姐是冷酷型，所以是藍色或白色的印象，不過斷然選擇紅色或橘色也行喔！啊！刊在型錄上麵的巫女風白色和服胸罩和紅色沙龍裙很可愛呢～那種的品質絕對有保證，另一件是——」
「不，不需要第二件。」
要是大意，可能會被當成換裝人偶。
「總之，我想要不太顯眼的普通泳裝……還有披在上麵的外套，和下半身穿的運動褲。」
小曆兩眼發直地說：
「……我了解了。那由小姐，你真的很討厭泳裝呢……明明有那麽出色的身材，但是為什麽…
…啊～嗯，可能是太引人注目了。現實中就不提了，vr空間也沒那麽危險，如果有人來搭訕騷擾，隻要登出就好了嘛，再悠閑一點享受女高中生的青春啊……」
麵對小曆的勸告，那由他一本正經地回應：
「對不起。不過老實說，比起在海邊玩樂吵鬧，我覺得和小曆小姐像這樣悠閑地度過比較開心——」
小曆立刻笑顏逐開地說：
「哎呀～?那由小姐真～可～愛～?說出這麽可愛的話，人家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汪嗚汪嗚！」
小曆用力地搖尾巴，緊緊抱住那由他的大腿，她用臉頰磨蹭的動作就像對飼主撒嬌的狗。
那由他冷靜地思考，年長者這樣的舉止是否恰當？另一方麵也覺得小曆這樣的反應讓她逃過一劫。
雖然那由他絕對不想模仿她，不過小曆不會過於認真思考事物，能夠適度放鬆，對於自己覺得「開心的事」貫徹真摯麵對的態度。
在一板一眼的那由他眼中，從小曆的態度能學到不少。
（不論男女，和藹可親很重要吧……）
最近她也開始思考這種事。
看似毫無破綻卻破綻百出的克雷威爾，最近也看起來有點可愛。
那由他隨意撫摸哄著大腿上的小曆時，和辦公桌前的偵探視線交會。
「……飼主小姐，事務所差不多要關門了，我可以先登出嗎？」
「啊，好的。我們也該回去了，小曆小姐。」
「汪呼～是啊……啊！已經這麽晚了！糟了，洗澡水燒開了！掰掰，那由小姐明天見！」
「嗯。明天見。」
那由他目送跳起來迅速登出的小曆，然後也打開了選單視窗。
——在離去前，她向克雷威爾辯解：
「那個……偵探先生，剛才小曆小姐說的『感冒照顧』，我並沒有想表現什麽的意圖。請你相信我。」
克雷威爾嚴肅地點頭說：
「我知道——小曆小姐的發言你也別當真。兔女郎和女仆也是偏頗的興趣，至於感冒照顧——嗯，老實說真的是得救了，我也很感謝你，我能夠了解你並沒有小曆小姐所說的那種打算。」
雖然偵探的反應正如預期，不過基本上這是必要的說詞。
「為了將來我想問一下……一般世人感冒時被女孩子照顧，男性真的會深受感動嗎……？老實說都發高燒了，並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吧？」
克雷威爾一本正經地皺眉說道：
「該怎麽回答呢——我來說說一般論吧。首先關於受到照顧的期間，我沒有企圖，單純是心存感激。這已經無關異性同性，身體虛弱時前來幫助的人有多麽寶貴，單身人士一定能深切感受。而退燒後開始能正常思考時，我再重新回顧了這樣的應對。當時，『想要有這麽溫柔的人在身邊』應該是極其自然的反應，反之如果被冷淡地對待，就會深深感到『對他，或者對她來說，自己是不重要的人啊』。或者以對方的立場也可能幻滅，『隻不過是感冒而已，太沒出息了』。換言之——就我個人的意見，很可惜，小曆小姐的見解大致上是正確的。」
偵探緩緩地靠上椅子的靠背，像在思考似的盯著天花板。
「所謂感冒照顧，是互相且強製地讓人再次確認『對自己而言對方有多少分量』的場合。對照顧者來說，是『希望對方早日康複』，打從心底如此希望的重要對象呢？或是覺得『很麻煩』、『煩人』，不管怎樣都無所謂的對象呢——又或者對於被照顧者來說，『自己對於對方的存在價值』也會露骨地呈現。隻要能理解這部分的微妙之處，當成自我表現的場合活用一點也不難。而且同時，單純表現親切心往往也有被誤解的危險。」
那由他帶著同感點點頭。
自己虛弱時，才能看清對方的本性——小曆的祖母似乎這麽說。換個觀點來看，這也算是彼此的價值觀與認知磨合的確認作業。
對方對自己來說，有多麽重要。
或是，自己對對方而言有多少分量。
病人與照顧者，透過疾病這個現象不容分說地讓彼此再次確認。
偵探很不痛快地歎了口氣說道：
「……可是正如你所說的，也不是能和下流的角色扮演同列而語的事情。那種跳躍式思考糟透了。」
「是啊。我也覺得那樣很奇怪。」
獲得了共通的見解後，那由他也準備操作登出。
在選擇選單視窗的選項之前，她朝克雷威爾看了一眼。
「……基於以上的認知，我想說一件事。雖然我沒有打算表現什麽，但也不會因為單純的親切心而做到那樣。這點也請不要誤解了。」
「…………嗯？不，等等，你——」
「我先告辭了。晚安。」
那由他斜眼看著一臉困惑的偵探，迅速地離開vr空間。
意識回到現實世界。
離去之時，克雷威爾一副想說「莫名其妙」的臉。
雖是明知有此結果才說出口的話，不過克雷威爾說別人太大意了，自己卻是最大意的人。那由他覺得他這樣有些問題。
回到自己房間的那由他正在準備入浴，這時收到了一封訊息。
（啊，是莉莉卡小姐。）
和克雷威爾的姐姐——莉莉卡·羅格裏耶，在前幾天才剛變成朋友。
雖然和住在美國的她因為時差而不太有機會在遊戲中見麵，不過她似乎很中意那由他，兩人時常互傳閑聊的訊息。
「哈囉哈囉～那由他，你好嗎？啊，你那邊才剛要睡覺嗎？不好意思這麽晚了還打擾你～剛才海世寄郵件過來，他生氣地說『不要灌輸沒用的東西給那由他』，難道你做了什麽事嗎？我不會跟別人說，告訴姐姐吧～」
——剛才那由他離去時的那句話，克雷威爾似乎判斷那是「姐姐教唆的惡作劇」。
雖是完全不像是偵探會做出的離譜推理，不過或許應該視為「希望如此」的願望表現。
那由他淡淡地裝傻回訊息。
「我正要洗澡。不好意思，偵探先生說的事我猜想不到。可能是他誤會了。」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們終於有進展了……可是，不久之前海世對我說過，前陣子他感冒病倒時，你還特地去照顧他呀？不肖弟弟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
雖然麵對小曆還瞞得住，不過克雷威爾似乎對姐姐說了。沒想到他口風不緊。
「不，是我擅自決定的。平時都受他照顧，這種時候就是要互相幫助。」
那由他快速地回訊息，為了入浴而把終端裝置放在一旁。
她悠閑地入浴，化解一天的疲勞後——
洗完澡後她又確認一次終端裝置，三十分鍾前收到了莉莉卡的回訊。
「照顧他的那件事，其實海世並沒有對我說過。那由他，你知道『引導性問題』嗎？」
——那由他決定當作沒看到附有得意表情顏文字的訊息，然後躺到床上。
她自知露出破綻，並且思考該怎麽處理。莉莉卡似乎是比克雷威爾更難應付的人。
那由他沒有想到特別好的主意，她把終端裝置放到充電座，暫且用毯子蒙住頭。
§
貓畢竟隻是走獸。
就算弄錯也不會是神。
信仰終究是一種自由，由於自由，又存在著「不信仰的自由」。
那麽，何謂真正的「神」？
就是水豚。
「就是這樣……營運方意想不到的信仰水豚的宗教團體成立了。逐漸呈現某種古怪的擴散方式——」
「……咦咦……」
難以理解的發展，令克雷威爾不禁皺起眉頭。
在眼前
喝茶的虎尾，駝著背露出微笑。
「瞧，那個『元祿化秘祓繪卷』——非常具有衝擊性吧？暫且不論遊戲性，正因為具有衝擊性……出現了把那個地圖當成聖地，膜拜水豚大人的一夥人。還成立了『水豚會』這個公會，然後內部分裂成『水豚會·求道派』和『水豚會·原理派』之類的，還有喂食派和午睡派，派別五花八門……」
「公會之間有發生鬥爭嗎？」
「沒有。隻是無謂地增加分派，很和平啊。」
如果開發者是個怪咖，玩家似乎也多少受到影響。
虎尾刻意似的緊鎖雙眉說道：
「可是，身為貓神信仰的司祭，再怎麽說也不能默不作聲。」
「不，在避免宗教對立的意義上，反而應該率先忽視。有什麽不便之處嗎？」
虎尾發出呻吟聲。
「唔嗯……貓被老鼠看扁了，在自尊心方麵實在是……你明白吧？」
「不好意思，我不明白。」
雖然應該極力克製對於重要生意往來對象的否定性發言，但實在是很難同意。
虎尾哈哈大笑。
「說到認真的話題，進入暑假後，特殊活動『貓大佛巡禮之旅』將會展開吧。所以是想在那之前展現貓神大人更勝於水豚大人的存在感。」
「喔，是這個理由啊。那也不用敵視水豚會什麽的，就正常地展現貓大佛——」
「所以我們決定要在水豚會的聖地，自行建造總高度兩百二十二公尺的巨型貓大佛。」
「假如貴公司不是敝公司的重要生意往來對象，我差點就要說出極不恰當的感想了。」
這就算被人白眼也不能有怨言吧。
竊笑的虎尾都一把年紀了，卻有宛如淘氣鬼的一麵。
克雷威爾用手邊的筆記型電腦搜尋大小相近的建築物。
「東京鐵塔是三百三十五公尺。大展望台離地麵一百二十公尺，再上麵的特別展望台是兩百二十三公尺……剛才提到的貓大佛和特別展望台幾乎同高。不管怎麽說都太大了吧？」
「內部做成了簡略的迷宮，所以如果太小會很不自然。到達最頂層的『貓額頭』之後，可以獲得變現用的獎勵道具『貓小判』。迷宮內另外還有許多新道具，像是仿造不求人的『貓手』、召喚幸運的『貓眼石』、寒冷地帶用的防寒具『貓頭』、消除腳步聲的鞋子『貓足』等。」
「……開發部自暴自棄了嗎？」
克雷威爾率直的感想，令虎尾苦笑回答：
「這我不否認。因為大部分的人連盂蘭盆節也不能休假。你的公司是如何安排呢？」
「我們公司跟往年一樣。雖然預定讓想要休長假的員工放假，不過必須由我填補缺口，所以我可能會比平時更忙。」
虎尾不滿地皺起眉頭，低聲呻吟道：
「那也不太對啊……你那麽年輕，應該安排更有夏日風格的開心預定啊。例如……和女高中生去海邊玩之類的。」
被虎尾這樣調侃的現狀，克雷威爾也已經完全習慣了。
「請不要煽動冤罪案件。她是我過世友人的妹妹。」
虎尾仍皺著眉頭，搖搖頭說：
「你可別誤會了。你那無聊的倫理觀什麽的怎樣都無所謂，我是叫你讓那位小姐留下快樂的回憶。她還是高中生喔。應該正值愛玩的年紀，可是獨自生活在時間與金錢方麵沒有餘裕。既然她是重要友人的妹妹，那身為大人的你更應積極地照顧她。」
雖然實在很像年長者的說話方式，不過克雷威爾無法照單全收。
「那種場麵話就不必了，請老實說出你的意見。」
「總是一臉若無其事的你被一個女高中生耍得團團轉的模樣，老實說非常有趣。」
這個回答大致上正如預期。
克雷威爾目光轉向窗外的黑暗說道：
「也許虎尾先生覺得很有趣，不過踏錯一步警察就會介入……就算沒有錯也有可能被警察介入。」
也是因為他身為前警官的立場。絕對要避免被昔日同事逮捕的事態。
似乎是打從心底感到傻眼，虎尾歎氣說：
「你那樣過於不必要地害怕也不好。暫且不論我的真心話，你可以表現出帶她出門玩的誌氣啊。大致上，你自己最清楚她並沒有陷害你的意圖。」
被戳中痛處了。
不要小心翼翼的，希望你能信任我——那由他也這麽說。
但是虎尾的建議也有一個致命的誤解。
「我再研究看看……但很遺憾地，她是超級室內派。因為在意別人的目光，就算朋友約她去海邊或遊泳池之類的地方，她也會堅決拒絕。假使我約她去哪邊玩，她也不願意去人多的地方吧。」
虎尾視線朝著天花板說：
「啊～……經你這麽一說，她是有那種氛圍呢。算是文靜吧，不是喜歡大吵大鬧的類型。可是，這點你也一樣吧？這樣不是應該反倒合得來嗎？帶她去看場電影也不會遭到報應啦。」
克雷威爾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雖然不能對虎尾說，但出於類似的關心，他曾經約她看電影。
不過那由他幹脆地拒絕了。
然後不知為何，後來變成在克雷威爾家裏一起欣賞網路發布的電影。
隔天，在和同事員工閑聊時被指出：「那和大家說的『在家約會』有什麽不同？」克雷威爾無話可說。
——這麽一說，之前都沒察覺本來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為何會變成那種狀況？即使反複回想，克雷威爾也不清楚自己哪裏疏忽了。如果刻意分析，得到的結論是那由他的交涉能力，或者是討論時讓自己占優勢的話術，遠遠超出克雷威爾的估計。
（……的確，最近一起圍著餐桌吃飯的機會增加了……）
當然他們並沒有在交往。
也許是沉思的克雷威爾令人看不下去，虎尾像是追問般改變話題：
「對了，即使對方未成年，以結婚為前提的認真交往應該沒問題吧？記得是需要監護人的同意啦……」
對現在的克雷威爾來說，指出這點等於教唆犯罪。
「暫且不論刑法上如何，還留下世人的目光這個大問題。」
虎尾露出挖苦的笑容。
「暮居啊。這是年長者給你的不受教建議……所謂世人的目光，隻要不是以人氣為招牌的特殊職業，在人生中幾乎沒有任何幫助。重點是自己的眼光。在你自己的眼中，那位小姐是怎樣的存在？慢慢想沒關係，好好地麵對她。至少不要把世人的目光這種沒屁用的基準，當成放棄思考的借口。這樣欺騙自己一點也不像你。」
雖然語調還是平時那無所謂的樣子——卻是不容忽視的正確言論。
對於合理的指摘，克雷威爾也真摯地麵對。
「……正如你所說的。的確我因為未成年這一點，以過度的濾鏡來看待她。其實她本人也有指出這點。」
「嗯，那也是大人的對應啊。向女高中生求愛的大人大部分不是什麽好東西，雖然我的話自相矛盾，不過假如你是毫不猶豫地追求未成年少女的危險人物，我也會毫不客氣地通報警察。」
虎尾咯咯地笑，睡意朦朧的眼睛往下看著說：
「不過……嗯，照這個樣子，拒絕掉真是太好了。」
「拒絕？什麽事？」
「嗯，是生意往來的大人物，似乎在找熟人千金的相親對象，對方拜托我，希望能介紹你給他們認識。我推托說『我跟他不熟』借機閃避，反正你也沒那個意思吧？」
克雷威爾不禁露出苦笑說：
「這樣啊……你幫我拒絕真是太好了。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順便一問，那個生意往來的大人物是誰呢？」
「在『七不可思議』也受到關照的大型
it企業，香卡拉日本法人的菱川部長。」
——一聽到來曆，克雷威爾就用狐狸臉嗤笑說：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你果然心裏有底呢。」
雖然不可能有人偷聽，不過偵探還是壓低了聲音。
「那是想挖角我們公司的『八鳥先生』，跑來接觸他的公司。雖然八鳥先生並不想理會他們——」
虎尾也刻意壓低音量說：
「啊～……『思考輸出』那件事，不知他們是從哪裏聽到的？然後，既然八鳥先生不行，他們便想籠絡你這個社長獲得情報——」
「也許是我想太多，不過既然指名想要認識我，可能並非偶然。其實他們也從別的管道探詢合作意願。不論哪邊都是衝著思考輸出係統來的。雖然我表示尚在開發中而拒絕了，不過該說是聽覺敏銳嗎——不，到底是從哪兒泄漏消息的倒是很清楚。因為在β版的階段，八鳥先生便向朋友們一個勁兒地自誇。」
克雷威爾不禁歎息。應該有機會阻止他的，但是阻止像孩子一樣開心的八鳥是一件相當費勁的作業，不知不覺放置不管時這件事便傳開了。
「不過，因此提出相親的請求……我不會說這不合時代，可是發生在身邊的例子倒是第一次聽說。」
虎尾眯起眼睛說：
「這種事隻是不太浮出台麵啦。最近不說相親，經常用『介紹朋友』的曖昧說法，總之對方想把你拉進自己陣營中。和優秀人才結緣並且確保，這是從戰國時代更久以前便利用的正經手法。既然效果已經獲得證實，即使在時代潮流中變得過時，也不會輕易地消失。」
雖然能夠理解，不過克雷威爾再次陷入沉思，然後說：
「說服八鳥先生是可以理解……不過對於我這種年輕小夥子，這件事不合常理。隻是撒下出人頭地的餌，想要搶走我的寶物吧？」
虎尾突然眼神歪斜說道：
「……你啊，似乎沒什麽自覺，不過你在旁人眼中可是相當高規格的物件喔。當然對方大概是評估，說服你之後八鳥先生就會自動跟來，不過你也有相稱的價值。身為前警官，又是嶄露頭角的年輕經營者，確實具備實務能力，且著眼點敏銳，再加上外型俊俏口才好。收入方麵和未來性也沒問題，如果我女兒正值適婚年齡，我都想介紹給你認識了。」
出乎意料的過度稱讚，令克雷威爾打從心底倒退三步。
「……抱歉，被你這樣稱讚，感覺好像有內情，我覺得非常不舒服……」
「說得真是過分啊。偶爾稱讚一下竟然是這種反應。」
和說話內容相反，虎尾咯咯地笑，然後壓低聲音說：
「不說笑了，那個思考輸出——那可是就算用那種過時的手段也想獲得的傑作喔。老實說我們公司也想采用。雖然是很難運用自如的係統，不過習慣後隻要一個人，而且隻要一天就能完成一部電影。假如那種技術被競爭對手公司獨占，我覺得沒辦法用正常的手段競爭呢。」
克雷威爾在他話一說完便予以否定。
「這話太誇張了。的確可以大幅縮短作業時間，也能節省人事費，不過產出的作品品質和現行的作品群幾乎不變。結果還是要看製作者而定。」
虎尾冷笑道：
「那個『縮短作業時間』有多麽困難……像我們這種線上遊戲公司，經常被要求對於修正錯誤的即時對應性。而且最近由於盡量避免加班或熬夜的風潮，能短時間集中做出成果的係統正是理想的工具。」
「飛鳥帝國」的開發部現在為了長期活動，加班熬夜已經變成常態。就連之前引起騷動的真尋的父親山代宗光也是，在失蹤前後由於異常忙碌，使得思考力與判斷力低落。
開發部建構vr辦公室，大部分的日子可以從家裏登入虛擬空間工作，不過開發時特別重要的資料為了避免外部的駭客入侵而未連上線。
關於這個部分的作業必須到公司進行，或是由於作業時間容易變長，繁忙期住在公司裏的人也不罕見。
假如能活用思考輸出係統，這些作業時間將能大幅壓縮。
「每家公司都那麽忙碌嗎？alfheim營運公司的熟人，看起來非常悠閑自在呢……」
虎尾眉頭歪斜地說：
「別把我們和那裏混為一談……alfheim的營運公司，擁有和sao同樣的cardinal係統完整版。包括我們公司的大多數作品隻有功能縮小版。也沒有ai的劇本自動生成功能，正因如此，才會利用苦肉計提出『玩家投稿劇本比賽』這種活動。而且由於大量邀請了合作企業，所以他們的要求與希望也必須一一對應。到底是哪裏的誰啊？通過這麽棘手的企畫。」
是cto橡守。
「……所以，暮居你意下如何？就算期間限定試用也好，那個係統能讓我們使用嗎？」
虎尾這名重要顧客的委托，克雷威爾想盡可能回應。不過他故意搖頭說：
「非常抱歉。現在那個還是八鳥先生專用的。的確就連一般人，習慣後就能思考輸出文字、圖像、3d模組、影片、程式等，而且成品也足以販售……」
猶豫該如何開口的偵探停頓了一下。
虎尾露出納悶的表情說：
「嗯？有不能公開的秘密嗎？」
「——老實說，其實安全防護對策很鬆散。八鳥先生在公司裏個人使用的話不會有問題，假如普及後被突破安全防護漏洞，我們公司就會被一舉擊垮。當然，是訴訟方麵的意思。」
虎尾愉快地吹著口哨說：
「這可是第一次聽到。對我說這樣好嗎？」
克雷威爾露出微笑，並且暴露自身公司的弱點。
「接下來是我自言自語。其實這是理所當然的事。首先，隨便讓一位玩家坐進思考輸出係統的工作艙。並且關閉正麵螢幕等顯示，不讓當事人察覺『思考正在輸出』，並且設定成禁止覆寫資料，將所有思考私下儲存——」
虎尾打了個寒顫說：
「……之後隻要隨意提問，就算當事人沒有回答，腦中浮現的『答案』也會被自動記錄下來……？」
「答得漂亮。」
在訊問上是極為優秀的技術，不過在人道與倫理層麵當然問題很大。
「無論是企業、國家機密，還是扭曲的性癖或有無外遇等個人情報，無關重要度都會完全泄漏。隻要留下記憶，不隻影像、聲音、地圖，連金融機構的密碼也能打聽到。有一次，我們公司的千手屋覺得很有趣而誌願實驗……結果太壯觀了。從他的心靈創傷到初戀的記憶、平時的憂憤、還有其他種種秘密轉眼間赤裸裸地——如果那種技術就此外流到世上，我們公司肯定會被當成戰犯。」
克雷威爾的歎息很沉重。虎尾臉部抽搐說道：
「嗚哇，變成那樣啊……」
「如果知道機製也能用來招認謊言，在那種情況下能偵測思考的波動，像測謊機的用法似乎也可以辦到。之後的開發我依社長權限禁止了，現在讓八鳥先生進行功能的限製和安全防護對策。可是……似乎困難重重。」
虎尾傻眼地垂下雙肩。
「唉……天才真的隻有一線之隔呢。竟然做出那麽糟糕的東西。」
「當事人並未認清危險性喔。話說，那本來隻是他為了自己的作業而製作的係統。」
「可是那個完成度很奇怪吧……？八鳥先生究竟是怎樣的人物？」
麵對這種問題，克雷威爾總是曖昧地笑著回應。
「外表是普通人。但沒有茅場晶彥那種危險的思想。不過——不太了解世間的一般常識，當事人對這點也有自覺。八鳥先生會和我這種凡人合夥，大概是期待我的常識感吧。」
虎尾低吟道：
「嗯……你
的存在，就是避免不小心失控的煞車角色吧？真想和他見一麵，可是他防備嚴密呢。」
克雷威爾點頭說：
「就算在公司裏也是稀有角色呢。也許他和你合得來。他是貓派喔。」
「突然湧現親近感了。」
回以玩笑話的虎尾從沙發上起身說道：
「那麽，我差不多該回去了。聊了有趣的話題，多謝。雖然我不打算對別人說，不過可以隻告訴橡守先生嗎？」
「橡守先生已經知道了。前幾天參觀辦公室之後，我收到了他擔心這點的郵件。」
虎尾走向出口，嘿嘿地笑著說：
「還是一樣直覺敏銳啊……他也是不折不扣的技術人員。到現在還嚷著想回到現場。他本人也明白體力方麵無法負荷，所以對於『思考輸出』也有個人的期待。那個能在短時間內做出戲劇性的成果，當成退休後的玩具也很適合。」
「橡守先生退休時，會有更棒的技術問世。」
vr技術和ar技術都日新月異地持續進化。帶來重大進展的茅場晶彥已經過世，但後續的研究者多不勝數，而且還有後續值得期待的商機，包含遊戲相關企業投資也非常活躍。
現在所謂的vr空間，等於可以隨意開發的新大陸。
雖然無法獲得礦物或農產品等真實的資源，不過能以數據上的資源為餌吸引電子貨幣或現金。作為廣告策略、形象策略的市場也是有用性極高，因此克雷威爾也有成立特殊顧問公司的餘地。
正要離去時，虎尾忽然停下腳步說：
「對了，那個橡守先生啊，對那兩位小姐讚不絕口喔。小曆小姐不怕生的友好態度、那由他小姐的聰明與關懷——尤其那由他小姐，有高中生身上看不見的穩重態度呢。那麽可靠的小姐很少見。我家女兒也應該向她學習呢。」
克雷威爾不知該如何反應。雖然基本上也有同感，不過不小心同意就有可能重提剛才的話題。
虎尾似乎看透他的內心，輕輕一笑說道：
「別那麽警戒。你自己可能沒發覺，自從那兩位小姐開始賴在這裏以來，你的表情變得很柔和喔。」
預料之外的一句話，令克雷威爾感到困惑。
「咦……？不，外貌的設定我應該沒有添加任何變更——」
「是指現實中啦。以前你有一種向周遭散布災禍的危險性。就算嘴上笑著，眼睛卻沒有笑——不過這段期間，因為山代先生那件事在總公司和你見麵時，那種感覺已經完全消失，我還以為看錯了。我覺得這是不錯的傾向喔。」
虎尾背對著舉起一隻手，回到隔壁的「貓神信仰研究會」的房間。
克雷威爾沉思片刻。
（表情變了……嗎？）
並沒有特別的自覺。不過最近——作惡夢的次數明顯減少了。
虎尾離開偵探事務所過了一會兒，門又打開了。
「午安，偵探先生。期末考終於結束了。」
戰巫女少女並沒有特別疲倦的樣子，她甜美地微笑行了個禮。
連鬼怪作祟都能淨化驅邪的氛圍，最近異常地耀眼。
表情變化的理由才剛被指出，當事人便立刻來訪，令克雷威爾有些動搖，但他表麵上卻一副沒事的樣子微笑答道：
「辛苦了。寫得順手嗎？」
「托你的福，我覺得比平時還要順手。」
關於數學與英文的成績，擔任她家庭教師的克雷威爾也並非無關。如果成績退步，那就是他的教法有問題。
「那太好了。可以安心地迎接暑假呢。」
那由他一邊坐到沙發上，一邊拿出電子書。
「說到暑假，偵探先生有打算去哪裏旅行嗎？」
「沒有。並沒有特別的預定。」
「我也是。雖然鄉下的親戚叫我去他們家玩——不過等考上大學再說吧。」
克雷威爾停下正在作業的手，看向隔了幾步的那由他。
「嗯……現在才更應該去吧？是哪種關係的親戚呢？」
「是我的阿姨。之前有寄蕎麥麵和野菜過來——雖然是我母親的妹妹，可是現在她住在婆家，我不好意思跑去打擾……而且是我沒去過的地方，又有很多跟我沒有血緣關係的親戚，彼此都會精神疲勞吧？」
似乎不是能夠好好放鬆休息的地方。這麽一來克雷威爾也很難隨隨便便勸她。
「原來如此。對了，那要不要去找小曆玩呢？她不是邀請你去住一晚？」
「在vr空間裏幾乎每天都見麵，不用特意搭新幹線去找她吧——而且我也想盡量節省生活費。」
克雷威爾不由得按住眼頭。
那由他十分獨立。雖然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種美德，不過這個年紀卻如此克製私欲，心裏不由得湧現可憐的感覺。
「……總覺得……雖然我不會叫你亂花錢，不過應該再……我覺得你偶爾可以任性一下或是說出自己的願望。有沒有想要什麽？仔細一想，攻略『十三層樓的地下迷宮』後我還沒向你道謝，如果有我做得到的事，就盡管開口吧。」
那由他感到意外地眨了眨眼。
「……嚇我一跳。」
「什麽？」
「因為，那個偵探先生竟然會不謹慎地說出『如果有我做得到的事盡管開口』……真的沒關係嗎？按照我的要求可能會出問題喔。」
她說出了嚇人的話。
「這點就像以前被你責備的，我決定信任你這個人。相信你的要求不會背叛我的信任。」
那由他輕輕地點頭說：
「原來如此。這反而很難回答。要是我提出奇怪的要求，到目前為止辛苦培養的你對我的信任，就會脆弱地瓦解。」
「……話是這麽說沒錯，不過你思考事物時太過講理了。再輕鬆一點，像是流行的衣服、手提包、鞋子或裝飾品，你應該有想要的東西吧？」
那由他感到不可思議似的歪著頭說：
「我看起來像是想要那種東西的人嗎？」
「……不，完全不像。正因如此，我不知道能為你做些什麽。」
至少很難把她當成世上一般的女高中生同樣對待。
「有你這份心意就夠了。反倒是我很訝異，能讓偵探先生說出這樣的話。」
倒也不是客氣，那由他的聲音始終很平淡地說：
「話說你陪我一起吃晚飯，又盯著我寫功課，現在光是這些我已經很感激了……請不用太費心。」
「就算你這麽說……關於吃飯，反倒是你幫了我不少。」
就在前幾天感冒時還被她照顧。重新思考後，實在搞不懂誰才是年長者。
克雷威爾正在思考時，那由他像是想起般嘟囔一聲：
「……我忽然想到……說到心願，如果讓我在偵探先生家留宿有可能嗎？」
「不可能。」
他立刻拒絕。
「我覺得突然說出這種不適當的玩笑話很奇怪。萬一我同意了，你打算怎麽做？」
那由他隻是歎息：
「沒什麽萬一不萬一，如果你同意了，我就是很普通地來你家打擾……嗯，你果然是這種反應。不過，我不是在說笑或有任何奇怪的意思。其實今天早上熱水器突然故障了，在修理結束前，有好幾天都不能泡澡或淋浴，因此我有點困擾。我家附近也沒有澡堂，高中生晚上又不能去網咖，而且隻能使用淋浴間……最糟的情況是去旅館投宿，不過住宿費可不能小看。不過如果是你家，吃完晚飯可以跟你借浴室，假如能直接過夜就輕鬆多了。」
雖然超出預料但卻難以拒絕的這個要求，令克雷威爾抱頭苦惱。
如果用常理思考，那由他指出的這幾點沒什麽破綻。然而關於她的要求卻缺乏常識。
「……不能去朋友家借宿嗎？」
「去朋友家有很多顧慮，既然如此……去旅館投宿還比較好。」
被逼到困境的克雷威爾，想到的折衷方案隻有一個。
「我知道了。如果隻是浴室借給你一兩次也還好，嗯……洗完澡我就開車送你回家吧。」
「我不喜歡洗完澡後身體發冷，想要直接鑽進被窩。可以的話請讓我借宿。」
抱著頭的他，拚命嚐試開導這個缺乏危機感的女高中生。
「雖然這種時候我很想幫你，不過你對我應該更有戒心……二十幾歲的成年男性，不是可以盲目相信的對象。」
那由他佯裝不知，把視線移回電子書上。看來她是放棄了。
「嗯，沒辦法。我就不為難你了。還有，雖然當初我對你有戒心，不過偵探先生太紳士了，現在我對你的信任更勝於警戒。順便一說，假設發生了什麽事，依你的個性也會好好地負起責任。」
「……話說大地生前有提到你。我們聊到自己的姐妹時，他說『我妹妹在奇怪的地方太有膽量了，令人困擾』——雖然似乎沒有我姐那種瘋狂的故事，不過現在我能理解他說的話。」
「我隻是沒有表現在臉上，其實並沒有膽量喔。就連現在，也是因為獨自生活太寂寞了，才會巴著偵探先生。」
那語調實在太過若無其事。
然而，在克雷威爾耳中聽起來卻像不能置若罔聞的慟哭。
也許本人也察覺到了，那由他慌忙補上一句。
「對不起，說了奇怪的話。請趕快忘掉吧。」
「不會——」
——即使她看起來像個大人，也還是未成年。
因為宿舍生活或找工作等理由，同年齡獨自生活的人也不少，不過她的情況不一樣。虎尾也說過：「身為大人的你應該積極地照顧她。」
在法律上為了保身應該甩開她，不過那正是對過世好友的背叛。
最重要的一點——克雷威爾自己也很中意那由他。希望她能幸福，假如她需要精神上的支持，那他不打算背棄她。
「……借宿的事，如果是熱水器修好為止的期間，嗯，那我可以幫你。有時候同事或楢伏也會留宿，所以我家也有充氣式的簡易床墊。你可能需要準備替換衣服等行李，我現在開車去接你吧。」
打開電子書的那由他抬起頭。
她的眼睛比剛才睜得更大，毫不掩飾驚愕之情說道：
「……你是認真的嗎？」
「是你開口的吧？熱水器故障我也遇過。假如獨自生活的確無計可施。有困難時就要互相幫忙。」
克雷威爾淡淡地說，不過那由他還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似乎想說什麽僵在原地。
從她嘴裏吐出歎息般的低語：
「……咦？那個，偵探先生…………你會不會太好哄了……？」
克雷威爾以狐狸般的笑容笑嘻嘻地回答：
「你難道不明白自己的立場嗎？在這樣的盛夏，修理結束前你不用洗澡也能度過的話，我倒是無所謂。」
「抱歉。平時都被小曆小姐這樣說，我隻是想說說看而已。在修理結束前，我就心存感激地受您關照了。」
那由他深深地行一個禮，然後打開選單視窗。
「那我馬上準備行李。你會開車來嗎？」
「嗯。我也得整理接待室，我一小時後到。你在家等一會兒。」
「好的。謝謝你。」
那由他點頭回道。
她那確實感覺到幸福的柔和表情，令克雷威爾不禁心頭一震。
她不疾不徐地登出後——偵探再次抱住自己的頭。
——他現在隻想讓幾十秒前的自己在地板上跪坐，然後對自己說教。
「…………我在做什麽啊……就算有恩情，一般人會準許嗎……？」
「……不，那也沒辦法……那比遠距離武器還誇張喔。就像拿厚紙板的盾牌挑戰最先進的飛彈一樣。」
像在安慰他的聲音，從事務所入口附近傳來。
克雷威爾嚇得抬起頭來。
門隻開了一點，神官裝束的虎尾從門縫露出頭說：
「……抱歉。不是，我並沒有偷聽。我隻是忘了告訴你工作的事……下個月預定發布的『七不可思議·學校（暫稱）』的最終遊戲測試，因為對方的關係，突然改到今晚了。假如有時間，希望你們能來測試……細節之後用郵件通知比較好嗎……？」
「……就用郵件吧。」
克雷威爾勉強回答，然後完全趴在辦公桌上。
他無法忍受之後的沉重沉默，於是擠出嘶啞的聲音說：
「……虎尾先生。剛才的事，絕對不要對別人說……」
「……哪能說呢。你明白身為人不能跨越的界線，也沒有那麽不知好歹。不過，嗯，該怎麽說……」
虎尾把門完全關上，在另一頭自言自語似的嘀咕：
「……拒絕相親的邀約果然是正確的。這樣無法介紹啦……」
克雷威爾完全無法回嘴，一樣趴在辦公桌上，好一會兒身體隻能像石頭一樣僵著。
§
「百八之怪異」是預定由玩家的投稿作品成立的「百物語」、與合作企業的商業合作任務「七不可思議」、在活動最後發布的「終幕」，由合計一百零八個劇本所構成。
從一月的活動開始經過半年，百物語也過了一半，從上個月也終於開始「七不可思議」的實裝。
第一作是以化為異界的廣大醫院為舞台的迷宮探索，「廢棄醫院的搖籃曲」——
合作企業是一家老字號零食廠商，在空間扭曲變得如城鎮般大的醫院裏，以那家零食廠商的商品為主的小賣店，也兼作回複點與記錄點。
院內大得嚇人，就算走最短的通關路線也得花上好幾天，發布後過了一個月的現在，已經通關的人並不多。
接著七月才剛發布的第二作「死靈之城」，和在時代劇讚助商名單上經常聯名的健康食品公司合作，是比賽到達天守閣時間的競速活動。
這和第一作截然不同，是大約二十分鍾就能過關，善用隱藏通道或縮短時間的機關，反複重新挑戰刷新紀錄的動作益智類任務。
現在也有許多玩家不斷嚐試攻略，目前那由他和小曆也算是名列前茅。
而下個月，八月預定發布「七不可思議」的第三作「學校（暫稱）」，這是與致力於尖端技術教育的某間私立高中的合作任務。
包含（暫稱）是正式的任務名稱，而不是暫定名稱。
這項合作並非「飛鳥帝國」營運公司所提出，而是學校方麵前來探詢所實現的。
曾經在飛鳥帝國的開發部工作的技術人員，現在在那間學校擔任講師。由於這個緣分，非常順利地談成合作，在「七不可思議」之中也是開發特別順利的任務。
「那個相關人員的遊戲測試，就是在今晚嗎？」
「嗯。我們公司去年也有稍微協助製作。包括姐姐和同事，對方拜托我盡量多帶一些人過來。所以，如果方便的話你們也一起來吧。」
在克雷威爾家裏，接待室隻是徒有其名的商洽用小房間，那由他正在整理自己的床鋪。
在打開的房門另一邊，克雷威爾正在喝晚餐後的咖啡。
「我和小曆與真尋也可以一起去嗎？我們不是相關人員啊……」
「其他同行者都是大人，對方似乎很在意年輕世代的反應。但是沒有打工費，獲得的道具也跟之前一樣無法帶回來。嗯……這次與其說是遊戲測試，算是兼作最終確認的宣傳會。希望你們輕鬆參加。」
那由他在充飽氣的床墊上鋪上全新的床單，再次認清現狀。
——今晚要在這裏過夜。
這裏是克雷威爾的家
，雖然到目前為止來做過飯好幾次，不過倒是不曾留宿。
盡管在克雷威爾麵前一副無動於衷的神色，那由他也不是鐵石心腸，而是妙齡少女。
她理解自己的行為在世人眼中非常危險，也明白按照情況有可能給他添麻煩。
即使如此，她仍說出任性的話——
「對了，結果修理熱水器的人何時會來？」
克雷威爾切換話題問道。
「還不清楚——不過管理公司的人表示，大概得等四天。」
那由他房間的熱水器已經安裝了十幾年，所以不會修理，而是更換新品。
不過，安裝業者那邊很不巧正好缺貨，中間加上周末，似乎還得等廠商出貨。
「四天啊……嗯，這陣子沒有客人預定來訪，好好放鬆休息吧。」
「給你添麻煩了。不過，真的得救了。熱水器平常都是不經意地使用，一旦壞了就完全沒轍呢。如果被偵探先生拒絕了，我就得淪落到在浴缸裏放水，添加茶壺的熱水來加熱了。」
那由他整理完行李和床鋪周圍，便移動到起居室。
克雷威爾笑著迎接她說：
「那樣太費事了。小一點的浴缸容量也有一百六十公升左右。雖然可以變成溫水遊泳池的溫度，不過那樣的話，去找商務旅館的空房間還比較好。」
聽到立即算出的容量數字，令那由他感到納悶。
「聽起來很像你有試過的口氣耶。」
「學生時代啦。那真的很令人困擾。」
簡而言之，似乎是大家都走過的路。
「那差不多該登入了。房間一定要上鎖。無關對我的信任，這是最起碼的禮儀。」
那由他老實地點頭。
「雖然不太懂這種禮節……我明白了。既然你答應我任性的要求，請放心，我會確實遵守規則的。」
「嗯。這點我也信任你。」
搞不懂誰才是處女。
話雖如此，楢伏有可能突然來訪，那由他在起居室戴著amusphere似乎不太合適。
把倉促整理、不熟悉的寢室房門上鎖，那由他躺在才剛整理好的簡易床墊上。
躺著的感覺沒有想象中那麽差。若要說真心話，比獨自生活的自己家更能放心。
（偵探先生……為什麽對我這麽溫柔呢？）
既然那由他未成年，就無法否定社會風險。即使如此，雖然克雷威爾露出害怕的樣子，但是現在絕對沒有躲避那由他。
對那由他的境遇的同情。
對過世好友的責任感。
——然而不是隻有這樣，最近她察覺到了。
前些日子照顧感冒的克雷威爾時，他被惡夢驚得厲害。
大概是因為發高燒，在偷聽到的夢話中，那由他聽到哥哥和自己的名字。
麵對哥哥和家人死亡的現實，那由他讓感情麻痹，借由逃避保護內心。
然而克雷威爾由於理性的性格而無法逃避現實，複仇的對象茅場晶彥也已經死去，可以想象他一直抱著無處可去的鬱悶心情。
也許他不自覺地尋求拯救。
同時持續希望拯救別人，借此也拯救自己。
好友死去之後，對於自己生還的罪惡感——一般稱為「幸存者內疚」的那種情感，在一部分sao生還者身上非常顯著。
有人無法克服這種情感，也有人還抱著那種情感淹沒。
那由他自己並非sao生還者，卻是被害者。而她多虧了小曆和克雷威爾等人，現在總算能向前進。
然而，克雷威爾——雖然看似非常平靜，卻還是深陷泥沼。
也許他隻有借由拯救別人，才能從泥沼中爬上來。
並且，正因如此感受到了——
那由他現在才會持續積極地接近他。
§
上學很快樂。
上學很痛苦。
學校很嚴格。
學校很麻煩。
人在從幼兒成長為大人的過程中，學習對於「恐懼」的因應方法。
麵對他人的恐懼、麵對未知的恐懼、麵對危險的恐懼、麵對社會的恐懼——
避免或克服種種恐懼的方法並不一樣，不過大體上，「習慣」這種經驗法則可以行得通。
半夜的家裏廁所沒有危險，長大後自然會明白。這就是習慣。
即使同樣是廁所，初次造訪的深夜公園的廁所，因為不習慣還是很可怕。
但是，如果習慣使用那裏，知道「這沒什麽」，恐懼感就會漸漸變弱。
然而——
縱使恐懼感減弱，本質意義上的危險性並沒有任何改變。
深夜的家裏廁所有鬼出現的機率，在習慣前與習慣後，並沒有特別的變化。
這種情況無論如何幾乎毫無疑問是0％，不過深夜的公園廁所或夜路等，被變態或強盜等現實中的危險人物襲擊的可能性，絕對不是0％。
這些存在令人無法無視這種危險性，被害者與加害者也日夜層出不窮。
許多恐懼與有無危險性無關，借由「習慣」反複學習就能克服。
這和實際上是否有危險沒什麽關係。
以前很安全，所以以後也很安全——這樣的錯覺，導致了自古以來的許多悲劇。
雖說如此，如果經常懷抱恐懼，耗損神經持續害怕膽怯，連日常生活都會過得不安穩。
對於恐懼的習慣可說是必要之惡。
如果不習慣，就不能安穩地過日子。
然而完全習慣後，在某個時間點遲早會突然遭受致命的襲擊。
對許多孩子來說，包括上學的路，第一次離開父母去「學校」，可說是在家庭外學習「未知的恐懼」和「反複習慣」的第一個地方。
所以學校很可怕。
「……哎，可是就那個啊～說到學校裏什麽東西最可怕，就是那個，那個啊。熊啊。會在校園裏出現的亞洲黑熊。原以為是隻大狗，接近一看就嘎喔～地大吼……哎呀～那很不妙耶……當時小曆是小學二年級，我還以為真的會被吃掉……」
「……那和學校很可怕無關，單純是熊很可怕吧？」
聽著小曆嚇人的家鄉回憶，那由他看著「七不可思議」第三作，「學校（暫稱）」的通知網站。
從她身旁窺視螢幕的真尋，略微歪著頭說：
「舞台是現代風格的學校呢。鋼筋混凝土，很普通的感覺……恐怖度2～8、難度2～8、依照路線會大幅變動……是多重劇情嗎？」
「嗯。主要的地圖似乎直接重現了合作的私校校舍。可是這個……真虧能獲得許可呢。」
那由他對著真尋苦笑。真尋也是類似的表情，果然兩人的感受似乎相同。
三人正在閱覽的通知網站正是「學校入學導覽」。
明亮清潔的校舍、笑容燦爛的在校生、暢談夢想與希望，華麗正麵的許多虛假語句——
以惡搞來說算是相當諷刺，不過這次是合作企畫，作為原型的學校是實際存在的。
作為教育機構，可能會抗拒被當成驚悚作品的舞台，不過也許是那由他的感覺比較過時。
預定參加遊戲測試的人，現在在營運方準備的等候室待機。
這是鋪了紅色地毯，宛如飯店大廳的空間，窗外是一片高樓大廈的夜景。
包含在沙發上休息的那由他等人，人數大約有三十人——
人還沒全部到齊，時間上也很充裕。
這裏並非隻有人，還夾雜了十隻以上二足步行的貓。
和之前的橡守一樣，他們似乎是營運方準備的出租賬號的特殊虛擬角色。
沒有能力值，毫無攻擊能力，也會被敵人無視，就像是無法破壞的物件。
實際上是合作的私立學校理事長、校長、和其他教職員，他們看到彼此變成貓的樣子互相打趣，這個情況有點引人莞爾。
和他們認識的偵探克雷威爾，從剛才就跪著和藹可親地四處打招呼。
「啊！已經來了！那由他～小曆～真尋～！哈囉哈囉～！」
無限開朗的聲音響起，金發弓箭手從背後精神抖擻地撲過來。
克雷威爾的姐姐，神弓莉莉卡·羅格裏耶——她隔著沙發靠背，介入那由他和真尋之間，用雙手抱住兩人。
她一邊磨蹭臉頰一邊來回撫摸貓狗似的，讓那由他有點受不了。倒也不是不高興，可是不知該如何反應。
小曆迅速地舉起一隻手。
「啊～莉莉卡小姐，嗨～不要獨占，其中一個給我～」
「唔嗯……好！那就把那由他讓給老實人小曆！」
「哇～！那由小姐，我收下了～！」
被莉莉卡解放的同時，卻被小曆緊緊抱住。那由他一麵用一隻手哄著她，一麵淡淡地點頭打招呼：
「請不要一見麵就進行人口販賣。莉莉卡小姐，晚安。後麵的人都目瞪口呆嘍。」
莉莉卡背後有兩個男人。
插圖p115
其中一位很年輕。雖然不清楚他的職業，但是一身袴褲加上外褂，背上背著筒狀的東西。一副傻笑沒幹勁的容貌，而且嘴角抽搐。
另一位是年約三十，看起來心情不好的茶人，他邊歎氣邊按住眉頭。確實全往後梳的黑發，實在令人聯想到在公司工作的上班族。
「嗚哇……社長，你對那麽可愛的女孩出手啊……啊～不過那個……嗯，沒辦法……社長也是男人啊……」
茶人戳了青年的肩頭一下說：
「……閉嘴，千手屋。客戶也在場，不要說蠢話。」
「啊，對不起。大柿先生，要吃糖嗎？」
「不要。我和社長去跟客戶打招呼，你盯著莉莉卡小姐，別讓她失控。」
莉莉卡鼓著臉頰回頭看著嚴格的聲音主人說：
「真是的～大柿先生，那種態度不太好喔～在女孩子麵前要麵帶微笑！這是我們公司的規章喔～」
「沒有那種公司規章。別忘了我們是來工作的。」
茶人沒有時間打招呼，迅速地走到克雷威爾身邊。
他們的名字，那由他也心裏有數。
「那個……你是偵探先生的公司員工吧？」
參觀辦公室的時候，有幾間掛了名牌的個人房間。她在那裏看到他們的名字。
穿著外褂的青年嘿嘿地傻笑搓著手打招呼：
「是是，你好～真尋，好久不見～幸會，我是『黑貓』的千手屋！」
雖然他刻意地眨了眨眼，不過不能否定有種醜角的感覺。
莉莉卡正色道：
「千手屋在我們公司負責圖像、設計和印象插畫這些所有視覺類工作。雖然看起來輕浮，卻具有匠人氣質，能用各種筆觸畫圖，非常厲害喔！不過……卻毫無個性。」
「是啊～這點正是我的煩惱～所以我不覺得我可以自立門戶～」
千手屋輕拍自己的頭，那由他點頭打招呼。可是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然後，剛才那位冷淡的大叔是業務部長大柿先生。感覺像是海世在業務上的輔助角色。他比海世年長，與客戶交涉或商談都能完成，就在前陣子，海世感冒時他氣勢如虹地大大活躍！雖然態度冷淡，但那就是他的規格，請別在意。基本上，他隻是傲嬌。」
雖然那種個性能否跑業務令人感到不安，不過他和客戶說話的樣子就是很普通的上班族。
遠遠地看，他的表情也變得非常柔和，他似乎很善於靈活轉換態度。
雖然不在現場，不過那由他對另一位員工很在意。
「八鳥先生今天不會來嗎？」
前幾天體驗過的，「思考輸出」的開發者——
一說出這個名字，莉莉卡便聳聳肩說：
「八鳥先生是稀有角色啊～員工偶爾能見到他，不過公司外的人就……」
「啊，我有見過八鳥先生喔。」
真尋開心地說。
「關於搜尋爸爸的事，我去拜托暮居先生公司的人的時候。當然，因為是vr空間的虛擬角色，所以隻是假象……」
「喔～他是怎樣的人？是很厲害的天才吧？」
小曆開口問道，真尋一時露出了不知該怎麽說的表情。
「怎樣的人……這個嘛，該怎麽說……呃，很普通？」
「嗯，普通。」
「很普通呢。」
莉莉卡和千手屋一起點頭說。
小曆嘟起嘴巴說：
「咦～……他是很厲害的人吧？那個……沒有嗎？怪人的故事之類的。」
千手屋一隻手在麵前揮動說：
「不，個性方麵的確是個怪人。不過，外表真的很……」
「嗯，感覺很常搭乘平日的通勤電車。話說，其實……」
莉莉卡和千手屋夾雜著苦笑交換眼神說：
「其實，我們也隻有在vr空間裏見過八鳥先生。」
「和本人直接見過麵的，隻有海世一人。而且我住在美國。有一段時期，公司裏甚至開玩笑說『八鳥先生是人工智慧』……不過，他似乎是實際存在的人。」
果然是有點奇怪的人物。
真尋以輕快的語氣繼續說：
「那位八鳥先生幫我調查了爸爸以前的事，像是投資詐騙潛逃的事。雖然我不清楚他是怎麽調查的，不過轉眼間就查出來了。」
莉莉卡曖昧地笑著說：
「這個嘛～是靠海世當警官時的人脈，此外還有許多管道……嗯，八鳥先生對小孩很好。尤其看到真尋之後，他便發揮全力呢。因為她這～麽可愛嘛！」
麵對帶著滿臉笑容磨蹭臉頰的莉莉卡，真尋有些困擾地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另一方麵千手屋把目光轉向窗外的夜景，像在開玩笑似的咂舌說道：
「……真好啊，身為女性……肌膚之親不算犯罪……」
莉莉卡笑著說：
「很棒吧～？羨慕吧～？不過呢，海世最近應該有更棒的感覺，所以你應該嫉妒他。」
「社長真好啊。他那麽愛操心，也應該要有一點回報。」
他立即答道。
克雷威爾似乎受到下屬愛戴。
雖然他豈止沒獲得回報，還因為那由他而感到胃痛，不過至少有改善飲食生活。
移開視線的千手屋，側臉有點繃緊地說道：
「社長……應該獲得回報。不然……『八雲』不能超度啊。」
他極小聲地嘟囔的那個名字——讓那由他在一瞬間，感覺心髒被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