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漢手中那把剁骨菜刀終究沒有碰住度珍寶的衣服。


    度珍寶的刀在壯漢脖子裏快速反複地割劃著,壯漢的氣管似乎也被切斷了,隻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丘杉聽得腦仁發麻。


    刀在肉中攪動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比抽氣聲更加清晰。如果看不見,丘杉也許能催眠自己站在屠宰場,但她無法控製自己的眼睛,她無法不看。


    這場以弱勝強的宰殺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壯漢向後倒下,他強有力的手掌死死攥住度珍寶那隻柔弱的手,將度珍寶一並拽倒了。


    他還沒有死,肢體輕微地抽搐著,雙目暴突,臉上盡是對自己將要死亡的事實不敢相信的神情。


    度珍寶拔出小刀,按著壯漢的身體作支撐,站起身,壯漢的右臂連著她的左手被拉了起來,她奮力抽了兩下,掙脫不開,便放棄了,盤腿坐在壯漢身體旁邊等著他死去。


    這裏變得異常安靜。度珍寶麵對空氣坐著,似乎力氣用光了,狀態有些疲憊。


    丘杉看著她。丘杉有點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目光去看她,但是不看她,也沒別的能看了。


    抽氣聲漸漸也輕了,後來消失了。


    度珍寶摸到壯漢的心髒位置,手按在上麵。過了半分鍾,她站起來,踩著壯漢的胳膊費力拽出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被捏得變了形,手指充血漲紅,手背慘白,上麵排布著猙獰的青紅的指痕。


    丘杉正在看,聽到度珍寶問:“丘姐姐,我身上是不是有很多血?”


    “是。”丘杉說。


    度珍寶現在的模樣,與純潔與天使徹底劃分了界限。她的臉上有血,衣服上有血,甚至她說話的時候,丘杉看著她紅潤的嘴唇,都覺得那上麵有血。


    “能不能麻煩你,看看我姐姐怎麽樣了?”


    丘杉起身走了幾步,發現自己腿沒沒踩折,還是挺高興的。走到壯漢屍體旁,丘杉拿起他的剁骨菜刀,開了他的頭殼。現在他已經死了,丘杉就沒有什麽顧忌了。她不知道被那種病毒感染的條件是什麽,但是把屍體的腦子砍廢了總歸更保險些。


    砍完了腦子,丘杉就丟掉了剁骨菜刀。她比較喜歡自己從家裏帶出來的那把菜刀,一會兒她就打算下樓去撿回來。


    丘杉走到窗口張望,看到邢博恩和度若飛已經殺回到汽車旁邊,兩個人正著急地四處看。丘杉一出現,兩方視線對上,那兩人立刻往黃燜雞米飯這裏奔過來。


    “好。”丘杉對度珍寶說。


    “謝謝。”度珍寶笑著說。


    “你……”怎麽解釋地上的屍體?丘杉想問。靠她的聲帶和舌頭,能說出“你”字已經是個小突破了。早些時候一次停車,她同樣因為好奇對度珍寶問出了一個“你”字,丘杉現在想起來,邢博恩還不知道她能說這個字了呢。


    對度珍寶準確理解她的問題並作出回答,丘杉沒抱希望。樓下傳來匆亂的腳步聲,邢博恩和度若飛已經跑進店裏了。


    這時度珍寶莫名其妙地說了句:“謝謝你。”


    丘杉:“嗯?”


    度珍寶突然跪在地上。


    下一秒,度若飛衝上樓梯焦急地喊:“寶寶!”


    度珍寶好像虛弱得站不起來,無助地朝度若飛伸出雙手,輕聲壓著顫抖:“姐姐……”


    度若飛看到屍體攪成爛糊的脖子和鑿開的天靈蓋,皺了皺眉,跨過屍體把度珍寶拉起來。度珍寶似乎雙腳發軟,癱在度若飛懷裏,全靠度若飛的手臂箍著才沒滑到地上。


    度若飛把度珍寶抱到桌子上坐好。


    邢博恩隨後跑上樓,看到地上的屍體流出的一大灘鮮血,愣了一下,走向丘杉問道:“這怎麽回事?”


    丘杉非常高興地從邢博恩手裏接過菜刀,說:“謝,你。”


    邢博恩沒在意她說什麽,追問道:“這人攻擊你們了?你有沒有受傷?”


    丘杉指著小腿上的傷口。


    邢博恩蹲下,手指摸著那道傷口,氣憤道:“怎麽割這麽長一道口子?走路有影響嗎?”


    “不。”


    邢博恩眉頭擰著,站起身說:“這傷口恢複起來得要一段時間……等等,你抬頭。脖子也被割到了?”


    “啊。”


    “幸好不深。”邢博恩抬著丘杉的下巴檢查傷口。


    丘杉垂著眼睛看邢博恩的睫毛。


    檢查好了,邢博恩看向靠在一起的那對姐妹,問道:“度珍寶受傷了嗎?”


    “胳膊和膝蓋擦傷了。”度若飛轉頭回答。


    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幅度動作。度珍寶的臉埋在她胸口,手臂緊緊抱著她的腰,而她的手臂也搭在度珍寶背上,兩個人成一團。度若飛幾乎不能動,稍微一動度珍寶就會慌亂。


    “受到驚嚇了?”邢博恩小聲說,“傷口要趕快處理,天熱容易感染。”


    度若飛問:“我們來的時候路邊看見藥店了嗎?”


    邢博恩道:“丘杉包裏有酒精和紗布,我們馬上下樓,到車裏我幫她包紮。”


    “好,謝謝了。”度若飛扳著度珍寶的肩膀硬把她推開,胸口衣服已經被她的眼淚浸濕一片,度若飛顯然不太懂得怎樣哄人,口氣生硬地說,“我背你出去,你別哭了,可以嗎?”


    度珍寶點頭,吸吸鼻子,架著手臂等度若飛的後背。


    邢博恩說:“不用等我們,你們先回車裏,我搜一搜這個人身上有沒有能用的東西。”


    “行。”度若飛背上度珍寶先下樓了。


    丘杉看邢博恩。


    邢博恩也看丘杉,看了一會兒問:“這人是你殺的,還是度珍寶殺的?”


    丘杉回答:“不,是,我。”


    “我知道了。”邢博恩摸了下丘杉的頭發,有點安撫的意味。


    丘杉挺受用的,她也確實受到了驚嚇,隻不過這驚嚇並不來自地上的壯漢,而是來自看上去可憐無辜的度珍寶。


    說實話,丘杉覺得如果她是旁觀者,當她看到地上恐怖的屍體、癱軟哭泣的度珍寶、又冷又硬的她自己,她的第一反應會是“丘杉殺了人、度珍寶補刀”,盡管度珍寶臉上有血而她臉上是幹淨的。


    度珍寶雖然少了害怕的眼神,但這一特點在這種時候反而轉化為優勢,度珍寶那空洞的、茫然的眼睛,比任何眼神都具有說服力。誰會相信一個單純的瞎子會設計殺人?若不是親眼所見,丘杉也不會相信。


    但此時此刻,邢博恩作為一個旁觀者,一個對度珍寶原本就有好感的旁觀者,卻認真地問她,這個人是誰殺的。


    丘杉問道:“為,什,麽?”


    “度珍寶隻有擦傷,你也沒有受重傷,這種情況下我想你不會主動殺人。”邢博恩簡單地回答,接著喜悅道,“你學會卷舌尖以後,進步飛速啊。”


    丘杉嘴角提起:“是,嗎?”


    “如果走路能快點就更好了。我們快走吧,別讓她們等急了。”


    邢博恩把丘杉的胳膊那麽一架,小腰那麽一摟,下樓去。


    道路已經辟出來了,度若飛開車,丘杉思考路線,邢博恩取了酒精棉和紗布替度珍寶包紮傷口。


    車上的人都看得出度珍寶已經努力在忍了,但她畢竟細皮嫩肉,明顯是從小嗬護著長大的,邢博恩往傷口上擦酒精的時候,幾次度珍寶還是忍不住從牙縫漏出“嘶——”的一聲,然後趕緊閉住嘴巴。


    度若飛看著後視鏡問:“那個人是怎麽回事?”


    丘杉不會說話不用答題,度若飛問的隻能是正在“嘶嘶”忍疼的度珍寶。


    邢博恩心中爆發出一小股母性光輝,暗自嘀咕:有什麽話不能等包好傷口再問嗎?這姐姐一點都不體貼妹妹。


    度珍寶縮了一下,似乎是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而心有餘悸,乖乖回答:“我跟著丘姐姐上樓,那個人埋伏我們,他突然衝出來,打傷了丘姐姐,把我推到地上。他罵我們說都是因為我們他才跑不掉,他要把我們都殺了陪他死,我……我很害怕,哭著求他放過我們,可是他很凶,他一下就把我拎起來,說要殺了我給怪物吃,我,我……”


    度珍寶兩行眼淚流出來,微微發著抖說:“我把刀子拿出來,可是他很用力地抓住我的手,我不能動,突然他大聲地喊,還放開了我的手,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丘姐姐說‘殺!’,我想起你說的話,我又很害怕,就一直紮他的脖子,後來我……後來……後來他就倒下了,我身上濺了好多血……”


    度珍寶哭得淒慘。在她講述的時候,邢博恩已經包紮好她的傷口,這會兒輕拍著她的脊背。


    度若飛說:“好了,沒事了。”


    邢博恩看不過去,道:“度若飛,你多說兩句吧。”


    度若飛:“別怕,事情已經過去了,以後我盡量不把你一個人留著。”


    “好。”度珍寶邊哭邊點頭。


    邢博恩不動聲色問:“丘杉,我看到你的腿上有鞋印,他踩你腿了吧,腿還好嗎?”


    丘杉:“好。”


    度若飛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臉上有點尷尬,說:“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丘杉,謝謝你保護我妹妹。”


    丘杉:“不,謝。”


    本來就是淩晨才組成的臨時團隊,丘杉從沒期望過度若飛會對她多麽信任。要說同伴,要說隊友,現在丘杉心裏也隻認邢博恩一個。


    邢博恩問:“你們這幾天碰到過這樣的人嗎?”


    度若飛笑了一聲:“碰到過,好幾次。就是因為一個團夥要搶我們的東西,我們才從之前停留的地方逃走的。”


    邢博恩又問:“你殺過人嗎?”


    度若飛沉默片刻,說:“沒有,不到那個地步。我們兩個人,勢單力薄,硬拚拚不過,每次碰上了,都是刺傷對方的腿逃跑。你們呢?”


    邢博恩說:“沒有,我們一路過來隻撞上喪屍。”


    “那真是很幸運。”度若飛說,“到了這種時候,人和喪屍也沒有多少區別了。”


    這句話度若飛說得很感慨,一聽就很有故事,但是這故事揭開了皮就觸目驚心,邢博恩沒有再問下去。


    這種時候,這種朝不保夕、隨時會死的時候,人類的求生欲被強行激發出來,誰也不能料定一個曾經有禮有節的人為了生存會做出怎樣瘋狂的舉動。殺人、搶奪物資……這些在文明世界裏不被容許的事情,到了這種時候,都變成了謀求自身生存的手段,而已。


    隻要喪屍繼續肆虐,人們的生命無法得到保障,用不了多久,原有的、耗費數十年與無數人的心血甚至是鮮血才建立起來的秩序,就會分崩離析,這個世界也終將變為弱肉強食的世界。


    而令人更不願意去想的是,即便喪屍被立刻剿滅殆盡,這場災難在人們心中造成的恐慌也虛延續很久,甚至會伴隨一生。


    人類建立文明社會,不斷完善法度,不僅僅是為了約束,也是為了讓弱小的人感到生存有望。但是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在抹殺千萬條生命的同時,也已經徹底打碎了許多份希望。


    另外,在這種時候,期待好消息的人總會失望,而壞消息總是一個接一個地來。


    丘杉敲敲儀表盤。


    邢博恩翻譯道:“快沒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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