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青色的裙子長度及膝,白皙的腿從裙子底下探出來,在體育館裏列隊而坐。纖細的腿、粗壯的腿。穿著立領製服的少年們沒一刻安靜,熱切地四下張望。少女們不以為意地大方露出年輕嬌嫩的肌膚。久美子漫不經心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低頭審視自己的模樣─穿著藏青色的水手服,身材平板的少女。自己怎麽會相信上了高中胸部就會變大這種鬼話呢?她再看一眼站在旁邊的少女隔著衣服都能一目了然的豐滿曲線,久美子靜靜地歎了一口氣。


    京都府立北宇治高中向來以製服可愛著稱,是宇治市內唯一穿水手服的學校,也因此廣受其他學校好評。學校成績中上,升學率也沒特別好。久美子之所以選擇這樣的高中,就是這身製服。如果要就讀的高中條件都大同小異,當然還是製服可愛的學校比較好。明明是以這麽不純正的動機決定學校,一旦自己真的穿上那身製服,看起來卻又不怎麽可愛,真是奇妙。要是父母能把自己生得漂亮一點就好了,這是久美子最近的煩惱。


    「接下來是校歌合唱,請大家站起來。」


    訓導主任的話令四周同時一陣騷動。久美子深怕自己跟不上大家的動作,也站起來。講台上貼著為新生所寫的校歌歌詞大字報。國中時代,幾乎沒有學生會唱校歌,高中又如何呢?為了不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久美子悄悄巡視了周圍一圈。隻見四周的新生全都露出不安的表情,互相觀察著彼此的模樣。


    管樂社的成員一臉認真地抱著樂器站在講台下,負責指揮的是一臉凶惡的女學生。金色的粗管上低音號在日光燈下閃閃發光。此情此景令久美子瞬間倒抽了一口氣。指揮抬起手來的那一瞬間,所有樂器同時舉起來,擦得晶亮的小號一齊直挺挺地朝著久美子的方向。社員們吸氣的聲音清楚地傳進耳中。指揮棒瞬間筆直地向上指,隨即又往下揮。


    「……這真是太糟糕了。」


    久美子無意識地脫口而出。撞進耳膜裏的是不協調到令人聽不下去的音樂。節奏不整齊、拍子亂七八糟,指揮棒的動作與樂器聲音完全搭不起來。原本上了高中也想繼續參加管樂社,但如果是這種水準,還是算了。別說是關西大賽,連京都大賽都別指望能拿下金獎。


    無視於久美子內心的想法,音樂還在繼續演奏著。但是沒有任何學生開口唱歌,隻能聽見從靠牆的位置傳來老師們的歌聲。沒多久,演奏告一段落,學生全部就座。開學典禮繼續順利地進行下去,但是久美子的腦海中,充滿了對接下來學校生活的不安與期待。要加入哪個社團?交得到朋友嗎?級任老師又是什麽樣的人呢?


    「接下來是新生致辭。新生代表高阪麗奈。」


    耳邊傳來熟悉的名字,久美子驀地抬起頭來。「有!」凜然的聲音在體育館響起,穿著水手服的美少女站了起來。烏黑柔亮的黑色長發、大得不成比例的雙眼,伸得直挺挺的背影充分顯露出她的自信。


    高阪麗奈。


    久美子和她就讀同一所國中,而且同樣加入了管樂社。如果是成績優秀、教師間風評也很好的她,的確足以擔當新生代表的重責大任。問題是,像麗奈這麽聰明的人肯定可以考上更理想的高中,為什麽她會選擇這所學校?她總不可能跟自己一樣,是用製服來決定要念的高中。正當久美子側著頭百思不解時,麗奈冷不防地突然轉向這邊,黑曜石般的雙眸直勾勾地盯著她。她該不會是在看自己吧?兩人的視線確實交會了。雖然隻是一瞬間的事,對久美子而言,感覺卻是一段好長的時間。麗奈鬆開嘴角,彷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地將視線轉向正前方。她的唇瓣微張,傾瀉出流暢的台詞。新生代表。這個響亮的稱號在腦海中來了又去,久美子又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喂!你叫什麽名字?」


    久美子走進一年三班的教室,才剛坐下來就有人向她搭話。她往旁邊一看,有個短發的少女對著她微笑。薄薄的唇瓣間隱約可見潔白的牙齒。從曬成古銅色的肌膚不難猜測她以前參過運動社團,是自己至今不太想扯上關係的人種。久美子為了掩飾慌張,無可無不可地微微一笑。


    「我叫黃前久美子。」


    「久美子嗎?我是加藤葉月。看是要叫加藤還是葉月,隨你高興就好。」


    葉月說道,從桌上探出身體。久美子心想這女生真是裝熟啊,但還是重新轉身麵向她。


    「對了,久美子是哪個國中畢業的?不是東中吧?」


    「我是北中的。」


    「北中?好特別啊!」


    葉月大吃一驚地張大了眼睛。


    「不曉得為什麽,北宇治都是東中的人。我也是東中的,感覺就像是來到有很多熟人的高中。」


    「那不是有很多朋友嗎。好好噢,真羨慕你。」


    「不不不,一點也不好。也再沒有比讓人知道國中的自己更慘的事了。就算想在高中重新來過,肯定也會被他們當成笑話來說。」


    「沒有這種事啦。」


    「就是有這種事,所以我才忍住不染頭發的。」


    「其實我想染成紅色的。」葉月說著,手指繞著自己的頭發。那已經不隻是在高中重新來過了吧……久美子心想,但是沒有說出口。


    「話說回來,我從剛才就很好奇,你為什麽講標準語(注:標準語:一般指某種語言的正規語法、發音和腔調。此處指東京話。)?」


    「嗯,我以前在東京住過,大概是因為這樣吧?」


    「是噢,都沒有受到關西腔的影響嗎?」


    「家人也都講標準語,所以才沒怎麽受到影響吧。啊,但是身邊的朋友都說反而被我的標準語影響了。」


    「嗯哼,我也得小心別被你影響了。」


    葉月依舊用手撐著下巴,不當一回事地說。她的右邊臉頰往上一勾,浮現出充滿笑意的表情。久美子張嘴,想說些什麽,不巧老師剛好走進教室。老師看來已經五十好幾,環視教室一遍,清了清喉嚨。


    「坐下。」


    寧靜但充滿氣魄的聲音,使得亂成一團的教室瞬間歸於寂靜。直到剛才還吵吵鬧鬧的學生,全都照著點名表分配的座位回到自己的位置。「哇!好可怕。」葉月小聲地嘟噥。


    「都已經是高中生了,還在教室裏大聲喧嘩,實在不是什麽值得讚許的事。高中不是義務教育,要有身為高中生的自覺。」


    原本還帶著熱度的氣氛,一下子冷卻下來。老師楞住似地歎了一口氣,瘦骨嶙峋的手拿起粉筆,在綠色的黑板上寫下白色的文字。


    「我是一年三班的級任老師鬆本美知惠,也教音樂,是管樂社的副顧問。」


    管樂社。這個字眼讓鄰座的葉月立刻有了反應。


    「別怪我沒有事先告訴你們,我自認是學校最嚴格的老師,完全不打算縱容你們,請做好心理準備。」


    美知惠丟下這句話,慢條斯理地拿出黑色的檔案夾。


    「首先確認各位的名字,叫到的人請大聲地回答……麻井雄大。」


    「有!」


    「石川有紀。」


    「有!」


    國中的時候就算在點名的時候被叫到名字,大家也隻是敷衍了事地舉個手。可是一旦上了高中,似乎就得好好地回答。是人年紀越大,就會越順從規定,還是因為這個老師很可怕呢?


    「……黃前久美子。」


    「……啊,有!」


    久美子陷入沉思,差點錯過自己的名字。她慌張的回答令教室裏的氣氛變得輕鬆了點。葉月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太丟臉了,久美子不由自主地低下頭。


    「……加藤葉月。」


    「有!」


    「川島……綠輝(ryokuki)?」


    至此,美知惠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困惑的表情。頭發膨鬆得有如貓毛的少女,提心吊膽地在點名停滯住的她麵前舉起手來。


    「不、不好意思。是念作『薩菲爾』。雖然寫成綠色的光輝,但是念成『薩菲爾』。」


    薩菲爾?教室裏開始竊竊私語。她似乎覺得自己的名字很丟臉,變得越來越畏縮,纖瘦的背影縮得小小的。


    「抱歉,川島薩菲爾同學。我不會再念錯了。」


    美知惠說道,隨即開始點名下一個人。教室裏的竊竊私語也隨即恢複安靜。盡管如此……她叫「薩菲爾」(sapphire)嗎?這可是隻有美少女才能取的名字呢。久美子心裏想著這件事,再次將視線投向正前方的少女,隻可惜從後麵看不到她的長相。


    葉月有些訝異地喃咕:


    「薩菲爾啊……好酷的名字噢。」


    這個人的美感有些與眾不同呢……久美子心想。


    「今天就到這裏為止,明天要實力測驗,請各位多加努力。」


    高中生活的第一天,就由級任老師的這句話畫下了句點。怎麽辦?自從入學考結束後就再也沒有念過書了!久美子忍不住歎息。


    「久美子,你住哪邊?一起回去吧。」


    久美子才剛把教科書塞進書包裏,早就準備好的葉月已經站在她麵前。黑色皮製書包上掛著小號的鑰匙圈。


    「我住在平等院附近,方向一樣嗎?」


    「一樣。我搭京阪線,在黃檗站下車。」


    「這樣啊,那我們住得很近呢。」


    久美子邊回答邊站起來。久美子的書包上沒有任何裝飾品。她不太喜歡那種雜亂的感覺。


    「葉月,你國中是管樂社的嗎?看你掛著小號的吊飾。」


    久美子指著她的鑰匙圈問道。葉月笑著搖頭。


    「不是。我是如假包換的網球少女。」


    「你確實很有運動社團的氣質呢。」


    「因為我的皮膚很黑,才讓你這麽覺得吧。這是在練習的時候曬的,本來其實是很白的。」


    葉月笑著卷起袖子來,古銅色的肌膚從某一節變得白皙。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製服曬痕吧。


    「啊,可是上了高中以後,我打算加入管樂社,因為好像很好玩的樣子。」


    「是嗎?我國中的時候就是管樂社。」


    「真的嗎?高中也要繼續嗎?」


    還沒決定喔……正當久美子想開口回答的時候,有人打斷了她的話。


    「不好意思,兩位都打算加入管樂社嗎?」


    葉月和久美子不約而同地望向聲音的來處,站在眼前的是剛才一頭貓毛的少女。她的名字隻要聽過一次就絕對忘不了吧。川島綠輝。擁有這個與眾不同的名字的少女,五官長得十分柔和、精致。


    「啊,薩菲爾!」


    葉月沒有惡意地喊出她的名字。一瞬間,少女的臉就像煮熟的章魚一樣,變得紅通通的。


    「那、那個,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們不要喊我的名字嗎……」


    「咦,為什麽?」


    「因為我討厭自己的名字,太丟臉了。」


    「薩菲爾不是很酷嗎!我倒是很喜歡。」


    「或許有人覺得很酷,但一般人都不會念,實在太丟臉了。」


    綠輝說著,垂下眼簾。久美子在內心深處也同意她的想法。萬一這是自己的名字,她肯定負擔不起。


    「所以,希望你們能叫我小綠就好。」


    「小綠嗎?沒問題,我記住了!」


    葉月用力點頭,使勁地一掌拍在綠輝背上。這是她個人慣有的肢體接觸吧,隻見綠輝纖瘦的身體搖搖欲墜,差點跌倒。


    「小綠是哪個國中畢業的?一起回家吧。」


    「可以嗎?」


    綠輝小心翼翼地窺探著他們的臉色。久美子展顏一笑,用力地點頭:「當然可以。」


    走出校門,四周充滿微涼的寒意,圍繞校園種植的櫻花樹已經散落起花瓣,青綠嫩芽從細細的枝椏肆無忌憚地探出頭來。路過的學生都對散落的櫻花毫無興趣,沒半個人把目光停留在上頭。大家穿著同樣的製服,看在久美子眼中全都是同一張臉。


    「小綠以前是聖女的學生,國小、國中都念私立學校。」


    綠輝將書包掛在肩膀上,微微一笑。聖女中等學園。久美子下意識地對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做出反應。


    「聖女不是那所管樂超強的學校嗎?」


    久美子的反應令葉月露出驚訝的表情。


    「真的嗎?」


    「真的是很厲害的學校喔,也是全國大賽的常勝軍。」


    「哇!那真的很厲害耶。」


    這句話讓綠輝有些害臊地搔搔頭。蓬鬆柔軟的頭發在日光照射下,變成了咖啡色。


    「不是小綠很厲害,是顧問很厲害。」


    「演奏跟顧問有什麽關係?大家看起來都隨便吹啊。」


    「才不是隨便吹呢。就像運動社團強不強會受到教練的影響那樣,隻要有個優秀的教練,管樂社就會變強。」


    「哦,這樣啊。」


    葉月對久美子的說明狀甚佩服地點點頭。鞋底踢到小石頭,發出「叩」的一聲。鋪著柏油的路麵平滑工整,連一根草都看不見。


    「小綠負責哪種樂器?」


    「小綠一直都是拉低音大提琴。」


    「低音大提琴?那是什麽?」


    綠輝聽到葉月的問題,鬧起別扭似地鼓著臉。


    「長得很像特大號的小提琴!非常帥氣!」


    「啊,這、這樣啊。」


    彷佛被綠輝的氣魄壓製住了,葉月點頭如搗蒜。久美子在一旁看著他們你來我往的對話,口中念念有詞:「低音大提琴啊……」綠輝的身高比久美子還要矮個十公分,頂多隻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實在無法想像她演奏高度將近兩公尺的低音大提琴。


    「久美子呢?」


    「咦?」


    「久美子負責什麽樂器?你國中也參加過管樂社吧?」


    在她陷入沉思的同時,綠輝曾幾何時已經跑到她身邊。窺伺著久美子表情的模樣讓人聯想到小動物,可愛極了。


    「我是上低音號。」


    「哦!上低音號!」


    「什麽是ufo(注:上低音號的發音euphonium,聽起來很像ufo。)?」


    綠輝的眼神因久美子的回答而熠熠生輝,葉月則露出不解的表情。看來她連上低音號是什麽樂器都不知道。久美子已經對葉月這種反應習以為常了。


    「不是ufo,是euphonium,是一種名為粗管上低音號的低音樂器喔……不過是非常沒有知名度的樂器就是了。」


    「嗯哼,我想玩比較稱頭的樂器呢。像是小號或薩克斯風。」


    「會這樣想也無可厚非啦,因為低音的樂器多半都很不起眼。就連小綠加入管樂社以前也想吹長笛呢!」


    綠輝苦笑著說。這樣說來,和低音大提琴比起來,長笛確實比較適合她。


    「小綠高中也打算參加管樂社嗎?」


    「嗯,對呀。」


    她的回答得理所當然,反而令久美子有些不知所措。葉月則興匆匆地雙眼發亮。


    「這樣啊!那麽接下來又可以一起參加社團活動了。」


    「問題是,這所學校的管樂社……該怎麽說呢……」


    綠輝似乎察覺到久美子含糊其詞的言下之意,替她繼續說下去:


    「演奏得太爛了。」


    「會嗎?我聽起來倒是挺好的。」


    葉月依然


    在狀況外。


    高中管樂社的演奏水準正逐年提升,即使是相同的演奏,聽在有演奏經驗的久美子她們耳中與沒有演奏經驗的葉月耳中,感覺或許也不一樣。


    她的反應令綠輝莞爾一笑。


    「那種水準的話,連能不能在京都府大賽拿下銀獎都還很難說。別說關西大賽了,就算是無用金獎可能也拿不到。」


    「無用金獎?什麽意思?」


    「可以去參加關西大賽的高中是從奪得金獎的學校裏選出來的,隻拿到金獎卻不能參加接下來的比賽,就稱為無用金獎。」


    光是聽到無用金獎這幾個字,就足以讓心情跌落穀底。為了扯開話題,久美子問綠輝:


    「小綠以前是聖女的學生吧?能忍受那種水準的社團活動嗎?」


    「這個嘛……」眼前的少女傷腦筋地抓抓臉頰,陷入沉思地自言自語起來。


    「反正小綠隻要能玩樂器就好了,即使是那種水準也不在意喔,隻要能玩得開心就好了。」


    「這樣啊……」


    「久美子也要加入管樂社嗎?」


    「咦?」


    久美子被這麽理所當然似地一問,一下子答不上來。她還沒決定要加入哪個社團,可是又不覺得有必要告訴她們。微妙的沉默頓時橫亙在三個人之間,葉月或許是為了打破僵局,手臂搭在久美子的肩膀上。


    「久美子也加入管樂社,好嗎?」


    葉月天真地問她。被她用那種表情一問,任何人都無法拒絕吧。久美子擠出不自在的笑容,半放棄地點頭。


    「嗯、嗯……是有加入的打算喔。」


    彷佛很滿意她的回答,綠輝嫣然一笑。


    「太好了!小綠一直很擔心能不能在社團裏交到朋友……」


    「三個人一起好好相處吧!」


    葉月活力十足地宣布。看著她們相視而笑的模樣,久美子認為自己的判斷並沒有錯。有時候隨波逐流也不是一件壞事。她心裏這麽盤算,但是一想起管樂社在開學典禮上的演奏,不免又悄悄地歎了一口氣。


    走出京阪宇治站,不遠的地方有一座橋,那就是宇治橋。從橋上可以看到通往塔之島的紅色大橋,若是在清晨散步過去,還可以享受到不遜於觀光景點的明媚風光。從那裏過橋再往左轉,便可通到平等院。久美子很喜歡這條兩旁林立著曆史悠久的茶坊及日式點心店的街道,光是烘焙茶的香氣乘風飄來,就足以讓久美子的心裏萬分滿足。順著石板路前進,會看見平等院的入口。要付入場費才能進去,所以看不到本殿。


    「你也念北宇治啊。」


    久美子原本心情愉悅地走在路上,突如其來的這句話伴隨著衝擊撞上她的背脊,彷佛被人背後推了一把。久美子勉為其難地撐住險些就要往前跌倒的姿勢,立刻回頭。


    「你幹麽突然嚇人!」


    「哪有,我隻是剛好看到你。」


    久美子的青梅竹馬塚本秀一以雲淡風輕的表情回答。塚本秀一是個身高一百八十公分、高高瘦瘦的男生。他從國中就和久美子一起加入管樂社,而且不曉得是什麽孽緣,居然三年都在同一個班級。還好高中的理科和文科采分班製,才沒繼續編在同一班。


    「你可沒說你要去北宇治。」


    「那又怎樣。」


    「通常都會說吧?好不容易考上同一所高中。」


    「哼……通常都會說嗎?」


    久美子意在言外地提起嘴角,然後直接轉過身去。從平等院延伸出的網代木小路沿著宇治川鋪建,隻要順著這條路,就能走到久美子住的地方。


    「等一下啦。」


    秀一有些慌張的樣子,加快腳步,走在久美子身邊。久美子和他住在同一棟公寓裏。


    「你在生什麽氣?」


    「還敢問我生什麽氣?你是認真的嗎?」


    久美子看也不看秀一一眼,直接反問他。秀一大惑不解地抱著胳膊,念念有詞。


    「我是真的不知道嘛!」


    「是噢,這樣啊。再見。」


    久美子邁步就要走,秀一連忙抓住她的手臂。


    「等等、等等、等等!不要當我不存在嘛。」


    「在這麽說以前,請先為過去的事道歉。」


    「哇!現在是怎樣,這種疏遠的態度!」


    「我並沒有要跟你疏遠又客套的意思。」


    「少騙人了。」


    秀一呆愣地歎氣。穿著黑色立領製服的他比國中的時候更高大了。明明以前比久美子還要矮小,如今必須仰著頭才能看到他的臉,令她怒火中燒,忍不住用力地一拳捶在他背上。「好痛!」秀一裝模作樣地呻吟。


    「你國三的時候對我說過吧?『醜八怪!不要跟我說話。』這種話!」


    「那、那個是……那個是那個啦。」


    久美子的控訴令秀一明顯地慌張起來,大概是想起自己說過的話吧。


    「什麽?」久美子又往他的背上捶了一拳,「那個是哪個?」


    「那個就是你突然當著其他男生的麵,問我今天要不要去你家吃飯。那個,正值青春期的我為了掩飾害羞……」


    「這是什麽爛藉口。和我吃飯被別人知道會造成你的困擾嗎?」


    「不是,當然不會造成我的困擾……隻是有點不好意思。」


    「噢是這樣的嗎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害你不好意思所以也請你不要再靠近我。」


    「犯不著這樣連口氣都不喘地說完吧!搞什麽嘛,都已經一年了,你也該原諒我了吧。我媽也很難過喔,說久美子最近都不來我們家了。」


    「如果你肯向我道歉的話,我可以考慮一下。」


    「好啦,道歉就道歉嘛。抱歉、抱歉。」


    「哇!超令人火大的。」


    久美子完全不掩飾自己的怒氣,眉間打了個死結。秀一雙手合十,重複說著抱歉、抱歉。一個大男人鞠躬哈腰、不斷道歉的樣子實在太滑稽了,所以久美子也不再跟他計較地歎了一口氣。


    「算了,有夠麻煩的。」


    「喔!你願意原諒我了嗎?」


    「我又沒說不原諒你。」


    「啊,這樣啊。不好意思。」


    久美子瞥了沾沾自喜的秀一一眼,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將裝有教科書的書包換成左肩背,放慢原本急急忙忙的腳步,稍微縮了一下肩膀。


    「……你高中打算參加什麽社團?」久美子問道。


    或許是改變話題令秀一放下心中大石,隻見他的表情明顯地舒緩下來。他腳上那雙品味奇差的球鞋大概是伯母買給他的吧,如今正踢著石板路,發出清脆的聲響。


    「關於這點,我還在傷腦筋。」


    「反正還是管樂社吧?」


    「什麽還是,別這麽說嘛!話說回來,你又打算參加什麽社團?」


    「我?我嘛……大概也是管樂社吧。」


    「又是管樂社啊,你也沒資格說別人嘛。」


    「我本來其實不打算參加的。」


    久美子嘟著嘴說。


    「那為什麽又要參加了?」


    秀一觀察她的反應。久美子下意識地避開他的視線,模棱兩可地用笑容代替回答。然而光是這樣,青梅竹馬就足以看穿一切了。


    「難不成又是那個?讓周圍的人幫你做決定嗎?」


    「……嗯,就是這麽回事。」


    「你那種性格也差不多該改一改了吧?不敢說出自己的想法,到頭來傷腦筋的是你自己。」


    「我知道啦。」


    感覺像是被秀一說教了,久美子嘴唇抿成一條線,總覺得不太痛快。


    「啊,不過,如果你要加入管樂社的話,我也要加入。你打算選什麽樂器?」


    秀一直截了當地說,伸了個懶腰。從袖口隱約可以看到他白皙的手背。好像貓一樣,久美子忍不住這樣想。


    「社團活動這麽隨便決定好嗎?」


    「有什麽關係。我又沒有運動細胞,幾乎沒什麽選擇。」


    「……說的也是。」


    久美子盡可能裝成若無其事地喃喃自語。剛買的深棕色懶人鞋沐浴在夕陽下,微微反光。眼前的少年有些害臊地笑了,然後硬生生地轉移話題。「對了,我們班上有個超漂亮的女生……」這句話讓久美子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腳。


    社團活動是在開學典禮後大約兩周、接近四月尾聲時才正式開始。希望加入管樂社的學生聚集在音樂教室裏,大家都露出不安的表情,端坐在位子上。看似學長姊的社員則是在四周圍成一圈。開學典禮上負責指揮、看起來很可怕的女學生也混在人群之中。


    「社長,大概不會再有人來了。」


    抱著單簧管的學生附在社長耳邊說道。久美子轉頭環顧四周。就座的學生還不到三十人,其中穿插著幾張久美子也認識的熟麵孔。


    「這樣啊,也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被稱為社長的少女摩挲著下巴,似乎在想些什麽。她的脖子上掛著一把很大的薩克斯風,是上低音薩克斯風。隻見她走向教室前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呃……大家好,我叫小笠原晴香,是管樂社的社長。負責的樂器是上低音薩克斯風,未來跟希望加入薩克斯風組的人會有很多接觸的機會。」


    小笠原說完,微微一笑。她的嗓音清澈透亮,很有社長的風範。


    「本校的管樂社是個曆史悠久的社團,一直到大概十年前都還是非常有名的強校,也參加過全國比賽……雖然現在已經連影子都看不到了。」


    音樂教室的牆壁上掛滿了管樂社光榮的過去:連續參加關西大賽、全國大賽的金牌……裱框的照片全都泛黃褪色,布滿塵埃的過去令人看了為之鼻酸。


    「呃,其實從今年起,顧問也換人了。去年的顧問是梨香子老師,今年因為她要休產假,會由一位新老師來當顧問,我對新老師也還一無所知。就是在開學典禮那天向大家打過招呼的瀧老師,聽說他今天晚一點也會過來。還有,副顧問美知惠老師因為要參加家長說明會,今天不會來了。先警告一年級的新生,美知惠老師非常恐怖,請千萬不要惹她生氣。」


    她口中的美知惠老師就是久美子的級任導師,看樣子果然是個可怕的人。


    「今天要做的事是分配樂器。從剛才就站在這間教室裏的學長姊,便是各種樂器的代表。現在就請他們為大家介紹樂器,從高中才開始接觸管樂的同學請參考他們的介紹,決定自己要吹奏的樂器。還有,有經驗的人要先說。樂器有各自的屬性,我們也會考慮各位的個性來分配樂器,所以就算不是分到自己期待的樂器,也請不要抱怨。」


    小笠原才剛說完,就將站在周圍的學生叫過去。最先站在眾人麵前的,是拿著小號的美少女。輕柔飄逸的黑發與麗奈無異,但是五官給人的印象則迥然不同。她的模樣極為夢幻,很容易引起男生的保護欲。隻見她端正地鞠了個躬,迅速地瞥往小笠原的方向,又瞬間轉回視線。大概是緊張的緣故吧,她的雙頰染著淡淡的紅暈。


    「我是小號組的組長中世古香織。小號在銅管樂器中也算是代表性的樂器,所以我想不用多說明,各位也都知道了。小號組現在有六個人,大家的感情都很好,也有很多獨秀或主旋律的部分,我想一定會很開心的。有經驗或沒經驗的同學都歡迎,請大家務必過來小號這邊。」


    她的話引起一陣掌聲。接在香織之後,樂器的介紹一路順暢地持續進行著。長號、法國號、長笛、薩克斯風、單簧管、雙簧管、打擊樂器……長笛或薩克斯風這種主流的樂器不管由誰來如何說明,都很受歡迎,而越是非主流的樂器,競爭率越低。國中的時候雖然是吹粗管上低音號,但是上了高中以後,挑戰看看別的樂器或許也不錯。久美子想著這件事,視線飄向窗外。從位在北校舍三樓最邊間音樂教室,可以清楚地看見操場上的樣子。棒球社及足球社正發出意味不明的吆喝聲,繞著操場奔跑。久美子很不擅長應付體育社團的人,因為不曉得他們在想些什麽。


    「那麽,接下來是上低音號的介紹。」


    小笠原的聲音讓久美子猛然回過神。抱著銀色上低音號上台的是身材頎長的美女,臉上的紅框眼鏡令人印象深刻。她就是在開學典禮演奏上負責指揮的女學生。或許是因為細長的丹鳳眼,她予人一種知性的感覺。她用食指推了推眼鏡,微微地揚起嘴角說:


    「我是低音組的組長田中明日香。負責的樂器就如各位所看到的,是粗管上低音號。」


    上低音號?沒有演奏經驗的學生都滿頭問號。明日香大概早就料到會有這種反應,她用力地點頭。


    「沒錯!所謂粗管上低音號,指的是裝上活塞閥的降b大調低音號。這種樂器的曆史至今還眾說紛紜,沒有定案。有一說是針對由曾為韋瑪樂團首席的費迪南.梭莫發明的上低音號(sommerophone)加以改良,成為一般人使用的粗管上低音號;另一種說法是由比利時人阿道夫.薩克斯製作的薩氏號中的活塞式低音號發展而來,在英國繼續開發,最後變成現在的粗管上低音號。粗管上低音號原本稱為euphonion,名稱源自於希臘文的『euphonos』,意思是指『悅耳的聲音』。聲如其名,粗管上低音號可以讓低音組發出悠揚又柔和的聲音,是非常優秀的樂器!粗管上低音號在日本的曆史雖然尚無定論,但是明治三年從英國傳進來的。軍樂隊的實習生當初受英國教育,而在明治三年陸海軍分離以後,海軍軍樂隊先是接受英國教育,後來導入德國教育,陸軍軍樂隊則是導入法國教育。因此,對於負責粗管上低音號的聲部,海軍稱為euphonium、baritone,陸軍則稱為petit bass或小低音號等各式各樣的名稱。根據許多流傳至今的畫像,可以得知主要都是使用法式樂器的低音薩氏號,但是在某個時期的海軍、音樂學校、各種樂隊和學校教育體係的管樂社裏,也會依照指導方針采用德國式上低音號。第二次世界大戰戰敗後,隨著引進自美國的校園樂團普及,將其目前在日本的名稱正式定名為粗管上低音號,樂器也以在英國發揚光大的活塞式粗管上低音號最為常見。再加上……」


    「夠了夠了,到此為止!明日香,你要在這裏發表從維基百科搜集到的知識也不是不行,至少要整理得簡潔一點嘛。」


    社長隻用一句話就打斷了田中明日香彷佛要講到地老天荒的長篇大論。從學長姊沒什麽太大反應的表情來看,似乎已經習慣她這個樣子了。唯有話被打斷的明日香不滿地氣鼓了臉。


    「咦……根本都還沒有說到上低音號的魅力!」


    「不,你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好,下一個,麻煩低音號的人上台。」


    「人家的話還沒說完……」


    明日香不滿歸不滿,但還是不甘願地退到一邊。這個人怎麽會成為組長呢?久美子心中浮現出這個再自然不過的疑問。


    「……我是負責低音號的後藤卓也。」


    緊接在明日香之後上台的,是個無論身高體重都相當巨大的男生。與口若懸河的明日香比起來,隻能說他是個陰沉的人。他戴著黑框眼鏡,抱著比剛才的粗管上低音號還要大上好幾倍的樂器。那是銅管樂器裏體積最龐大的低音號。


    「低音號主要負責低音,沒什麽旋律可言……很不起眼,


    而且很重,大概有十公斤……管長將近六公尺。隊伍行進的時候會用到白色的蘇沙號……那東西也很重……」


    「……」


    「……」


    「咦,說完了?」


    小笠原目瞪口呆地睜大雙眼。卓也一臉為難地搔頭。


    「嗯,講完了……」


    「後藤!你完全沒有表達出低音號的魅力嘛!不如由我田中明日香來為大家介紹低音號……」


    「停,你給我閉嘴。」


    小笠原不假思索地駁回明日香精神抖擻的毛遂自薦。


    「其實低音組還有一樣叫做低音大提琴的樂器,但是自從去年的三年級畢業以後就沒有人負責了。如果有人拉過低音大提琴,請務必挺身而出,否則再這樣下去真的不太妙。」


    「順帶一提,這就是低音大提琴!」明日香搬來樂器。沒有經驗的新生看到比她身體還要高大的弦樂器,發出「哇!」的感歎聲。


    「都沒有人拉過低音大提琴嗎?」


    小笠原看了一遍教室裏的人。一隻手戒慎恐懼地從教室的正中央舉起來,回答社長的問題。是綠輝。


    「那、那個,我念國中的時候拉過低音大提琴。」


    看見綠輝舉手的瞬間,明日香的雙眼閃閃發光,將樂器塞給社長,大步地走向綠輝。或許是被她的氣勢震懾住,綠輝瞪大著眼愣在原地。隻見明日香粗魯地拉起綠輝的手,再用力握緊,秀麗的側臉挨近綠輝。披散在肩膀上的黑發遮住了明日香的表情。


    「你願意拉低音大提琴嗎?」


    明日香刻意壓低的聲線帶著一絲嫵媚,就連久美子也覺得心頭一震。綠輝目瞪口呆地凝視著眼前的學姊,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回過神來的樣子,臉頰也染上了楓葉的朱紅色。


    「好、好的。那個,如果不嫌棄的話,小綠願意盡力而為。」


    「真的嗎?太好了!真是得救了。」


    剛才那副認真的表情消失到哪裏去了?明日香露出純真的笑容。原來如此,這就是她掌握人心的方法啊!久美子偷偷地在心裏分析。


    「就是這樣,晴香,這孩子歸我了!」


    「啊,好好好,我了解、我了解。」


    社長將樂器放在地板上,揮揮手,拿起放在鋼琴上的筆記本。寫著社員名單的單薄小冊子看樣子已經用了很久,破破爛爛的。


    「那來決定其他的聲部吧!要一一問每個人想吹什麽樂器太麻煩了,請各自去找自己想演奏樂器的代表。落選的再去第二誌願那邊排隊。就這麽決定,麻煩各位了。」


    一年級生在小笠原相當隨便的指示下開始移動。


    「久美子,你要選什麽樂器?」


    坐在後麵的葉月湊上臉來問道。


    「嗯……要選什麽呢?」


    久美子含糊其詞地回答,望著明日香的方向。決定要拉低音大提琴的綠輝儼然已經變成明日香的玩具,被她捏著臉頰。站在一旁的卓也驚愕地阻止明日香。


    「那個學姊好有趣喔。」


    葉月興災樂禍地喃喃自語。


    「低音組感覺很有個性呢。」


    「是嗎?或許性格會表現在對樂器的喜好上吧。」


    「有這回事嗎?」


    「比起默默地支持別人,我比較想自己出鋒頭。所以我會選小號那種很酷的樂器。」


    葉月說完,指著香織的方向。聚集在小號組的女生們好像多半都是光鮮亮麗的女生。


    「那我去排隊啦。」


    隻見她露出討人喜歡的笑容,走進希望演奏小號的隊伍裏。幾乎所有人都已經走向自己想參加的聲部,還在教室中央舉棋不定地大概隻剩下久美子。怎麽辦?久美子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她並沒有想吹奏這種樂器、那個樂器比較好這種強烈的欲求。明明隻要隨便分配一下還剩什麽樂器就好了,不是嗎?這麽一來,她就不用這麽煩惱了。久美子像是為了找出目的地,視線落在自己的掌心。細細的掌紋,有如無名小鎮的地圖。


    「你在煩惱要選什麽樂器嗎?」


    突然有人問她,猛然抬起頭來,這才發現明日香的臉近在眼前,久美子嚇得差點跳起來。


    明日香用手指推了推眼鏡,不客氣地直盯著她看。怎、怎麽了?久美子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我們低音組,除了剛才的女生以外,還沒有半個人要選。」


    「啊,這樣啊。」


    久美子老實地附和,不知何故卻讓明日香在眉頭擠出皺紋。隻見眼前的學姊抱著自己的胳膊,「呼……」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口氣。


    「我們低音組,除了剛才的女生以外,還沒有半個人要選。」


    「啊,我知道。你剛才已經說過了。」


    「我們低音組,除了剛才的女生以外,還沒有……」


    「那個,請問你同一件事為什麽要重複說三遍?」


    久美子忍無可忍,終於打斷她的話。明日香眯著眼睛,撩起自己的頭發。


    「你真是遲鈍!我是在邀請你耶!」


    「這、這是在邀請我嗎?」


    「是的,是在邀請你。」


    「你對粗管上低音號有沒有興趣?」她的唇瓣勾勒出平滑的曲線。


    「我們低音組目前隻剩下上低音號和低音號。每年都很不受歡迎,真是傷腦筋……如何?如果你沒有特別想演奏的樂器,要不要試試看?」


    「上低音號嗎?」


    「沒錯,上低音號。」


    久美子遲遲未能給出答案,這時綠輝蹦蹦跳跳地走過來,胸前的白色蝴蝶結跟著輕輕搖晃。


    「久美子也要來低音組嗎?」


    「咦?」


    「小綠好高興!都沒有認識的人,小綠會很孤單的。」


    對吧?綠輝微側著頭。看樣子在她心裏,久美子已經確定要加入低音組了。


    「……好吧,那我就選上低音號吧。」


    「太好了!找到社員了!」


    明日香用手指敲響了臉頰。


    「久美子,我們都在低音組了呢,請多多指教!」


    綠輝露出天真無邪的表情微笑著說。明日香在她背後小小聲地喃喃自語。


    「……這孩子,挺好用的呢。」


    「學姊,你有什麽企圖?」


    久美子忍不住問她。明日香回過頭來,堆著滿臉的笑容回答:「嗯?什麽也沒有喔!」


    「……是嗎。」


    看樣子,這位學姊似乎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我瞧瞧,其他的新生都去各自想演奏的樂器那裏排隊,我們隻能等待備選了。」


    「要讓第一誌願落選的人來吹低音號嗎?」


    「有什麽辦法,因為沒有人要主動加入嘛。低音號和上低音號每年都會變成這樣……到底是為什麽呢?明明是這麽帥氣的樂器。」


    國中時,低音樂器也同樣乏人問津。想加入管樂社的人果然還是比較喜歡帥氣又引人注目的樂器。這麽說來,久美子小學決定加入銅管樂隊時,也是因為想吹長號的緣故。她對於滑管會隨著爵士音樂伸縮的模樣很著迷。但不知為何,最後被分配到負責演奏粗管上低音號就是了。


    久美子望著葉月的方向,她正在接受測驗。銅管樂器有一種零件稱作吹嘴,讓空氣得以進入樂器。小型樂器的吹嘴體積較小,越大型的樂器,吹嘴就越大。要是拿低音號和小號的吹嘴來比較,差別就像大人與小孩一樣。不同於木管樂器,銅管樂器是在接觸吹嘴的狀態下振動嘴唇,藉由演奏者嘴唇的振動來發出聲音。


    然而,吹的動作可以說是銅管樂器初學者的第一道難關。要吹出聲音是需要


    技巧的,但是習慣以後就很簡單了。這不像直笛,光吹氣就能發出聲音。吹奏樂器卻發不出聲音會帶給吹奏者不小的壓力,由於懷疑自己能否真的吹出聲音來,因此半途而廢的人也不少。


    「啊!吹不出聲音來!」


    拿著樂器的葉月不服氣地鼓起臉頰。小號組的組長香織正站在她旁邊,拚命地鼓勵她再多加把勁。但是從號口隻能聽見「呼!」或「嘶!」等葉月吹氣的聲音。看樣子得花上一整天才能練到發出聲音的程度。


    「香織學姊好溫柔啊!」


    綠輝似乎很佩服地猛點頭。


    「這還用說嗎。」明日香引以為傲地說:「她可是我們管樂社的萬人迷呢!超受歡迎的。」


    「超受歡迎……不好意思請問一下,是受誰歡迎?」


    不用問也大致想像得到,但久美子還是戰戰兢兢地問了。


    「你這是什麽笨問題,當然是受女生歡迎啊。」


    明日香哈哈大笑著回答。這樣啊……久美子不置可否地微笑點頭。


    管樂社是一種特殊的空間。基本上,男女比例是一比九,嚴格來說,女生的比例通常還會更高一點。將同性視為偶像,在這樣的空間裏是很容易發生的事。像這種時候,會受到名為崇拜、實為令人如坐針氈的視線攻擊的,多半是集女人味於一身,看起來很可愛的女生,再不然就是充滿男子氣概的帥氣女生。管樂社的男生很少會被當成男生看待,很遺憾地無法成為眾人崇拜的對象。明明身邊有很多女生,但管樂社的男生通常都交不到女朋友就是這個原因……這是久美子個人的見解。


    「……田中學姊也很受歡迎喔。」


    冷不防從背後響起聲音,害久美子不禁「哇!」地整個人往後仰。回頭一看,卓也正麵無表情地站在她旁邊。


    「田中學姊……這位同學確定加入低音部了嗎?」卓也無視久美子的反應,向明日香問道。


    「沒錯!」明日香點頭回答。


    「田中學姊……這麽說來,後藤學長是田中學姊的學弟嘍?」


    綠輝轉頭問他。


    「沒錯,這家夥才二年級,你們要好好相處喔。」


    這句話讓久美子趕緊低下頭去。


    「啊,我是黃前久美子。請多多指教。」


    「……我是後藤。」


    他隻說了這句話,隨即又陷入沉默。明日香笑得相當開懷。


    「後藤很怕生,所以不太愛說話。請你們不要放在心上。」


    「啊,好的。」


    就在久美子如此回應的瞬間,教室裏響起了小號的聲音。優美嘹亮的高音,結束後仍在心裏留下柔和餘韻。與其他的聲音明顯不同,具有壓倒性的張力。教室裏的視線一齊望向聲音的來處。


    受到注視的人物依舊保持著同樣表情,以行雲流水的動作將小號移開唇畔。


    「……這樣可以嗎?」


    高阪麗奈說道,看樣子她也參與了吹出聲音的測驗。「啊,嗯。」香織有些被她壓製住地點頭。


    「高阪同學,你吹得這麽好,來我們學校幾乎是大材小用了。你是哪個國中畢業的?」


    小笠原感動萬分地問她。


    「北中。」麗奈麵無表情地回答:「除了社團活動,我也會去音樂教室上課。」


    「哦,難怪吹得這麽好,我都有點嚇到了。」


    「謝謝你的讚美,我很高興。」


    麗奈微微地點頭道謝,雖然表情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的樣子。她的禮數總是這麽周到,都是表情害了她。


    「總之大家都吹過一遍了,現在來決定小號組的成員吧!呃,因為隻有三個名額……就決定是高阪、吉澤、糸田這三個人。落選的人請去第二誌願的聲部。好了,趕快移動。」


    組長的話讓沒有被選中的人茫然失措地在教室裏走來走去。葉月的身影當然也在裏頭。綠輝心不在焉地看著她的模樣,嘀咕著說:


    「葉月沒被小號組選上呢!」


    「真可惜啊。」


    「怎麽?小綠,那女生是你的朋友嗎?」


    明日香聽見兩人的對話,躡手躡腳地靠過來。她那彷佛貼在臉上的笑容,讓久美子有股不祥的預感。然而綠輝並未察覺到有什麽不妥,老實地點頭:「對呀!」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明日香摩挲著下巴,朝久美子投以意味深長的一瞥。


    「她國中不是管樂社的吧?剛才完全吹不出聲音來。」


    「她說她是網球社的。」


    「是嗎?那肺活量就沒有問題了。」


    語聲未落,明日香的手已經搭在綠輝肩膀上了。光是這樣的行為就足以讓綠輝的臉頰染上淡淡紅暈。


    「我說小綠,如果能和她在同一個聲部裏,你是不是會覺得很開心?」


    「那當然!」


    「還沒有人報名低音號,如果都沒有人來會很傷腦筋的……你不覺得她很適合吹低音號嗎?看起來也很有體力。」


    「葉月的確很適合低音號也說不定呢。」


    「那你能去邀請她嗎?如果由我這個學姊問她,感覺好像是在強迫她加入,如果是身為朋友的小綠出馬,對方也比較容易答應吧。」


    「好的!小綠這就去拜托葉月加入!」


    綠輝活力十足地回答,頭也不回地衝向葉月身邊,一把抱住垂頭喪氣的葉月。不難看出葉月對小號還沒死心,但是要不了幾分鍾,她大概就會投降吧。


    「……學姊,你完全把小綠玩弄於股掌之間呢。」


    久美子的話讓明日香發出「嗬嗬嗬」的笑聲。


    「今年有這麽多老實又可愛的學妹入社,真是太令人欣慰了。」


    「這麽多……你該不會把我也算進去了吧?」


    「當然。」


    明日香用指尖推著眼鏡說道。看不出情緒的黑眼珠隔著薄薄的鏡片,眨也不眨地直盯著自己瞧。


    「久美子,我很期待你的表現喔。」


    又過了一小時左右,所有人的樂器終於都決定好。低音組由久美子、葉月、綠輝組成一年三班的三重奏。麗奈屬於小號組,秀一則去了長號組,明明他國中演奏的是法國號。


    「樂器也順利決定好了,接下來,我想決定今後社團活動的方針。」


    小笠原的視線在音樂教室裏轉了一圈。今天好像是所有人到齊的的一場集會,教室裏早已人滿為患。二年級和三年級的學生正一臉提不起勁地聊天。交頭接耳的八卦話題在大概擠進了八十個人的空間裏形成具有實體的噪音,挑動了原本寂靜的空氣。


    「安靜一下,現在還在開會喔!」


    門推開的聲響打斷了小笠原說的話。


    「哎呀,大家都到齊啦。」


    「瀧老師!」


    社長發出驚喜的叫聲。


    修長身形、隔著襯衫也能看得出他勻稱的身材,孩子氣的長相給人柔和的印象,瞬間就牢牢抓住女學生的心。剪得很整齊的短發,在燈光的反射下燦亮生輝。從唇縫間隱約可見雪白的牙齒,更讓他多了幾分清爽的感覺。瀧升,年齡為三十四歲,是二年五班的班導師,教的是音樂。


    「哦,今年有好多新生加入呢,大概有三十個人吧?」


    「是二十八個人。」


    「以前沒有人演奏的樂器也可以湊齊,真是太好了。」


    瀧眯著眼睛說。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在開學典禮也向大家打過招呼,所以應該已經有很多人認識我了。我是瀧升,是今年才來學校任教的音樂老師。本來應該由已經在管樂社長年擔任副顧問的鬆本老師來當顧問,但她本人卻希


    望由我接下顧問。今後請多指教。」


    瀧說到這裏,以真摯的態度鞠了個躬。久美子還沒見過會向學生行這種大禮的成人。來自學生們的掌聲在音樂教室裏回蕩。瀧抬起頭來,微微地放鬆了嘴角。


    「每年的這個時期,都有一件事要拜托各位同學。」


    他邊說邊在黑板上寫字。白色文字浮現在深綠色的空間裏,彷佛是用電腦打出來、字體工整得不自然。


    「尊重學生的自主性是我的教學方針。既然今年一整年要由我負責指導大家,我想請大家先決定今年的目標。」


    瀧用食指指著寫在黑板上的文字:參加全國大賽。


    「這是各位去年的目標對吧?」


    「……呃,那個,老師,」


    瀧的問話讓小笠原羞赧地猛搔頭。


    「該說是目標還是什麽呢?比較像是單純的口號……因為大家都不是真的以為自己能打進全國大賽……」


    「哦,原來如此。那就當我沒說過。」


    瀧輕描淡寫地說道,在黑板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叉。不偏不倚的直線,彷佛要將文字就此抹去。看著那個大叉,不曉得為什麽,竟讓人感覺喘不過氣來。久美子悄悄地呼出一口氣。太不甘心了。感覺就像自己的夢想遭到否定。冷不防,久美子的腦海浮現出國中時代的自己。真像個傻瓜。根本不是真心想進全國大賽。久美子在內心裏自嘲。


    「可是啊,這樣也很傷腦筋。再也沒有比無心達成的目標更浪費生命的了。」


    瀧有些頭疼似地抱著胳膊。


    「一旦決定好目標,我就會朝目標采取行動。要是各位真的想進軍全國,練習當然也會變得比較嚴格,相反地,如果覺得隻要能出場比賽、留下快樂回憶就好的話,就不需要辛苦練習。我本身是兩者都可以,請各位以自己的意願決定。」


    「由我們決定嗎?」


    社長似乎有些困惑。瀧微笑頷首。這個大人很清楚「由自己決定」這種好聽的話,其實多麽棘手吧。久美子又吐出一口氣,為了不暴露出自己的想法,悄悄觀察周圍的樣子。


    小笠原的視線遊移不定,接著才注意到某個人的存在似地,凝視著明日香的方向。隻見低音組的組長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露出令人頭皮發麻的笑容。


    「真拿你沒辦法,我來記錄吧。」


    她如此說道,站了起來。「真不愧是副社長。」教室後方傳來看好戲的叫聲。


    「明日香學姊是副社長嗎?」坐在旁邊的葉月附在久美子耳邊說。


    「好像是。」久美子應聲,看了明日香一眼。


    「可是要怎麽決定目標呢?」


    「采表決不就好了嗎?」


    「表決……嗎?」


    明日香的建議讓小笠原微微傾斜脖子。看在久美子眼中,她似乎在擔心什麽。


    表決是民主社會的構成原理,也是集團中決定事情時最常見的方法。久美子非常討厭表決。從呱呱墜地的那一刻開始,她就被這個表決推著走。多數派比較強,少數派比較弱。當數量變成力量,久美子微弱的聲音轉眼間就遭吞沒了。久美子怕被排擠,不敢對別人說出討厭這兩個字。隻好讓自己的腦袋一片空白,佯裝成多數派。久美子最討厭這麽狡猾的自己了。


    「可是也隻有這樣才能決定吧。」明日香說道。


    「這倒是。」小笠原回答。


    「那就這麽辦。趕快『啪啪!』地決定吧。」


    綠輝在久美子背後,她似乎很喜歡「啪啪!」這個詞似地小聲複述著。


    小笠原默不作聲地沉吟半晌,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低語:「這也沒辦法。」環顧教室了一遍。


    「那麽,現在開始表決。」


    「計票就交給我吧!」


    明日香抬頭挺胸地說。


    「是要參加全國大賽,還是隻要能快快樂樂地出賽就滿足了,要以哪個做為今年的目標,請依照自己的希望舉手。」


    久美子撐著下巴聽小笠原說話。像這種時候,應該要選哪個,其實早就已經注定好了。在大人在場的情況下提出的選項,小孩隻能從中選出最正確的,世人眼中正確的,社會來看正確的,然後經過自然的淘汰,各自心裏就會隻剩下應該選擇的正確答案。


    「那麽,首先是希望以全國大賽為目標的人,請舉手。」


    這句話讓學生們一同舉起手來。塗著指甲油的指尖,在日光燈的反射下閃閃發光。指甲留得那麽長,很不容易吹奏樂器吧。久美子在心裏這樣想,也舉起手來。看到幾乎所有人都舉手,明日香也懶得計算人數寫在黑板上,因為結果已經很明顯了。


    「那麽,接下來是隻要能參加京都大賽就滿足的人。」


    有隻手在教室正中央孤零零地舉起來。白皙的手從藏青色的袖口直筆地伸向天花板。小笠原看向舉手的人,倒抽了口氣。


    「葵……」


    她似乎很驚訝,雙眼瞪得有如牛鈴大。在她對麵的久美子也倒抽了一口涼氣。


    齋藤葵。


    映入眼簾的人物,是久美子再熟悉不過的人。


    「呃,選後者的隻有葵嗎?」


    明日香說道,在黑板上拉出一條無法構成正字、歪歪斜斜的線。小笠原苦悶地皺起了眉頭,但隻有一瞬間。隻見她撩起瀏海,以與平常無異的表情瞥了黑板一眼。明日香似乎也明白了什麽,微微地眯起眼睛。


    「表決的結果是要以全國大賽為目標,努力練習。」


    社長的這句話引來學生稀稀落落的掌聲。或許是對結果感到滿意,瀧也以平靜的表情鼓掌。他默默地站了起來,用手勢製止正要開口的明日香,輪番看了教室裏的人。


    「現在決定的目標,是各位自己舉手表決的。有人反對,或許也有人是在內心反對。不過,這是大家決定的事。我會盡全力讓各位達成這個目標,但我能做的也隻有指導你們。請別忘了這一點。各位如果自己不努力,夢想是絕對無法實現的。」


    明白了嗎?


    這句話讓教室陷入了沉默。為什麽都沒有人要說點什麽呢?久美子坐立難安地動來動去,於是瀧拍了一下手說:


    「你們在發什麽呆?回答呢?」


    隔了一拍後,顧問尖銳的質問才換來起此彼落、稀稀落落的回答。難不成……久美子皺眉。


    難不成,這個社團就連應聲的習慣都沒有嗎?


    「回答得太慢了,我再問一次……各位,明白了嗎?」


    這次終於換來整齊的回答。


    「今天到這裏結束。辛苦各位了。」


    在社長的一聲令下,這天的社團活動告一段落。「辛苦了!」「辛苦了!」耳邊傳來此起彼落的招呼聲,久美子連忙搜尋那人的背影。焦躁支配了肺部,就連喉嚨都疼痛欲裂。當久美子發現熟悉的背影時,她忍不住伸出手。


    「等一下!小……齋藤學姊。」


    她的呼喚讓葵慢慢地轉過身來。披在肩膀上的黑發勾勒出一道平滑的弧線。葵看了久美子一眼,有些失措地瞪大雙眼。


    「……久美子?」


    「好久不見……」


    三年級生對講著蹩腳敬語的一年級生噗哧一笑,輕輕地將久美子的手從自己肩膀上移開,望向窗外。


    「……要一起回家嗎?」


    久美子對這個提議猛點頭。


    「小葵原來在北宇治念書啊。」


    久美子這句話令葵微微一笑。她就住在久美子家附近,是比久美子大兩歲的鄰居姊姊。小學的時候因為家住得近,經常一起玩,但是自從葵上國中以後就不怎麽來往了。以前久美子都要抬頭看她,如今她們的


    身高也差不了多少。不,說不定反而是久美子比較高。葵用指尖撥了撥從小就引以為傲的烏亮長發,以非常成熟的角度側著頭說:


    「我其實想念堀山高中,但沒考上。」


    「啊,原來是這樣。」


    堀山高中是京都府數一數二的升學名校。葵從小就是個優秀的孩子,現在也好像還是老樣子。


    「對了,我對學姊說話可以不用說敬語嗎?」


    久美子的問題令葵不以為意地搖搖手。


    「可以、可以。要是你用敬語的話,我反而會覺得渾身不對勁。啊,不過大家都在的時候還是用敬語比較好。」


    「嗯,我明白了。」


    久美子乖巧地聽從學姊的指示。葵用手遮住嘴巴,發出「嗬嗬」的優雅笑聲。掛在她肩膀上的書包看起來彷佛有千金重。


    「小葵,你剛才為什麽要舉手?」


    「剛才?」


    「問到要不要參加全國大賽的時候。」


    反正也沒有人會認真回答,又何必特地舉手?


    久美子的問題令葵安靜地垂下眼簾。兩人份的影子落在黝黑的柏油路上。帶著些許寒意的春風吹過兩人之間。久美子下意識地用手指輕撫著裙襬,才剛買回來的製服上還沒有一絲縐褶。


    「大概是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吧。」葵說道。


    「不在場證明?」久美子反問。


    於是葵眉開眼笑地點了點頭,重複著同一句話。


    「沒錯,不在場證明。」


    葵的書包吊著不知道該說是可愛還是不可愛的鑰匙圈。長歪了的兔子臉上,看起來相當廉價的雙眸正直勾勾地盯著久美子。


    「這樣子以後要辭掉社團活動的時候,就可以推說以前已經表達過意見了。」


    「小葵,你打算辭掉社團活動嗎?」


    久美子的聲音不由得有些顫抖。葵對瞠目結舌的久美子報以苦笑。


    「天曉得呢。現在還不確定。」


    「為什麽?好不容易持續到現在。」


    「因為啊……」葵停頓了半晌,「光靠社團活動是考不上大學的。」


    從她用若無其事的態度層層包裹的語氣裏,隱約可以聽出些許的焦躁與自嘲。喀啦喀啦喀啦。全新的參考書在書包裏撞擊作響。


    「小葵打算念哪所大學?」


    「天曉得呢。還沒決定。」


    久美子直覺地認為小葵說謊。「考試準備了嗎?」「完全沒讀書喔!」就像這種膚淺的對話一樣,她的話毫無可信度。那是學生所特有用來保護自尊心的脆弱防線。久美子假裝沒察覺到這件事,露出模棱兩可的笑容。


    「這樣啊。」


    「久美子最好也多留意一點喔。三年的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


    從小葵口中說出的這句話緊貼著久美子的耳膜,發出刺耳的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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