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春光透過純白的窗簾照射進來,伸出手去就能感受到早晨的陽光的溫暖。向窗外望去,透明的空氣中飄散著一層薄薄的青色。忍耐不住困意的久美子斜仰著身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有一種肌肉得到了拉伸的感覺。


    「啊,早上好」


    向餐廳走去,傳來了母親明朗的聲音。「早上好」,久美子有些遲鈍地回應著,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廚房裏飄來的烤麵包的香氣讓久美子的胃開始快速地活動起來。


    「爸爸,早上好」


    桌子周圍有四張椅子,穿戴整齊的父親正坐在最裏麵那張椅子上,用優雅的姿勢讀著報紙。馬克杯裏的咖啡加了一點牛奶。從久美子小時候起,父親就對黑咖啡以外的一切咖啡表示拒絕。


    「今天沒有睡懶覺啊」


    「我一直都不會睡懶覺的啊。開學典禮那天是意外啦」


    「這樣啊」


    對話戛然而止,這樣子卻也不會感覺尷尬。父親沉默寡言的性格也不是現在才有的事情。


    「久美子要什麽啊,玉米湯還是洋蔥湯」


    「玉米吧,還有雞蛋要半熟」


    母親往馬克杯裏加入湯粉,用開水衝化,這就得到了一杯簡單的速食湯。擺在湯旁邊的則是火腿蛋和烤吐司。父親總是喜歡在煎蛋上加醬油,久美子則是鹽黨。


    「我開動了」


    久美子雙手合十說到,隨後用筷子尖戳開蛋黃。黃色的內容物從薄膜中流出,在蛋白上擴散開來。作為全熟黨的父親皺了皺眉,這種場麵完全不可能不放在心上,(說起吃蛋,我和久美子倒是意外地一模一樣),不過這對於久美子也是完全無法讓步的事情。


    「啊,這不是小泉家的孩子讀的那學校麽?前不久才給我看了照片呢」


    正把杯子從桌子上搬走的母親對著電視裏播放的學校說著。畫麵中的是關西的本地情報節目,播音員正跟隨著錄像鏡頭在學校裏到處逛著。


    「這所龍聖學園高中部作為橄欖球強校十分有名,此外遊泳部和劍道部這些運動社團大多也是具有相當的實力的」


    「龍聖學園?」


    聽到這所學校的名字,久美子停下了拿著筷子的手。龍聖學園的初中,高中,大學部有保送直升的製度。如果求沒有選擇北宇治而是選擇了內部進學,恐怕此時的他也會是這所學校中的一名學生吧。


    「此外,從去年起,文科社團的活動力度也得到了加強,今天讓我們也來聽一聽其中的吹奏樂部的同學們是怎麽說的」


    播音員一打開音樂室的門,稀稀拉拉的樂器聲立刻停了下來。因為是男校,屋子裏也全部都是男生,他們一見到女性播音員,都齊聲喝起彩來。從並排放著的椅子數量來看,部員的人數大約有五十人左右。


    「龍聖很強麽?」


    正在把草莓醬塗在吐司上的母親隨口問到。切成五片的烤麵包的表麵,混雜著黃油的黃色和草莓醬的紅色。


    「唔嗯,一般吧,上一次的大會也沒有見過這所學校,也不怎麽了解吧」


    「這些學生都是男生,要是去合宿什麽的會吃很多飯吧,怎麽辦才好呢」


    「這不是老媽你該關心的吧」,,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錄像已經播到了末尾的部分,鏡頭給到了意氣昂揚的部長,部長對著播音員遞過的話筒說到


    「去年加入了兩位新的老師,龍聖的音樂發生了巨大的改變。此外為了一直支持我們的家長,也為了每天努力指導我們的特別顧問源老師,今年的龍聖一定能演奏出令人刮目相看的音樂!各位敬請期待!」


    作為對部長宣言的回應,身後的部員一齊鼓起掌來。看著這群人一團和氣的樣子,久美子不禁歎了口氣。真羨慕啊,久美子嘟囔著,母親意外地回過頭來問到


    「怎麽了,久美子不是和社團的孩子們關係挺好的麽」


    「新加入的一年級的同學們相處的不是很好呢」


    「這種事情一開始在哪都是一樣的,突然把不認識的孩子們湊到一起,要讓他們和睦相處也是很困難的把」


    「是這樣子的麽」


    「是這樣子的哦。比起那個,要再來一杯牛奶麽」


    久美子深感煩惱的問題,被母親三言兩語地帶過。雖然有些事情讓她生氣,但她也沒少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上幫助過久美子。


    「嗯,再來一杯」


    將剩下的牛奶一飲而盡,久美子把杯子遞給母親。杯子剛才放的位置留下了一小灘水漬,久美子用指腹壓下去,抹平了那些在光照下閃閃發亮的小水滴。


    「黃前同學啊,沒有人說過你是個過分認真的人麽?」


    「哈?」


    剛一下課,久美子就被前輩的部員叫到了走廊上。一年級的同學都已經開始在音樂室裏集合了,走廊上也能聽見他們愉悅的談笑聲。


    麵前站著的三年級部員,是小號組的加部友惠。和部長的優子關係很好的她,極具特性的劉海用發夾別到兩邊的發型正是此人的注冊商標。


    友惠和久美子在去年的會議上被任職負責一年級學生指導的工作。可說起來,兩個人至今為止都沒有過什麽接觸,甚至實際上就連說話也就是剛剛才開始第一次。首先是先讓久美子把印有今後的安排的文件從文件夾中取出的時候,冒出了這麽一句台詞。


    「哎呀,今天不是兩個人初次一起工作的紀念日麽,那就應該先隨便聊幾句吧」


    「但是馬上就要開會了」


    「沒事,遲到了就讓他們等著就是了。遲到又不會死是吧,別想太多~」


    她眉飛色舞地說著。這麽亂來的言論,久美子聽了也覺得嚇了一跳。


    「但是隨便聊幾句是要聊什麽呢?」


    「欸,其實我也不知道欸,黃前你一般都會聊什麽呢?啊,說起來你好像和我家高阪關係還挺不錯的吧?」


    「我家」,這種說法讓久美子總覺得有些在意。恐怕應該是「我們組的」的大膽的簡稱吧。友惠的笑容看起來表裏如一,似乎也沒什麽深意。


    「我和麗奈初中就認識了,到了高中也因為這個才說上了話。現在我們的關係倒是挺不錯的,剛進來那會還挺有距離的。」


    「啊,原來是這樣。好好兒。嘛,黃前你也幫了我們不少忙呢。去年夏天那會我們組的氣氛實在是糟糕的不得了啊,我們這些b編成的也插不上手呢。」


    「前輩你和優子前輩關係挺不錯的吧。實話說,你對去年那件事是怎麽看的呢?」


    對久美子的突然發問有些不明所以,友惠隻能打著哈哈看向一邊。她揮了揮手,臉上露出了困惑地神色。


    「這你也要問麽?黃前,看不出來你還挺敢說的呢。」


    「啊,也不是一定要回答,完全沒關係的」


    隨便聊幾句,結果已經聊到這麽深的地方去了。看著有些慌亂的久美子,友惠發出了愉快的笑聲。


    「啊,你這樣子我反而很困擾了呢。也不是不能問的問題啦。」


    「這這樣。」


    友惠點點頭,久美子鬆了口氣。以後還要相處很久的前輩,可不能就這樣把關係搞僵了。


    「高阪和香織前輩的事情嘛當時鬧得挺大的,我也挺害怕的,被嚇了一跳呢。」


    「當時的我覺得,獨奏是一定要讓麗奈來擔任的,直到現在我也


    是這麽想的。但是夏天合宿的時候和優子前輩說上了話,也聽到了很多前輩們的聲音。總覺得,大家都有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呢。」


    「哈哈,黃前你還真是認真啊。」


    「怎麽會,也不能這麽說吧。」


    空氣有些凝滯,久美子低頭看向自己的指尖,


    「說實話,我也沒有想那麽多,什麽事情正確什麽事情不正確我也不清楚。但是香織一定是非常想去獨奏的吧,因為我從很久以前就看著她很努力的在練習了。」


    「這樣,也是呢。」


    「啊,當然也不是說高阪不好,但是怎麽說,對自己身邊的人有點偏心眼也是人之天性嘛。就是很單純地想要為香織學姐加油,這樣的心情吧。我的話遇到這種事情還是會遵循自己的感情吧。所以能和黃前你共事真是太好了呢。」


    她輕盈的語調和率性而為的聊天著實讓久美子驚訝。友惠此時也向前越了一步,


    「所以啊,我們不是相性很好的搭檔麽?過分認真的你,和意氣用事的我,絕對沒問題的,我們一定可以做的很好的!」


    「是啊,加部前輩你能這樣說真是太好了。"


    「等一下,」


    友惠伸出手掌捂住久美子的嘴,明朗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仿佛要把久美子吃了似的。


    「什麽加部前輩啊,不覺得太客氣了點麽?」


    「欸?」


    麵對突如其來的指責,久美子不禁張了張嘴。還需要注意這種事情麽,久美子正想著,友惠先開了口。


    「很有距離感啊!對這種感覺要深惡痛絕,絕對不能再有了!要用那種有特別感的稱呼!」


    「特別感嗎?」


    「對對,好不容易變成搭檔了嘛。那麽,以後多多指教了噢,黃前。」


    「啊,是,多多指教,那個」


    看著友惠期待滿滿的目光,久美子忽然感到壓力山大。該怎麽稱呼麵前的前輩好呢?腦子轉來轉去,不知怎麽地浮現出了今天早上看到的電視節目。小源老師,久美子於是順便也用上了這種親昵的昵稱,


    「啊,小加部學姐」


    友惠看起來對這個憋了半天的名字感到很滿意,


    「總覺得挺蠢的,但是好可愛啊。」


    「欸,一點都不蠢好不好。」


    「也行吧。畢竟是飽含著黃前的愛的名字呢,那,從今往後就多多指教咯。」


    啪,友惠用力拍了拍久美子的後背。久美子一下子繃直了背,餘光看到了友惠戴著的手表。「差不多該走咯,」,友惠指了指音樂室。說起來,該去開會的人現在還沒到齊,久美子正擔心著這件事,友惠卻意氣洋洋地走了進去。真是個任性的人呐,久美子想著。但是,久美子倒也不討厭這樣的任性。


    今年新加入的部員有四十三人,其中七人沒有經驗。音樂室被排成上課隊形,一年級學生沒有足夠的桌子,於是多出來的同學按照慣例排成一排靠牆坐在折疊椅上。有像奏和五月這樣為了聽清楚要領坐在前麵的人,也有像求這樣塞在折疊椅裏縮在後排的人。


    「各位好。」


    友惠向大家打了聲招呼,大家也回應著。因為有經驗的人占多數,因此新生部員大多都熱情高漲,和去年完全不一樣。


    「我是三年級的加部有惠,和部長一樣屬於小號組,從今以後由我負責指導初學者,如果有不明白的事情請放心盡管問,接下來是二年級的黃前,」


    poi,友惠伸手指向久美子,久美子慌忙走向前。不擅長在人群麵前發言的她在友惠身邊也稍微緩和了一些緊張感。


    「樂器介紹的時候已經和大家打過照麵了,我是二年級的上低音號組的黃前久美子,接下來的一年裏我將會輔導大家,請多多指教。」


    按照部長優子的決定,友惠負責指導初學者,久美子則是負責有經驗的同學。初學者們對這一切尚還一無所知,因此需要前輩們的悉心指導。在優子心裏,友惠正是適合這一工作的人選。至於久美子隻是個馬大哈前輩,隻要和她呆久了自然都會明白這一點。


    「接下來下發通知單,上麵印有部規和今後的時間安排。基礎練習用的樂譜各組內的前輩會發給你們,請妥善保管。」


    「是!」


    「還有練習用服裝的申請書,不要忘了下下周提交尺寸采集結果。接下來的通知一共九張,不夠的同學請舉手。」


    夏紀已經整理好了足夠的通知單,久美子和友惠把通知發到第一排傳下去。確認了部員都已經收到通知,久美子開始一張一張地細細說明通知的內容。


    因為每一條規則都解說的很細,講完的時候已經過去很久了。會議剛開始充滿活力的部員,現在也多少有些倦怠了。


    「欸,下麵是之後的安排,一年級學生第一項要參加的活動是,五月份的桑菲斯。」


    桑菲斯,正式名稱為日升祭(sunrisefestival),是今年已經第24次召開的一場吹奏樂祭典,因為祭典會場設立在太陽公園而得名。京都府內的各個高中齊聚一堂,在會場內遊行慶祝。參加的學校中也包括了賽場豪強立華高中。


    「桑菲斯要進行遊行演奏,時間很緊,還要在運動場上進行列隊行進的練習。初學者會安排去走舞步,到時候小加部學姐一定會照顧好大家的。」


    「到時候我會手把手地教你們的。」


    久美子認真說明著的時候,友惠在一旁揮著手接著話,這種在後輩部員麵前從容不迫的應答,總覺得有種微妙感。


    咳咳,久美子清了清嗓子繼續說,


    「接下來是很重要的事情。吹奏樂大會將從八月初的京都府大會開始,關西大會是八月底,全國大會則是十月下旬。然後還有一些其他的活動和演出,我將逐一說明。」


    一直說話的口幹舌燥的久美子,吞了一口唾液潤了潤嗓子。她感覺到異常地發熱,大概是因為不擅長在人們麵前發言吧,


    「還有一件事關今後的重要的事情,因為有初學者所以我會說詳細一點。是關於大賽前的競選會的事情。」


    競選會,這個單詞從久美子口中說出的那一刹那,部員們的神色都開始緊張起來。被強烈的目光盯著,久美子輕輕收了收下巴,


    「吹奏樂大會有多個部門,京都的話,有a,b,小編成部門三種,我們北宇治高中參加的是a部門和b部門。」


    a部門,換言之就是大編成部門,是參加團體最多的部門。高中組的每個學校參加人數上限為55人,參加隊伍要在12分鍾內演奏一首規定的課題曲目和一首自由曲目。以全國大會出場為目標的學校要參加這個部門的比賽。


    此外的部門各個都道府縣的名稱不同,規則也不同。京都的話,b部門隻需要演奏自由曲,隻舉行到府大會。同一所高中可以同時參加a,b部門,一般很多情況下都是不能參加a部門的部員出演b部門比賽。


    小編成部門,是針對人數較少的隊伍的比賽,府大會之後還可以參加關西大會。小編成部門沒有全國大會,所以關西大會就是最終的目標了。


    「a部門規定人數是55人,今年北宇治吹部部員共89人,單純考慮到人數超過的問題,都將有一部分不能參加a部門的成員去參加b部門的比賽。為此就要進行競選會,類似於麵試,在顧問的麵前單獨進行演奏,獨奏成員也會在那時選出。」


    去年,越過前輩部員的夏紀,久美子成功進入了a編成。也就是說,競選會的結果是完全由實力來決定的,後輩和前輩爭奪一個名額也不是什麽稀罕的事情。這裏的全體部員,既是夥伴,也是對手。


    「那麽,有什麽問題麽?」


    教室的後方舉起一隻手,是美玲,


    「請。」


    久美子說罷,站在那裏的美玲一臉嚴肅地開了口,


    「決定(a編成)成員的時候,會考慮實力之外的東西麽?」


    「那是什麽意思?」


    預料之外的問題,久美子的表情顯得有些勉強。似乎是為了補充說明,美玲前麵的奏舉起了手,


    「應該就是說,a編成成員的決定是否會考慮學年和人際關係等,的意思吧。更具體的說,應該是,高年級的部員優先級是否會更高,的意思吧。」


    「嗯」


    擅自解釋自己的問題,美玲臉上露出不服的神色,叉著腰輕輕點了點頭。久美子像是被奏的補充擊中了一般,麵露難色地瞥了一眼旁邊的友惠。「不是的,」她聳聳肩,向前邁了一步,


    「我來回答這個問題吧,這樣的問題相信大家也都會存在,這是很自然的,是否要說出口呢,所有人應該都考慮過這樣的問題。去年關於這個也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久美子的腦海中又回想起了會議之前和友惠的對話。麗奈和香織,一年前的獨奏資格之爭,在水麵下的部員們也分門別派,引起了一場大騷動。那時候,部員們也很難說信服瀧老師:突然出現了新的年輕老師,自己的活動內容發生了變化,大家麵對這樣子的情況,自然會自發地去抵抗瀧。因此,這一年間在北宇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剛剛的問題我可以胸有成竹地回答你,不會,大賽成員是完全根據實力來選拔的,因此大家可以專心於磨練自己的演奏技術,如果你們的技術能夠超過前輩部員,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無法入選的情況的。」


    友惠如此斬釘截鐵地回答也讓奏的麵容稍微舒緩了下來,在熒光燈下,她豔麗的黑發勾勒出一張天使的容顏。


    「非常感謝,聽到您的話我就放心了。」


    放眼望去,其他的一年級部員也都一臉安心地看著周圍同學的臉。真是的,久美子看著坐在後麵的奏。友惠能從中調解真是太好了,如果她是那種會對這個問題感到敏感的前輩,現在奏恐怕就要成為她的眼中釘了吧。這麽考慮著,久美子又想了想她剛剛的一舉一動。奏也有可能是為了讓矛頭指向自己,其實奏不是在妨礙美玲,而是在保護美玲啊。


    「不,是我想多了吧。」


    久美子輕聲嘟囔著,友惠一臉訝異地看著她。意識到自己自言自語說出了心中想的事情,久美子慌忙用手遮住了嘴巴。


    「這是最重要的東西。」


    卓也發給低音部部員們的,是去年瀧老師準備的用於基礎練習的樂譜。短樂句上各自都標上了數字,在基礎合奏時,代表會用號碼決定練習的地方。


    「演奏的話要有基礎。或許有人會覺得有點無趣,但我認為,隻有像這樣一點一點打好基礎,演奏技巧才會長進得快一些。」


    皋月和美玲對梨子的話語點頭讚同。奏拿了樂譜,對著桌子上的節拍器的刻度重複著長調。


    分部練習的第一天,在比久美子預想中更加平穩的狀態中度過。大家奏出的樂聲在空氣中回響,雜亂地交織在一起。對於有過演奏經驗的一年級新生不需多加說明,他們不遑多言,就直接對著基礎練習的曲譜從頭練了起來。


    「現在休息十分鍾。」


    卓也指了指牆上的鍾,下達了指令。葉月把大號豎在地上,伸了個懶腰。皋月給她捶起了肩膀。


    「那個,葉月學姐,我有個問題想問一下。」


    「嗯?什麽事?」


    「我一個朋友選了圓號,她跟我說了迷之舞步的事,你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嗎?我很在意。」


    「哦,那個啊——」


    兩個人臉湊近了,像是在談什麽高興的事。美玲瞥了她們一眼,手裏拿塊帕子,快步走出了教室。梨子一臉擔心,目送著美玲的背影。


    「剛剛的會議是第一份工作吧。不知道友惠怎麽樣了。」


    剛才為止一直在練習運舌的夏紀,向這邊看了過來。久美子取出了口中的吹嘴,把樂器放在了膝上。


    「雖然沒什麽自信,不過我覺得是可以做得很好的。」


    「我也這麽覺得,黃前學姐的演示非常好懂。」


    奏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參與進了兩人的對話。久美子有話但又咽回去了。或許是因為她已經漸漸察覺到奏這個人不好對付。奏是一個很不錯的學妹,至少表麵上如此。


    「加藤學姐在去年的比賽中沒有上場啊。我在dvd錄像中沒有見到她。」


    「啊,友惠很我一樣,去年被分到b組了。」


    「這樣啊,a組選拔與年級高低無關,看樣子是真的了。黃前學姐和川島學姐都是一年級就進了a組的。」


    對於這件事,夏紀並不想提及。久美子連忙把話題岔開了。


    「小奏在初中時是什麽樣的呢?有去比賽嗎?」


    「西中也不是什麽強校,大家一般都是覺得練的差不多就行了。雖然有部員有意改變吹奏部的現狀,但三年來也就拿了銀獎而已。」


    「哦,一般都是這個樣子吧。」


    夏紀點頭,一臉「我理解」的樣子。她消沉的語調夾帶了一絲苦味。奏把頭歪向沉默不語的久美子一邊。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話把氣氛弄的有些尷尬,像是要掩飾什麽,夏紀笑了笑,以緩解一下氣氛。


    「話說,奏為什麽要用敬語呢?我年級比你高,所以你用敬語還可接受,為什麽連求君麵前都要說敬語不可呢?」


    「也對哦。」


    奏迎著兩人的視線,似乎是故意的一樣,睜大了眼睛。


    「這有什麽不妥嗎?」


    「不,不是不妥,就是稍微有些生分的感覺。我們想和一年級新生好好相處,你也不必顧慮什麽,稍微放開一些不也挺好的。」


    「哦,學姐怕是搞錯了。」


    奏仿佛早已預料到夏紀會說這番話一樣。久美子把奏所說的「搞錯」兩字重複了一遍。奏的眼瞳如同玩弄獵物的貓一樣,慢慢地縮起來。


    「我並非在所有人麵前都使用敬語的。我隻是沒有隨意到可以在不熟的人麵前,不用敬語說話罷了。」


    「噢……也就是說,隻要對方是處不來的人的話,你就不會放棄使用敬語了?」


    「正是如此。不過我對學姐們使用敬語自然不是這個原因,隻是因為我從小受教導要尊重比自己年長的人而已。」


    奏露出了無可指摘的燦然的營業式微笑。和明日香那種拒人千裏之外的虛與委蛇的笑容不同,這是極盡展現自身可愛的笑容。


    奏想必也知道自己有一副迷人的麵孔。久美子猜測,奏的一言一行都是計算好的,用來將自己與他人劃分出一道明確的界限。


    如果是明日香學姐那樣可以嫻熟地玩弄人心於掌中的人的話,這種情況下會如何處理呢?久美子不知道用什麽話應對眼前的這個笑吟吟的學妹才好,不禁輕咬嘴唇,心中無故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真、真厲害!」


    後方突然傳來了喧嘩聲。久


    美子不多想,就轉過頭,看到求激動的肩膀震顫不已。從剛才為止他和綠輝一直在聊些什麽,他的臉因為興奮露出了紅暈,眼睛也張得大大的。


    「那個,學姐,能麻煩你把這首曲子也演奏一下嗎?」


    「完全沒問題!」


    綠輝手中所握著的琴弓在弦上輕柔地撥動,拉出的低音非常圓潤。大概因為綠輝用單手加上了顫音的緣故,綿長的弦音中感覺得到深邃的餘響。她揉弦的左腕微微地上下擺動。


    綠輝演奏的曲目《愛的問候》是英國人愛德華艾爾加所作,題贈新婚妻子的一首曲子。它在日本頗具名氣。


    舒緩的樂曲將演奏者的實力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旋律雖有些單調簡約,但是綠輝演奏的音色卻很豐富。在優雅的旋律中,心中的湧動感情也混雜在一起了。稍微側耳傾聽,意識仿佛就要瞬間消散一樣。


    「好牛掰!」


    皋月都有點驚呆了,忍不住發表感慨。奏也一旁咂嘴。


    一年級新生被驚到也不奇怪,綠輝在高中入學之際吹奏水平就已經是新生中出類拔萃的了,加上一年的磨礪又更上一層樓了。


    綠輝把弓放下,像是訓誡一樣對求說:


    「剛剛的演奏,和求君演奏的一樣嗎?」


    「那、哪裏。我怎麽可能與學姐相比。音色差得太多了。」


    「自己明白那最好。不準再說什麽,低音提琴誰彈都一樣的話了。綠覺得這種話不是對自己的貶低,而是對周圍人的侮辱哦。」


    綠輝少見地用這麽強硬的語調說話。語句中隱含的一絲怒意立刻讓求低下了頭。很難想象在這之前他會這樣識趣地順從。


    「實在是對不起,是我的不對。」


    「會好好反省嗎?」


    「一定會!」


    「那就沒問題啦。從今以後好好努力吧。就先這樣吧。」


    綠輝於是又恢複了平日裏的軟乎乎的樣子,拍了拍低著頭的求的肩膀。求如同咬緊牙關了一般,小聲地應承。看到他這麽順從,周圍的部員毫不掩飾各自的詫異。奏歪了歪腦袋,小聲打趣道:「變化真是大呀。」


    「對、對了!」


    求突然抬起頭。他臉紅到了耳根,與平時的精神狀態相比明顯大相徑庭。綠輝歪著頭,一臉茫然。


    「不會是要告白吧?」


    一旁卓也的嘀咕代表了大家的心聲。


    「那個,綠前輩,我有個不情之請。」


    「不情之請?」


    「我……那個……」


    求咽了口唾沫。他攥緊了拳頭,然後下定決心了一般,說道:


    「請讓我拜學姐為師!」


    周圍一直看著兩人的部員們見到這種意外的展開,心裏麵都是哭笑不得。當事人自己倒是一臉嚴肅。綠輝睜大了眼睛,最後高興地破顏一笑。


    「綠還是第一次收徒弟呢!綠當老師能行嗎?」


    「綠學姐一定行!」


    「呦吼!綠現在是老師了!」


    今年的低音提琴聲部怕是由這兩個奇葩占著了。夏紀看著這兩人的對話,四肢無力似的望著天空。


    「他們剛剛都搞什麽呀!」


    梨子掩住嘴,像個老母親一樣笑了出來。她原本就心地善良,自然忍不住替在低音部格格不入的求暗暗操心。


    美玲在外麵走廊休息夠了,便進來了。尚未弄清楚狀況的她,察覺到教室內氣氛的異樣後,雖有一瞬間緊蹙了眉頭,但立刻恢複麵無表情的樣子,找到放著樂器的座位坐下了。


    奏瞟了一眼美玲緊繃著的臉,心不在焉地自言自語:


    「我也能理解那種崇拜優秀學姐學長的心情。」


    她這句話言外之意是什麽呢?久美子雖然想詰問她,但是她剛要開口,沉默寡言的低音組組長就宣布休息時間結束了。


    從次日的練習開始,求的突然變化簡直不可思議。


    「綠學姐,能勞煩你給我指導一下嗎?」


    「哪裏需要糾正嗎?」


    「請問還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嗎?」


    「怎麽做才能拉出這種音呢?」


    麵對連珠炮似的請教,綠輝不厭其煩,一一回複。這種不加掩飾的崇拜,與其說是像貓倒不如說是像狗。


    可愛的兩人如此親密的互動,在旁人眼裏就好像是女孩子間嬉戲玩耍一般。考慮到性別的話,久美子覺得,這兩人走這麽近,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適?但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似乎更像是同性之間才有的,自己往歪處想反而有點奇怪。


    「歸根結底,求君的手指力量還是不夠,尤其是無名指和小指。首先是要每根手指要均勻發力,要能流暢地拉奏。綠把初中用過的練習曲目拿給你,你可以拿那個試試看。」


    雖然綠輝的指導內容是久美子所無法理解的,但是求的演奏技巧確實在短期內有了立竿見影的改善。細想一下,久美子她們盡管目前為止對綠輝演奏水平很高這一事實心知肚明,但究竟高在哪裏確實不是很清楚。管樂器和弦樂器構造終究不同,低音提琴和其他樂器相比是有些被冷落。


    「求君,你初中莫不是完全靠自學的吧?」


    「是的。那時高年級的也不是很懂。我就自己看書之類的。」


    「所以你才養成了不良習慣啊。樂器是有專業的練習方法的,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自己練好的。練習方法錯了,不管再怎麽努力都是不會進步的哦。」


    雖然教誨的聲音很可愛,但是內容卻是嚴肅的。


    求撓了撓頭,有些過意不去的樣子說:


    「對不起,拖了綠學姐的後腿。」


    「你也不必道歉呀。從現在開始改就行了。求君不是孤身一人的啊,不用客氣,包在綠身上盡管放心。」


    「學姐所言極是!」


    大概是因為感激,求興奮得全身發抖。看到他高興不已的樣子,久美子隻有苦笑。


    這個學弟像極了一條小狗,在人麵前搖忠誠地著尾巴,綠輝則口中說著「乖乖」,摸著求的頭。


    綠輝看了一下牆上掛著的鍾。


    「現在這個時間瀧老師大概在辦公室,我去問一問是否要來低音提琴指導一下。求在這裏繼續基礎練習吧。」


    丟下這話,綠輝健步如飛的離開了教室。求坐回座位,把低音提琴架起來,根據剛才綠輝的指導默默地開始練習。離他最近的,出乎意料地居然是卓也。


    「……狀態如何?」


    這時,剛剛還滿臉歡喜的求,雙眼已經沒有了感情。


    「嗯,在努力。」


    「是嗎。除了川島,這裏還有其他學姐學長。你呢,有困難都可以和我們講。」


    「哦,一定。」


    求微微垂下了腦袋。看樣子一和綠輝以外的人說話,就會變成這種冷淡的態度。恐怕與綠輝同處時的樣子並不是他的常態,現在的樣子才是他的真麵目。


    「翻臉是不是翻得太快了?綠學姐麵前明明那麽小鳥依人的,怎麽跟我就說不上一句話?」


    一旁看著這一切的皋月,像賭氣一般撅起嘴來。「算了算了」,梨子在一邊勸道。


    「或許,對求君來說,小綠就是這麽特別的存在吧。」


    「因為綠很了不起呀。既然學的是同一種樂器,那他對這一點的認


    識應該比別人更深啊。」


    對於葉月這番話,皋月似乎並不認同,她不服氣似的鼓起了臉。


    「我是想和所有低音組的一年級搞好關係的,不僅是小美,求君和小奏也是。」


    「這樣子的話,阻礙不會很大嗎?」


    「就是因為阻礙大,所以才會想把它克服啊。」


    「不愧是小皋,說的好!」


    大家正在聊到興頭上,結果被卓也一聲咳嗽終止了。葉月和皋月忙把樂器拿起來,基礎練習重新開始。不遠處坐著美玲,她根本沒有休息,一直默默地沉浸於練習。


    雜以半音的長調已經向高音域逼近。葉月目前還是無法吹奏出這種高音吧。美玲的演奏已經有相當的水平了。


    「黃前學姐,有些地方還想請你教一下我。」


    因為被扯了袖子,久美子回過神來。雖說是在進行基礎練習,可她的精神卻不是非常集中。看著因為心事重重而頭昏腦脹的久美子,奏露出訝異的表情。


    「學姐,你現在抽不出時間嗎?」


    「不是,怎麽會。你說吧,有哪個地方不懂?」


    「是關於第四十一號樂譜。這個地方的連音怎麽吹都無法平滑過渡過去。」


    「噢,這個啊——」


    奏認認真真地把久美子的教導抄在樂譜的留白上。奏這個人很會拜托人,一有不明白的地方立刻就會找久美子交流。二人的交流學習,坐在一起的夏紀全都看在眼裏。而且,夏紀恐怕此時已經察覺到了——入部以來,奏至今為止從未向她討教過。


    音樂教室內,合奏的站位已經就緒。因為八九十個人聚在一起,音樂教室雖然大,但也仍嫌擁擠。久美子抱著金色的上低音號,靜靜地環視四周。去年的三年級畢業後,音樂教室就總有些蕭然。現在有了一年級的加入,教室裏才再次煥發了生機。感覺就像,缺失的東西找回來了一樣。


    「好,接下來是音階練習。」


    「是。」


    在瀧的示意下,大家翻開樂譜。周末的合奏練習基本上都是非常基礎的。瀧一般情況下基礎練習會讓學生擔任指揮,但考慮到一年級可能暫時無法適應合奏,所以今天一開始便由他擔當指揮。有過演奏經驗的一年級巴不得快點參與合奏,初學者則被安排坐在高年級的身邊。雖然是為了讓她們能夠更好理解合奏,但這排場還是有些誇張了。


    「三、四、」


    配合著整齊劃一的打擊樂,久美子把氣息送進了吹嘴。音階練習就是按高低順序排列排列一串音。練習時,依音階向上一點點攀升,演奏出的音向下一個音轉變。各個調子的音階反複練習,耳朵對音律的把握就會逐漸敏感起來。


    「基礎練習中如果隻是漫不經心地吹奏是無法掌握技巧的。運氣,音色,周遭的氣氛,認真感受這一切,音樂是由一個個樂句組成的,這點要好好記在心裏。」


    「是。」


    「和聲練習也一樣。請記住自己所擔的職責。例如這裏,會過渡為和聲看到了嗎。」


    瀧孜孜不倦地在樂譜上指指點點。葉月嚇得肩膀都有點抖起來了,她對這些理論的東西很頭疼。皋月也同意似的點點頭。兩人相視而笑。坐梨子身旁的美玲對這倆人絲毫不理睬,麵無表情地凝視著瀧的側臉。


    「首先是根音,這是和聲的基礎音。基本功要練好。心中要銘記把這個音完整吹出來的同時,把第五個音吹出來。特別要注意將第三音與根音和第五音融匯在一起。除了音一樣的部分也要好好聽,首先是是否協調,有沒有奇怪的地方。我們的目標是讓耳朵能夠磨礪到那種敏感的程度。」


    瀧的指導基本上是基於理論進行的。發下去的基礎練習樂譜便是這一方針的極致體現。


    久美子提起腳尖,身體仰靠在了椅背上。瀧是個才華橫溢的指導者。在場的一年級應該很快就可以在合奏中派上用場了吧——就像去年聚集於此的久美子她們一樣。四十三,想到這個數字的久美子不禁汗毛豎起。


    如果想取得成績的話,部員多一些也不是壞事。久美子把心中來曆不明的不安放在一邊,朝著樂隊指揮的方向看去。


    練習結束了,久美子去盥洗台把吹嘴洗幹淨。空中懸著的太陽仍然還在很高的位置,田徑場上足球部的部員們在踢練習賽。球場上舞動的紫色球服是久美子沒見過的。或許是其他學校來踢友誼賽吧。


    「哎,這不是龍聖嗎?」


    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就能看到麗奈,她和久美子一樣拿著吹嘴。她用白皙的手擰開水龍頭,水就湧了出來。


    「麗奈,你對校際足球比賽感興趣?」


    「沒興趣。不過前一陣子電視裏放過。


    「噢,是不是在早上播的那個?我也看到了。」


    光是想想自己和麗奈看了同一個電視節目,久美子就有些喜不自禁。麗奈關了水龍頭,輕啟丹唇道:


    「最近和塚本怎麽樣了?」


    「欸——好端端怎麽提這個?」


    「沒什麽。隻是想問問你們處得好不好。」


    麗奈用淡紅色的手帕把吹嘴包起來。久美子的眼睛被麗奈仿佛收納珠寶一樣的手法吸引住了。銀色的吹嘴上附著了珠玉般的水滴,麗奈用帕一擦,帕子便因為吸水而變色了。


    「這個嘛,一般般吧。最近不怎麽待一塊兒。」


    「人家看樣子也挺忙的。他不是學年代表嗎?優子學姐還表揚了他,說多虧了他照顧一年級的部員。」


    「嗯,他確實從前到現在就一直很會照顧人就是了。」


    「要不是這樣,或許他就不會陪在你身邊了吧?」


    久美子笑了笑想敷衍過去,她感覺自己的臉略微有點發燙。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她向前走了幾步。


    麗奈被睫毛蓋著的眼瞳有像黑曜石一樣的光澤。


    「欸——」


    突然聽到響聲,麗奈朝走廊的一側望去。這聲音既不是久美子也不是麗奈。修長的雙腿在地板上踱步所叩出的跫音,隱約沒過膝蓋的短裙,即便隔著衣物也能看出來的纖瘦的身形。視線上移,才認出站在那裏的是一臉困惑的美玲。現在正是放學的時候,她正背著書包。


    「美玲!」


    聽到久美子的招呼,美玲眉頭一蹙。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嘴唇一動一動的,然後她有禮有節地問道:


    「那個,會不會太近了點?」


    「你指的是?」


    麗奈疑惑地歪著腦袋。拂動的長發散發出甜甜的幽香。美玲臉一紅,窘迫地低下了頭。


    「不是……我是想說兩位學姐是不是走得太近了些。」


    「這個嘛。」


    「不是很正常嗎?」


    確實兩人比平時說話時要靠的近些,但雙方都是女孩子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吧。看著彼此相視的兩個學姐,美玲像是放棄了一般,把頭轉向一邊。


    「學姐覺得沒事的話就好,那我失陪了。打擾到你們萬分抱歉。」


    「怎麽會是打擾呢?美玲你這就回去啦?」


    雖說練習結束了,外麵天還亮著。留下來練習的一年級也很多,音樂教室還挺熱鬧的。


    「是的。練習已經結束了。」


    美玲重新把包攬到肩上,朝久美子她們看去。垂散在前額的長劉海下,是一雙冷峻的眼睛。高冷的外表和可愛一詞


    完全不沾邊。


    「練習辛苦了。我先失陪。」


    「嗯,辛苦了。明天見。」


    美玲鞠躬行禮畢,沿著走廊快步離去了。轉角隱去的纖細背影,仿佛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折斷一樣。久美子的心悸動不已,為了掩飾口中彌散的苦澀,她大聲說道:


    「美玲她總是回去得很早誒。」


    「平常也這樣嗎?」


    「嗯,不過去年為止大家也都是這麽早的。所以也沒什麽奇怪的吧。」


    吹奏部明確規定了參與活動的時間,此外的時間部員可以自由支配。有人一大早自覺地過來練習,也有人會議開始時才急急忙忙趕來的。社團活動並非校園生活的全部,這一點誰都清楚。


    「但是你很在意吧?」


    麗奈往久美子耷拉著的腦袋看過去,捕捉到了久美子眼睛。久美子苦笑了一下。麗奈麵前她無法隱瞞任何事。把手搭在窗框上,久美子交叉雙腿。手中握著的吹嘴殘留著自己的體溫。


    「小皋她呀,就是那種會留下來練習的人。她本來就討人喜愛,剛入部就和葉月打成一片了。再來,她留下來和其他在練習的部員們也相處得很融洽……這自然是好事,隻不過……」


    「你是說,這樣下去,剛才你那個學妹會很孤立?」


    一意識到事情的微妙,麗奈就立刻搶白。從她嘴裏吐出來的「孤立」二字,總有點令人不安。


    「不管是葉月和小皋她們,還是梨子學姐和卓也學長,都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但是吧,總有種隻有美玲一個人被排斥在外的感覺,我有點擔心。盡管我覺得,隻要她在低音組有一席之地就不會有太大問題,但是她對我們這些高年級似乎戒備心太重了。像我就不怎麽跟她處得來。」


    「既然這樣,拜托其他人不就行了嗎?低音組除了吹大號的以外,不是還有別的一年級在嗎?」


    聽到這樣直截了當的建議,久美子不自覺地並起膝蓋。確實如此,不一定非要糾結於吹大號的這幾個人的關係。皋月不行的話,那就拜托一下奏吧。


    「謝謝你,麗奈。我好多了。」


    見久美子這麽認真地道謝,麗奈不禁莞爾。


    「也沒什麽,我也沒說什麽了不得的話。


    麗奈溫存的話語讓久美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向麗奈討教人際關係方麵的問題。久美子正感慨,麗奈一把攥過她的手。刮向窗外的春風將她烏黑的長發飄揚起來。


    「走吧,該去練習了。」


    熟悉的深藍色短裙在空中舞動,她胸前的絲巾如同展翅欲飛的蝴蝶。


    新人入部後已過去了10天左右。一年級們逐漸習慣了社團的活動,剛開始不熟悉彼此的部員之間交情也越來越深。但同時一些無憑無據的八卦也開始時不時就吹入耳中。比如說,據傳,長號組一年級中有誰誰喜歡塚本秀一之類的。


    「學姐,你臉色好難看啊!」


    混雜著逗笑的嘈雜聲不斷鑽進久美子的耳朵。注意到身旁的久美子不對勁,奏立刻湊近前來。久美子猛地把身體往後仰,奏看到後從容地說道:


    「把我叫過來的是學姐,怎麽至於嚇成這樣子?」


    「不是,是我沒注意到你。」


    「沒想到學姐陷入沉思到了這種程度,都不回我,學姐還是睡一覺為好。」


    「不好意思,我剛剛在想事情。」


    久美子把奏叫出來見麵的地方,是離音樂教室有點距離的樓梯平台。往上走就是樓頂,但門是鎖著的,所以沒什麽人會經過。這是為了講話避免有人聽見而專門準備的地方;往下走就是單簧管的練習教室,但是她們隻會聽到附近不知是合唱部還是什麽部的歌聲;或許她們正在進行基礎的讀譜練習。


    「那就請講吧,我該如何為學姐效勞呢?特地挑分部練習的時間節點喊我出來,一定是有什麽要緊事要吩咐吧?」


    「嗯,關於這件事吧,是這樣的——」


    「難不成,是塚本學長的事?」


    奏丟出的話題是久美子始料未及的,她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她欲言又止,嘴巴像覓食的鯉魚一樣無意義的翕動。此時,奏一邊保持著笑容,一邊欣然地打量著久美子的神情。


    「為——」


    「為?」


    「為什麽奏要提起這個?」


    對於久美子好不容易憋出來的這句問話,奏淡然答道:


    「我在走廊上,不小心聽到吹薩克斯的瀧川學長跟塚本學長說笑,他說,一定要對黃前說出口哦。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學姐和塚本學長是這樣的關係啊。」


    「不對,就算你這麽說——」


    奏笑吟吟地看著慌了神的久美子。


    「學姐隻管放心。我口風很嚴實。另外提一下,傳言中的一年級的葉加瀨滿喜歡塚本學長的事純屬造謠。」


    「啊?造謠?」


    「沒錯,是造謠。」


    久美子鬆了一口氣,頓覺渾身無力。「這都什麽呀!」久美子癱坐在台階上。奏在她身旁展開了一塊蕾絲花邊的手帕,好像不想直接坐在台階上。


    「作為一個吹奏者,她確實很仰慕塚本學長。但並沒有把他當作戀愛的對象。她明確表示了,不是這回事。」


    即使有多方的否定,久美子心裏仍有些不痛快。胸中湧動著五味雜陳的感情,自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平複下來。為了轉變心情她伸了個懶腰。然後她向奏說:


    「謝謝你提供給我這麽珍貴的情報。不然我今晚恐怕會徹夜難眠。」


    「哪裏,能為學姐效勞我不勝榮幸。」


    「不過,那個葉加瀨同學的事你是怎麽得知的?從朋友那裏嗎?」


    「不是,是她本人。別看我這樣,交際圈還是很廣的。」


    虧她能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種話,真是個棘手的家夥。通過這十天來的相處,久美子也沉痛地認識到奏這個人的性格非同一般。


    「話說回來,黃前學姐一開始想吩咐我的事是什麽?莫非真的是為了塚本學長的事才把我喚出來的嗎?」


    麵對奏略帶疑惑的目光,久美子當即否認了這種說法。


    「不是不是,怎麽可能。說到底,現在秀一無論怎麽樣都無關緊要。」


    「也對。知道學姐不是那種因為私情而隨便支使低年級的人之後,我如釋重負。那麽學姐究竟有何吩咐呢?」


    「是關於美玲。」


    話還沒說,機靈的奏仿佛早已猜出了大概。


    「原來如此。」奏揚起了嘴角,把雙手疊在膝蓋上。


    「雖說社團活動都參加了,可是美玲卻仍然沒有融入低音組。你也察覺到了吧?小皋雖想和美玲要好,但是她本人卻不大高興的樣子。小奏可不可以幫一把她呢?隻要有個能說話的朋友,美玲說不定就能過得開心一些了。」


    「簡而言之,就是讓我和美玲同學成為朋友,對嗎?」


    「嗯,硬要說的話是這樣的。」


    台階下方有單簧管的聲音傳來,這首神聖莊嚴的曲子是巴赫的《主啊,人們所期望的喜悅》。這是瀧老師發的基礎練習曲目中有許多是choral,也就是所謂的讚美詩。讚美詩練習是為了讓部員強烈感受樂句與和音的聯係,對提高音樂的感知很有作用。


    從窗外漏進來的陽光,映照出奏的身形輪廓。


    令人憐愛的笑顏,就像慈悲的天使一樣,但又像是隱瞞自己企圖的惡魔。


    「我明白了。就依學姐所說的做吧。我原本就想和美玲能親密無間的,如果能幫到學姐自然是一舉兩得。」


    久美子剛剛臉色舒緩了,奏便豎起了食指。她一字一頓地說: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條件?」


    奏大方地點了點頭。下麵的教室仍能聽到讚美詩的曲子。奏把身體靠過來,像是要看穿久美子心聲一樣,注視著她的眼睛。近處一看,奏的眼瞳如同朝霞映照下波光粼粼的湖麵一樣。


    「什麽條件?」


    奏的瞳孔縮成了杏仁形。富有光澤的嘴唇吐出了混雜著呼吸的話。


    「條件就是——」


    「今天學姐特地抽出時間來,我很榮幸。真是謝謝學姐了!」


    銀色的調羹浸在了散發出香味的肉末鹵中。 奶酪拉抻後露出了一根根絲線,薑黃色的斷麵上有很多細孔。麵前的這個學妹,把一勺魚貝雞米飯含進嘴裏後,閉著眼睛一臉幸福的樣子。


    「哪裏,這個隻是小菜一碟。」


    劍崎梨梨花是雙簧管小組的一年級部員。她垂至胸前的柔順長發呈螺旋形,前額的頭發全部隨意地梳到腦後,別住了。接近棕色的頭發雖然是燙過的,但卻如同與生俱來的一樣。她的五官分開看雖然不精致,但是放在一起卻顯得格外勻稱,儼然一個美少女。


    「劍崎同學和小奏關係不錯吧?」


    「哎呀,說什麽劍崎同學呀!不用對我這麽客氣。叫我梨梨花就夠了,或者叫梨梨也是可以的。」


    「噢……嗯……那,就叫你小梨梨好了。」


    「喔吼——感覺關係一下子就拉近了好高興!」


    看到展開雙手的梨梨花,久美子有些疲勞感。自從踏進這家餐廳到現在,就一直被這個學妹的節奏牽著走。


    「對了,剛剛學姐說什麽來著?」


    「我剛剛問,你和小奏關係是不是很好啊。」


    「噢——正是正是!要好得不得了呀!本來就是一個班的,小奏交際又特別的廣,吹奏部的一年級新生基本她都認識了個遍,一開始和我搭話的也是她。」


    久美子不禁感歎奏的驚人交際能力。看樣子奏說的話不假。


    「話雖如此,不成想奏居然真的把久美子學姐帶到我麵前。雖然我確實鬥膽奢望過與學姐聊天是了………奏這小蹄子怕不是用了什麽小伎倆吧?」


    「小伎倆怎麽會!與低年級的交流是我們這些學姐學長的責任。而且我也要負責指導新生。」


    話說的冠冕堂皇,其實來這還是因為奏的原因。吃著東西,久美子一邊想著自己與奏的交易。奏幫自己開導美玲,交換條件是與劍崎梨梨花談話。就這樣被近乎強迫地帶到這個場合,但關鍵人物梨梨花本人似乎並沒有什麽煩心事兒的樣子。看著大快朵頤的學妹,久美子好奇這人這麽瘦,吃的東西都到哪裏去了。


    「言歸正傳,梨梨花想找我談什麽呢?」


    「這個嘛,是有關鎧塚學姐的事。」


    「霙學姐?她怎麽了嗎?」


    霙學姐現在是兼任雙簧管小組和巴鬆管小組的組長。這兩個都是雙簧樂器。去年三年級畢業後,巴鬆管就沒人了,現在也隻招了一個新生。把吹雙簧管的霙學姐和梨梨花算進去,三年級一人,一年級兩人,總共三人。平日就是她們三個一起進行分組練習。


    梨梨花停止吃東西,揚起眉毛。她把嘴唇舔了舔,仰頭歎了口氣。


    「我和鎧塚學姐老是處不好關係。」


    「……噢,是嗎……」


    之所以回應這麽隨便,是因為久美子顧慮太多了。梨梨花大概對久美子的回應不滿意,鼓著腮幫子。


    「學妹我可是認真的喲,這是非常非常嚴肅的問題。對我們小組來說,鎧塚學姐說唯一的前輩,雙簧管吹的又好,練習又非常認真,簡直就是完美無缺!但是對我們不怎麽上心!」


    聽著梨梨花繪聲繪色的傾訴,久美子把手放在嘴邊。不能掉以輕心,一不小心就會說漏嘴。


    「她很冷淡是嗎?」


    「也不能這麽說就是了。就是氣氛有些怪。和她搭訕也不怎麽應我。莫不是嫌我太煩人了吧?練習時基本上我們也挺尷尬的。不過學姐本人倒是對我們倒是不怎麽在意。該不會,我被學姐討厭了吧」


    「不會不會,沒有這回事。她不可能會討厭你們的。」


    「可是……」


    「她是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


    「是這樣嗎?」


    梨梨花的神色略微暢快了一些。久美子把窗玻璃上的冰花剝下來一塊含在嘴裏。送進體內後,一陣涼絲絲的感覺。


    「學姐她呀,比較怕生。她戒備心有點重,也不大懂如何表達自己的善意。但是隻要梨梨花一直和她說話,她一定會漸漸打開心扉的。想和霙學姐培養好關係需要的最重要的東西,大概就是耐心吧。」


    「這是久美子學姐的經驗之談嗎?」


    她的問題沒有什麽言外之意,隻是基於單純的好奇心。久美子兩手支著臉,有點難開口。


    「嗯,這麽說也沒錯。」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我隻要努力一點就會有希望了是嗎?太好了!」


    梨梨花立刻仰麵倒在坐榻的靠背上。雖然放心還早了些,但是看她正在高興,久美子也不想說喪氣話。


    「多虧有學姐,我才能對自己重拾信心。找學姐談心果然是個正確的決定。」


    看著喜形於色,哼著小曲兒的梨梨花,久美子問了一直想問的問題。


    「那個,為什麽偏偏是我呢?」


    「學姐說什麽?」


    「就是那個,為什麽找我談話。除了我以外還有很多其他的學姐們在啊,特地請我過來說要談事,究竟是什麽原因呢?」


    如果是指導一年級,三年級的友惠應該更加合適。再說木管樂器和銅管樂器基本沒什麽交集。久美子想不明白為什麽要叫自己這個銅管組的,而且還是吹上低音號的人去和木管組的梨梨花談事情。


    「噢,是吉川部長說的。」


    「啊?優子學姐?」


    真是意想不到的幕後人。久美子眼有點花。梨梨花笑著點頭。


    「關於鎧塚學姐的事部長推薦我來問學姐。中川副部長也點頭了。她們對學姐辦事都挺放心呢。」


    「哪裏有,說是放心倒不如說更像是把我當手下使喚……」


    「絕對沒有這回事!這是部長們對學姐信賴的憑證啊。」


    「誰知道呢。」


    久美子無法釋然。梨梨花不理她,自己把留下的食物通通消滅了。吃飽喝足之後,梨梨花像撒嬌一樣看著久美子。


    「以後如果還有為難的事情,可以再來找學姐商量嗎?」


    梨梨花一臉期待的神情。久美子欣然地答道:


    「當然可以,隨時都歡迎你。」


    「哇!太好了!學姐,真是感激不盡!」


    學姐這個稱呼總覺得有些與自己不搭。原來自己,已經二年級了。久美子自己總算是切實體會到了這一事實。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間四月就過去了。所謂的黃金周對部員們來說隻不過意味著練習的日子增多了而已。


    四分音符,三連符,八分音符,十六分音符,全音符。依照久美子的指揮,音每四拍變化一次,這樣每做一組,向上提一個音。如果隻有一年級合奏的時候,久美子一般都會采取這種方式練習。


    「再來,第十七。」


    「是。」


    音樂教室裏的一年級都是有吹奏經驗的,初學者則在另一個教室裏由友惠負責教授讀譜練習。去年初學者是各個聲部各自內部教學,今年則聚在一起統一由由友惠指導。這樣所有人都照顧到了,效率也提高了。


    「三、四、」


    配合著久美子的手勢,打擊樂部員揮起雙槌敲起了小鼓。纖細的響弦橫置在鼓麵,一旦施加壓力就會震動。與富有節奏的樂音相合,音色每隔半個音變化一次。上升,下降。在用八分音符吹奏的階段,用的全都是斷奏的演奏技巧。


    「請體會音的形象。在需要的時候是否能隨心所欲地吹出想要的音,各個音是否好好地編織成一體了。不能吹得馬馬虎虎,大家要好好體會練習曲目中一點一滴的用意。」


    「是。」


    一年級遵從久美子的指令,老老實實地翻出指定編號的曲目開始演奏。久美子原本一在人前說話就會緊張,但現在現在因為經常指揮經常暴露在眾人麵前,所以已經習慣了。往低音組的方向看去,她發現奏正在聚精會神地讀譜。


    目光投向眼前,一年級新生似乎很高興。發現自己注意到她們,她們立刻端正坐姿。


    「再來是,《故鄉》。」


    「是。」


    部員們一齊翻動樂譜。指揮台高出地板一些,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東西。瀧平時所看到的就是這種景致。朝小號組望去,小日向夢正緊張地扶眼鏡。


    久美子瞥了打擊樂小組的成員一眼。她把手舉過頭頂後她們立刻擺好架勢。在空中遊散的雙眼集中在了一個地方。空中彌漫著的緊張氣氛讓久美子抿緊了嘴角。


    「來,這邊是銅管組的。在量尺寸之前報上小組名和自己的名字。」


    聽見友惠幹練的聲音,一年級的應聲湊了過來。特地借來的第二視聽教室是為了給一年級量尺寸。日升祭的進行樂服裝每年都是三年級決定的。今年北宇治高中標誌性的藍色短上衣仍然保持原狀,女部員是白色短裙,男部員是西服褲,大家的帽子都是白底帶條紋的西點軍帽。衣服是量了尺寸才發的,所以久美子也沒有見過實物。


    「隻負責遊行的人來這裏。」


    初學者部員朝揮手的久美子走去。先確認好衣服尺寸,鞋子的尺寸,再來是帽子的尺寸。帽子尺寸比想象中要重要,如果太大,在遊行中掉下來會很礙事,太小就戴不了。不僅僅要美觀,還要考慮到實用方麵是否合身。


    男部員們在第三視聽教室量尺寸。負責人是秀一。不知道他組織得怎麽樣了。


    「嘿!黃前辛苦了!」


    量完尺寸的部員依次回到各自的練習教室。久美子隨意看了看頓時清靜下來的教室。匯總好部員們的尺寸數據後,友惠向久美子招了招手。


    「哪裏,我一點也不累。加部學姐才是最累的吧?」


    「啊呀,小菜一碟。我還挺喜歡做這種事情的。話說今年的新生真的是多啊,沒想到花了這麽久!」


    「果然收集這麽多人的尺寸數據實在太費時費力了。來年部員要是更多該如何是好呢?」


    「到時候我早就不在這了。這也無所謂了。」


    友惠半開玩笑的話讓久美子有些觸動。大概是因為友惠性格大大咧咧的,她看去並沒有身為三年級的自覺。


    「學姐來年就要畢業了啊。」


    看到感慨著的久美子,友惠笑了出來。


    「別呀!現在難過還太早了些吧!才五月而已。」


    「說是這麽說。但我無法想象吹奏部沒有學姐們在的樣子。」


    「也對哦,這種情形我也想過。我剛進高中時也覺得香織學姐會一直都在小號組,這很正常。所以一旦學姐學長們都不在了,總覺得不自在。」


    友惠自嘲地聳了聳肩膀。看到友惠寂寥的神情,久美子沉默了。


    打破教室沉寂的是友惠的歎息。她抱著尺寸數據資料,用爽朗的笑容看著久美子。


    「不過嘛,最後一年高興的事還是很多的。你也不用擔心學姐我,服裝的事本來就是學姐們決定的。」


    「不過這樣也太為難你了,指導一年級也是全部學姐負責的。」


    雖然久美子也指導一年級,但是她作為有吹奏經驗的部員,分派的指導任務並不多。盡管前一陣子被委派指導一年級新生進行基礎合奏,但是一周最多就一次。反觀友惠,她既要與各個小組組長開會,又要整理一年級部員們的各種繁雜的資料。忙這又忙那。久美子也在一旁幫過她一點,但基本都是她一個人處理的。


    「黃前你啊,真的很愛操心呢。我真的沒事兒。我還是很喜歡在背後默默支持大家的。我覺得自己挺適合的。」


    「如果那樣自然最好。萬一忙不過來了,不用客氣隻管吩咐我。」


    久美子的話讓友惠有些吃驚。她笑著拍了拍久美子的背,雖然有所留情,但還是疼啊。


    「你說什麽呢!黃前你不是一直都在幫我嗎?」


    學姐是個可愛的人。能和她一起共事真是太好了。久美子很佩服友惠。


    日升祭用的曲譜三天後才發下來。夏紀把印刷的譜子交給各個小組組長。低音部是周末分組練習時拿到譜子的。


    「謔!今年是《i want you back》啊!綠好激動!」


    最先對曲目發表看法的是綠輝。求把腦袋探過去。


    「我從來沒有聽過。請問這是什麽曲子?」


    「聽過傑克遜五兄弟嗎?這首曲子是1969年作為單曲發行的,它是一首膾炙人口的歌曲,後來獲得了格萊美獎。名字翻譯過來就是「希望你回來」,你隻要聽一下絕對就會明白。」


    夏紀聽到綠輝的話現場就唱了一段。她的發音很好,歌聲也很嘹亮。


    「夏紀還是一如既往很會唱英文歌呢。」


    「也隻不過唱的時候發音標準一些罷了。」


    夏紀對卓也的指摘很不屑。


    「管它這麽多幹什麽!我隻是單純喜歡所以經常聽而已。」


    「這對英語聽力也有幫助吧。」


    「並沒有,對英語聽力一點都沒有用。隻是會唱。」


    對於久美子的話,夏紀反應很冷淡。她和平日一樣,兩腿交叉,兩手支頤,「呼」地發出了倦怠的歎息。


    一直盯著樂譜的皋月拍了下手掌,仿佛想起了什麽。


    「我知道夏紀學姐剛剛唱的是什麽曲子了。經常在廣告中聽到,我媽媽有時也在車上放過。」


    「小皋也是嗎?我爸就經常聽,塔好像很喜歡邁克爾傑克遜的音樂。」


    「那葉月學姐也會常常聽英文歌嗎?」


    「一點兒都不聽。根本搞不懂唱的是什麽。」


    「就是呀,聽不出來講的內容。不過我喜歡歌的調子。」


    「我懂這種感覺!」


    美玲遠遠看著這兩個情緒高漲的人。她又求助似的瞥了奏一眼,卻發現奏正在悠閑地端詳著曲譜。


    「話說求君以前進行樂的時候是什麽位置?綠每次都是護


    衛。」


    綠輝仰著頭,仿佛在回憶當時的情況。低音提琴無法在移動的同時一邊演奏,所以在進行樂的時候隻能負責別的崗位。在這種情況下,綠則充當護衛。所謂護衛,是要揮舞旗子之類東西進行肢體表演的崗位。


    「我也是護衛。旗子也舞過。此外還有各種……」


    求回憶當時的眼神仿佛在看著很遠的地方。此外究竟還有什麽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綠的好奇心觸碰到求的忌諱,求又恢複了冷若冰霜的眼神。綠輝合掌欣然地說:


    「那這次日升祭就和綠一起擔任護衛吧!綠有同伴一起好高興!今後我們一起加油努力!」


    學姐的話讓求臉都紅了。剛才無神的眼睛又重新煥發出光彩。


    「是,我一定不會拖累綠學姐,好好努力的!」


    一旁瞧著綠和求的葉月也鬆了口氣。像是為了抑製心中的亢奮,她把手放在胸口。


    「每年在北宇治,初學者部員都會被安排拿著手搖花踏迷之舞步,像我去年就是做這個。不過今年則能和大家一起吹進行樂,我挺高興的。」


    「就是啊,葉月去年日升祭沒有吹奏呢。」


    「你當時練習舞步,不是摔了嗎?」


    「後藤學長為什麽要提起這件難堪的事情啊?我不想讓新部員知道這種黑曆史啊!」


    看著慌張失態的葉月,皋月笑著插話道:


    「這沒什麽呀,不論葉月學姐什麽樣子,我都喜歡。」


    「哈哈,你能這麽說我也挺高興的。」


    葉月感激地展開雙臂,激動地喊道:


    「小皋!」


    「葉月學姐!」


    看著抱在一起的兩人,卓也一臉一言難盡的神情。「兩個人關係真好啊!」梨子笑著說。她接著朝美玲望去。突然被視線盯著,美玲身體抖了一下。


    「美玲有進行樂的經驗嗎?」


    「是的,初中曾經也有過這樣的機會。」


    「那今年大號組的新人都能上場吹奏了呢。能和美玲一起參與進行樂真是太好了。」


    「梨子學姐……」


    美玲那緊繃的臉稍稍放鬆了些。抿緊的嘴唇也隱隱地鬆開了。這時一旁的皋月興衝衝地說:


    「我也覺得,能和小美一塊參加進行樂真是太好了!」


    一瞬間打開的心扉又在一瞬間緊閉上了。美玲那雙細長的鳳眼頓失溫情,避開了皋月的臉。這麽不留情麵的拒絕讓皋月很是發愁。


    「美玲。」


    發出這聲撫慰心靈一般的呼喚的,居然是奏。她把散在臉頰上黑發捋到耳後,視線從曲譜上移開。她不慌不忙又不失風度的舉止,稱之為優雅也不過分。美玲微收下巴,說:


    「對不起。」


    美玲的道歉究竟是為什麽呢。困惑的眾人都不做聲,隻有奏一人繼續說話。


    「你不用說對不起的。話說回來,我們今天一起回去吧。我有個地方想去。」


    平日裏無時不刻不使用敬語,禮數必周的奏,現在卻用這麽隨意的口吻說話。她給人說敬語的形象太深了,以至於現在一用日常的的說話方式就有種嚴重的違和感。奏之前在久美子麵前講過,與同屆的部員說敬語是為了保持心理上的距離。既然如此,那為什麽對麵前的美玲就可以不設防呢?還是說,僅僅是因為久美子拜托她開導美玲,她就可以做出這種改變嗎?


    「作陪的話……既然奏這麽說了……」


    美玲點了點頭。她臉上的紅暈應該就是說明同意奏的邀請了吧。


    「咦?你們倆什麽時候這麽要好了?」


    看著嘟著嘴的皋月,奏毫不在意地答道:


    「很久以前就如此了。」


    「騙人!小奏,和我你就不能不說敬語嗎?我討厭被當成外人啊!」


    「這也無妨。」


    「你還用這種方式說話!都說不要用敬語了。」


    看著皋月的眼神,奏仿佛屈服了一般,歎了口氣,但她的笑容仍然未變。


    「我明白了。和皋月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會說敬語。」


    「真的?一言為定哦!」


    「嗯,一言為定。」


    仿佛難以置信一樣,皋月反反複複地向奏確認這件事。然後皋月又向美玲道:


    「我也想和小美好好相處,就像小學時一樣。」


    皋月的眼神非常真誠,毫無城府。可美玲卻隻是躲避著,把視線支開。皋月毫無保留的示好似乎讓美玲十分畏懼和反感。


    「我知道。不過我並不覺得有這個必要。」


    美玲放出的話絕不是單純的拒絕。其中似乎包涵著舊日的相好,如今的嫌惡、害怕、嫉妒,還有些許自責。美玲的真實想法被深深地裹挾在其中。


    葉月大概受不了這沉重的氣氛,開玩笑似的說:


    「美玲也別說的這麽絕嘛!你們畢竟是從小就一塊的——」


    「這與葉月學姐無關!」


    美玲刻薄的話當即讓葉月住了口。她胡亂地弄著自己的劉海,深深呼了一口氣。


    「十分抱歉,我剛才失言了。我出去清洗一下吹嘴。」


    美玲站起來,拋下眾人離去了。奏貼到久美子耳邊說「我跟上去看著她」,然後拔腿就追出去了。


    夜晚的公園闃無一人。路燈下的長椅上,久美子和秀一靠在一起坐著。雖然兩個人開始交往了,但是在社團活動時的會麵的次數卻越來越少。因為擔心兩人的關係被部員察覺,所以他們約好在社團活動時要控製與彼此的接觸。


    「今天我在電梯裏遇到了你媽媽。」


    「不會吧。她說了啥?」


    「沒啥,就是些日常寒暄。不過總覺得被發現了。」


    秀一說著話,一邊拉開了一罐果汁。久美子沒有把兩人的事告訴給家裏,原因很簡單,因為太難為情了。


    「話說秀一,長號組好像傳出了有關你和一個學妹的八卦啊。」


    久美子突然想起這件事,就說了。秀一猝不及防,自己被果汁嗆到,還灑到身上了。


    「你夠了!」


    久美子皺著眉頭,拿自己的紙巾給他。秀一老老實實收下,擦著濕掉的衣服。


    「你剛才那樣子,該不會心裏有鬼吧?」


    「沒有沒有,是因為你突然問了莫名其妙的問題。」


    「可是,大家就是這麽傳的啊。」


    「這不擺明了是瞎說嗎。」


    「這我已經知道了。因為部裏有個厲害的一年級告訴我了。」


    久美子不動聲色的話讓秀一很是後怕。


    「可怕!我中了你的招了!」


    「是你要中的。」


    「所以說可怕。」


    久美子一掌打在秀一大腿上。「疼!」 明明不痛,他卻誇張地把身體往後仰。


    「低音組厲害的一年級,是低音提琴那個嗎?」


    「啊?不是求嗎?」


    「秀一認識求君啊?」


    「當然認識啊。畢竟都是部裏的男生。」


    話說麗奈先前說過,秀一作為學年代表,統領男部員的事務。男部員量尺寸的時候,也是單獨使用一個教室。秀一認識求也不奇怪。


    「你直呼其名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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