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隻聽見腳步聲與衣服摩擦的聲音。沒有一個人開口、也沒有人說話──彷佛誰都不許出聲。


    所有人像是豎起了耳朵,隻是暗自強忍著嗚咽。


    深夜的寂靜蔓延開來。


    不過,這時候離進入夢鄉的時間稍嫌早了一點。雖然是晚上,時鍾的指針尚未走到指向一天的開始與結束的高度。


    這裏是奮力歌頌著青春的年輕戰士巢穴──東京校的學生宿舍。如果在平常,這時候應該是人聲鼎沸,氣氛更加熱鬧。


    然而,這天晚上不一樣。


    這天夜晚蕭然寂靜,可以說是最適合守靈的描述。


    事實上,這樣的寂靜是為了默哀追悼一位喪命的學生。


    「…………」


    在關上所有的燈,沒入黑暗的房間裏──朱雀壹彌茫然地愣站在那裏。


    他的指尖,掛著一頂東京校女生製服的帽子。


    朱雀遊移的茫然視線不經意地停留在桌子上。


    桌子上麵,一本兒童日記本打開來放在那裏。那本日記原本是闔好收了起來的。


    朱雀像是受到那本日記吸引,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


    碰觸日記本的指尖顫抖著。


    潦草的字體在橫跨的頁麵上,大大寫下堅定的誓言。


    我要變得更強。


    孩提時的心意、想法、心願、祈禱、發誓與祈求。這樣的心情在長大後依然沒有改變,甚至變得更加強烈。


    ──我要變得一個人也能保護她。


    所以,他補充了這麽一句話。


    至於保護的人是誰──這種問題一點意義也沒有。


    他將對象的名字寫到一半又劃掉。在朱雀心裏,這件事太過天經地義,沒有特地寫下來的必要。


    然而,祈禱輕易變成了詛咒。


    在誓言底下,多出了寫下這本日記的朱雀也沒印象的一個塗鴉。


    他用顫抖的手指輕撫著那個塗鴉。


    那是她用圓滑的筆跡畫下的自畫像。詼諧的筆觸,使得那張開朗的笑容與本人更加神似。


    她肯定是在看了這本日記之後,親自畫下這張圖的吧。


    那看來像在支持要『變得更強』、『一個人也能夠保護她』的朱雀,也為了自己能受到他的保護感到開心。


    可是,他眼睜睜失去了她,沒能保護她。


    「卡娜……莉亞……」


    朱雀硬是把聲音擠出來,輕聲呼喚她的名字。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像是要粉碎牙關與拳頭──接著,悲慟的痛哭聲響起,撕裂了學生宿舍內寂寥的夜晚。


    ╳  ╳  ╳


    管理局的會議室內,總共擺了六張椅子。弓形的桌子旁邊,分別坐著三都市陣營的首席與次席。


    如果在平常,這些位子會全部坐滿,眾人彼此瞪視與爭吵,或是響起爽朗的笑聲。


    不過這一天,陰鬱的氣息支配了桌上的氣氛。


    因為細長而顯得有些銳利的眼睛,像是要射穿目標似地緊盯沒有人坐的椅子,盡管沒有出聲,視線卻道盡了內心的思緒。


    那是千種霞無聲的話語。


    然而,現場不隻有霞發出這種不成聲的聲音。


    有誰輕歎了口氣,那恐怕比話語更具體地展現出內心的躊躇。


    這聲輕微的氣息,將霞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所有人視線前方的投影螢幕,正映照出因為unknown突襲造成的犧牲者名單。


    ──表單的最上麵列出了宇多良卡娜莉亞的名字。那位平常總是和大家坐在這裏,臉上常掛著笑容的東京次席的名字。


    「各地因為unknown的襲擊,共有七名學生犧牲。」


    朝凪沉重地開了口,夕浪又接著說下去。


    「東京因此失去了許多作為主要戰力的學生。當然我們這裏會采取緊急措施,不過暫時需要借助各位的力量……」


    「那是無所謂,具體來說要做什麽?」


    明日葉回答的語氣相當平靜,對話中沒有交會視線,聽起來像是盡可能保持公事化的口吻。


    雖然明日葉經常讓人覺得態度冷淡,但是她的樣子確實和平時不同。今天她也難得地沒有玩手機。


    「在完成人員的補充前,得拜托神奈川與千葉協助東京的都市營運以及防禦。」


    明日葉的話讓夕浪聽得神情有些陰鬱,可是她不改指揮官的態度,這麽向眾人告知。她的語氣冷漠,像在重建起威嚴。


    「喔……沒想到居然這麽冷靜。」


    然而,霞回應的低吟聲更加冰冷。


    「……明明都有人死了。」


    發著牢騷的語氣相當平靜,嘲諷的話語似乎有諷刺長官的意思。


    不過,有些嘶啞的嗓音聽來像是帶著羞愧,在場所有人想必都輕易察覺到了這一點。


    「…………」


    夕浪痛苦地咬緊了唇,螢向霞投以警告性質的瞪視。


    每個人各自展現出不同的反應,可以確定的是現場氣氛變得愈來愈惡劣。陰鬱的氣氛變得凝重,宛如瀝青之海。


    霞其實也察覺了現場氣氛的變化。


    同時他也明白,壓抑這種情感恐怕不是正常反應。真要說起來,戰爭本來就是異常的狀態。姑且不論這一點,讓這種不允許悼念、懊悔或是反省的氣氛掌控了現場,也很不尋常。


    這種氣氛今後恐怕會繼續維持下去,或許就連自己或是自己重視的人消失時,這個世界也會是同樣的反應。


    在千種霞心中,他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在討論這件事情之前,是不是可以先解釋清楚──像是敵人的來曆,以及殺死這些學生的方式?」


    「……這件事目前還在進行調查。」


    聽見朝凪根本算不上回答的答案,霞不耐煩地聳了聳肩。


    「你要我們在什麽都不知道的狀況下執行任務嗎?這種事情我們辦不到,千葉的人可不是消耗品。」


    「…………」


    朝凪和夕浪沉重地保持緘默,這次霞倒是沒有過意不去的意思。這兩個人本來就該遭到譴責。


    這確實是件不幸的意外,既不合理又荒謬,而且難以理解。


    因此,再次發生這種事情的可能性就算再渺小,霞也無法忽視。


    在霞的心中,事情的優先順序相當清楚。


    他不會為了世界、和平與勝利這些理由,讓自己的親人曝露在危險之中。因為不清楚前因後果,也不能肯定地說──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包含自己在內的這些人身上。為了避免危險狀況發生,霞的選擇很明確。


    他心裏對事情的優先順序早已經定了下來。


    最優先事項在他身旁,低聲發出了冷漠的微笑。


    「超好笑,哥哥像個幹部一樣。」


    「幹部是什麽意思?」


    明日葉也許是看出現場氣氛凝重,故意開起了玩笑。不過,螢像是無法容許這種鬆散的氣氛,提出了建設性的建議。


    「……很難想像這次的襲擊是碰巧發生的情形。就算是還在調查也無所謂,可以讓我們同樣也能得到調查資料嗎?」


    螢冷靜的視線望向兩位管理官,不過在她的視線前方,出現的是有些意外的表情。


    「……好,沒問題。」


    「……謝謝。」


    夕浪往朝凪看了一眼,朝凪無可奈何地輕輕點了下頭,兩人的互動沒有逃過螢的注意。


    螢思考著交會的視線帶有什麽含意。他們看起來像是不太願意將資料分享出來。


    「況且,要討論東京的事情,還有個家


    夥沒來吧?就算是第四名,那家夥畢竟是東京的第一名。」


    霞高傲的態度始終沒有改變。他似乎很在意現況的各種缺失,沒有放棄深入追究的意思。他的視線望向東京校首席的空位。


    這話在責備朱雀壹彌,同時也是在責備指揮官。


    朱雀壹彌不在場的理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原因很清楚,但問題始終無法解決,照理來說統領三都市的管理局也需要負起責任。


    「這……」


    夕浪說不出話來,疲憊地垂下了眉毛。


    這時,忽然有人用力且溫柔地籲了口氣。


    「……我知道了。」


    原本保持沉默的舞姬嚴肅地說,毅然決然地點頭。


    然後,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拍了下胸膛。


    「神奈川會給予全麵協助,況且這種時候就要互相幫忙。沒問題吧,小螢!」


    「……既然公主這麽決定了,我沒有異議。」


    螢依然覺得夕浪他們剛才的反應很不對勁,可是聽見舞姬徵求她的同意,她隨即放鬆臉上表情,附和了起來。


    「謝謝。我就知道舞姬會答應。」


    神奈川出麵解圍,夕浪總算鬆了口氣,向她們表示謝意。


    另一方麵,霞讓身體深陷在椅子裏麵。他搖晃著椅子,慵懶地說:


    「我們這邊恕不奉陪,那是第四名該做的事情吧。我不想幫他擦屁股,也不想工作。都市營運這種事情光千葉就夠忙的了。」


    「這話聽起來好像哥哥有在幫忙營運一樣。」


    「……幾乎都是我在忙吧?」


    霞為了自己的徒勞無功歎著氣,這時朝凪又繼續說了下去。


    「現場不缺實質的都市營運人員,真正的問題在於東京那些學生的心理。在壹彌振作起來之前……或是新任首席就任前,神奈川與千葉必須派人員前去支援。這是命令。」


    「什麽?我就說這種事情──」


    霞依然不願意鬆口,堅決拒絕提供協助。


    「沒關係,由我來負責。」


    這時,從出乎意料的地方出現了應和的聲音。那人泰然自若,爽快地站了起來。連交給千葉的任務都自願接下來的人,正是天河舞姬。


    這理應是霞求之不得的發展,他卻連一句感謝的話也沒有。


    也難怪他會有這樣的反應。


    舞姬的提議絕不是最好的做法,神奈川與千葉的負擔一旦增加,多少會導致前線的戰力低落,尤其他們又是防禦南關東兩側的陣營。如果隻是按照過去三都市防禦線的構想補充戰力,總有一天會人力不足。


    天河舞姬的戰鬥力與領導能力確實是出類拔萃,由三都市裏麵戰力最頂尖的神奈川陣營守護東京,這的確是合理的做法。


    然而,這種方式隻能暫時應急罷了。


    如果不針對錯誤進行糾正,必定會再發生相同的事情,繼續有人遭遇同樣的下場。


    至於最有可能遇上這種狀況的,就是在場所有人當中戰鬥力最差的霞。


    更重要的是,一旦東京習慣受到神奈川或是舞姬的保護,恐怕將再也無法列入戰力。


    天河舞姬這位優越的領袖,在某方麵來說也是把雙麵刃。


    所以,嘲諷的嘀咕聲才會從霞的嘴裏脫口而出。


    「──不隻工作,連人望也要奪走嗎……不愧是眾人愛戴的公主大人。」


    「你這家夥!」


    舞姬及時伸出手,製止了把身體往前探出去的螢,剛毅的目光往霞望了過去。


    「你要這麽認為無所謂。不過既然由我來負責都市營運,我拚上這條命也會守住那個地方。」


    這段用性命擔保的宣誓,沒有霞多嘴的餘地。


    「霞你要是覺得辛苦,隨時歡迎過來我這裏。」


    說到最後,舞姬嫣然露出了微笑。


    那不是挖苦、嘲諷或是揶揄,無疑是由衷為對方著想……霞不禁啞然,像是辯不過對方,移開了視線。


    霞絕不是不擅長應付舞姬,或是討厭她。說實話,除了妹妹明日葉以外,他甚至認為對方是最容易相處的人。


    年齡是舞姬較為年長,論實力與成績他也遠比不上對方。


    這種天真爛漫的個性雖然偶爾讓霞覺得疲倦,但單純明快的思考模式也讓人容易駕馭。況且,那種天真的模樣和純真的本性,對大哥哥性格的霞來說更是容易應付與相處。


    尤其她和霞算是兩個極端,也就不會讓他產生自卑感或是同類相斥的情感。


    話雖如此,現在的舞姬又是什麽樣子。


    看見她那溫柔微笑的模樣,霞也不知道該怎麽把話接下去。


    即使讓這把劍傷害自己,劍之都市崇高的公主也表示絕對要盡到保護的責任。


    明日葉斜眼注視沉默不語的霞,接著她終於鬆了口氣,向舞姬笑著說:


    「小公主真厲害。」


    「嘿嘿!」


    舞姬同樣也笑著做出回應。


    明日葉無力的微笑裏帶著憧憬,因為她做不到這種地步。她心中同樣有優先順序,這個衡軛總有一天會讓天賦異稟的她停下腳步來。


    不過,舞姬不一樣。


    如果要讓誓言守護所有東西的她停下腳步,要不是成功守護了所有東西,就是失去了所有需要守護的東西。


    所以,舞姬很強。


    單純就戰鬥力來說,明日葉與她不相上下,不過兩人關鍵性的差異在於壯烈的決心。


    天河舞姬強得可悲。


    光憑她一個人,就可能扭轉戰場、戰況、戰局與戰爭,她的地位相當重要。


    正因為能理解對方的可悲,明日葉臉上的微笑既溫柔又哀傷,脆弱而且空虛。


    「…………」


    在舞姬身旁,螢顧慮地蹙起眉間,接著她看見舞姬用力握緊了大拇指。


    因為習性的緣故,敏銳的觀察力讓她能在不經意中發覺各種事物。


    為了強忍以及隱藏內心情感而用力握緊的拳頭,這一幕深深烙印在螢的腦海裏麵。


    「好,那就這麽決定了。神奈川負責協助東京的都市營運,千葉負責強化守衛傳送門變得薄弱的防線。」


    朝凪在最後下了這樣的結論。


    「等一下,後半那件事之前沒提到吧?」


    聽見對方若無其事地硬塞給自己的任務,霞嘴上抱怨,明日葉卻馬上慵懶地附和起朝凪的話來。


    「反正沒有都市營運那麽麻煩,我沒意見。」


    兩人就這麽妥協,達成了共識。


    他們很清楚這麽做根本不足以彌補失去的事物,也不期望能獲得什麽回報,但也不願意唯唯諾諾地答應對方的要求。


    相隔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他們這時候又記了起來。


    記起事物失去的重量從手裏滑落的可怕,以及發誓再也不讓人奪走的堅定決心。


    ╳  ╳  ╳


    宇多良卡娜莉亞的訃聞在東京校落下了深深的黑影。


    這和她身居次席的地位,是位舉足輕重的人物沒有關係。


    要說她天生就是和諧的象徵也不為過。她有種奇妙的魅力,能讓所有看見她的人放下心來,帶給他們活力。


    她並非人見人愛,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夠無視她的存在。


    隻要看見她的笑容,沒有一個人可以無動於衷。有人覺得放心或是獲得了勇氣,也有人感到恐懼或是厭惡,當然甚至也有人抱持好意以及愛意。


    在她麵前,所有事物都停滯了下來。


    即使隻有短暫的瞬間,她的笑容確實能奪走人們的心。至於情感的好惡偏向,則是


    因人而異。但是那一瞬間,為他們的內心帶來了些許安穩。


    然而,他們永遠失去了那個笑容,次席的位置空了下來。


    最醉心於她的那位少年也因為失去她而受到重大打擊,從同胞麵前消失身影。


    偏偏這位少年是東京都的首席,東京的學生因此失去指標,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可惡……為什麽卡娜姊會……朱雀首席在搞什麽鬼……」


    「別說了……」


    學生會都市營運部──這裏是都市營運的中樞,有職務在身的學生聚集在這間房間,房裏同樣充滿了絕望與混亂的歎息。


    低沉的哀歎聲,陰鬱的音律。突如其來地,一陣輕快開朗的旋律混了進來,悲壯的音樂隨之轉調。


    愉快的腳步聲輕盈地從遠處沿著走廊奔向這裏,營運部的學生注意到這陣腳步聲,紛紛把頭往門邊轉了過去。


    忽然間──


    「咚!」


    隨著快活的吆喝聲響起,房間的門板像爆炸一樣飛了出去。


    「各位大家好!今天也有認真工作嗎?」


    盡管可以用普通的方式開門,少女仍刻意用力踹開,甚至引起爆炸聲響與塵埃,讓外套隨風飛揚,大搖大擺地跨著大步走進室內。


    她臉上浮現出純真的笑容,傲然挺立、威風凜凜的模樣瞬間將室內陰鬱的氣氛一掃而空。


    「神奈川的天河代表?您怎麽會到這裏……」


    營運部的男學生驚慌失措地大叫。


    忽然用極為粗魯的方式登場的,正是神奈川首席天河舞姬,緊跟在她背後出現的則是次席凜堂螢。


    營運部的學生正茫然無措時,舞姬嘖嘖地揮起了手指。


    「不行不行,這樣不算正式的招呼,對東京代表怎麽可以表現出這樣的態度?」


    「什麽?」


    所有學生都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樣,搞不懂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他們麵麵相覷,心想:「這家夥不知道在胡說八道什麽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狀況危急又忙成這個樣子這家夥是腦子有問題嗎?」


    螢似乎注意到現場氣氛有異,像拿起令牌似地舉起了手機。


    「所有人注意。」


    手機上顯示出任命書,上麵寫著《東京校臨時代表 天河舞姬》幾個大字。


    營運部的學生終於瞭解狀況,驚訝地倒抽了一口氣。


    「雖然說是臨時,同時兼任東京與神奈川代表……太扯了吧!」


    由一個人同時管理兩座都市,這可說是前所未聞又令人震驚的大事。不過,舞姬嗬嗬笑著挺起胸膛,像是覺得營運部學生慌亂的模樣有趣極了。


    「你們也看見了,這裏從現在開始由我統治!所以說,所有人都必須服從我的指示!」


    「天、天河代表的指示……?」


    營運部的學生生硬地咽下口水,太陽穴瘋狂冒汗。


    他們心裏有不祥的預感,不過預感愈不祥愈容易成真。真要說起來,凜堂螢早已擅自更動起房間的內部裝潢。


    「沒錯!學生會室的內裝要改成這個樣子!」


    「什、什麽?」


    舞姬一腳跨在椅子上,盤起手臂,大動作擺好架勢時,室內的裝潢也因為螢的超高技巧完全變了個樣。


    也許是為了展現出舞姬「可愛與強大並存」的特徵,室內裝飾著五彩繽紛的可愛氣球、給人強悍印象的鎧甲,以及用書法寫下「天河無敵」的匾額,呈現出夢幻中帶著嚴肅,但品味低俗的空間。


    東京校都市營運部的學生除了愕然,不知該做何反應。


    不過,這一瞬間的猶豫成了致命傷。


    獲得東京校臨時代表這頭銜的天河舞姬,專橫的蠻行仍在繼續。


    「──所以說,東京的預算裏麵要增設零食費!」


    「零食費!?」


    「大、大家都已經是高中生囉!?」


    她們闖入會計課,把甜食黨的黨綱搬出來威嚇對方後,生出了一筆新的經費。在大笑的東京校臨時代表天河舞姬身旁,可以看見打著算盤的東京校臨時財務總監凜堂螢的身影。


    舞姬的專製王政仍在繼續。


    「所有東京的學生都必須穿上這個!」


    她帶著王者的風範,神氣地指向一件外衣。那是件上麵印著舞姬可愛的肖像畫,讓人看了心情也跟著愉快起來的外衣。


    螢像是要登高一呼,急忙穿起那件外衣。衣服的尺寸有點大,袖子有些過長。那身打扮相當可愛,不同於她平時的冷酷,東京校的學生看見後不禁竊竊私語,凝視著螢的模樣。


    也許是那樣的視線讓螢覺得難為情,也可能是穿著那件外衣讓她覺得不好意思,她的臉頰微微泛起了紅暈。不對,恐怕前者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她從過長的袖子裏伸出手,雙手舉起了用可愛的字體寫著『天河無敵』、疑似自製的圓扇,就是最明確的證據。


    插圖005


    看來這件強力支持舞姬的外衣,就連穿著的人內心也會跟著感到愉快。


    不過,非自願穿上的人可就不一定快樂得起來了。


    「我不要!」


    「太拙了!」


    東京校學生的慘叫聲此起彼落,與舞姬高亢的笑聲相互呼應。


    「哇哈哈!你們要是不願意,就叫東京代表趕快回來!」


    「朱、朱雀首席────!」


    「快回來啊────!」


    「哈哈哈哈!」


    舞姬留下邪惡帝王的笑聲後,離開了這個地方,那副模樣和暴君沒有兩樣。


    和來的時候一樣,舞姬同樣疾風掃秋葉似地化為一陣狂風離去。


    之後舞姬與螢在東京校各處肆虐,所有人無不異口同聲這麽說道──那個樣子有如暴風雨或是台風過境。


    不過,她們的確為失去次席,連首席也罷工的東京校帶來了新的氣象,也可以說她們打出了一個大洞來。


    天河舞姬這位暴君的到來,甚至使東京校的學生倡導起朱雀壹彌期待論。沒人知道她是盤算到什麽地步才製造出這樣的狀況,就算詢問本人,恐怕她隻會和平常一樣露出可愛的笑容,溫柔地回應「我沒想那麽多」。


    她的行動不曉得是經過深思熟慮還是天真,不論是哪一種狀況,都避免了霞原先害怕的『朱雀失去人望』的情形發生,同時也善盡了東京校臨時代表的職責。


    有時野蠻,有時溫柔,自由奔放又天真爛漫。舞姬可以說就像風一樣。


    如今,那陣風相當平穩。


    她猶如初夏薰風般的微風,站在東京校的屋頂上露出和煦的微笑,守望這塊土地與這裏的人們。


    在各地極盡暴虐之能事後,舞姬與螢滿足地籲了口氣。從她們背後,響起了說話的聲音。


    「──辛苦了,舞姬。」


    舞姬回過頭去,看見微笑著慰勞她的夕浪愛離。


    夕浪走到舞姬身邊,輕柔撫摸她的頭,像在慰勞她的辛苦。


    舞姬有些難為情,又有些不好意思,心裏充滿了喜悅。


    「愛離小姐,你怎麽到東京來了?」


    夕浪難得出現在東京,除了管理局的工作,她還負責管理為保護南關東這裏而設置的防護罩。


    聽見舞姬這個問題,夕浪露出了些許愧疚的神情。


    「我想自己不曉得能幫上什麽忙,因為現在是以重振東京為第一優先……不過到現場之後,我再次深刻感覺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在這樣的狀況下,我能幫忙的隻有一些小事……」


    夕浪的視線遠眺向靛藍的東京灣──人類死守的防線。搖曳的瞳孔流露出哀傷。


    「舞姬、螢,真的是辛苦你們了。」


    「沒這回事。這叫做適才適所!我能做到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然而,舞姬始終展現出開朗的態度。


    「舞姬……」


    「大家都想太多了!正因為是非常時期,才更需要向前看啊!」


    夕浪說不出話來。一掃陰霾的笑容明亮得令人哀傷,所以夕浪用最真誠的話語,露出比平常更溫柔的微笑以及懇切的眼神,直接傳達出內心的想法。


    「……對不起,謝謝。」


    「用不著這麽說,因為我很強嘛!」


    在舞姬嘻嘻笑著的時候,夕浪闔上雙眼,像是得到了救贖。


    「…………」


    現場唯有退一步注視舞姬的螢,雙眸裏露出了憐憫的目光。


    ╳  ╳  ╳


    林立在東京西側的高樓裏,其中一棟有一座東京校的學生用來舉辦活動的大講堂。


    這一天,東京校戰鬥科的學生受到召集,在這座講堂集合。


    「──我們失去了無可取代的同伴,不過,我們沒有時間沉浸在哀傷中。他們期望的是什麽?是我們為了悲哀的情緒停下腳步,步上他們的後塵嗎?是我們的劍被擊落,國土遭到異形入侵嗎?不對,他們肯定不希望看到這種情形發生!」


    舞姬強力的喝斥響遍了整座講堂,嬌小的身軀展現出威武的魄力,英姿煥發的模樣理應能帶給觀者勇氣。如果是神奈川陣營的學生,想必會為了這番高亢的演講欣喜若狂,以激昂的氣勢做出勇猛的回應。


    然而,這番演說似乎無法在一度受挫的東京校學生心裏引起回響。眾人的反應冷淡,沉重的氣氛揮之不去。


    「這種集會一點意義也沒有……」


    「就是說啊,就連在戰場外也有可能喪命不是嗎?」


    「是啊……而且不管是天河舞姬還是朱雀首席,都無法保護大家……實際上也真的保護不了。」


    即使是負責召開臨時集會的工作人員,也沒有認真聽舞姬演講的意思,隻是癱坐在二樓的走廊。


    現場飄散認命的氣氛,恐懼滲透眾人內心深處,嫌惡的情緒逐漸蔓延開來。


    在這場戰爭中,這恐怕是他們第一次親眼目睹死亡,而且首席也因此放棄職務。這個事實意味著他們原本以為的常識,以及習以為常的日常生活徹底瓦解。


    肅穆的氣氛裏,隱約參雜著怨慰、後悔與侮蔑。這些情緒是對著自己,也是對著自己的頂頭上司朱雀壹彌發泄。他們現在唯一能做的,也隻有嘲諷住在空中閣樓的那位穿著新衣的國王。


    「次席喪命,首席又不能作戰……這種情形到底該怎麽辦……」


    「我不想死啊……」


    脫口而出的話語像在交談,實際上隻是語音的陳列,內心的情感兀自相互宣泄罷了。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


    然而,一個慵懶的嗓音更是自作主張地加入他們的對話。


    東京校的學生不解地望向聲音的主人,結果看見一位穿著黑色製服的男生。卑微的神情加上冷漠的嗓音,使千葉校的製服看上去有如一件喪服。


    他們對千種霞這不祥的模樣也有印象。盡管在三都市的首腦裏麵,他的存在感最為薄弱,但他再不濟也是其中一座都市的次席。「你是千葉的……」東京校的學生喃喃說了出來。


    他們蹙起眉間,不懂這個男人為什麽讚同他們。霞沒有看向他們,但又像是注意到自己受到關注,刻薄地揚起了嘴角。


    「老實說,東京已經完了,趁現在到其他都市去才是聰明的選擇。」


    對深陷絕望的東京校學生來說,那是帶給他們更重大打擊的嘲弄。


    「不如來我們這裏吧?千葉超讚的喔?首席的實力比東京的強,又可愛,而且是超級可愛。現在加入的話,還附贈可以讓明日葉保護的初回限定特典──」


    霞連珠炮似地說得口沫橫飛,輕浮又輕率的那些話聽起來就像飛蚊的振翅聲,難以捉摸重點到底在什麽地方。不過,這些話確實讓人感覺不悅,而且他也沒能把這種故意觸怒人的邀約講完。


    「混帳家夥……!」


    「開什麽玩笑!你以為用可愛就能讓東京的學生出賣自尊嗎!」


    「沒錯!東京還沒完呢!」


    盡管是咬緊牙硬擠出來的聲音,怒罵聲此起彼落。從怒罵聲中聽得出來,他們不會甘願承受羞辱。


    自尊與誌氣讓他們低垂的頭抬了起來,盡管是無根據可言的虛張聲勢,怒吼的他們臉上充滿了鬥誌。所謂的自尊與誌氣是否真的存在,霞不知道。老實說,要是這些人忙不迭地點頭應好,他反而傷腦筋。既然他們願意發憤圖強,不管是什麽樣的形式都無所謂。事實上,這些對霞來說都是小問題,簡單來說他根本不在乎。


    「太遺憾了,千葉真的是個很不錯的地方呢。」


    東京校的學生一副多說無益的樣子,望著他們恩將仇報離去的背影,霞聳肩嘀咕著說。這時,他背後響起了說話聲。


    「你挺溫柔的嘛。」


    調侃的挖苦聲有如小貓的嬉鬧,輕輕齧咬著霞的內心。他不需要回頭,也聽得出來那是明日葉的聲音。


    「……就是說啊。」


    霞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站到他身旁的明日葉望向他的神情,臉上浮現出錯愕與認命的無奈,但又有些許驕傲的淺淺微笑。


    隻有在講出違心之論的時候,他的廢話特別多。


    所以,明日葉總是不理會霞的話。她總是隨便回應,敷衍了事……隨時追逐著他目光望去的方向。


    霞的視線現在正望向樓梯底下的講台。


    「──如果要追悼亡者,就勇敢前進!如果要獻上花束,就拔出你們的劍!我們人類不能往後退!」


    在那裏,舞姬孤軍奮戰地鼓舞著東京校,用最直截了當的話語鞭策他們。講台上不曉得是為誰準備的,有一張沒人坐的椅子,原本那個人也應該出席這個場合。


    霞盯著那張空椅子,煩躁地咂舌。


    ╳  ╳  ╳


    東京校學生宿舍裏,木頭地板響起了腳步聲。一邊是拘謹的腳步聲,另一邊相較之下豪邁許多,另外還有個根本沒有發出聲音的腳步。


    「──抱歉,天河首席,本來這是我們的工作。」


    看見東京校學生會的男學生不好意思的模樣,舞姬隻是笑著應道:


    「用不著在意,遇到困難的時候就該互相幫助。」


    舞姬與螢跟隨男學生的帶領,走在一整排房間的走廊上。舞姬的手裏提著橫濱土產的紙袋。


    男學生因為舞姬的笑容而誠惶誠恐地稍微低下頭,同時,一行人在某間房間前麵不約而同停下腳步。


    「這裏就是朱雀的房間嗎?」


    「對。」


    東京校首席,朱雀壹彌──在失去卡娜莉亞之後離開職務,從此再也沒有公開露麵過的他就在這間房裏。


    「謝謝你幫忙帶路,到這裏就行了。」


    「那麽我先失陪了……」


    舞姬盡可能用開朗的語氣說道,男學生向她鞠躬後退了下去。舞姬望著他離去,接著深呼吸集中精神。


    「呼……好!」


    然後,她用力拍打臉頰,神情轉換為好勝的笑容,叩叩地敲門。


    「朱雀?你在裏麵嗎?」


    呼喚沒有得到回應,房裏也聽不見聲音。


    「朱──雀──」


    難不成他不在房裏嗎?舞姬不停轉動著門把,這時,忽然傳出巨大聲響。


    「啊!」


    「…………」


    響起的是


    門把啪嚓斷裂的聲音,舞姬手裏握緊了剛拔下來的門把。她納悶地看著手中的門把,螢也狐疑地往她手裏望了過去。


    兩人麵麵相覷。「怎麽辦?」「就這樣吧。」彼此用視線交換了一下意見。


    「嘰。」輕細的開門聲空虛地加進無聲的交談。


    站在無預警打開的門前,舞姬和螢再一次麵麵相覷。螢點了下頭,轉瞬過後,舞姬踏進了房間。


    「朱雀,你的房門壞掉囉?」


    「…………」


    房裏沒有開燈,因為是白天,視野還算清晰,隻是裏麵充滿了陰沉幽暗的氣氛。房間裏悄然無聲,也許是沒有通風的緣故,空氣也很沉悶,椅子和架子之類的家具到處散落,倒了一地。


    荒廢氣氛濃厚的室內……乍看之下,房裏似乎沒有人在,不過在散亂的家具裏麵,可以找到那個人的身影。


    朱雀癱坐在房間角落,無力垂下的手裏拿著疑似是卡娜莉亞的帽子,以及一本小孩子的日記本。


    「嗨,朱雀,你還好嗎?」


    舞姬開朗地打著招呼。


    「…………」


    朱雀沒有回應,空虛的目光落在地上沒有移動。


    「這是一點小意思,請笑納。」


    舞姬將裝著橫濱土產的紙袋放在朱雀身旁。


    「…………」


    不過,朱雀照樣沒有回應。即使如此,舞姬始終不放棄與他交談,因為她相信一件事。


    「……我不會要求你不許失落,也不會說不許哭,不過在部下麵前不能擺出這副德性。領導人朱雀變成這個樣子,要大家怎麽投入戰鬥?」


    舞姬收起笑容,擺出嚴肅的神情這麽告訴他。


    她相信的不是言語的力量,更不是相信朱雀壹彌這個人,她隻是十分理解位高權重的人該是什麽樣子。


    所以,她也用同樣的標準要求朱雀壹彌。如果對方隻是個蝦兵蟹將,舞姬不會說出這些話,更不會用這麽冷冽的嗓音。


    舞姬相信,對方值得她這麽做。


    然而,回應她的隻是嘶啞的嗓音。


    「我……我退出這場戰鬥……別管……我了……」


    好不容易等到朱雀開口回應,結果竟是喪失戰意的宣言。


    舞姬在朱雀麵前跪下單膝。


    「你在胡說什麽?我一個人就能拯救世界,朱雀你不是常這麽說嗎?」


    舞姬開導的話裏帶著求助般的語氣。


    拯救世界──隻有這憨直的意誌,讓舞姬毫不懷疑朱雀是自己的同誌。三都市的首腦中,他可以說是唯一得到她認同的人。理念與自己誌同道合的隻有朱雀壹彌,她這麽以為。


    所以,當同誌遇到挫折放棄未完成的誌向時,她無法視而不見。


    「……世界……?」


    不過,朱雀隻是不屑地嗤笑。


    「哈……哈哈,是啊,拯救世界……拯救世界之後可以得到什麽?什麽也沒有……失去該拯救的人,拯救這個世界……又有什麽意義……」


    朱雀將舞姬的話一笑置之,同時嘲笑起自己。這悲愴的自嘲不隻是說出口的自己,同時也苛責著聽者的內心。


    舞姬狠狠地咬緊了牙。


    「開什麽玩笑!難道每死一個人,你都要停下腳步嗎!抬起頭來!東京首領朱雀壹彌!」


    插圖006


    舞姬不讓他把話說完,痛罵著打斷了他。她不允許同誌否定自己,因為那同樣也是否定她自身的信念。


    「……!」


    舞姬的這聲痛罵,反倒激怒了朱雀。


    原本頹喪的朱雀跳也似地站了起來,他火冒三丈,揪住了舞姬衣領的胸口處。


    同一時間,螢的刀出鞘,正好抵住朱雀的脖頸。


    視線在瞬間的寂靜中交會,現場空氣緊繃得彷佛能撕裂肌膚,將內心徹底壓垮。盡管如此,天河舞姬始終不為所動。


    「沒關係,小螢。」


    冷酷的嗓音說著,舞姬要螢把劍收起來。她的言下之意像是在說,這種程度傷害不了我,我承受得住這樣的怒氣。朱雀也放開舞姬,可是沒有收起咄咄逼人的語氣。


    「你……你懂什麽……!一個人?你把人當成了數字……卡娜莉亞對我來說不隻是數字!別以為每個人和你看見的都是同一個世界!」


    「…………」


    她無言以對。


    舞姬原本以為朱雀是自己的同誌,他們都是為了拯救世界而奮戰。


    ……這樣啊,原來我和這個朱雀壹彌看見的是不同的世界啊──


    天河舞姬很強,甚至到了沒有人追得上她的程度。不論臂力、腕力、暴力、戰力還是武力,鮮少有人可以與她匹敵。


    不過也就是因為這樣,她眼裏的世界與其他人不一樣。


    她因為強悍所以自負,不對,或許她其實是因為自負所以強悍。這單純的個性讓她就算力有未逮,也會為了守護他人奮力站穩雙腳。即使倒下了,她就算用爬的抓住對方,也要成為他人的盾牌,成為貫穿敵人的刀刃。


    這種單純可說是一種瘋狂。


    「……對不起,這種事情我不懂,因為我太蠢了。」


    舞姬抹去神情裏的憂鬱,剛毅地直接這麽告訴朱雀。


    可是,她心裏並未釋懷,從她緊握的拳頭就可以看出這一點。


    「你別忘了,我們還在打仗。」


    舞姬在最後拋下這句話,接著便轉身離開了房間。


    朱雀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隻是茫然杵在原地。


    「……我同樣也沒有忘記……」


    舞姬在走廊上喃喃自語說出的這句話,螢感觸極深地聽了進去。


    ╳  ╳  ╳


    東方天空告知夜晚的到來,逐漸染上淡紫的色彩,不過從天空中心到西方則是眩目的金黃色。


    要是將這鮮豔的色彩聯想到亡逝少女的秀發,這樣的想法不免有些過於感傷。


    凜堂螢沿著河邊的堤防,從東京校學生宿舍走在回家的路上,望著走在前麵幾步、舞姬身穿外套的嬌小背影。


    「比起推舉新的首席,最好是朱雀能重新振作起來。隻是好像得花上一點時間。」


    背對的舞姬忽然說起了這件事。


    「是。」


    「不能讓敵人抓住這個弱點。」


    她說道,像是提醒著自己。


    「是。」


    「暫時得靠我們想辦法穩定住局麵──」


    「公主。」


    「什麽事,小螢?」


    「你很努力呢。」


    「…………」


    螢說出的這句話,讓舞姬啞口無言。


    她看起來像要停下腳步,轉變的速度又快得讓人誤以為是錯覺。


    「……小螢你在說什麽啊?」


    她裝起了傻來。


    不過,螢觀察得十分仔細,她不會錯過舞姬的一舉一動。


    此時她也發揮了敏銳的觀察力,絕不會有半點遺漏。


    不管是微微顫動的嗓音、堅決不停下來的腳步,還是緊握著拇指的拳頭,這些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從這些舉動引導出來的──不對,不需要列舉出這些因素,她也懂舞姬現在心裏的想法。


    理由很簡單。


    「我不是你的部下,我們是朋友。」


    「…………」


    聽見這一句話,舞姬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


    「而且,這裏隻有我們。」


    這就是最充分的理由。


    因為是朋友,所以能心意相通。


    因為不是下屬,她可以展現出最真實的情感。


    她可以盡情宣泄,就像朱雀壹彌那樣……


    螢衷心這麽期盼。


    因為是朋友,舞姬可以不需要堅強。她就是劍,守護公主的劍,守護所有公主想守護的東西。


    「……小螢……我真是輸給你了……!」


    舞姬用力抬頭仰望著天空,說著發出了輕細的嗚咽聲。


    披在嬌小的雙肩上、那件象徵神奈川代表兼東京臨時代表的外套,在她轉過身時滑落,掉到了地上。


    鬥大的淚珠受到落日照耀,沿著舞姬的臉頰流淌了下來。


    壓抑的情感再也不受控製,舞姬扭曲著臉,飛撲向螢的胸口。


    螢輕柔地抱住她,溫柔撫摸她的頭。


    插圖007


    在訃聞傳來後,舞姬這時候第一次哭喊出卡娜莉亞的名字,悼念著她。


    「──謝謝。」


    哭聲與抽著鼻子的聲音都停了下來,舞姬喃喃說著。


    她從螢的胸口抬起頭,用手指抹去淚痕後,臉上完全恢複平時的笑容。


    「我們走吧,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們去做。」


    她說著,把外套從地上撿起來。


    「公主,別太勉強……」


    能迅速振作起來是舞姬的優點……不過,要是轉換心情的結果是逞強,那可就是本末倒置了。


    螢暗自擔心著舞姬,然而舞姬隻是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我因為有小螢在才能這麽努力,所以接下來輪到我來成為別人的小螢了。」


    「公主……」


    「我不會再讓人喪命!因為我看見的是每個人都麵帶笑容的幸福『世界』!」


    她俐落地甩過外套穿在身上,英姿煥發地邁開穩健的腳步。


    「……嗯,你說得對,公主。」


    螢同樣露出沉穩的微笑回應,以舞姬的朋友與戰友的身分跟在她的背後。在那之前,她朝來時的方向──東京校舍的方向,投去了殷切期盼的眼神。


    ╳  ╳  ╳


    金黃的夕陽同樣也照進了那間緊閉的房間。


    在甚至渲染至走廊的金黃光芒中,朱雀壹彌隻是愣愣站著。從他腳邊延伸出深不見底的漆黑黑影,長得幾乎看不見盡頭。


    千種霞像是混進了這道黑影裏麵,悄悄跨出腳步。聽不見走路時的腳步聲,他走起路來像貓一樣。


    原本應該由自己先開口,畢竟那是導致霞工作量大增的罪魁禍首,就算有一兩句怨言也不為過。他嘴裏隨口發著牢騷,走到了這個房間。


    隻是,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要說什麽話。心裏還在思索著該說的話時,行動比思考更早一步來到了這裏。


    到了這裏之後,他聽見了讓人如坐針氈的對話。聽力太好實在不是件好事,因為連不想聽見的真心話或嗚咽也會全部聽進耳裏。


    不過也因為這樣,他終於清楚自己想講的話。


    有什麽事可以當成讓我把這些話說出來的契機嗎?他思忖著,視線環顧室內。接著,他看見了放在床上的紙袋。


    「──不勞而獲的食物特別美味,我懂。」


    朱雀轉過頭後,霞沒有先打聲招呼,兀自從舞姬破壞的房門走進房內。


    「有什麽事?」


    朱雀氣憤地瞪著霞,不過霞隻是看向放在床上的橫濱土產的紙袋,同樣沒先說一聲就拆開包裝。


    「態度居然這麽狂妄,也不想想自己是個無業遊民。我可就勤勞多了,因為某人害得我必須接下跨海大橋的防備任務。」


    「你想說什麽?」


    朱雀露出射殺般的眼神,瞪著泰然自若的霞。霞完全沒有把他的視線放在心上,隻是把點心拋進嘴裏,丟掉包裝紙,然後往朱雀走了過去。


    每走近一步,霞都在心裏整理要說的話。


    美麗的辭匯肯定一點意義也沒有,內心受到汙染破壞而且扭曲的人類,不可能聽進去那些話。天河舞姬把話說得太漂亮且直接,真要說起來,那種美麗、坦率與純真在這個世界都隻是邪門歪道。


    其實事情很單純。天河舞姬的世界觀過於壯大,但人類是更拙劣卑賤低俗的生物,就像千種霞,或是朱雀壹彌這樣。


    所以,霞設身處地思考,如果是自己碰上相同的遭遇,失去心愛的人……


    ──什麽話最能有效激怒對方。


    他想著這樣的事情,開口說了起來。


    「──既然是當事者,你必須負起責任。」


    霞難得用有些凶狠的語氣說,粗魯地揪起朱雀的領口。剎那間,朱雀哀慟地扭曲著臉。


    霞從他的臉上移開視線,扯著抓在手中的領口。


    「走囉。」


    「唔!?住手!不許碰我!」


    「是是,快走吧。」


    他動作敏捷地抓住朱雀試圖甩開的手臂,強行把朱雀從房間裏麵拖了出來。


    灑滿金黃餘暉的房間遲早會再次讓黑夜占據。


    黑夜來臨之前,霞隻想趁早離開那個地方。


    ╳  ╳  ╳


    夜深後,青生回想了起來。


    在窗外蔓延開來的黑暗,以及闔上雙眼後襲來的黑暗。


    每次見到那樣的黑暗,她就不自覺回想。


    在利維坦級攻擊行動過後的那一天,失去卡娜莉亞的那一天,和自己馬上被送進醫療設施的那一天。


    以及再次清醒過來的那一天──


    從無意識的黑暗中,讓八重垣青生重新恢複意識的是五角形的光芒。


    茫然睜開雙眼後,讓人聯想到蓮花座的照明器具,直接照在青生身上。


    「你覺得怎麽樣,青生?」


    伴隨說話聲進入青生視野的,是兩張熟悉的臉孔。分別是夕浪和朝凪。


    「啊……夕浪……小姐……、……!」


    她試圖坐起來,竄過頸項的痛楚頓時讓她動彈不得,隻得再次躺了下來。從背上的觸感,她察覺自己正躺在躺椅式的手術台上,同時她也發現自己脖子上纏著某個東西。


    「別太勉強了。疼痛應該再過不久就會緩和下來。」


    「這是……」


    青生輕輕摸著自己的脖子,她原以為是繃帶之類的東西,這一摸才發現脖子上麵纏著的是塑膠材質的膠帶。


    「我們替換了你的代碼,這樣你就不用擔心了。」


    「代碼……?」


    青生聽著夕浪的解釋,忍不住疑惑。


    為什麽需要替換代碼?真要說起來,為什麽自己在這個地方……


    她努力讓因為剛醒過來而迷迷糊糊的頭腦運轉,想起了事情始末。


    ──對了,朝凪和夕浪因為我闖進禁止侵入領域而責罵我,之後變了臉色,馬上安排檢查,結果發現代碼出現異狀……


    不過,沒人向她解釋是什麽樣的異狀,她就被人打了麻醉,到現在才清醒過來。


    「這是……」


    青生開口,想把事情問個清楚。


    「你沒有必要知道。」


    她正要開口,就有尖銳的語氣打斷了她的話。隸屬南關東管理局的大國醫務官,毫不隱藏臉上險峻的神情。


    「你現在該做的是慶幸自己還活著。」


    「用、用不著這麽說吧。」


    大國的語氣毫無親昵可言,與夕浪完全相反。盡管受到夕浪的譴責,大國始終不為所動,又繼續說下去。


    「我隻是陳述事實而已。雖然說得救的隻有她一個人,這件事非同小可……這次的損失十分慘重,請通知各都市學生,嚴禁踏入禁止侵入領域。」


    提出事務性的要求後,大國沒有等到回應便兀自離開。


    「夕、夕浪小姐……我……」


    幾位大人造成現場彌漫險惡的氣氛,青生覺得坐立不安,戰戰兢兢地喚著夕浪。


    「……用不著在意,你沒事就好。」


    「是……」


    夕浪為了讓她放心下來,臉上露出沉穩的微笑,接著遞出青生的眼鏡。


    青生也鬆了口氣,把手往眼鏡伸過去。就在這個時候,青生的指尖碰到了夕浪的手。


    剎那間,某個影像烙印在腦海。


    ──火紅的天空,血紅的星辰,赤銅色的月亮,覆蓋大地的黑色方舟。心愛的人身影在影像的隙縫間搖曳著,逐漸融化瓦解。


    「!」


    她發出不成聲的慘叫,反射性地把手抽了回來,結果因此沒有接住眼鏡,眼鏡應聲落地。


    「嗯?怎麽了嗎?」


    夕浪納悶又有些擔心地看著青生,她的神情一如往常,是青生最喜歡的、總是能安撫內心的沉穩嗓音與微笑。


    「沒、沒有……沒……沒事……」


    無來由的不安使得青生的心髒狂跳個不停,全身豎起雞皮疙瘩。


    不過,她沒有將剛才浮現在腦中的影像說出口。


    她心想,那肯定是替換代碼的手術中看見的夢境,又重新出現在腦海。又或者是因為剛替換代碼,還無法順利掌控自己共有影像的〈世界〉。她用這樣的說法說服自己。


    隻要再接觸一次夕浪就能確認她的假設,但是她做不到。


    ╳  ╳  ╳


    那個畫麵到底是什麽意思,青生就算到了現在還是不時想起那件事。


    代碼替換的手術在術後複原得很順利,脖子不再感覺到異狀,〈世界〉也和往常一樣正常顯現。


    所以說,這不是需要特別在意的事情──她這麽告訴自己。況且,她現在也不是能在意那種事情的狀態。


    青生為了協助舞姬,同樣出差到東京校。如果在意這些小事情,恐怕會妨礙工作。她這麽說服自己,決定不去思考那時候的影像。


    就在這個時候──


    「──青生。」


    她走在東京校校舍的走廊上時,一個熟悉的嗓音叫住了她。


    她轉過頭去,站在她眼前的人不出所料就是凜堂螢。


    「啊,凜堂次席!」


    青生的語氣會如此雀躍,是因為她以為對方有工作要交代給自己。她現在隻想集中精神在工作上麵,然而,螢說出的是其他事情。


    「我剛好有事想問你。」


    聽見這句話,青生不禁畏怯,心裏有不祥的預感。


    「什、什麽事……」


    她戰戰兢兢地問了回去,但螢隻是平靜地詢問她。


    「與利維坦級作戰的時候,你們從敵人後方出現在戰場上對吧?」


    「啊,是的。」


    「那時候,有什麽事情讓你覺得不對勁嗎?」


    「不對勁……嗎?」


    「對,什麽小事都可以。」


    「我沒注意到什麽事……不過,這麽問到底是……」


    「我稍微調查過那起事件的資料,發現遭受襲擊的全是那個時候從後方出現的學生。要說是巧合,未免太碰巧了一點。」


    青生驚訝地倒抽一口氣。


    當時從後方出現的學生、禁止侵入領域、八重垣青生、代碼更換,以及腦中的影像。各種情報碎片如今正要揉合成一條細線。


    「……那、那個……」


    她摸著頸環,打算把那件事說出來。


    「什麽事?」


    然而,一看見螢率直的目光,青生忽而緊閉上嘴,稍微把頭垂了下去。


    「……抱、抱歉……我真的沒注意到什麽事……」


    為什麽沒把那件事情說出來?為什麽不想把那件事情說出來?


    隨便提供沒有確實證據的情報,隻會徒然造成螢的混亂──雖然可以用這合理的藉口來解釋,但她心裏也明白這不過是欺瞞。


    事實上,她內心恐懼不安,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要是把〈unknown〉的突襲、禁止侵入領域、夕浪小姐和朝凪先生以及那個影像全部串連在一起,那對我們來說肯定不是好事。


    她總覺得過去所有建立起來的,以及相信的事物,都會因此瓦解。


    「……這樣啊。」


    螢回答得意外爽快。


    「抱歉,沒有幫上忙。」


    青生鬆了口氣,以為事情談完了。然而,她也隻有這一瞬間能放下心來。


    「沒有必要向我道歉。走吧,跟我來。」


    「什麽!?」


    青生還在兀自驚訝的時候,螢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們那一天走的是哪一條路徑?帶我去。」


    「為、為什麽……」


    螢沒理會驚慌失措的青生,邁開大步走了起來。


    「那時候你們是急忙趕向戰場對吧?說不定有什麽疏忽的地方。由我來親自調查。」


    「不能這麽做!太危險了!」


    聽見青生脫口說出的這句話,螢揚起了柳眉。


    「危險?你們經過了什麽有危險性的地方嗎?」


    「沒、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這麽做隻是白費力氣,光看是看不出什麽端倪來的!」


    「沒這回事。你記住,所有事情都從觀察開始。」


    「呃──!」


    螢沒有放開青生的手,直接走出校舍,繞到了校舍後麵。


    那裏停了幾輛緊急車輛,她準備搭上其中一輛敞篷吉普車。


    「咦?小螢和小青,你們要去哪裏?」


    這時,疑似在校舍周圍巡邏、四處閑晃的舞姬看見她們,開口問道。


    螢的唇邊自然而然露出了微笑。


    「我們要去都市外麵調查。這裏可以麻煩你嗎?」


    「當然沒問題,可是……你們兩個沒問題嗎?」


    舞姬有些擔心地垂下眉毛,言外之意像在提議「不如我也和你們一起去吧?」,但是螢委婉拒絕了。


    「我也很強。」


    聽見這句話,舞姬像是讓人反將一軍,笑了出來。


    「哈哈,你說得對。抱歉。」


    「萬一有狀況發生,我會馬上趕回來。」


    接著,螢直接往舞姬走過去,伸出右手的小指頭。


    舞姬臉上的神情有些意外,不過她還是點了下頭,露出親昵的微笑。


    「……好。我會在這裏等你們回來。」


    說完,舞姬也讓自己的小指頭勾住螢豎起的小指。


    盡管舉止柔和而且親密,但絕不是玩鬧。


    這是約定,也是誓言。


    萬一出現異狀或是有危險逼近,她絕對會不顧一切趕回來這個地方。


    因為隻有眼前的少女,是螢誓死守護的世界──


    ╳  ╳  ╳


    因為朝凪下令加強防禦,所以負責在東京灣跨海大橋的海螢戒備傳送門的,是千葉校的學生。


    在黑尾鷗悠閑的喵喵叫聲中,學生們緊盯著港灣,不敢稍有懈怠。他們在高聳的瞭望塔上站哨,其中也可以看見千葉校首席與次席的身影。


    明日葉叼著一根棒棒糖,用舌頭讓糖果在嘴裏不停轉動。她專注地盯著海上,接著緩緩蹙起眉頭,往背後瞥去。


    「哥哥,那個不會太惡心了嗎?」


    「對啊,簡直像活屍一樣。我也有點後悔了。」


    霞也認同她的意見,同時用真的有如活屍的神情點頭。


    明日葉話裏所指的,是頂著一張死人臉動也不動的朱雀壹彌。身為東京校首


    席,你好歹也要有點貢獻──霞用這樣的理由,硬是把他拖過來這個地方。不過,朱雀不隻沒有奮發的跡象,他散發出的陰鬱氣氛,甚至隻是在場就嚴重影響周圍士氣。


    看見朱雀這個樣子,明日葉擺出作嘔的嘴型說:


    「真的超惡。惡心程度隻輸哥哥。」


    「你有思考過親人被貶得比他還低的心情嗎?」


    「……小娜的存在真的很重要呢……」


    她無視霞不滿的目光,望著遠方喃喃說了起來。


    「……或許吧?我也不清楚。」


    霞回答得若無其事,不過明日葉似乎聽出他話中有話。


    「哥哥,你不喜歡和小娜來往對吧,為什麽?」


    「我沒有不喜歡啊?」


    「騙人。哥哥你隻懂得反擊對方惡意這種溝通方式吧。真要說起來,那樣根本不叫溝通,所以你絕對不喜歡和小娜來往。」


    「既然知道就別問我了,不過這可不表示你說得對喔。」


    事實上,霞確實很不懂得怎麽應付卡娜莉亞。卡娜莉亞的笑容如燈泡,給人印象像是逼迫偵訊中的嫌犯坦承罪行,或是引起火災燒焦身體。她那全身全靈全力全開誠心誠意的善心善意,不管霞說出什麽樣的話,她都能曲解成好意,肯定他說的話,甚至不惜否定她自己──她讓人有這樣的感覺。


    霞因此自發性地稍微與宇多良卡娜莉亞保持距離。不過,這樣的行為也可以解釋成是因為對她有所同感。他們同樣不擅長戰鬥,常需要負責處理夥伴惹出來的麻煩。為了不讓她否定自己,他也可以說是刻意保持距離。


    盡管在某種意義上算是失去同誌,霞對這件事沒有什麽真實感。然而,他特地跑去找朱雀壹彌,可見他也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即使沒說出口,他對自己采取的行動也有自覺。


    那麽,宇多良卡娜莉亞在明日葉心中又是什麽樣的地位?霞不禁思忖了起來。


    可是,他還來不及開口問出這件事,響亮的警報聲便打斷了這對兄妹的對話。


    緊張的情緒在海螢逐漸升高。


    放眼望去,海麵上的晴朗藍天出現數個黑色漩渦。


    有如蟲蛀的漩渦裏,猛然冒出了幾隻異形。


    事到如今,〈unknown〉來襲這種程度的事,已經不會再讓他們驚慌失措。


    「出現啦,雖然說一定會出現就是了……」


    「……哼,專程來讓我們發泄壓力──挺貼心的嘛。」


    霞無精打采地發著牢騷時,明日葉吐出口中的棒棒糖,唇邊浮現出勇猛的笑容。


    看見她臉上的笑容,霞剛才的疑問得到了解答。啊啊,所謂的兄妹真的很像。或許是遺傳到父母的個性,這對兄妹似乎都沒辦法乾脆地哭出來。


    ╳  ╳  ╳


    同一時間,在東京這裏──


    「喂,青生?」


    佐治原銀呼這位將長發打薄,肌肉線條柔和的少女喚著青生的名字,在校舍內到處找人。她同樣也是以神奈川四天王的身分,隨著舞姬一起到東京來。


    「有什麽事嗎?」


    持續在校內巡邏的舞姬正好經過那裏,叫住了銀呼。


    「啊,公主殿下,我在找青生,您有看見她嗎?」


    「啊啊,你要找小青的話──」


    自己正好剛目送她和螢一起離開到市外調查。


    舞姬正要告訴她這件事的時候,整個東京都響起了危急的警鈴聲。


    「警報!?」


    銀呼神情凝重,望向通知〈unknown〉來襲的擴音器。


    如果在平常時候,銀呼想必不會這麽緊張。


    不過,現在可說是最糟的時候。對少了首席與次席,仍在努力振作的東京校學生來說,這個警報聽在耳裏想必格外令人驚恐。


    銀呼的擔憂成了事實。


    東京校的學生每一個都手足無措,他們跌坐在地上,各自表現出的不安與怯懦之情緒瞬間蔓延了開來。


    不過,尖銳的喝斥聲斬斷了這樣的情緒傳染。


    「所有人注意!」


    一道閃耀燦亮光芒的白色影子,一躍跳上了校舍的屋頂。


    那個外套翻飛,堅毅地高聲嘶吼的人,是東京校臨時代表天河舞姬。


    「又有不速之客出現在這裏,不過我們有必要為了這種事情驚慌嗎?我們隻需要打倒敵人,守護這座城市──完成過去重複過上千次的工作!」


    舞姬的語氣堅定,充滿了自信,對我方會獲得勝利深信不疑。


    「喔……喔喔!」


    她那威風凜凜的模樣激勵了東京校的學生。


    「現在正是讓對方見識我們戰士尊嚴的時候!隻要有我們在,這座都市就不會有滅亡的一天!」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一度消沉的戰意再度變得激昂,現場轟然雷動。


    ╳  ╳  ╳


    在海螢這座人類防禦最前線的要塞這裏,戰事早已爆發。槍聲震撼空氣,明亮的彈道在海麵上奔馳,軌道上的〈unknown〉紛紛炸了開來。


    為了強化守備,千葉校學生被派到了這裏來。


    他們做好迎擊的準備,以迅速的同時掃射增加擊墜數,然而他們畢竟不是千葉校本隊,隻是從本隊調派人員過來的小隊。


    他們甚至讓閃過攻擊的〈unknown〉逼近到自己眼前,至於讓死亡的子彈射中這些〈unknown〉的,是動作如蝴蝶般華麗,又如蜜蜂般敏捷地在空中穿梭的明日葉。此時她也射出炎彈,阻止穿過槍林彈雨的〈unknown〉,同時激勵著現場的部下。


    「嘖,敵人都鑽過來了!專心點!」


    「遵、遵命!」


    明日葉睥睨著戰場。


    從戰況看來,隻憑現有的戰力恐怕很難殲滅眼前的〈unknown〉大軍。


    在援軍趕到之前,頂多隻能堅守防線──這時,一具克拉肯級從海上逼近,射出儲存的能量彈。


    彷似血色的閃光化成一把長槍,劃破天際,貫穿海螢本館的高階樓層。


    鋼筋混凝土融化碎裂,瓦礫如天崩地裂般崩落──壓倒了開戰後依然杵在原地的朱雀。


    「哇啊!糟糕!哥哥!東京那個人被活埋啦!」


    『……什麽!?』


    連明日葉也不禁為了眼前的狀況錯愕,趕緊通知霞,霞同樣也激動地叫了出來。


    ╳  ╳  ╳


    「跨海大橋那裏有千葉的學生在防守!等我們做好迎擊準備,立即出發前往支援!」


    在新宿西口、戰鬥科學生為了應戰充作集合場所的廣場上,響起了英勇的吶喊聲。


    在舞姬的領軍下,東京校學生正進行迎擊的準備。


    盡管失去精神支柱,他們原本就是精銳部隊。一旦激起鬥誌,他們的行動既迅速且明快。


    「公主!」


    聽見呼喚聲後,她轉過頭去,看見了一個綁著辮子的少女,連帽上衣的熊貓耳朵兜帽壓得極低,眼睛下方有著深深的黑眼圈。神奈川四天王之一──音無柘榴往這裏衝了過來。


    「你來啦!我們要前往迎擊!銀呼和柘榴你們負責指揮先發部隊!」


    「收到!」


    「我願為公主赴湯蹈火!」


    舞姬也向一旁的銀呼下達指示,三人堅定地朝彼此點頭。


    既然有兩位極度信任的戰友在身旁,她心裏沒有不安或是擔憂,神情充滿了自信。


    「天河臨時代表!出擊準備已經完成!」


    傳令的學生前來報告,舞姬聽見後翻動外套。


    「好!所有部隊依序往跨海大橋出擊!」


    她凜然威武地發號施令。


    就在這個時候──


    猶如鞭打大氣的異常聲響炸裂,高空中竄過紅色的閃電。


    紅黑色的雷雲頓時翻湧起來,遮蔽陽光,覆蓋整片天空。


    麵對空中出現的前所未見異象,所有人都是瞠目結舌,愣在原地。


    接著在下一瞬間看見的景象,讓他們不由得茫然自失。


    從雷雲中,如豪雨般降下數量龐大的歐格級,以及形狀有如棺材的〈unknown〉。


    現場甚至出現如鯨魚在空中遨遊──飛行型的巨大〈unknown〉。


    看見眼前這幅人間地獄般的駭人光景,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樣,充滿了混亂、困惑與疑問。


    他們咬著牙,問著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情。


    為什麽東京上空會出現〈unknown〉?傳送門照理來說隻存在於東京灣。再者,放眼望去所有學生脖子上的代碼全隱約閃著亮光,這到底又是什麽原因?


    回答所有疑惑的答案,就在從少年少女顫抖的唇邊流泄出的慘叫──


    也就是〈unknown〉。


    *


    小螢從來沒有毀約過。


    從以前──三十年前開始就是這樣。


    不管是她說要借我有趣的書,還是答應和我一起去向媽媽道歉。


    至於她身體不舒服還出現在我們約好的地方時──那時候我倒是真的有點驚訝。


    ──所謂的約定,算是種「連結」吧?


    不曉得什麽時候,我記得小螢說過這樣的話。


    ──我和公主各自向對方延伸出信任,將那像緞帶一樣緊緊地連結起來。


    這麽一來……公主永遠都會相信我。


    所以說,我不能破壞與公主的約定──她這麽解釋。


    不過,在我要她身體不舒服就好好休息的時候,她向我道歉說對不起。


    ──等戰爭結束後,我們再到這裏來吧。


    進入冷凍睡眠期間前,小螢這麽說。


    在知道隻有我一個人進入其他設施的時候,我實在不安得幾乎要崩潰了。


    不過,我無法向別人說出自己內心的不安。


    那個時候,小螢就對我說了這句話。


    她會這麽說,肯定是完全明白我內心的不安與擔憂,也因為有那樣的約定,我才有辦法在這裏待下去。


    戰爭結束後過了十年,世界簡直變了個樣。


    原本存在的東西消失,原本沒有的東西冒了出來。


    過去的常識遭到徹底顛覆。


    可是,我一點也沒有迷惘。


    因為小螢和我約好了。因為小螢她答應過我。


    所以說──現在我心裏也一樣完全沒有不安。


    即使被數千大軍包圍,天大的絕望燒灼著這副身體。


    我的內心始終沒有動搖。


    因為──小螢說過她一定會趕回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Qualidea Code 心靈代碼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渡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渡航並收藏Qualidea Code 心靈代碼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