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以前,艾倫曾經揪著羅傑斯的衣領,主動要求作為交叉循環手術的*試驗者,但被羅傑斯毫不猶豫地拒絕。


    因為那時一切尚未起步。


    但是今天,今天艾倫又來找他,這一定是因為他的孩子病情加重,走投無路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他應該答應艾倫的要求嗎?


    羅傑斯的臉色和他的心情一樣沉重。


    等一下就要去見艾倫,羅傑斯思考著這個問題,緩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恰好看見前麵有一對男女正邊走邊說笑,是白薇和布萊洛克。


    羅傑斯的腳步頓了一下。


    他稍稍猶豫,出口喊道:“薇,布萊洛克。”


    “羅傑斯,”白薇回頭,發現他有些異常,不由奇怪,“發生什麽事了嗎?”


    “抱歉布萊洛克,我要帶她走,有點事情,”羅傑斯聳聳肩,“不能讓你們繼續聊天了。”


    布萊洛克扶了扶鏡框,微微一笑:“沒關係,以後還有很多機會。”


    這句話怎麽聽怎麽不爽,羅傑斯忍了忍,沒說什麽,隻告訴白薇:“一會在門診見。”說完便腳步匆匆地走了,白薇一愣,在後麵叫住他:“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羅傑斯沒回頭,腳步不停,隻隨意地揮了揮手,表示聽到了。


    他果然是在躲著自己吧。


    再次確定這個事實,白薇的失落感又加重一層。


    布萊洛克瞥了一眼頭微微低下的她,眉梢一揚,笑了笑安慰:“羅傑斯的脾氣一向這麽古怪,你不必在意,過段時間他自己就好了。”


    “希望如此,”白薇勉強一向,“那我先走了,回見。”


    她想羅傑斯突然讓自己去門診部見他,應該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不然他寧願喊蘭伯特也不會叫她。


    當她走進羅傑斯的診室,又看見那個揪著羅傑斯大吼大叫的高大男人時,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他們來的或許剛好是時候。


    她靜靜地走到診室的一角,觀察著這一家三口。


    比起上一次見艾倫,他的身材好像消瘦了一些,妻子喬安娜抱著他們的兒子伊登一起坐在椅子上。伊登已經很習慣醫院的環境,他時不時左顧右盼好奇張望著,時不時又把玩手裏的卡通剪紙圖案——那是羅傑斯剪出來送給他玩的。相比之下,他的母親隻是溫柔地凝視著兒子,一言不發的沉默。


    “伊登最近又因為呼吸道感染住院了兩次,”半晌沉默後,艾倫開口,“您的實驗做得成功嗎?我們真的很願意一試。”


    羅傑斯並不激動,他誠實地提出警告:“它的風險很大,我們從沒在人體上做過,連成功率都無法估計。可能你和伊登都會死在手術台上,你真的要留下喬安娜一個人在世上?”


    艾倫下意識看了一眼他的妻子,喬安娜也正默默凝視著他,她眼中有亮閃閃的淚花,夫妻倆默然對視半晌,喬安娜轉頭,堅定地對羅傑斯說:“最壞的結果我們早就預想過多次,我能扛住。”


    “我不要爸爸死,”一直在自己玩著的伊登突然開口,那雙大大的眼睛盯著羅傑斯,“我可以死,爸爸不能死。”


    這稚嫩而純真的話語一出口,喬安娜禁不住掩麵低泣,艾倫默默轉過頭去,紅了眼眶。


    “無論如何,請您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喬安娜啞聲道。


    羅傑斯手裏是伊登這一年多的病曆記錄,他仔仔細細地瀏覽完畢,發現這個孩子的病情確實在一天天加重。


    而他的病症診斷是室間隔缺損,比起房間隔缺損,它的修複難度要大得多。如果不使用交叉循環,隻能看著他去死。


    但是……


    “讓我考慮幾天再給你們答複吧,”羅傑斯抬頭看了一眼白薇,“你帶伊登和艾倫去做一個全麵的身體檢查。”


    一聽他這麽吩咐,白薇就知道他肯定對這家人的提議心動了,現成的*試驗機會擺在眼前,哪個醫師會不心動呢?


    但在這之前,首先要確定的就是艾倫的身體健康狀況和血型匹配與否,如果他自己都有病,那這場手術勢必無法開展。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艾倫的身體很健康,雖然有些小指標不在正常範圍,但心髒很強有力,不正常的指標基本不會影響他作為供血體的功能。


    至於伊登的身體狀況,那就一言難盡了。


    得知檢查結果的艾倫臉上難得有了笑容,高興地帶著妻子和兒子離開,走前和羅傑斯握了三次手,說他是多麽期待這場手術的到來。


    羅傑斯連笑容都很勉強。


    白薇注意到他的下巴處似乎多了一塊淤青,而且診室裏頭的桌椅擺放亂七八糟,好像經曆過一場劫難。她轉頭看蘭伯特,目露詢問,蘭伯特撓撓頭:“心外科沒有秘密,剛剛布萊洛克來了,然後……”


    白薇點頭,表示明白,接著又問:“是他打了羅傑斯,還是兩人互毆?”


    “呃,”蘭伯特偷偷瞥一眼自己的新boss,“隻有布萊洛克動手。”


    “我想也是,否則應該更慘一點,而且他手下留情,不然你不會隻有一塊淤青。”


    羅傑斯哼了一聲:“你怎麽知道沒有別的傷,那家夥下手從來不知輕重!”


    白薇攤手,表示不想和他計較,順手拉開抽屜取出急救藥箱:“老規矩,我幫你上藥好了。”他和布萊洛克也不是第一次打架,她負責處理傷口已經成習慣。而且今天他居然不還手,當然是因為艾倫一家的事情,想也知道,布萊洛克不會因為他把自己的病人搶走而發怒,唯一能令他打人的原因隻可能是他反對這個手術。


    他一直反對,自從羅傑斯提出這個概念起,他就堅定了反對的立場,從未動搖。


    可是也從來沒能說服過羅傑斯哪怕一次。


    “你覺得我該答應嗎?”下巴處傳來清涼的感覺,痛感消失,挺舒服的,腦子裏又開始盤算這件事,羅傑斯忍不住詢問她的意見:“他們兩個人的性命都在我手上,我不能不慎重考慮,那是一個家庭的希望。可是艾倫來的時機那樣好,我們的*狗試驗恰好告一段落,在現有的技術條件下,我認為它已經不可能做得更好。但是手術難免萬一,假設有更好的技術,比如還未完成的心髒起搏,或是別的什麽,也許成功的可能性更大,如果我們再等一等的話……”


    白薇搖頭打斷:“伊登能等嗎?體檢顯示他現在的身體承受手術已經是勉強了,而先心病會隨著年齡增大而變得越來越嚴重,或許那個時候,他的身體狀況已經根本無法承受手術強度,讓他坐著等死嗎?”


    “我非常清楚。”羅傑斯歎了口氣,隨即換了個輕鬆些的話題調侃她:“難得難得,你居然同意?我記得你當初剛進來的時候,連布萊洛克的動脈導管結紮手術都舉雙手雙腳反對的。”


    蘭伯特這時候識相地悄悄退了出去,他自覺接下來肯定不會有自己什麽事兒。


    白薇翻了一個白眼:“我同意有什麽用?你得給斯圖爾特教授遞交試驗申請,然後……相信偉大的羅傑斯醫生很快將在霍普金斯乃至全美醫學界掀起軒然大波,你等著被報紙架上道德的火刑架上燒死吧。”


    羅傑斯嘿嘿笑:“那麽,萬惡的羅傑斯的助手白薇小姐,是不是也應該被架上去一塊燒死?”


    白薇聳聳肩:“或許我會被稱為邪惡的魔女之類的,報紙總是很喜歡這種噱頭。”說完她敲敲羅傑斯頗為硬實的胸膛:“別的傷在哪兒?”


    “沒了。他其實就打了我一拳而已,不然我怎麽可能那麽傻站著讓他打?”


    白薇抬頭,眯眼:“那你剛剛是逗我玩嗎?”


    羅傑斯挨她那樣近,她抬起頭隻會令他看她看得更清楚,連麵部的細微絨毛都在陽光下閃著金色的光。


    她雙眼微眯的樣子像隻貓,慵懶嫵媚,但又令人感覺很不好惹,似乎隨時會炸毛短短幾分鍾的功夫,很可愛。


    往來不過幾句話的聊天,不經意間又把他好不容易拉遠的距離,再次拉近。


    羅傑斯心裏忽然升起一種無力感,他發現自己這麽久以來的努力全部都白費。他想要繳槍投降,卻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應該向她“投降”。


    他明明是不喜歡她的,羅傑斯如此堅信著。


    “你怎麽了?”發現他看著自己發呆,兩眼茫然無焦距,白薇站起身來拍拍手,後退一步打量他:“難道被布萊洛克打傻了?這可以算工傷嗎?”


    “沒有,隻是剛剛在想一些問題。”羅傑斯輕咳一聲,埋頭翻起伊登的病曆,其實他看過一遍就已經爛熟於心,這完全是一個下意識的掩飾性動作。


    他自己清楚,和他相處這麽長時間的白薇也清楚。


    但她沒有揭穿他。


    羅傑斯整理一下情緒,語氣突然變得公式化:“薇,你和蘭伯特把我們一直以來的試驗記錄整理成報告,過兩天我要去找斯圖爾特教授征求他的同意。”


    白薇頜首,道:“那麽,這證明你已經決定好了是嗎?”


    羅傑斯“嗯”了一聲,不願多說廢話,繼續吩咐她:“你去聯係一下米勒和庫恩兩兄弟,詢問他們的心髒造影術是否可以安全用於人體,我必須在手術前確定伊登的心髒是否僅有室間隔缺損的問題。”


    “如果他們不能做?”


    “硬著頭皮也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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