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很巧,羅傑斯實施世界首例低溫循環下心髒手術的時候,米勒和庫恩兩兄弟也在場觀摩。


    而今天他們又在。


    “希望你們是我們的幸運物。”上手術台之前,那位迷人的東方美人朝他們兩個眨眨眼,笑著說。


    哦……我們也希望……望著美人忙碌的身影,米勒和庫恩幸福地想。


    健康的父親和患病的兒子同時被推上手術台,即便這間手術室的占地麵積已經算大的了,但兩個手術台一上,還是顯得擁擠。


    麻醉師忙碌著,器械護士在做最後的檢查和準備,蘭伯特和白薇一起幫助羅傑斯把管道和流量泵裝上,讓它們將父子倆的循環係統連接起來,然後觀察這種交叉循環是否能安全維持。


    雖然這樣類似的循環已經在狗身上做過無數次,但這和在人體身上試驗完全不一樣。手術室裏的氣氛很緊張,觀摩的德國雙胞胎連大口呼吸都不敢,坐在他們身後的是斯圖爾特教授,他是特地來為今天的手術坐鎮的,這位心外科泰鬥人物的存在令兄弟倆更加緊張。


    手術室裏的其他人也不比他們的心情輕鬆多少。


    “我今天早上給自己灌了超大杯的咖啡,覺得現在有點心跳過快,當然也可能是我緊張所致。”蘭伯特不改話癆本色,小聲在白薇耳邊嘀嘀咕咕,他的聲音在安靜的手術室裏聽得很清楚,羅傑斯本來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整套循環係統,這時他側頭冷冷看了一眼蘭伯特。


    手術中的羅傑斯嚴苛又冷酷,蠻像魔鬼。


    白薇朝蘭伯特聳聳肩,什麽也沒說。


    其實蘭伯特平常在手術室裏從來不說任何廢話,這一回大概是真的很緊張,他不像白薇,已經跟著羅傑斯做過開創性的手術範例。他雖然跟過布萊洛克,但那是在布萊洛克完成動脈導管未閉的結紮術之後。


    如往常做實驗一樣,等到確定父子倆的血液循環係統已經穩定連接之後,羅傑斯看了白薇一眼,她會意上前完成伊登的血液循環切斷,手術室裏的緊張氣氛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羅傑斯切開了伊登的心髒,隻有成人拳頭一半大小的,小小的一顆心髒。


    “室間隔缺損。”術前的診斷無誤,羅傑斯的這一宣布令手術室裏的緊張氣氛稍稍一鬆,米勒和庫恩的臉上也露出笑意。


    羅傑斯縫合這一缺損用了十二針,鎮定而迅速的十二針。


    緊接著白薇熟練地協助他縫合,而蘭伯特一直在觀察父子的血液循環係統,當伊登的心髒重新跳動起來時,他和白薇協助一起切斷交叉循環係統。


    手術成功了。


    手術室裏的所有人都長舒了一口氣,包括在一旁坐鎮的斯圖爾特教授,他摘下眼鏡,朝愛徒點點頭,露出欣慰的笑意。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蘭伯特的手套上還沾著血,不過他管不了那麽多,一把抱住白薇,把血跡蹭到她的手術服上去,他興奮不已:“這絕對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棒的手術!”


    “話別說得太早,一輩子還很長。”羅傑斯懶洋洋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護士們已經準備把這對父子推出手術室,他們要去病房休息並等待麻藥的藥效過去。


    “哈哈,誰知道未來會怎麽樣呢!”蘭伯特大笑著抱了一下羅傑斯。


    “別拿你那髒兮兮的手蹭我。”羅傑斯雖然還戴著口罩,但他的表情一定是十分嫌棄的,明明他的手套才是所有人裏最鮮血淋漓的。


    蘭伯特抱完後,羅傑斯看向白薇,白薇望著他笑:“抱一個?”


    羅傑斯的雙眼微微眯起,似乎也在笑,他做出一個張開雙臂的動作,米勒和庫恩興奮地跑過來順勢和他擁抱:“我們的心髒造影是準確的,太棒了!”


    斯圖爾特教授也過來拍了拍羅傑斯的肩,他的臉上也帶著笑意,但說出來的話卻是警告的:“術後依然是一場大戰。”


    縫合後的心髒能否一直支撐住身體運作,心髒病人孱弱的身體能否熬過這場大手術後的恢複,還有各種各樣預計不到的突發情況,斯圖爾特教授的話不僅是警告,還是經驗之談。


    羅傑斯認真地點了點頭:“我知道。”當他和教授的短暫對話結束,他再次抬起頭來搜索白薇的身影,她已經走出手術室,和蘭伯特一起去伊登和艾倫的病房了。


    羅傑斯的心裏閃過些微的失望,他記得自己還欠她一個擁抱。


    父親艾倫最先醒過來,他的身體強壯,又隻是作為血液供體而已,沒有手術創傷,所以麻藥勁過去後很快生龍活虎,沒有一點問題。


    伊登的情況也不錯,手術後第一天,他喝了牛奶和水,麵色比術前明顯紅潤許多,第二天已經可以吃荷包蛋了。艾倫和喬安娜看著兒子恢複得這樣好,兩人的笑容也越來越多。


    和術前一樣,病房外總是圍滿看熱鬧的醫生護士,即便他們不是心外科的,也阻擋不了這些人對這場科幻式的奇怪手術的熱情討論。費雷爾醫師也過來看了一下,在病人麵前他什麽也沒說,不過轉頭他就對羅傑斯說:“不要高興得太早。”


    布萊洛克也說了同樣的話,不過手術的成功顯然讓羅傑斯的心情非常好,他笑著回答:“必須承認你一直反對的東西是可行的,這一點是不是讓你很不爽?”


    “你還是這麽討人厭,羅傑斯,”布萊洛克毫不猶豫給他一拳,“不過我不想和你多說,我是順便來找薇的。”


    羅傑斯臉上的得意笑容迅速淡了下來:“你又找她?有事?”


    布萊洛克微笑:“我有個手術的新設想,想看她能不能幫忙,她現在也是心外科裏最搶手的手術助手,你清楚的吧?”


    羅傑斯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望著這個明目張膽搶人的家夥:“她可是我的助手!”


    “哦?你不是也從我這裏搶了蘭伯特過去嗎?”布萊洛克淡淡道:“欠我的人情總是要還的。”說話間,白薇剛好從配藥室出來,看見布萊洛克,她立即迎了上去:“你找我是嗎?談那件事?”


    布萊洛克微笑:“不然呢?”


    “再見羅傑斯。”布萊洛克臉上的笑容還是那麽溫和,但羅傑斯卻覺得這家夥分明在炫耀,望著兩個人在走廊上一路走遠,他覺得胸口堵著一口氣不暢,回頭狠狠捶了一下桌子。


    手好痛。


    羅傑斯咬牙切齒。


    這時候病房的警報器突然響了,紅燈拚命閃爍,蘭伯特邁著箭步飛快跑來:“伊登、伊登呼吸急促,缺氧!”


    羅傑斯臉色突變:“把白薇喊回來,去伊登病房!”


    病房裏的伊登已經戴上吸氧器,但情況依然不見好轉。術後感染是很麻煩的情況,在年幼的伊登身上發生這種情況則更加糟糕,因為他自身的免疫係統不完善,身體差則加劇了這一情況,要靠他自己抵抗過去根本不可能。


    因為大自然千方百計想要收回這些在她眼裏完全是殘次的作品。


    羅傑斯目前需要判斷伊登到底是身體的什麽部位出現感染,心髒病人術後最常見的情況之一是呼吸係統感染,而伊登的表現也非常符合這一點。


    於是他開出了相應的抗生素。


    但是糟糕的是,數個小時後伊登的情況不見好轉,反而更加惡劣。


    “或許他根本不是呼吸係統感染,而是別的什麽……”白薇在辦公室裏焦急地踱步,這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羅傑斯從病情記錄中抬起頭來看她,整整27個小時沒睡,他的眼睛都熬紅了:“那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麽感染?”


    “切口感染?不,不像,那肺感染呢?他的情況也很像肺感染,蘭伯特你說呢?”白薇望著剛進來的蘭伯特,他的神情同樣疲憊,胡子拉渣,低氣壓籠罩著這裏,連話癆蘭伯特都沒有開玩笑的力氣了:“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換班時間到了,海倫,該你去照看伊登了。”


    頓了頓,他又說:“那地方我真不想去第二次,根本沒法麵對艾倫和喬安娜,尤其是艾倫,他的犧牲那麽大。”


    事實確實如此,沒有人比這對父母承受的壓力更大,從地獄到天堂,又從天堂跌回地獄,以為已經抓住希望,但其實是一場空——這種痛苦比起先就毫無期待要來得更痛。


    第二天上午,伊登的各項身體指標顯示他已經開始身體衰竭,本來紅潤了幾天的臉色迅速變得蒼白,他凝視著自己的父母,眼皮漸漸耷拉下來,一點點閉上雙眼。


    白薇一遍遍地為伊登進行心髒按壓,大聲喊道:“給他強心劑!”伊登的心髒正逐漸跳動緩慢,沒有心髒起搏器的現在,他的心髒一旦停止跳動就全完了。


    羅傑斯陰沉著一張臉,上前直接拿著一管藥物往伊登的心髒注射。他用的是腎上腺素。心內注射是很緊急的方法,有可能導致伊登脆弱的小心髒出血,腎上腺素注射太多更是可能產生副作用,但伊登現在已經休克,這是他們最後的辦法。


    一針下去,伊登的呼吸心跳迅速恢複,雖然並不是很強勁,但他能夠睜開眼睛,向父母伸出雙手來了。


    “我剛剛好像看見了天使。”伊登微笑著,他的聲音細如蚊蠅,卻令艾倫和喬安娜的臉色驟變,喬安娜幾乎是嘶吼出聲:“不,你絕對不能讓天使帶你走,懂嗎?”


    不管伊登聽懂沒有,這個小小的征兆似乎都注定要應驗,這隻是一時好轉,身體依然繼續衰,竭伊登最終沒能熬過今天,沒能熬過術後恢複。


    手術失敗了。


    當黃昏的落日緩緩西沉,羅傑斯坐在伊登的病床前,血色的殘陽照在他潔白的醫生服上,映出同樣的血紅。他低著頭,不願讓人看見他憔悴疲憊的臉色和失落難過的表情。


    蘭伯特同樣沉默不語地立在一旁。


    “請父母同意讓我們解剖他的屍體吧,羅傑斯。”白薇輕輕俯身,在他的耳邊說道。伊登靜靜地躺在床上,病床的另一側就是失聲痛哭的艾倫和喬安娜,她也很奇怪自己為什麽能夠這樣冷酷鎮定地說出“解剖”這兩個字。


    這簡直有些不像她。


    不過她確實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情了,布萊洛克的手術失敗後她也曾經協助解剖,而那個時候羅傑斯冷酷的話語她一直都記得。


    唯有解剖,才能讓他們知道手術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聞言,羅傑斯抬起頭注視著她的眼,忽然勉力笑了一下:“你已經可以出師了,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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