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國,丞相府。


    “啊呀,真是恭喜傅公、賀喜傅公。”工部侍郎靳言抱拳向丞相傅子期搖了搖,笑若春風,很是得意欣然的樣子說道,“宮內傳來消息,說是太子為神殿一事強行闖殿進言,惹得陛下大為震怒,已經下令關了太子幾個月禁閉,讓其好好熟讀禮記。朝廷之事,還需多多仰仗傅公了。”


    當下皇帝昏庸無道,耳根子最軟,政權被以丞相傅子期為首的政黨獨攬十餘年,雖不能說是民不聊生,但在變著法地搜刮民脂民膏下,也絕對算不上太平盛世。直到白曜辰成年後開始插手幹涉政務,又以不可思議地速度集結了自己的勢力,雙方利益衝突、觀念相左,但誰也沒法子成功除去對方,因而二人均各退一步,將局麵保持在一個微妙而危險的平衡點上。


    而太子受罰卸權,則是這個平衡發出裂紋的信號。


    “靳兄此話何解?在下與太子,左右都不過為了陛下分憂解難罷了,何來‘恭喜’之說。”即便靳言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可傅子期仍舊麵上聲色不動。無喜無憂地端起茶輕押了一口,他淡淡道,“旁人若是聽了靳兄之言,怕是要誤會了你我二人不可。還望靳兄謹言慎行。”


    靳言聞言身子一僵,連忙點頭稱是,見傅子期略一頷首之後,又趕緊挖空心思換了個話題。離開丞相府的時候,他坐在轎內、放下布幕,這才恍然驚覺背上微涼,已是沁了一身冷汗。


    或許是時勢造英雄、亂世出奇才。若說白曜辰是名滿北溟的溫謙佳玉,那傅子期也不可不謂是在他之前嶄露頭角的世珍珠寶、北溟朝堂曆史上最傳奇的升遷。他在十七歲那一年以一人之力替皇帝平了南雁一場來勢洶洶的邊境戰役,打了個漂亮的完勝翻身仗,歸都時萬人空巷、夾道歡迎,歡呼之聲難絕於耳,國都內懷春少女擲給他的鮮花瓜果也真真是鋪了一地。


    青衫若竹,名士風流。一代少年丞相,才華橫溢、風光無限,北溟誰人不知“傅子期”之名?再後來,民心所向,傅子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北溟的守護者,在史書上留下璀璨流彩的一筆。


    ……所以,他才會早早地就堅定站在了傅子期這一邊,哪怕這人出了名的難察喜怒、深不可測。靳言拿著手帕擦了擦額角的汗,眯著眼睛扯起了一抹笑,頗有些自得。至於白曜辰,不過是個有些小聰明的毛頭小子罷了,和傅子期爭權,他還差得遠。


    仿佛想到了事情塵埃落定後的回報,靳言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這一局棋,勝券在握。


    相對於靳言溢於言表的春風得意馬蹄疾,東宮這邊的心情就不那麽美妙了,甚至,是陰霾壓頂的。百名禁軍包圍在東宮四周,除了送膳、浣衣的宮女太監可以在嚴密監控後進出以外,其他人均禁止通行。平日人頭攢動地東宮,驟然變得冷清了下來。侍從們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心頭惴惴難安。


    沒有借責怪身邊人的小心翼翼而出氣,也沒有表現出什麽懊悔擔憂的情緒,明明處於各種意義上的糟糕處境的白曜辰袖手站在窗前,眺望著遠方。廉安站在他身後,匆匆一眼便辨出那是神殿的方向。太子不會放棄的。廉安這樣想。他回憶起白曜辰被訓出皇帝宮殿時的眼神,那是不罷休的堅定。


    “……廉安,”果然,白曜辰在片刻後開了口。他還是同往常一般的溫和,“可否替我送一封書信到傅公府上?”


    廉安沉默。


    “廉安。”沒有轉頭去看廉安,隻是白曜辰的聲音多出了幾分無奈,以及懇請,“你是我身邊最放心的人。”


    “廉安不懂。”終於,廉安說了話,並且深深跪下。他的身子帖服在冰冷的地麵上,他的聲音也像這大理石似的失了溫度,仿佛是強忍著悲痛不平,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做著最後的勸阻,“廉安追隨太子的時間並不長,但也二年有餘,一直看著殿下為了北溟、為了百姓、為了您的抱負而全力以赴,同那些奸臣佞臣周旋。雖然廉安隻是殿下您的匕首,無話可說,但殿下如今要在與高樓僅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廉安著實不甘,也不懂。殿下,您當真覺得值得嗎?”


    廉安的話讓白曜辰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


    廉安出身貧寒,幼時父母因為地方官商勾結,被隨意套上罪名處死,自己則被人伢子販賣,後遇高人收徒,習得了一身武藝。他立誓要為蒼生而戰,聽聞白曜辰實乃賢君後,毅然投入其帳下,成為太子暗衛之首,願一生效犬馬之勞。廉安一直覺得自己的選擇沒有錯,直到現在,他也不覺得後悔——隻要,白曜辰搖頭的話。


    “……廉安。”


    聽到白曜辰念自己的名字,廉安忐忑又不安地抬起頭,去看那位讓自己奉獻一生忠誠的殿下。


    “對不起,淨逼著你做違心之事。這些年辛苦你了,送信我會派旁人去的。”白曜辰說話的時候,閉上了眼睛,不忍去看廉安失望的表情。但他並不掙紮,廉安的話叫他心懷愧疚,卻絲毫沒有動搖他的決心。白曜辰轉身邁開幾步,直到與廉安形成相背之後,緊了緊手,他又輕輕丟下一句話。而後,再無停頓,一往無前。


    “自今日起,……廉安,你自由了。”


    廉安愣愣跪在原地,沒有回過神來。他……“自由”……了?什麽意思?他反複、緩慢地思考白曜辰對他說的話,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隻是下一秒,他終於明白了——他的殿下,放棄他了。


    “殿下——殿下——!”廉安第一次知道總被別人笑稱“木頭”的自己的聲音,也可以這般淒厲,仿若杜鵑啼血,“廉安不懂!廉安不懂啊!”


    白曜辰的步伐終還是為廉安停下了。他這一次依舊沒有轉身,“我也不懂啊,廉安。”他像是夢語似的低語呢喃道,輕輕地、柔柔地,好像怕驚擾了什麽,“可是,我又有什麽辦法呢?廉安,你能告訴我,‘心之所向’同‘大義當前’,該如何抉擇嗎?”但並沒有給廉安回答的機會,白曜辰微微地笑了,緩緩卻不留一絲回旋地自答道,“我選擇前者。所以廉安,你自由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如果注定相背而馳,又何必非將他綁在身邊?


    “有你相伴前行的兩年,我非常珍視。東宮庫中所有的東西,你想要什麽都可以帶走。離開後,就別再留在國都了,逃得越遠越好。廉安,”白曜辰仰頭望著天,歎息道,“北溟,……要亂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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