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送信之事交與了另一名暗衛後,白曜辰便回了書房、緊閉房門,哪怕廉安在門前跪了整整一個晚上,他也沒有做出任何回應。與廉安交好的其他暗衛有幾分不忍,但見白曜辰滿臉堅定之色,知此事無回旋餘地,也隻能咽下滿肚子的話,裝作看不見院中那個即便下跪、容色憔悴,也依舊挺直了脊梁的人。


    廉安最終還是走了。他走的時候沒有帶走任何東西,除了隨身的劍和匕首。又或許是他遺落了什麽在這座東宮之中。有熟悉他的人,看著他的離去的寂寥背影輕聲歎息,說廉安怕是把心魂落在這兒了。


    ——如果連唯一的信仰也被剝奪,那他僅有的,也就隻是這幅強撐出來的傲骨罷了。行屍走肉,不複清明。


    出了東宮後,廉安並沒有立馬離開國都。望著紛紛攘攘的人群、錯落複雜的街道,他突兀地停在了路邊,眼神茫然。


    他該去哪裏呢?或者說,他能去哪裏呢?殿下已經關上了東宮的門……他孤身一人,空有抱負卻無賢主,又有何處可以為家?天下之大,他一時之間竟尋不到一個容身之處——因為當時萬念俱灰,他甚至沒有帶一文錢,連客棧都進不去。


    “廉安啊廉安,萬萬沒想到,有一天你竟也會落魄至此。”廉安仰頭望天苦笑,輕輕地對自己低語。緊了緊腰間掛著的佩劍,他靜靜瞧著這把陪自己出生入死、最最契合自己的半身,“卻邪”,眼神忽地一暗,“現在的廉安,還留你何用?”說著,廉安腳下一轉,卻是進了不遠處的一家當鋪。


    二十兩。


    太子當日千金求來的神兵利刃,在這家小小當鋪主人的市儈講價中,也不過二十兩的身價。好笑?卻沒有比自己更好笑了。廉安懨懨地掂了掂掌心的銀兩,也不屑於去討價還價,便徑自離去了。他用這錢住進了一家幹淨但不奢華的小客棧,合計算了算花銷,每日正常吃喝,二十兩也夠六個月的時間了。


    六個月內,此局必解。他需要的,隻是等待而已。


    桌上擺著清淡的白粥、小菜,但廉安一點胃口都沒有。出於習慣,他的右手下意識覆上了腰間,去尋那冰冷卻熟悉的夥伴,殊不防撲了個空。他這才猛地想起:是了,“卻邪”已經換做了這屋子、這飯菜、這片刻的苟延殘喘了。


    這樣想著,廉安克製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轉而端起盛著白粥的碗,一口、一口強迫自己似的機械咀嚼咽下。


    在這場最後的硝煙結束之前,他不能死,他一定要活著去見證這場結局。若殿下勝了,他自然會依照殿下的意願,永不複入北溟,在遠方為殿下祈福;但若殿下敗了……卻也無妨。


    感受著懷中永遠無法因胸膛的溫度而帶上暖意的匕首的冰涼,廉安垂眸一笑。


    白曜辰這一次,是真的看錯了。他將自己看得太輕太輕,也將廉安的固執看得太淡太淡。他以為廉安會聽自己的話,在一個遙遠卻安全的地方度過餘生,有一位不一定漂亮卻賢惠的妻子,子孫滿堂,遠離北溟國都的陰謀漩渦,卻不知廉安本人早在出了東宮大門的那一刻,便已經立下死誌,誓與他共生死、同進退。


    這樣的一片赤誠忠心,真真也是不知到底是幸,還是不幸了。


    ★


    過了數日。


    這幾天廉安大多時間都是呆在屋子裏,一是沒有必要,二是怕被旁人認出、叫殿下知道了。每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所以在店小二說有人找自己的時候,他不是驚訝,而是全副武裝的警惕。


    ——來者不善。


    廉安的這種意識在見到來人之後,更是迅速提到了極致。他不動聲色地將藏起的匕首取出並掩在袖中,雙目凜然地看向來客,冷冷的眼神跟刀子一樣,連店小二都察覺出了股濃烈的硝煙味兒,“沈卿舟,你來幹什麽。”


    被稱作沈卿舟的男子一身深藍色長袍,黑玉腰帶束起腰身,麵若冠玉,一看便是世家貴公子的模樣。他到不惱廉安的冷言冷語,自行坐在廉安的對麵,抬手示意直哆嗦的店小二退下的同時,一副和和氣氣的模樣好言道,“卿舟不過是來拜訪廉兄罷了,廉兄生什麽氣?都把小二哥嚇著了。可多不好。”


    “你確定要繼續跟我說廢話?”廉安緊了緊匕首的手柄,視線牢牢釘在麵前男子的身上,觀察對方的一舉一動。他微抬下巴,“沈卿舟,要麽說,要麽滾。”


    “唉,廉兄對我總沒個好臉色,莫不是卿舟哪裏不小心得罪了廉兄不成?真真是讓卿舟好生苦惱。”沈卿舟笑眯眯地做了個西子捧心的動作,一點兒難過的情緒都看不出來。直到廉安似無意地端起了盛滿滾燙開水的茶杯後,他才苦哈哈地收了戲謔的表情,妥協道,“是是是,卿舟錯了,廉兄可你別惱我……杯、杯子放下可好?卿舟的臉麵也是許多小姑娘喜愛的,燙了會有人心疼的!”


    廉安忍了忍,才算把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揍沈卿舟這廝一頓再談的念頭壓了下去。他抿了一口茶,將杯子依沈卿舟所言放下,正眼瞧了對方,用眼神催促。


    事實上,別看廉安麵上這麽平靜,其實他心裏著實打起了鼓。


    沈卿舟其人,乃“異姓王”沈修桀之庶子,極擅左右逢源,各種稀奇古怪的朋友遍天下。雖然明麵上沒有掛個什麽顯耀的一官半職,但縱覽整個北溟國都,也沒幾個人敢對他不敬。倒不是異姓王之子的名頭的緣故,畢竟不過庶出,真正叫人人高看他一眼的是丞相傅子期——沈卿舟是傅子期麾下最出名的幕僚,一張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傅子期大敗南雁時他有隨行,曾經說降了一位叛軍首領,可謂是北溟最巧的舌頭了。


    說來也是奇怪,廉安經常能和這位名嘴碰上麵。他出任務的時候,能在路上瞧見沈卿舟;他休沐散心的時候,能在街頭和沈卿舟巧遇;就算護衛在殿下身旁的時候,沈卿舟也能跑過來跟他打聲招呼。尤其是沈卿舟愛說愛笑還愛演獨角戲,哪怕廉安再冷若冰霜,他都能樂嗬得說給沒完,好像他們倆才是一個陣營的似的,嚇得廉安連忙和太子殿下表忠心。


    許是過度開明,白曜辰和傅子期兩位頭兒竟不約而同都沒有嚴禁二人往來。衝著沈卿舟那身份,就算對方再煩再吵,廉安也不好將人罵走,隻得能跑就跑,不能跑就忍。一來二去、日子久了,他們倒也形成了微妙的平衡關係:不談政事,其他隨意。


    不過,這個更像是沈卿舟單方麵保持的樂觀態度。畢竟廉安從來不主動找他,被他逮到了也隻是冰山態度,更別提交心之類的事情了。然而沈卿舟就是這麽鍥而不舍的人,堅持了幾年下來,也沒放棄。


    可是撇去這些,在這個關鍵的節骨眼上,沈卿舟來訪,廉安也不得不嚴陣以待。皇家的局中,向來行差踏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永不翻身。他倒是不要緊,若是不小心連累了殿下,那他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沈卿舟看著渾身散發著抗拒氣息、隻差沒豎起刺的廉安,無聲默歎了口氣。順廉安的意思,他正了正表情,直切主題,那雙黑色的眸子從盈盈的笑意轉為清醒銳利,整個人的氣勢也登時一變。


    “廉兄勿怕,卿舟此番來,除了個人私心,也的確是有要事相談。”沈卿舟將一直拎著的錦盒放到桌上,推向了廉安。他的唇邊不再掛著暖洋洋的微笑,公式化的笑容冰冷中攜著幾分勢在必得、胸有成竹,這倒是廉安從未見過的、真正的沈卿舟的模樣。“這是傅公的誠意。”


    ……丞相傅子期?


    廉安伸出去接盒子的手一頓。他猛地抬頭看向沈卿舟。


    “傅公說,廉兄會成為卿舟的同伴的。”沈卿舟微微一笑,從袖中的暗袋取出了一封書信,上麵白底紅紋,正是傅子期獨有的印章紋路,“等廉兄看完這封信之後。”


    一時之間沉默從這間屋子蔓延開來,帶著令人窒息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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