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日之後,每天夜晚,譚靈秀都會讓陸之行到溫泉裏來療傷,而白天則是配一些藥物讓陸之行服用。


    過了幾日之後,陸之行還是那樣不言不語,吳瑕有些急躁,可譚靈秀卻說陸之行的脈象越來越好,等一旦突破了那一關,就能恢複過來。


    本來說晚上輪流去照顧陸之行去仙泉,但是吳瑕說什麽都要夜夜陪護師父,其他人隻有作罷,這裏福天洞地,對於修習武當心法極為有利,張平便也趁機多多練習內功。


    張平是李燭玉的首席弟子,習武向來穩紮穩打,不顯山露水,但是基底極為深厚。有一件事吳瑕有點在意,卻總是不知道該不該問,直到他終於忍不住,私下問張平。


    “大師兄,我身懷武學,許多人都想我把秘籍背給他們聽。別人我不敢保證,但是如果是你或者是譚師叔要求我交出秘籍,我可能就給了,可你們卻從沒問過我。”


    張平聽了,道:“你也說過,那些秘籍放在武當那麽多年也沒什麽人去打它的主意,當然除了甘宇。”他笑了笑,“主要還是那些秘籍是雙刃劍,就像甘宇,即使學習了秘籍,可還是要尋求化功*去化解。而你的情況又不相同,我卻不羨慕。”


    他道:“我追求武當純粹本宗,雖目前不敵你綜覽天下武學,可這路走下去我卻是心無旁騖,並無後悔。”


    吳瑕聽他一番話,微微有些恍惚。


    平日總是忘記了,關鍵時刻才張平才會表現出來他下任武當掌門的氣魄來。


    除了張平,譚靈秀對這片島嶼的興趣也很大,每天都有挖不完的東西,而葉雲軒卻也不覺得無聊,有空就粘著吳瑕,吳瑕百思不得其解,按照他的小孩子脾氣,應該早就覺得這島憋悶才是。


    直到葉雲軒說了句:“這裏比隱仙岩有意思多了。”吳瑕才記起,他在隱仙岩待過了漫長的時間。


    吳瑕對這個哥哥再次心軟,隻是他不要這麽粘人就好了。


    白天眾人各有活動,隻有晚上才是吳瑕與師父單獨相處的時光。吳瑕很快就能依靠星辰辨認出泉水的方位了,每天日落之後帶著陸之行去療傷,在子夜之前回來。


    吳瑕讓陸之行泡進水裏,自己坐在岸邊,看著師父的背影。


    陸之行不說話,吳瑕經過這一番事情,話語也少了很多,兩個人安靜地待著,月光無聲,水汽無聲,樹影也無聲。


    於無聲處,卻更顯溫柔。


    自從隱仙岩以來,吳瑕哪裏有過這麽平靜祥和的時光,而且這般時光現在還是和師父一起分享的。


    水光月影之間,吳瑕看著陸之行光裸的脊背發愣,如果永遠這麽和師父相處也不錯。


    但是陸之行背後的傷疤卻很刺眼,時不時提醒著吳瑕現實的存在。


    在這孤島之外的江湖上,恐怕此時正風雲變幻,腥風血雨。


    吳瑕想到這裏,心緒難平,走到水邊,單膝跪地,把手伸進水裏,撩撥了一下泉水。


    漣漪從他觸水之處擴散出去,驚起陣陣波紋,微微蕩漾的水碰到了正閉目凝神的陸之行。


    他睜開眼睛,目光追隨著水波往吳瑕那邊看去。


    可吳瑕卻毫無所知,把手從水裏抽出來,抬頭看了看天空。


    這般清晰璀璨的星空,大概隻有武當山上的可以比比了。


    所謂鬥轉星移,星辰方位千變萬化,給了許多宗師靈感,創造出了陣法與武學。當年吳瑕看不太懂星相,隻覺得憑借星星定方向看時間就已經很厲害了,可現在他隻需抬頭,千秋北鬥,拱定蒼穹,隻是看一看就能有所領悟。


    吳瑕歎道:“師父,你還記得當年我剛上武當的時候,我們一起坐在山上看星星嗎?如今我也能看懂星相了。”


    他說完,才覺察出這是自言自語,陸之行是不會回答他的,吳瑕不禁有點失望與惆悵。


    他剛再次坐下來,就聽見陸之行說:“是啊,你其他都大有長進,就是還是不肯對師父笑一笑。”


    吳瑕愣住,整個人呆在岸邊。


    他隻覺得身體僵硬,頭腦一片空白,努力了半天才能抬起頭,朝陸之行看去。


    隻見陸之行微微側過頭來,看著他,目光卻不似平日那般渙散沒有焦距,而是專注而潤澤,眼眸裏似乎含著春水。


    吳瑕張張嘴,有千言萬語想說,可是卻堵在喉口,怎麽也說不出來。


    陸之行從水裏朝著岸邊靠了靠,想接近吳瑕,水珠從他的身上滾落,亮晶晶的,落進氤氳的水汽中,好像明珠墜入塵世。


    陸之行的動作帶著剛睡醒一般的慵懶,緩慢卻從容。


    吳瑕看著這樣的師父,熟悉而真實,可他卻還是說不出話,他心裏急切,體內氣海一片翻騰,竟然眼眶一熱,落下幾滴眼淚來。


    陸之行停住,臉上的表情也帶了驚愕,末了,才伸出手一把拽住吳瑕,把他拖下水來。


    吳瑕重心不穩,連忙撐住陸之行的肩膀,手掌下的軀體熱乎乎的,又讓他臉紅了起來。


    陸之行把他按到身邊坐好,說:“傻徒弟,師父雖然沒見你笑容,但也不想讓你哭啊。”


    吳瑕抹了一把臉,卻還是關心陸之行的身體,深吸了幾口氣,終於能說話了,就急匆匆地問:“師父你好了嗎?有沒有感覺不舒服?運氣呢?有沒有覺得阻滯?”


    陸之行抬手動了動自己的胳臂,道:“還行吧,隻是還有點不習慣,三分歸元的內力太霸道了,想要徹底掌控隨心所欲還要時間。但是倒比之前好多了,經脈通行無阻,運功也不覺得疼痛了。”


    他看了看吳瑕,笑道:“算是因禍得福吧,也不用吐血了。”


    吳瑕見了師父久違的笑意又是呆住,癡癡看著陸之行的臉龐,又忘了說話。


    陸之行一把攬住他的肩,另一隻手揉揉他的頭發,道:“而且攝魂*也解了,譚師兄還挺有一套的,這溫泉不僅有效,泡起來也怪享受的。”


    吳瑕身上還穿著衣服,整個人都被泉水打濕了,濕噠噠的粘在身體上,可依偎在師父的懷裏卻不覺得不舒服,隻是大概是泉水太熱,烘得他全身都開始發紅。


    陸之行自己也感慨:“在隱仙岩上,我還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接著似乎做了一場夢,一覺醒來卻坐在這裏泡溫泉,真是世事無常。”


    吳瑕聽了,馬上就想起了一直以來都想知道的事,連忙問:“師父,那天隱仙岩坍塌之後又發生了什麽?後來門派裏怎麽找都找不到你們的蹤跡。”


    陸之行道:“那日我本以為必死無疑,我和甘宇功力全失,山石滾落,我們兩個都非常狼狽,可誰知道關鍵之時,甘宇竟還有援手,那時有幾個蒙麵的人出現,而且都是輕功極高的人,個個都有非常的手段,極為靈活,將甘宇救了出去,同時也把我帶走了。”


    “我無力抵抗,隻能由著他們。後來我才知道那些人都是殺手榜上的人物,而殺手榜主人竟然是甘宇。”


    吳瑕聽了,這下才懂了。


    他是說甘宇在江湖裏蟄伏這麽多年,肯定不止有竇振海那種手下,原來是養了一個殺手集團。


    隻是殺手榜上的殺手向來極為神秘,大概甘宇不想讓他們暴露,所以才一直藏著沒明著使喚,否則如果那日他一開始就帶著那幫殺手上武當,恐怕劇情又要改寫。


    吳瑕想到這裏,不免有點心情複雜,他本來對花奕狐印象還不壞的。


    他重振精神,繼續問陸之行:“師父,然後呢?你是怎麽中了攝魂*?”


    陸之行道:“那時甘宇沒有急著殺我,而是帶著我一路躲藏。我料想武林同盟沒有在隱仙岩看見我們的屍體,心裏肯定非常不放心,會派人來追查,隻是沒想到先遇到的是少林寺和尚。甘宇怕我會出幺蛾子,就對我用了攝魂*,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失去了神智,後來發生了什麽也不太知道了。”


    吳瑕鬆了口氣,卻又有點失落,他盯著陸之行,猶豫了一下,說:“其實這中間確實發生了不少事,我……”


    他想把一切都告訴師父,可卻不知道怎麽說。


    說他劍挑武林,上了少林一把火燒了藏經閣?


    到了最後,他也還是做出了與甘宇一樣的事。


    吳瑕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雖然臉龐還是那般俊俏,可卻少了幾分圓潤,變得線條分明起來,原來雖也不笑,可眼睛活靈活現,帶著少年人的稚氣,但現在卻隻剩深不見底的沉鬱了。


    陸之行心裏也心疼,他抬手屈指,往吳瑕額頭上一彈,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不管發生什麽,隻要保持本心就行了。”


    陸之行好久沒有做這種逗孩子一般的玩笑動作了,吳瑕心中一動,眼見著眼睛裏又要滴水。


    陸之行道:“怎麽年紀越大越孩子氣了?你在少林寺不是很酷的嗎?”


    吳瑕一愣,突然明白過來,一下子變結巴了:“師、師父,你不是沒有意識嗎?”


    陸之行答道:“本來是沒意識的,但你一聲一聲地喊‘師父師父’,我一下子就稍微醒了點,隻覺得是霧裏看花一樣,迷迷糊糊,但基本發生了什麽,現在想想,卻還是都有印象。”


    吳瑕猛地撐起身體從陸之行懷裏掙脫出來,漲紅了臉,問:“那、那個,我對你……”終於他崩潰了,懷著一絲希望問陸之行,“師父你不是所有的都記得吧?你一定忘了什麽!”


    誰知陸之行搖搖頭,好整以暇地笑道:“沒有啊,我都記得,包括你在藏經閣裏親我的事,我全部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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