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最後吵得不歡而散。這是盧燕和金少博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吵架,以往有什麽爭執,都是以盧燕的妥協為告終。而盧燕這次居然不肯妥協,金少博就懵了。張秀雅不但負責扇風點火,居然還兼職出謀劃策,“這事沒有什麽難的。你就是性子太軟了。金家財大勢大,給她點顏色看看,她就知道厲害了。”


    周三盧燕照例去電視台錄影,她一進化妝間,原本熱鬧的場麵忽然安靜了幾秒,之後就小聲地交頭接耳起來。盧燕最近遲鈍得很,對外界的變化也無暇關心,單是做好工作上的事,對她來說就是不小的考驗。她的搭檔何大為今天已經準時出現在錄影棚了,正在角落裏有一支沒一支地抽著香煙。執行製作跑進跑出好幾次,他在盧燕旁邊走來走去,於是盧燕詢問似的看了他一眼。


    “沒事,錄完影再說。”執行製作朝著她擺擺手,又借口要去棚內看道具,不等盧燕說什麽就跑了。


    化妝師也怪怪的,化了好幾次妝都不太滿意,在那邊修修補補的,盧燕看了看鏡子,覺得現在的妝容還行,化妝師卻在那邊不依不饒地:“還差一點。今天一定要把你化得跟天仙似的。”假如仔心留意的話,所有的一切並不是沒有異狀的,隻是盧燕當下真的顧不上。


    錄影進行得很順利,收工之後製作人叫住了盧燕,從製作人凝重的表情她才後知後覺地間識到即將發生什麽。最近發生的事情,好像每一次,她都是最後知道真相的那個。這幾年過慣了舒服日子,真是一點警覺性都沒有了,又或者她一直蒙著眼睛,捂著耳朵,拒絕接受事情的真相。


    “你來這麽久,節目的收視率都很穩定,你的付出大家也都看得到。但是你是知道的,節目如果一成不變絕對是死路一條,所以節目組正在醞釀新的策劃。你的形象和定位和節目的發展方向有一點衝突,所以下一期我們恐怕不能再續用你了。你很優秀,以後在別的節目肯定會有更好的發揮。很遺憾通知你這樣的消息,這是老板的決定,我也沒有辦法,希望你能理解。”


    製作人即使辭退人也把話說得非常漂亮,盧燕並沒有追究深層次的原因,她點點頭,發自內心地感謝了製作人一直以來的照顧,然後很冷靜地離開。她當然知道是怎麽回事,這個主播的位置原就是金少博幫她爭取過來的,要她丟了這份工作,自然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盧燕請了工作人員吃了頓散夥飯,執行製作、化妝師、她的搭檔何大為都很給麵子地去了,同行的還有溫嘉言。溫嘉言在隔壁錄影棚錄影,收工後來探何大為的班,盧燕就順道一起約了,畢竟也曾一起主持過,也算是有交情的。


    製作人托故沒來,其他人也就沒有多少顧忌,酒酣耳熱之後就開始替盧燕打抱不平,盡管這些話並不能扭轉既定的事實,但還是讓盧燕覺得很窩心。盧燕和他們喝了不少,她和每個人碰杯,大家說起這幾年來的點點滴滴,說著說著都傷感了起來。化妝師都哭了,抱著盧燕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反而是盧燕一直拍著她的後背,不停地安慰她。


    溫嘉言和他們並不太熟,很多話題都插不上話,不過他是很好的聆聽者,大家喝得酒酣耳熱,缺個毛巾飲料什麽的,他都能妥帖地備好。溫嘉言並不喝酒,他一口一口地喝著檸檬水,在一片喧鬧聲中默默地打量著盧燕。他對這個女人有著些微的好奇,眼前這個冷靜、周到的女人,還是方才的那個她麽?盧燕離開製作人辦公室的那個刹那,溫嘉言正在不遠處,那時她臉上的失望和落寞,濃重得似乎要把她整個人壓垮。而現在她卻像沒事人一樣的交際應酬,這種異乎尋常的隱忍,自是蘊含著堅韌不拔的性子,讓人說不出是該敬佩還是憐惜。


    其他人都喝得酩酊大醉,盧燕也喝多了,她召來兩輛計程車,把他們都弄進了車裏,付了足夠的車資,又記下的士的車牌號,這才算是把他們都安置妥當了。溫嘉言把何大為扶到自己的車內,陪著盧燕一塊等車。盧燕喝高了,自然開不了車,於是打電話叫家裏的司機來接她。這個城市的深夜依舊燈光璀璨,霓虹閃爍,喝酒時的亢奮已經消退,原本壓抑的情緒立刻湧了上來,讓她險些繃不住。盧燕不敢直視溫嘉言的目光,她總覺得那人清澈的目光仿佛有魔力一般,能直擊人的內心,她不習慣把自己傷痕累累的內心袒露在別人麵前。她有些掩飾性地站了起來,在自己的位置旁來回走動了幾次,“其實你不必陪我,我想車快來了。你可以先載為哥回家。”


    溫嘉言笑了笑,“何大為醉得跟貓似的,先讓他醒醒酒,不然我怕一會兒我搬不動他。”


    溫嘉言遞了杯蜂蜜水給她,這是他找服務員要的。盧燕聽話地喝了幾口,感覺醉酒的狀態有了一下的緩解。其實溫嘉言就和這蜂蜜水似的,淡淡的,帶著微甜,總是讓人身心放鬆,十分妥帖。等了大半個鍾頭,家裏的司機並沒有來,盧燕再打電話過去,電話那頭的司機囁嚅著說:“少爺說,以後太太的事情請自便。所以晚上我們就不過去了……”


    盧燕半晌作聲不得,夜風很涼,吹在臉上癢癢的,仿佛有什麽東西順著臉龐蜿蜒而下,無意識地一摸,手上全是淚水。溫嘉言默默地遞了紙巾,盧燕伸手接過,在臉上亂抹一氣。她剛從錄影棚下來,還來不及卸妝,上電視用的妝原就重,這麽一來臉全花了,就和戲台上的小醜似的。盧燕覺得自己和小醜沒什麽分別,原以為這幾年蛻變了,涅槃成了鳳凰,到頭來還是被打回了原形。她不過是尋常的燕子,雖然插上了華麗的羽毛,終究飛不了多遠。


    溫嘉言禮貌地攙扶她,盧燕在那邊掙紮,“我要等司機!我還是金太太,他不可能不來!”溫嘉言隻能用力地摟緊她,她的臉離他很近,那是一張因絕望而瘋狂的麵孔,最後一根稻草落下來,瞬間繃斷了她的理性,以致於她在不算熟悉的人麵前如此失態。


    “我還是金太太,你說是不是?”盧燕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溫嘉言盡力安撫她,“是是是,你一直都是。”


    盧燕忽然痛哭起來,絕望地,哀怨地,“很快就不是了。他也不會來了。”


    溫嘉言多少能夠猜到一二。對於盧燕的丈夫,溫嘉言並不是太陌生。溫嘉言和金少博有過數麵之緣,那是在很多人的社交場合,交談也很有限,溫嘉言還是看出金少博為人不夠穩重,略顯輕佻。那是一個很享受在花叢中翩翩起舞的男人,他的風流名聲也是如雷貫耳。至於盧燕,與她有關的傳聞居然也很多,電視台流傳著好幾個版本,講述著她如果鯉躍龍門的傳奇。那些女星在敘述這段風流韻事的時候,無一不流露出對盧燕的鄙薄,其實說到底,不過是羨慕嫉妒恨罷了。


    盧燕完全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溫嘉言麵前痛快淋漓地痛哭了一場,溫嘉言也不作聲,隻是在一旁默默地遞紙巾。等她心情平靜了一點,溫嘉言才開車送她回家。他之前開車送過她一回,還記得她家的地址。家裏的傭人好像還算靠譜,他站在金家待客的廳裏,直到他們把盧燕安頓妥當了才離開。


    回到車裏長舒了一口氣,一晚上他累得夠嗆,這時天色已經有些發白。溫嘉言雖然是夜貓子,此刻也困倦不堪了。何大為自後座探出頭,笑嘻嘻地說:“睡得我腰酸背痛。餓死我了,咱們找個地方吃早飯吧。”


    他們真的找了個地方吃了飯,何大為睡了一覺腹中饑餓,溫嘉言更是腹中空空,他便帶何大為去了一家粥店。溫嘉言對吃穿向來考究,這家粥店門麵裝修雖然不怎麽高檔,但自有一種古樸的味道。一碗濃稠鮮香的海鮮粥下肚,何大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因為宿酒導致大腦混沌此時也開始靈活起來,於是開始八卦,“怎麽是你送盧燕回家?”


    溫嘉言看他一眼,“看來你很早就醒了。”於是把昨晚的經過說了一遍,隻不過省略了金家司機拒絕接送和她痛哭的片斷,他敏銳地感覺,這些事情會讓她覺得難堪。


    何大為和金少博略有交情,當年金少博還委托他照顧盧燕,所以他們的事情,何大為也不好說話。何大為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道:“其實她是一個很踏實的女人,你別信外麵的閑話。”


    溫嘉言點點頭,“我懂的。一個男人,假如用點手段得到了一個女人,傳揚出去會是一段風流佳話。一個女人,假如用點心思搞定一個男人,那就是不要臉。”


    “你年紀才多大,怎麽裏麵就住著一個老氣橫秋的靈魂?”何大為長歎道,“喜歡的時候自然是千般好,電視台的工作千般請托,也要替她求來。不喜歡的時候就棄之如敝履了。她遇上這樣的人,實在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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