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有什麽東西好像早就已經死了,卻被拖拽了萬裏。他好怕守不住這瓦薄,她卻始終遊刃有餘。】


    陳升從鬼門關裏走了一圈,虛弱的躺在床上,張了張眼。


    氧氣罩將他的呼吸聲無限放大,吵鬧在耳邊,仿佛是催命。


    “你醒了?”床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那溫柔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上輩子。


    “老…老婆…”陳升虛弱的眨了眨眼,看著坐在床邊的,慈眉善目的女人。


    那女人苦笑著搖搖頭,沒答應。


    陳升著急啊,他想說話,他想告訴她,自己剛剛從鬼門關裏走了一遭,他想將給她聽,看她擔心自己的樣子。


    “陳升,你忘了嗎?我已經,不是你的妻子了。”


    這女人幽幽的提醒他。


    陳升看了看這四周的白牆,再看看窗外的陽光,視線又重新落到她的身上,她的模樣變了,麵部肌肉下垂,眼眶也深了,記憶中烏黑亮麗的長發如今早已剪去,黑白摻半。


    “老婆…”陳升固執的喚了一聲,忽然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嗚咽著哭起來。


    他的呼吸漸漸急促,嘴上架著的氧氣罩上掛滿了水珠。


    陳母目光安詳,相比之下顯得從容多了,這個他深愛的男人,這個多年未見的男人,並非像他當初所預期的那樣過的快樂。


    “我昨晚為你做了禱告。”陳母說:“可我不知說什麽,我求主饒恕你?”


    “老婆…”陳升目光渙散,神誌不清。


    “不要叫我。”陳母淡淡的說。


    陳升閉了閉眼,腦海中盡是她年輕貌美明豔動人的樣子。


    這些年來,他總是會偷偷的躲到他那裝修奢華的書房,回憶他們之間粗茶淡飯的小日子——


    他與她相識於那年的校園聯誼舞會,他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她。


    她的交際舞跳得很好,成了全場的焦點,翩翩起舞,宛若彩蝶。後來,才華橫溢年輕多情的他成了她的舞伴,他曾嫉妒的說過,以後隻有他才能做她的舞伴,誰都不行。


    他們相愛,結婚,他為了她留在了北方,她為了她相夫教子。


    她人美如花的經營著一家鮮花店,他是死氣沉沉的公務員,她總是鼓勵著他,支持他的夢想,就算他在四十歲幾歲的時候突然提出要辭去鐵飯碗到大酒店裏做大堂,她也沒有說什麽。


    他在工作上賣力認真,得到了總經理的青睞。


    公司年會上,他帶著依舊年輕動人的她出席,已為人婦的她卻羞怯得不敢上台。


    看著他與董事長千金在舞池中翩翩起舞,她心裏隱隱的不是滋味,正猶豫著要不要回家給即將麵臨高考的兒子補習,一雙手卻伸向了她。


    那是他們酒店的總經理,一個禿頂男,她想要拒絕,卻怕得罪了他的上司。


    那晚她的腳被踩了好幾次,他卻渾然不知。


    幾天後,他興奮的告訴她,集團有一個去深圳培訓的機會,他想要把握。於是周末的時候,他把那天與她共舞的上司請到家裏吃飯,那人在席間,始終色迷迷的看著她。


    三天後,去深圳的名單出來,卻沒有他,他急切的找到了總經理,在辦公室裏,總經理卻向他提出了一個要求…


    “你們家的鑰匙,隻要借我一晚…那…深圳的名單裏,就有你的名字,而且我保證,你一回來,就是副經理。”


    …


    陳勵深猛地睜開眼,躺在床上,呼吸粗重,他夢見,天空下起了血紅色的大雪…


    他踩著雪花走在回家得路上,鞋底與雪麵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他踏進了小區,踏進了單元門,他一步一步的上著樓,鞋底的紅色雪花就被踩成了一個個小水溝。


    一個粗胖的男人突然從樓上跑下來,一邊提著腰帶一邊唾罵著嘴角上掛著幾處血痂,迅速的乘車消失在大雪中。


    陳勵深頭皮發緊,飛快地跑上樓去!


    隻見家裏的門半開著,母親嗚咽著躺在地板上,白色的內褲還掛在腳邊,頭發上黏著令人作嘔的濁白漿液…


    …


    陳勵深從床上坐起來,緊緊的閉上眼睛!抄起床頭櫃上的花瓶狠狠的向門口砸去!


    梁肆正走過來叫他起床吃午餐,一下子被他丟來的花瓶嚇得跳了老高!


    “怎麽了這是?”梁肆站在門口,不解的看向頭發蓬亂,眼眶發紅的他:“不是說補眠嗎?怎麽了?”


    陳勵深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尚未從夢境中脫身,也不管是誰,牙縫中擠出一句:


    “滾!”


    梁肆嚇得一哆嗦,立刻覺得不對勁,走過來,坐在他床邊:“陳勵深…”


    “我叫你滾!”他隨手拿起一塊手表,朝著梁肆的臉上重重丟去!


    梁肆尖叫一聲,捂著臉站起來,退了好幾步!


    她從未見過陳勵深這樣!


    他怎麽會對她動手!


    她迷茫的站在原地,驚嚇得望著他,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


    他紅著眼,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這樣對峙了幾秒鍾,他眼中的殺氣慢慢散去,變得清明,看她的時候目光變得錯愕與愧疚。梁肆才知他可能是做了噩夢,沉浸夢裏無法分辨,於是稍稍挪近一小步,重新坐回床邊…


    “勵深…是我啊…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陳勵深的瞳孔中漸漸的有了焦距,呼吸才變得平緩些…


    “沒事的,”梁肆抽了抽嘴角,勉強笑笑,用手拍了拍他亂糟糟的頭發,用玩笑緩和氣氛:“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發現我往你新買的ck內褲上畫烏龜而生我的氣呢…”


    陳勵深忽然緊張的看著她的臉…


    他忽然倒吸一口氣,掀開被子下床,開始在櫃子裏翻找什麽!


    “陳勵深你你你別嚇我啊!做個噩夢不至於瘋了吧?”她坐在床上,扭頭看著他。


    陳勵深拿著創可貼過來,手掌按著她的頭:


    “別動,出血了!”


    出血了?


    一定是剛剛那塊手表飛過來,劃破了她的臉,她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梁肆立刻將五官誇張的扭曲起來:“哎呦哎呦!完了完了我破相了!”


    “別用手摸!先貼上創可貼!”陳勵深打開她的手,心疼的看著她右側顴骨上指甲那麽大的小口子,悔恨不已。


    “嗚嗚嗚…完了,我說怎麽疼得要命呢!這罪遭的!陳勵深你快帶我上醫院!”


    陳勵深也有點慌,一邊撕創可貼一邊點點頭:


    “嗯,打個針吧!”


    梁肆最怕打針了:“其實也沒那麽疼啦…”


    “那不行,萬一感染了怎麽辦?留下疤痕更糟糕。”


    “沒事沒事!哎?奇怪!一點不疼了?真不疼了!”


    “真的?”


    “要不你給我錢我自己去醫院?”梁肆挑挑眉,心裏計算著修小八需要多少修車費。


    陳勵深手勁兒可一點不溫柔,扳過她亂動的臉一貼,梁肆的臉上便多了個創可貼。


    梁肆一隻眼睜著一隻眼閉著,視線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


    陳勵深方才一著急,竟隻穿一條白色的四角褲下了床…


    而此刻,她的臉正對著他的腹肌,而視線,也忍不住落在他ck的內褲上…


    “喔喔喔喔喔喔…”梁肆猥瑣的向他那裏張望著,絲毫沒有羞澀之意,反而像個女流氓,嘴裏吹起了口哨。


    陳勵深發現她在看自己,一低頭,頓然目光一緊!這才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隻有一塊布料遮身!


    陳勵深尷尬的輕咳一聲,耳根頓時紅了,隨手拿起掛在牆上的襯衫,合衣係扣,那潔白的襯衫垂在他的小腹,讓梁肆挑挑眉,站起來。


    “陳勵深,你的兩條腿比女人都直呢?”她欣賞得搓著下巴,目光打量在他的長腿上。


    陳勵深淡定沉穩的扣好最後一顆扣子,向遠處衣櫃走去,打算穿褲子。


    “你先出去吧。”某人心情不太好,走到衣櫃旁,下了逐客令,另外也是想換條內褲不方便她在。


    要說梁肆這人有多煩人呢,全世界隻有陳勵深最有體會——


    “那可不行,我這為了你都破了相了,就這麽走了我多不甘心?”


    陳勵深回過身來,一張撲克臉,俊眉一挑:“不然你怎麽才甘心?要我以身相許麽?”


    梁肆撇撇嘴一副我才不稀罕的樣子,做了個money的手勢:“修車錢給我,小八是你踹壞的。”


    陳勵深一眯眼:“你確定?”


    他並不是小氣,隻不過不喜歡被冤枉而已。


    “對!”梁肆硬著頭皮,很肯定的點點頭。


    陳勵深一想,他那一腳也不輕,便點了點頭,從錢包裏抽出一張信用卡,遞給她。


    他這麽一大方,梁肆還真有點不習慣:“你就不怕我刷爆你?”


    “這是副卡。”他說。


    梁肆沉默了一下:“這張是你給你媽媽辦的副卡對吧?”


    “不是。”


    梁肆咳了咳:“那是給裴葉琪辦的?”


    陳勵深盯著她的眼睛:“不是。”


    “啊哈哈…”梁肆似乎明白了什麽,隻能裝傻,撓撓頭:“其實吧,修小八也要不了幾個錢,我就不訛你了!”


    梁肆向後退了幾步,笑眯眯的看著他。


    陳勵深的心忽然被她臉上強撐著的笑弄得生疼,那句“給你辦的”他始終沒有開口。


    “你不要?”


    “還是不了吧!”梁肆和氣的笑著:“我這人眼高手低的沒個準兒,多了少了的到時候沒法算。”


    陳勵深把卡塞進她襯衫胸前的口袋裏,認真的看著她,眼底深邃如深穀:“‘到時候’是什麽時候,你要和我‘算’什麽?”


    “你看你這人?”梁肆剜了他一眼,嚴肅的批評道:“床氣怎麽這麽大呢?人家今天都受傷了!”


    “梁肆…”陳勵深想要說什麽,梁肆打斷他——


    “哦對了!我說我在你新買的內褲上畫了一隻烏龜是騙你的,我不會畫烏龜,就畫了隻蝴蝶!”她笑著眨了眨眼,轉身出了房間,臨走前把他的卡放在了門口的花架上。


    陳勵深的眼睛閃了閃,望著花架上的那張副卡,出神。


    陳勵深忽然覺得強烈的想要擁有,卻抓不住捕不到,但某一刻卻又那樣真實。


    他的心由涼變暖,有時又隻是片刻而已。過去他放棄的忽視的不想要的,現在卻是依附的寄生的離不開的。


    他們之間,有什麽東西好像早就已經死了,卻被拖拽了萬裏。


    而他,好怕守不住這瓦薄,她卻始終遊刃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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