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能夠感知靈體存在的鬼見能力,藤原家的小姐,茨姬。


    過去眾人都是這樣稱呼我的。


    但身為人類出生卻似乎是場詛咒,抑或災難。


    滿十五歲那天,赤紅月亮高掛的夜晚,我成了「鬼」。


    發色宛如熊熊燃燒的鮮紅火焰,額頭上冒出一對銳利的鬼角。


    那股力量已經遠遠超出人類所能具備的程度。


    我無法駕馭那股巨大的靈力,隻要輕輕觸碰一下就會傷到他人或物品,倘若情緒激動起來,輕易就能動搖大地。


    我爸爸懼怕完全變身的這個女兒,在地底深處建了一座牢獄,將我關在裏頭,對外則宣稱我已經遭到盜賊殺害。當時力量最強大的陰陽師安倍晴明還在柵欄的鎖上施加好幾道術法,確保它無法遭到任何破壞。


    放我出去,放我離開這裏。


    四周貼滿符咒的駭人監牢中,我從柵欄間的縫隙伸出手,不停哭喊著。


    即使如此,也沒有任何人類願意將鬼從這座牢獄放出去。


    那些至今稱呼我為「茨姬」,愛我疼我的人們也都畏懼我、疏遠我,沒過多久就輕易忘了我。沒有任何人來探望我。


    日子一天天流逝,不管過了多久,都隻有我自己一個人。


    在無盡的孤獨之中,就連沐浴在陽光下都是種遙不可及的奢望,我隻能不斷詛咒自己化身為鬼的這個命運。


    過沒多久,我對於「活著」這件事感到疲憊。要將我關在這種地方,不如幹脆一刀殺了我還比較痛快……


    然而,轉機降臨。


    有兩個妖怪朝我伸出救援之手,打算將我從這裏拯救出去。


    那是當時在都城內最讓陰陽師傷腦筋,名叫「酒吞童子」的鬼。還有幻化成人形,在大內裏擔任公卿,名叫「藤原公任」的男人。藤原公任的真麵目,就是妖怪「鵺」。


    在公任的計劃和協助之下,酒吞童子成功將我救出這座牢獄。


    『茨姬,你想要容身之處,我就幫你創造一個。無論你想去哪裏,天涯海角我都會帶你去……所以不要放棄活下去,跟著我走吧。』


    酒吞童子破壞柵欄,朝向我伸出手的那道身影,還有他當時對我說的話,我從來都不曾忘懷。


    同時,我舍棄了曾身為人的身份,以及所有的留戀。


    成了酒吞童子的妻子。


    這位茨姬,就是名聲流傳到後世的大妖怪「茨木童子」……


    現在的我,「茨木真紀」的前世。


    ○


    咿喔……咿喔……


    讓人十分懷念的清脆叫聲喚醒了我。


    春夜中敞開的窗邊,發出青白色光芒的月鶇就佇立在那兒。


    「什麽呀……不是才半夜三點嗎?」


    在奇怪的時間醒來了。然而,我對於從那個夢境中清醒過來這一點,感到鬆一口氣。


    三坪的狹小房間。這間房的大小和那座牢獄相差無幾,但光是明白這裏是「現在的我」的家,就能讓紛亂不已的內心平息。


    「夢到令人懷念的過去……一定都是你的叫聲害的吧。」


    我朝窗邊伸出手指,月鶇穩穩地飛到我的手指上停住。


    然後啄咬我的手指。真是隻一點都不可愛的小鳥……


    花香乘著徐徐微風漫開飄蕩,我忍不住將臉探出窗外。


    「啊……玫瑰。」


    在這種破爛公寓庭院中的一角,種著紅玫瑰。


    是房東種的嗎……堅強高貴的玫瑰,那香氣似乎與這間滿是妖怪的公寓不搭調,但又不可思議地令人看得入迷。


    月亮、玫瑰、還有月鶇的啼叫聲。


    天氣晴朗的月夜,隻見光燦明澈的靈氣緩緩往上攀升。


    「會不會……馨和由裏也夢見了上輩子的事情呢?」


    那兩個人救了我的命,這是一份天大的恩情。


    「咦?這不是組長嗎?」


    「啊,組長。」


    「組長,你怎麽在這裏?」


    那是發生在學校午休時的事。


    我、馨和由裏為了吃便當,來到民俗學研究社的社辦時,就看到裏麵有個身穿黑色西裝的年輕男子。見到我們的反應,他立刻崩潰抱怨說﹕「你們不要三個人異口同聲叫我組長!」


    這位青年並非這間學校的學生或老師,他倚在窗邊,手插口袋,緊鎖眉頭,表情十分可怖。


    「受不了,你們這幾個家夥還是老樣子。我有事來學校一趟,想說順便來找你們打聲招呼……」


    這位表情嚇人的青年,名叫灰島大和。


    他是淺草地下街妖怪工會的年輕頭頭,「工會」這個組織則是為了維護在淺草工作的妖怪們的秩序。


    他是這所高中的畢業生,偶爾會有事過來學校。


    「組長,上次真是多謝你了。」


    「上次,指的是哪一次呀?茨木。你是說你砸爛牛鬼工廠那一次嗎?還是你打算挖出河童埋在隅田川的私房錢,結果在地麵留下一個大洞那次呢?或是最近在蕎麥麵店將小混混痛扁到半死不活那次呢?」


    「全部啦全部。」


    我嘻皮笑臉地開玩笑蒙混過去。他說的每一點都是事實,我實在無法否認。


    「受不了,你下手實在是不懂分寸耶。合羽橋工廠那次也是,真的有必要破壞到那種地步嗎?托你的福,我們的工作量倒是一直在增加。」


    「我已經手下留情了耶。我跟你說,要是我認真暴走起來,整個淺草都會陷入業障火海……」


    「啊──算了,拜托你別再說了。」


    十分清楚我的背景和龐大力量的大和組長,伸出手掌製止我繼續說下去,臉色發青說道:「一點都不好笑。」


    機靈的由理立刻泡好了茶。


    我們社辦有水、有茶壺,還有由理最近帶來的高級新茶茶葉。


    「大和先生,請用茶。」


    「啊啊……繼見泡的茶香味就是不一樣。」


    組長很喜歡由理泡的茶。


    他畢竟是個少爺出身,和由理一樣能明辨茶的好壞。


    「大和先生,真紀痛扁的那個牛鬼和鐮倉的小混混妖怪,現在都怎麽樣了呢?」


    組長一邊小口啜飲由理泡的茶,一邊回答馨的問題。


    「牛鬼那夥妖怪讓隅田川對麵的墨田區牛嶋神社收留了。那間神社的神明牛禦前大人嚴格規定他們辛勤工作,幫助他們改邪歸正,差不多是這種感覺吧。隻要能利用這次機會,紮實學到正確做生意的方式,今後他們也都有機會各自獨立。」


    「哦~牛嶋神社收留他們了喔。牛禦前應該會嚴加管教吧。」


    淺草附近以淺草寺為首,還有許多其他神社,裏頭有習慣俗世生活的通俗神明居住著。在這種情況下,神社有時候會提供犯了小錯的妖怪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協助安頓這些妖怪。


    「還有,在蕎麥麵店搗亂的那些舊鼠,現在已經開始在國際街上新開幕的商業設施中工作了。老板是妖怪,也有提供宿舍。」


    「這樣呀,能找到工作和住處真是太好了呢。」


    隻要能認真工作,好好吃飯,有地方睡覺,接下來就能靠自己開創嶄新的未來。淺草就是一個這樣的地方。


    「所以咧,大和先生,你來找我們要做什麽?不可能隻是來報告這些妖怪的情況吧?」


    「……」


    由理單刀直入的問題,讓組長的眼神瞬間轉變。


    組長很忙,沒有空單純來這邊喝茶聊八卦。


    灰島家管理的淺草妖怪工會,是為了讓人類和妖怪能夠共存而創立,從江戶時代存續至今的龐大組織。


    在淺草,無論是做生意的妖怪或找工作的妖怪皆隸屬於這個組織,組織也會提供各項支援,但同時,嚴禁妖怪和人類起衝突。


    淺草因為有這個工會,並非無人管製的地帶,但附近還有大江戶妖怪最大的派係,滑瓢九良利組存在,是一個氣氛緊繃的地區。


    由於負責殲滅妖怪的組織「陰陽局」也虎視眈眈地觀望著,所以隻要一發生和妖怪有關的案件,就必須立刻確實處理,大和組長每天都過著胃痛發作的高壓生活。


    我們三人雖然並不隸屬於工會,但因為「上輩子是妖怪這輩子是人類」這種有點複雜的立場,和組長在很早之前就認識了,一直是互相幫忙的關係。是說,正確說來,是我們一直以來受到他很多的關照。


    「正如繼見所說,我來這裏是有別件事要找你們。但在學校沒辦法講太多,放學後……能麻煩你們來『淺草地下街』一趟嗎?」


    大和組長將茶杯放在旁邊的台子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啊,我今天要打工。」


    「我有茶道課……」


    但我們家的男生們都非常不賞臉,期待驟然落空的組長指著他們說:


    「你們也稍微替我想一下!」


    不過我們家的這兩個男生,側眼對望了一下後,又回:「可是──」


    「那、那、茨木,你一個人來吧。話說回來,你可沒有權利拒絕,這件事跟你也有關。」


    「是這樣嗎?」


    「而且,你知道我至今幫你擦了幾次屁股嗎?」


    大和組長牢牢抓住我的肩頭,露出不輸給妖怪的猙獰表情威脅我,而且還順手不知道從哪裏變出高級點心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想要誘惑我。


    「我、我是沒差啦,我不像那兩個男生一樣生活這麽充實。」


    我受到點心的引誘答應之後,馨立刻說:「啊,真紀被強迫要去的話,那我也去。」情況演變至此,由理也不可能不跟來。他擺出一個「真受不了你們」的姿勢,開口說:「那我也去……」


    組長明顯鬆了一口氣。


    「在你們正忙時過來打擾真不好意思呀,那就待會兒在淺草地下街見囉。」


    大和組長將高級點心塞給我後就走出房間。


    「……」


    組長離開房間後,我們陷入幾秒鍾的沉默,最後是由理的一句話劃破寂靜。


    「大和先生看起來很累耶,是不是很忙呀?」


    「的確,雖然前陣子看起來也有點憔悴,但感覺越來越沒精神。」


    聽說逃出來的鐮倉妖怪大舉湧入淺草。雖然我們是沒有聽到什麽消息,但搞不好還有很多其他關於妖怪的案件發生。


    「……感覺情況有點麻煩呀。」


    「但如果是大和先生拜托的事,我們也沒辦法說不呀。」


    馨和由理似乎有些擔憂,嘴裏喃喃嘟噥著。


    另一側,我一臉期盼地扯開高級點心的包裝紙。


    「哇~是各種顏色的馬卡龍耶!組長居然會買這麽可愛的點心,跟他那張臉完全不搭。」


    「……」


    嗤……我察覺到馨和由理的視線……他們的銳利視線淩厲射向我背後。


    但我決定裝作沒發現,徑自將馬卡龍塞了滿嘴都是。


    淺草地下街──日本曆史最悠久的地下商店街。


    與東武線淺草站的地下道相連通,充滿懷舊氛圍的古老商店街。


    管線外露的天花板,閃爍昏暗的電燈、滿布裂痕的磁磚地板……成排店家還都掛著讓人憶起昭和年代的懷舊招牌。


    因為多半都是些喝酒的店,這時間大多都還沒開始營業,也沒有太多人經過,不過……「他們」確實存在。


    這股不可思議的氣息,光靠懷舊氛圍幾個字是無法說明的。這條淺草地下街,混雜著許多妖怪。


    無論是做生意的妖怪,或是來當客人的妖怪。


    畢竟,這裏可是淺草地下街妖怪工會的根據地所在。


    「好久沒來了,果然還是有股特殊的氛圍耶。」


    「可以感覺到視線,妖怪和人類的都有……這裏果然很特殊。」


    「啊,這邊,是前往工會的入口之一喔。」


    由理、馨、還有我,找到寫著「居酒屋一乃」的招牌,在店前停下腳步。我們先左右張望,確定附近沒有認識的人,才走進居酒屋。


    「……」


    裏頭相當昏暗,四處都飄蕩著煙味。


    現在已經是營業時間,店內也早就坐著零星客人。來客幾乎都是「妖怪」,這是這間居酒屋的特色。


    他們同時將視線集中到我們三人身上,低聲竊竊私語的聲音都傳過來了。


    「哎呀?怎麽會各位大妖怪都到齊了。居然會來這兒,實在稀奇耶。」


    「啊,一乃小姐,好久不見了。」


    一位坐在櫃台內側,身著和服,頭發紮起,神態嬌媚的女性注意到我們,對我們微微一笑。她是一乃小姐,這間居酒屋一乃的老板,然而……


    「真紀,你的眼睛還是這樣圓滾滾的,真可愛耶。」


    她的脖子驀地伸長,一乃小姐的臉瞬間來到了我的正前方。


    她也是妖怪,過去曾是吉原花柳街的長頸妖名妓。


    「一乃小姐還是那麽美麗。」


    「嗬嗬,你應該把這句話拿去跟我們家的小老板說。」


    接著,一乃小姐將脖子伸到馨和由理麵前。


    那雙飽含情色的視線,像在身上來回舔舐般地輪流望向兩人。


    「酒吞童子大人還是那麽有男性魅力,鵺大人也是漂亮到讓人嫉妒呢……」


    「什、什麽?」


    「再過十年,過去曾在吉原打滾的姐姐我,會好好疼愛你們兩個的。」


    「……」


    馨和由理似乎察覺到自身的危險,大力咽了一口口水。


    「喂,那個愛裝年輕的妖怪女人,不要對高中生性騷擾。」


    後方傳來大和組長低沉威嚴的聲音。


    組長剛好從居酒屋深處的門扉走了出來。


    「你說誰是……愛裝年輕的妖怪老婆婆呀?」


    「我可沒說老婆婆喔,但我就是在講你,一乃。」


    「真是的,小老板你真是一點都不解風情耶!虧你年紀都這麽大了!」


    一乃小姐迅速將脖子縮回去,回複正常的人類模樣,伸手砰砰砰地捶打組長。


    她雖然對組長大動肝火,但其實一乃小姐隸屬於工會,是在灰島家麾下工作的妖怪。


    她過去在東京大空襲中失去生存處時,是淺草地下街的工會向她伸出援手。她牢牢記著這份恩情,宣誓效忠這個組織。


    她好像是打從大和組長出生時就看著他長大,老是叫他小老板小老板的,對他十分疼愛。


    「欸,這邊,三隻妖怪人類跟我過來。」


    「嗯?組長你剛剛是在罵我們嗎?」


    「咦?沒……不小心順口講錯。」


    我一臉認真地反問,大和組長立刻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走到店裏深處那間像是休息室的房間前,組長用卡片開啟裝設在牆上的隱形門後,出現了一道通往下方的階梯。


    「喔喔……還是有這種費工夫的機關。」


    「應該沒人會相信,淺草地下街居然有這種秘密空間吧?」


    「不過感覺有點浪漫。」


    往下,轉彎,穿過密道上的門,一直走到相當深的地方。


    會需要如此費盡心思設計這條密道,是因為前方畢竟就是維持淺草妖怪和人類關係均衡的核心了。


    淺草地下街妖怪工會雖然有許多妖怪和人類的好夥伴,但也有許多家夥認為工會很礙眼,是個樹敵無數的組織。


    「好,我們到囉。」


    最後我們抵達的,是一道反倒像是普通辦公室中會有的門扉。


    門上貼著一塊牌子,上頭寫著「淺草地下街妖怪工會」。


    走進裏頭,有好幾位身穿黑衣、戴著太陽眼鏡的男人,正在各自的辦公桌前埋首工作。這實在是個很普通的辦公室。


    他們一發現大和組長回來了,就立刻站起身,氣勢萬千地行禮說道:「辛苦了,小老板!」這……這場麵實在是很像某種組織呀。


    「這裏果然有夠像黑道的辦公室耶。」


    「喂,天酒,不要說我們是黑道的辦公室啦,我們可是非常認真正派的組織。」


    大和組長讓我們在黑色沙發上並排坐好,自己則在對麵坐下。


    黑色西裝男端來紅茶和蛋糕,在我們麵前的桌上擺好。


    看起來十分美味的苦味巧克力蛋糕,還有散發著高雅香氣的大吉嶺紅茶……


    我眼睛閃耀著光輝,大口吃下眼前的蛋糕,坐在旁邊的馨多嘴講了句「會胖喔」,所以我就連他的蛋糕也一起吃掉了。


    「啊啊啊啊啊,你這家夥!怎麽可以吃別人的蛋糕!」


    「你都不吃,我還以為你不要吃咧。」


    「少開玩笑了,你這個自私自利的貪吃鬼~」


    「你的東西是我的,我的東西還是我的東西。」


    「開什麽玩笑呀這個鬼妻,我現在立刻就要離婚!」


    我和馨的幼稚鬥嘴就連在這種地點都能立刻白熱化。是說,我們根本還沒結婚。


    「喂,那對鬼夫婦,晚點回家後再打情罵俏可以嗎?不要在這裏放閃給我們看……真是受不了。」


    大和組長遲遲無法開啟談話,顯得有些煩躁,由理則是忙著守護自己的蛋糕不要慘遭毒手。


    我和馨互瞪了幾眼,才逐漸安分下來。


    「那我直接進入正題,你們看一下這個。」


    組長伸手進胸前口袋摸索,取出一張紙,攤開放在麵前桌上。


    那是一張淺草周遭的地圖,上麵用紅筆標了紅色星星記號。


    「這是什麽?沉眠的淺草寶藏藏寶圖嗎?」


    「不是,這是六月的巳日那天,要舉行大江戶妖怪百鬼夜行的地點。」


    「啊啊……是那個妖怪們聚在一起交換情報,聯誼用的大型派對喔。」


    馨如此形容現代的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其實就是一個妖怪在深夜中大遊行的活動。但在現代能夠舉行百鬼夜行的場所,僅僅限製在叫作「狹間」的特殊裏空間中。


    會有這種限製,是因為現代社會有許多夜貓子,如果連夜在街頭上舉行百鬼夜行,很容易會引發與人類之間的衝突,造成大型暴動。要是引起交通意外,對妖怪來說也很危險。


    即使有這些重重困難,這個時代的妖怪們還是定期舉行百鬼夜行。


    但形式就不像過去的那種大遊行,而是提著百鬼夜行專用的「燈籠」聚集到「狹間」,一起暢飲吃飯,與來自四方的妖怪們交流,是一場大型宴會。


    聽說也有些妖怪曾在百鬼夜行中認識商業夥伴,或是找到結婚對象。對於容易在人間界失去容身之處的妖怪們來說,是一種能締造新緣分的社交場合。


    「這次的百鬼夜行是在淺草最大的狹間,要從淺草六區進入的『裏淩雲閣』舉行。這場百鬼夜行我也必須參加。」


    「組長,你是人類,卻要去百鬼夜行嗎?」


    「因為這次辦在淺草呀。一方麵也因為主辦的是大江戶妖怪最大的派係『滑瓢九良利組』,總不能無視他們的邀請。」


    「滑瓢……」


    之前我好像有在豆狸的蕎麥麵店救過滑瓢的大當家?是這樣搭上線的嗎?


    「而且我有點擔心。」


    「擔心……難道是在說鐮倉妖怪的事嗎?」


    聽到馨的問題,大和組長不禁挑了挑眉,點頭說「嗯」。


    「牛鬼,還有那個小混混舊鼠,都是鐮倉妖怪對吧?」


    「嗯,其實鐮倉妖怪在大約兩個月前,和陰陽局起了衝突,遭到大規模肅清。當時有許多妖怪被逮捕,或是被迫放棄家園。」


    陰陽局,名稱雖然隨著時間有所轉變,卻是自平安時代就存在於日本的大型退魔師組織。


    在日本有許多以殲滅妖怪為家業的名門望族,或維持自由之身的退魔師還有陰陽師都加入其中。


    隻要是可能危害人類的妖怪,他們就不問青紅皂白地一概殲滅。這組織裏都是一些這種成員……


    「話說回來,聽說鐮倉妖怪中叫作『魔淵組』的一派,之前有和人類進行一些違法交易。」


    「……違法交易?」


    由理頓時眯細了眼,直截了當地反問。大和組長朝身旁戴著太陽眼鏡的男人打手勢,那男的就將一個小木盒放在桌上。


    「你們看看這個。」


    「……」


    在許多分裝用的小袋子裏,擺著幹燥的粉碎葉片。


    「這是什麽?」


    「真不妙,現在地點又這麽詭異,有種黑道向我們兜售禁藥的感覺……」


    「你們兩個,絕對不能遭到誘惑喔。」


    我、馨和由理在旁邊你一言我一語的唱雙簧後,組長慌忙用他低沉的聲音否認:「這不是禁藥,我們也不是黑道啦!」


    「這是鐮倉妖怪們做為主力商品生產的高級『妖煙』。他們原本就販售多種妖怪專用,混合了強烈妖氣的享樂用品,像是煙呀酒呀這類的。但問題是,他們也偷偷將這些東西賣給人類。」


    「……賣給人類?我記得在戰後這些是遭到禁止的商品吧?特別是煙。」


    「嗯,妖煙雖然對妖怪無害,但對於無法抵抗妖氣的人類,會產生過於強烈的影響。這次取得這些煙的人類,有些因為妖氣中毒而失去意識,或苦於中毒引發的症狀,有些人差點送命。表麵上是做為藥物中毒處理,但背後實際上是陰陽局在展開行動。」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自然會讓視妖怪為眼中釘的陰陽局盯上。」


    「嗯,關於這點,隻能說是那群受到金錢誘惑的鐮倉妖怪自作自受。但是呢,鐮倉妖怪不幸的地方是,沒有一個像我們這樣的工會,能在事情發生之前就先嚴加取締。我記得鐮倉的工會似乎是在十年前破產了……」


    組長接著談及,經常發生妖怪生產的「妖係產品」在人類之間流通的事件。


    特別許多古董和書籍這類擁有曆史感的老東西,一般被認為背後蘊含著無數故事,人類非常容易受到這類商品的強烈吸引。


    這些商品有可能是妖怪們在沒有惡意的情況下不小心賣出的,也可能是帶著惡念刻意流通到人類間的。不過最後,實際危害到人類的妖怪,或者從事可能危害人類的生意的妖怪,都會被當作是人類的敵人遭到處分。


    這種時候,聽命於政府的陰陽局就會展開行動,暗地處理。


    「所以,接下來才是問題。魔淵組的鐮倉妖怪以賣給人類可以賺比較多為理由,不斷拒絕某個大江戶妖怪派係的訂單,那就是主辦這次百鬼夜行的滑瓢九良利組。」


    「天哪,這也膽子太大了吧,居然敢拒絕大江戶妖怪最大派係的訂單……」


    不過這也是妖怪勢力的影響力已經下滑的證據。


    到頭來,跟人類做生意能夠賺到比較多的錢,也是不爭的事實。


    「魔淵組那群家夥似乎認為,他們這門生意之所以會事跡敗露,都是九良利組想要報複而向陰陽局告密的緣故,因此兩邊妖怪杠上了,每天晚上都在鬥爭。淺草被卷進這個事端,實在是受不了,我們現在也是每天熬夜努力呀。」


    「所以組長你的黑眼圈才這麽嚴重喔。」


    組長點點頭,還打了個嗬欠。看起來似乎真的十分疲倦。


    「我們要是敢有一丁點疏忽,讓淺草發生了嚴重案件,這下就輪到陰陽局盯上我們了,那樣情況就糟了。我們可是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將這裏打造成能讓妖怪和平生活的場域。話說回來,我原本就對於在人類的地盤上隻能乖乖聽話這點很不滿。」


    「……人類的地盤呀。」


    暫且不管他的用詞有點像黑道,淺草確實是在東京裏,人類和妖怪關係最深切的一塊土地。


    要是發生了嚴重的問題,自居正義一方的陰陽局退魔師就會出動,這樣一來,淺草的妖怪就有極高可能會像鐮倉那樣遭到趕盡殺絕。


    「所以呢,該說是懇求嗎?我有件事想找你們討論。」


    組長突然語氣變得有些焦躁,而且不知為何聲音越來越小,於是我們就忍不住……


    「該、該不會果然是要叫我們買煙……?」


    「不是!是關於百鬼夜行啦……喂,矢加部,把這個撤下去,看來這東西對他們有點太刺激了。」


    太陽眼鏡男矢加部先生按照組長的吩咐,將裝在木盒內的那東西撤下。


    「你們……是說,主要是茨木。」


    「嗯?」


    聽到組長提起我的名字時,我嘴裏還啃著後來才端出來的炸甜饅頭,雙眼驚訝地眨呀眨。


    「其實,這次的百鬼夜行,也有收到一張寄給你的邀請函,vip待遇喔。」


    「百鬼夜行的邀請……而且還是vip?」


    什麽?這是怎麽回事呀?我從組長手上接過一個用漂亮和紙製成的信封。


    太陽眼鏡男矢加部先生拿來剪刀,我將信封剪開,取出裏麵的信。這瞬間,原本上頭沒有寫任何東西的紙麵,突然慢慢浮現出文字,顯出邀請函的內容。


    「喂,真的還假的呀……這裏真的有寫要邀請真紀耶。」


    「真紀,你有認識大江戶妖怪中了不起的人物嗎?」


    「嗯……啊,難道是在丹丹屋遇見的那個滑瓢老伯伯嗎?」


    我左思右想,也頂多隻能想到那位老伯伯了。就是即使鐮倉妖怪舊鼠們在旁邊暴動,也麵不改色繼續專心吃鴨汁蕎麥麵的那位。


    可是我是在最後才發現他是滑瓢……


    「沒錯。我之前也說過了吧?那位是大江戶妖怪中勢力最龐大的妖怪一族,滑瓢九良利組已經退隱江湖的前當家。他似乎很喜歡茨木,說一定要邀請她參加百鬼夜行。從我的立場來看,如果茨木能參加是再好不過,可以免費吃到許多好料喔。」


    「……免費吃好料,好像不錯耶。」


    我完全讓免費好料這幾個字誘惑住了,馨和由理則是露出驚訝的神情。平常對百鬼夜行這種全都是妖怪的集會沒有興趣的馨,一臉困惑地對大和組長提出異議。


    「大和先生,讓真紀自己一個人去有點……不,是問題很大。」


    「我還沒有說我要去吧……雖然是會去啦。」


    「放心吧,我已經在想辦法處理,讓天酒和繼見也能一起參加。是說,如果你們想參加的話啦。」


    「……這樣的話,我參加。」


    「嗯……?」


    令人意外的是,第一個清楚表明參加意願的,居然是至今都一直保持沉默的由理。明明平常他總是先看我和馨的反應,才一副真拿你們沒辦法的模樣陪著跟進……


    馨則是說「那、那我也去好了」這種不幹不脆的回答。


    由理微微垂下視線,並沒有特別多說什麽,隻是優雅地啜飲熱茶。


    「如果你們都能來,我也放心多了。每次參加這種外部大妖怪勾心鬥角的大場麵,我就胃痛得要命。」


    「組長,你怎麽老是胃痛,好可憐喔。」


    「你根本一點都沒有同情我的意思呀,茨木。是說,這次因為鐮倉妖怪的事,我希望能借此和九良利組建立互助關係。這次鐮倉的情報,也有很多都是從九良利組那裏打聽來的。老實說,比起像我這樣的年輕人類,你們的存在感和影響力都大得多。我雖然是術師名家子弟,但靈力比起你們可差得遠了。」


    組長苦笑著聳聳肩,歎了一口氣。


    「沒有啦,你們也不用想太多。要是發現苗頭不對,不用管我,趕快逃走就好了。老實說……我是不太想將現在身為普通人類的你們,卷進這些事裏啦。」


    「……組長?」


    「就算上輩子是大妖怪,但你們現在隻是普通人類。有家人,平常也要上學,又沒有繼承非得和妖怪牽扯不清的家業。既然如此……會希望盡量避免和妖怪扯上關係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大和組長是極少數明白我們背景的人類。


    他身為一個從小就受到這份家業束縛的人,對於我們的存在和想法,肯定思量過不少吧。雖然老是擺出一副嚇人的表情,但這個年輕人身上背負的責任,遠遠大過現在的我們。


    畢竟他可是左右在淺草做生意的妖怪們未來的重要關鍵人物。


    「所以說……」


    回家前,組長給我們一人一個小布包。


    「這個是賄賂……不對啦,是貢品?沒有啦,隻是個伴手禮年輪蛋糕。百鬼夜行就拜托你們囉,各位大妖怪~哈哈哈。」


    組長拍拍我們的肩膀。


    這下子,我們似乎逃不過這件事了。


    離開淺草地下街,我和馨、還有由理三個人,走過黃昏時的雷門街。


    「我喜歡組長喔。以一個人類來說,是個擁有許多優點的男人……老是在替妖怪著想,而且每次都會送我們伴手禮。」


    「哦,那你嫁給大和當老婆呀。」


    「怎麽可以,組長太可憐了!」


    「真紀……你還是有自覺的呀。什麽自覺我就不說白囉。」


    「那我可憐就沒關係喔。真是悲哀。」


    由理苦笑著,馨歎了口氣,將從肩膀上滑落的包包重新背好。


    真是沒有禮貌的兩個男人。


    「的確,大和是普通人類,又還這麽年輕,就得背負一個如此龐大的組織,比起現在的我們是要辛苦多了。想要保持妖怪和人類間的平衡……」


    「……由理?」


    由理突然開始說起這種話,將略帶憂傷的眼神抬高。


    但他立刻又變回了平常爽朗的笑臉。


    「那我先回去啦,明天學校見。」


    「喔、喔……」


    「嗯,由理,明天見。」


    在半路上和不同方向的由理道別後,我跟馨一起回到位於淺草瓢街上的那棟破爛公寓。


    有一段時間,我們隻是沉默地走在人群中,但我半途停下腳步,出聲問馨。


    「欸,馨,組長拜托的事……你不想接嗎?」


    「嗯……還好。」


    「真的嗎?但我總覺得你從剛才表情好像就有點沉重,由理也是怪怪的。」


    「當然我們也不可能完全不擔心呀。」


    馨也停下腳步,轉頭朝向我的方向。


    「可是也沒有其他辦法,如果你拒絕,大和他會很難做人。而且現在是由理接受提議的,我也不會再有什麽意見。」


    「……的確,由理會主動答應這種事情,實在很少見。」


    「他大概是將大和的身影跟過去的自己重疊了吧?」


    人類和妖怪……


    我想起千年前身處兩個族群之間,想要取得其中平衡的鵺。


    當時的他和現在的大和組長,的確有許多共通之處。由理每次見到組長時,都會想起過去的自己嗎?還有,自己當時的結局。


    不能偏袒任何一方,是很孤獨的一件事。但如果沒有一個人站在這種立場,就無法建立起合理的秩序。


    由理現在也還會想起上輩子的枷鎖和煩惱嗎……?


    「欸,馨……馨,你有夢到過上輩子的事情嗎?」


    「啊?幹嘛突然問這個?」


    我突然想起昨晚的夢,便出聲問馨。我有想過,馨和由理會不會剛好也夢見了過去的事呢?


    「……偶爾。不過我沒有太放在心上。」


    「是喔,我還以為你可能會每天晚上都作惡夢痛苦呻吟咧。」


    「我對上輩子沒有這麽執著,也沒有打算要一直放在心上,跟你和由理不同。」


    「……」


    從馨的角度來看,我和由理對上輩子很執著嗎?


    或許正如他所說……但我並不認為馨有他自己講的那麽灑脫。


    「欸,馨,今天晚餐你想吃什麽?」


    「什麽呀,突然就換到晚餐的話題?你轉得不會太快嗎?嚇我一跳。」


    「雖然我剛剛先問你想吃什麽,現在才講這個有點糟糕,但其實現在家計很緊,你也剛好是快發薪水前,所以今晚應該隻能簡單吃。」


    「……真的假的?要我補一點餐費嗎?」


    「沒關係。身為妻子,我想要在不追加餐費的情況下撐過剩下兩天。所以我們有三個選項,一是豆芽菜火鍋,二是蛋包豆芽菜,三是豆芽菜炒罐頭鯖魚。」


    「都是豆芽菜耶……」


    「因為我種了很多豆芽菜呀。為了讓我吃飽,隻能靠這些不花錢的豆芽菜了。」


    「……那就豆芽菜炒罐頭鯖魚好了,我喜歡罐頭鯖魚。」


    「鯖魚罐頭可以放很久,還好有趁特價時先買了很多。然後……再用都剩一點一點的蔬菜和幹燥海帶芽來煮味噌湯……家裏還有你從打工店裏帶回來的蘿卜跟牛蒡的漬物……啊,說到這裏,還有組長給我們的高級年輪蛋糕!嗯──可是我和你都是食欲正旺盛的高中生,還是想要再多一道菜呀。」


    特別是我,光隻有這些我覺得實在不夠。肉類……不夠!


    馨輕易看穿了我複雜的少女心(?)。


    「那,我們去那間肉鋪買炸雞塊回家吧。」


    「咦?但是……雖然我是很想吃,但錢不夠呀。」


    「這算是我請客,你就不用擔心了……」


    「真的嗎?你真是最棒的老公了!明明是發薪日前,還用自己的零用錢買炸雞塊給我。」


    真是個變臉像翻書一樣快的家夥呀……我兩手十指交扣,雙眼亮晶晶地仰望著馨,讓他忍不住說「怎麽覺得有點不爽」。


    「我不是常常買東西給你吃嗎?這對我來說已經像是一種習慣了,不知道是受到哪個人的洗腦造成的。」


    「你又講這種別扭的話。好吧,那你將來開始上班,每個月的零用錢變成兩萬日圓以下時,也要常常買東西回家來喔。」


    「……什麽?」


    因此今天晚上我們吃了一頓奇妙的晚餐。不像高中生會吃的簡略餐點,配上馨請客的炸雞塊,餐後再吃高級年輪蛋糕撫慰身心。


    從結果來看,這頓飯好像也並非那麽簡略,無論怎麽說,隻要和馨一起吃晚餐,我就覺得安心而幸福。


    但真正的地獄可能是明天……


    我望著放餐費的小錢包中剩下的唯一一枚五百日圓硬幣,思索著明天晚餐該怎麽辦而皺起眉頭。


    〈裏章〉 馨抽的簽說中了?


    在真紀家吃晚餐,一起看國外影集,度過了一個悠閑的夜晚。


    我,天酒馨回到位於向島的自己家裏,原本應該隻是一如往常地回家,可是……


    「你說想分手,是什麽意思!你說呀!」


    「……」


    「我是絕對不會離婚的!」


    我們家……與其說是修羅場,更像煉獄。


    老媽從剛剛就一直對著老爸怒吼說她不要離婚。


    父親瞥見我回來了,於是說:「就跟你說了,我要跟你離婚。」


    哦。老爸終於開口說要離婚了呀。也是啦,他們的婚姻早就破綻百出了。


    「不要!我絕對不離婚……絕對不會離婚的!什麽呀,你至今一心隻有工作,一天到晚都不在家,在外麵隨心所欲,現在卻……」


    這點老媽不也是一樣嗎?我忍不住在心裏吐槽。


    老媽平常也都在外麵跟其他男人鬼混,現在卻說不想和老爸分手。


    實在搞不懂她在想什麽,但也是啦,因為老爸的薪水非常高吧。老爸則似乎想要盡快舍棄這個家,恢複自由之身的樣子……


    故事有點複雜,但我媽以前就離過一次婚,簡單來說,她是梅開二度時才生下我。


    她和前夫之間還有別的小孩,雖然有小孩卻對現在的老公……也就是我老爸動了情,我媽就拋棄了之前的家庭。


    現在也算是自己造過的孽,報應到自己身上吧。


    老媽完全忽略自己過去曾做過的好事,隻是一味歇斯底裏地肆意狂吼「開什麽玩笑呀,你這個叛徒」……之類的。


    老媽態度十分強硬。老爸雖然也好不到哪去,但他會想離婚也是情有可原。


    老媽總是用老爸成天忙著工作不在家這點為借口,一天到晚往外跑,在外頭撒錢玩樂,真的是個無可救藥的女人。


    隻要稍微講她一下,就會立刻吵起來。那是激烈而醜陋,尖銳聲音和怒吼會響徹整個家中,讓人簡直聽不下去的夫妻吵架。相較之下,我和真紀的鬥嘴根本就算是非常可愛。


    沒有任何一個老公能在這種家庭中獲得慰藉。


    老爸自然會變得更少回家,在外麵有了女人。


    我又是這種淡漠的個性,從來不指望兩人恢複到原本良好的關係。自己一個人待在家裏也不曉得要幹嘛,所以漸漸地每晚都在真紀家度過。


    情況至此,家人的心分崩離析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你說要離開這個家,就是想要把馨丟給我吧?你是想將照顧那孩子的責任全部推給我,一個人逍遙自在吧!」


    我的名字突然出現在話題中,我不禁驚訝地抬起臉。老媽惡狠狠地瞪著我,伸手用力指著我,拿我當理由借題發揮。


    啊啊,別開玩笑了……不要把我扯進去呀……


    盡管學費方麵不得不依賴他們,但自從上了高中後,我幾乎沒印象有受過爸媽什麽好好的照顧。


    飯也不煮,家裏也不打掃,說起來她根本就都不在家,現在卻……


    「你是男人,又有工作,或許很容易重新開始,但我不就是已經走投無路了嗎!我可是為了你才拋棄之前的家庭耶!」


    「……你要把這個責任推到我身上,我無法接受。」


    相對於激動怒吼的媽媽,爸爸的態度則是淡然到令人憎恨。他身上還穿著西裝,一副剛下班回來的模樣。


    老爸看著老媽的眼神裏隻有冷漠,看來他已經放棄她了。


    事情走到這個地步,就已經太遲了……這兩個人不可能再以夫婦身份相愛了吧。


    我在這場煉獄如火如荼進行之中,突然想起明天還有作業要交,便回到房間。


    隻是,即使隔著牆壁,也擋不住那兩人間的沉重氣氛,我還是在意得不得了。我告訴自己別管太多,趕快專心念書,但等我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一直拿筆叩叩叩地敲著桌子。


    框啷!


    「……什麽?」


    突然傳來有什麽東西破裂的聲音,我忍不住歎息。


    走向客廳,發現有個碎裂的玻璃杯躺在桌旁,玻璃碎片則飛散地到處都是。


    從眼前狀況來看,似乎是老爸終於受不了了,拿起玻璃杯摔到地板上。他剛剛隻是任憑老媽崩潰抱怨,現在終於超過忍耐極限了。


    「……我說你,明明就是你不好,還反過來對我發火!」


    「吵死了!你有資格講別人嗎?每天都用別人辛苦賺的錢四處玩耍,從來也沒有好好做家事……!少裝作一副被害者的樣子!」


    老媽聽到這些話後整個抓狂,衝過去狠狠揪住老爸。老爸則用力揮開她,打算直接走出家門。


    「你說呀!你要去哪裏!給我等一下!」


    她緊緊抓住頭也不回的老爸,使盡吃奶力氣往回拉,不肯讓他走。


    吵架已經嚴重到開始動手了,我還是得出麵喊停。


    「喂,不要吵了啦。你們也差不多一點,會吵到鄰居。」


    我抓住互相扯住對方頭發和胸前的爸媽,打算將他們拉開。


    但是老媽用非常猙獰的表情瞪向我,用力推了我的胸口一把,我失去平衡,一腳踩上滿布玻璃碎片的區域。


    「……」


    痛。超痛。


    我的腳底一片血肉模糊,傷口頗深,鮮血汩汩流出將地板染紅。


    不會吧。我完全沒想到在淺草寺抽到的「大凶」,居然會以這種方式實現……我腦中居然還有餘裕想這種事情,看來自己還相當冷靜。


    但是爸媽看到我的腳流血,兩人頓時當場愣在,都說不出話來。


    特別是老媽臉色發青,情緒不安定地開始顫抖,大哭起來。


    「為……為什麽老是這樣……好像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錯一樣。」


    「我又沒有覺得是你的錯,是我自己不小心……」


    「你就是這樣!我就是討厭你這樣!為什麽……嗚……總是這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好像你已經看破紅塵,超脫一切的口吻……馨……嗚……」


    「……」


    什麽呀,那我到底該說什麽才好。


    我眼神漠然地直直盯著老媽看,她似乎也不喜歡我的這個態度。在某種層麵上,她害怕我。


    簡直就像是我上輩子的母親,也是這樣用宛如看著異形的表情望著我……


    「……呼。」


    我大大吐了口氣,單腳跳到沙發上坐下。


    爸爸立刻拿了毛巾過來。


    「喂,我們現在去醫院。」


    「現在半夜耶。」


    「這樣下去傷口會發炎吧,急診室應該有開。」


    「那我搭計程車去,反正你和老媽現在都要離開家裏吧。」


    「至少這種時候……你就依賴我們吧。」


    老爸眯細雙眼,露出複雜的神情,像是焦躁,又像惱怒,但又透著幾分歉意。


    對這個人來說,我大概不算個可愛的兒子吧?


    他常常用透著疏離的眼神,望向個性不討喜的我。


    也是啦,畢竟我是個曖昧的存在。他可能也猜想過,我搞不好是前夫的小孩。


    雙親的長相都不特別出色,卻生下一個美形的兒子……啊痛痛痛痛。


    腳底突然傳來劇烈疼痛,絕對還有碎玻璃刺在裏麵。


    「……唔……」


    但好久沒看見自己的大量鮮血,不知怎地心中也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上輩子我經曆了無數激烈戰役,施展自己的力量賣命拚搏。


    奮戰不懈,受了更重的傷,流了更多的血。


    在這種和平盛世中,平常沒有什麽機會看見自己的鮮血。


    「馨,走囉。」


    在一片混亂的深夜中,爸爸開車載我去醫院。


    穿著白衣、身材圓滾滾的中年醫生仔細檢查我的腳底,將刺在肉裏的玻璃碎片取出。值晚班的年輕護士,用繃帶幫我仔細包紮。


    我似乎暫時都得靠單腳走路了。


    真的還假的呀。才剛剛決定要去參加百鬼夜行耶,情況實在不太樂觀……


    我又不是骨折,卻還是借了拐杖,再搭老爸的車回家。


    ○


    「鬼的兒子,鬼的兒子!你才不是我的小孩!」


    在貧窮村落的某個女人的子宮內,寄宿了十六個月才出生的孩子。


    那就是千年前的我。


    當時的母親一看到剛出生的嬰兒,就對於已經長齊的頭發和牙齒感到畏懼,驚愕地如此大喊。而那個小孩還用超乎尋常的速度成長,到了能夠稱為幼兒的年紀時,已經擁有不輸大人的智力和體力。


    村裏的人對我異常的聰明才智感到不可思議,都在暗地竊竊私語﹕「該不會是妖怪的小孩吧?」


    十二歲時,我長成一個能夠迷倒所有女性的美男子,但我根本無從理解這種思慕之情,不停拒絕前來接近的女子們,將情書當作冬季爐火的柴薪燒掉。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這樣,那些女子們都因為飽受相思之苦而過世了。


    這故事聽起來像胡謅,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那真的是無法解釋的現象。


    但因為這件事,眾人開始當麵痛罵我是「鬼的孩子」,采用各種手段來淩虐我。


    媽媽原本就不太將我放在心上,光是疼愛其他兄弟。


    在村裏開始出現「他們該不會是和妖怪做了交易吧?」這種流言蜚語時,她深感受傷,為了反駁謠言,對我更加抗拒。


    你不是我的小孩,為什麽會從我的身體出生呢?她每天晚上都如此哀歎。


    我明明是她自己生的孩子,她卻無法相信這件事。她身心俱疲,精神上出了問題。


    爸爸似乎也無法認同我是他的孩子,將我帶到遙遠的寺廟,朝我說了好多次抱歉後,就這樣把我留在寺廟裏。


    簡單地說,我被遺棄了。


    沒有任何一對父母能夠真心愛著長得和自己一點也不相像,還老是招致災難的孩子。


    這是沒辦法的事……一切都是我不好,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罪惡。


    我就在寺廟中認真修行。我心想,隻要勤勉學習,舍棄俗世,就能忘懷無法被雙親所愛的空虛和憂傷吧?


    但或許是因緣際會,或許是命中注定,我在滿十五歲、鮮紅月亮高掛的夜晚,變成了真正的鬼。


    結果連寺廟也將我趕了出去,沒有任何地方願意收留我。我隻好四處流浪,最後輾轉來到京都。


    魑魅魍魎蠢蠢欲動,遭到詛咒的平安京。


    如果是這裏,或許有人能夠接受我的存在吧?


    或許能有我的容身之處吧……?


    我懷抱著如此虛幻的希望。


    這就是現在的我所記得的,後來的大妖怪「酒吞童子」的誕生。


    ○


    「……噫!」


    早上,喚醒我的是腳底劇烈的疼痛。


    不,反倒是因此才會作惡夢的吧?


    「不對,肯定都是真紀害的啦,都是那家夥提到上輩子的夢……」


    不管怎樣,現在我隻想先吃一顆止痛藥。我咕噥著起身,單腳跳到廚房吃藥。


    看了一眼玄關,沒有老爸的鞋子,他應該去上班了。


    也沒有老媽的鞋子。不過昨天晚上我們從醫院回來時,她人就已經不在了……恐怕還要兩三天才會回來吧。


    也罷。


    爸媽不在,我就不需要有所顧慮,反而比較輕鬆,也不用受到無妄之災。


    我靠單腳跳著移動,烤吐司吃,收拾書包,然後就急忙出門。我還得去接真紀咧。


    我拄著拐杖走在路上,路人紛紛向我行注目禮。


    傷患這麽顯眼呀?我試著將受傷的左腳輕輕放在地上。


    「……唔……好痛……啊啊,這實在是沒辦法。」


    我昨天晚上有用靈力治療腳底的傷口,但離完全康複還差得很遠。


    這種事還是由理擅長多了,不然就得去那個討厭的水蛇的藥局買藥……


    話說回來,今天才五月中旬,炎熱程度卻已經像七月上旬了。


    汗水從臉頰滑下,令人容易疲倦。


    人類真的是一種很弱小的生物,受這種程度的輕傷就會感到劇烈疼痛,光是要移動就必須費盡功夫,還馬上就累了。


    當我還是酒吞童子時,才不會因為這點小傷就泄氣,畢竟身體更加強壯許多。妖怪,就是這樣的存在。


    「要到真紀家,看來可能得花上許多時間……我先來叫那家夥起床好了。」


    我打算打電話叫醒她,走過言問橋後,就在隅田川旁邊公園裏的長椅坐了下來。


    突然,河邊景色躍入眼底。


    公園裏能看到帶狗出來散步的大叔,正在慢跑的老爺爺,還有上班前牽著幼稚園小朋友的爸爸。


    「……」


    我小時候好像也是那樣。印象中每天早上老爸上班時,會順便帶我去幼稚園,包包裏還裝著老媽親手做的便當……


    那時老媽和老爸的關係還很正常。因為我、真紀和由理都讀同一所幼稚園,他們和真紀跟由理的爸媽互相還有交流。


    我們會聚在公園裏,媽媽們談天說地,我們則偷偷開發一些打發時間的遊戲。絕不能輸的躲避球、絕不能輸的捉迷藏、反過來捉弄以欺負小學生為樂的國中生等。我想那是因為我們必須裝出小朋友的舉止,內心的無可奈何和羞恥感造成了這般反動。


    爸媽們肯定認為我們隻是單純在玩。


    的確,真紀和由理都很擅長展現小朋友的言行舉止。


    隻有我不同,非常不擅於裝作天真無邪的模樣,和那些幼稚園小朋友一起跳舞、用充滿稚氣的用詞打招呼……


    上輩子的記憶時不時就會幹擾我。我從小就顯得十分穩重,幾乎不會依賴爸媽或是撒嬌。就連我自己來看,都覺得真是個不可愛的小孩。


    即使他們問我想吃什麽,我也總是回「隨便」。問我想要什麽,我也老說「沒有耶」。我就是這種混賬小鬼……


    無論任何事,總是獲得超乎雙親期待以上的好成績。


    漸漸地,沒什麽地方需要爸媽叮嚀,也不需要他們提點。即使他們稱讚我「真厲害耶」,我也隻是回「還好吧」。


    講好聽點,是個不用大人操心的孩子,但從爸媽的角度來看,我應該不太讓他們有「這是我的小孩,他需要我」的感覺吧?


    隨著他們夫妻關係惡化,兩人對我的關懷就越加淡薄。因為他們都在這個家以外的地方,找到新的慰藉了。


    反正馨會照顧好自己,不管爸媽在不在,都沒有問題,都沒有差別。


    他們開始這樣想,後來就連學校成績、社團活動、還有當天發生了什麽事這些問題,也都不再關切。


    即使後來我擅自開始打工,他們也沒有多說什麽。


    最後,三個人之間已經幾乎沒有像家人般的對話,每個人都已經朝向不同的方向,漸行漸遠了。


    如果是一般的高中男生,生活在這種環境,即使走入歧途也不足為奇。


    不過我身旁一直都有真紀和由理在。因為擁有比爸媽更了解我的人,所以不會感到孤單,也沒有覺得這種環境非常痛苦。也有可能,我隻是放棄了。


    「……家人這種東西,實在是太虛幻了。」


    不過,這簡直就像上輩子家人關係的翻版,偶爾我會覺得厭倦。


    即使轉世為人類,也沒有好結局。或許不管怎麽說,根本原因還是出在我身上吧……?


    如果我是個能更討雙親喜愛的兒子,或許現在我們家就不是這副樣貌了。


    「……」


    我單手拿著智慧型手機,愣愣望著閃閃發光的河麵水流。


    就在這時,視野突然一片黑。


    「哇,怎麽回事?」


    我驚訝地回頭,看見那頭在朝陽照射下,鮮紅豔麗的長發。


    「……真紀?」


    是真紀。她穿著毛衣,一臉若無其事地站著。


    「你的背影為什麽這麽好認呀?是因為哀愁嗎?因為那團黑漆漆的不幸氛圍嗎?我都要不忍心看了。」


    「……我還沒有打電話叫你起床吧?」


    「叫我起床?我想說偶爾換我去接你好了。別看我這樣,我最近還滿早起的……主要是因為月鶇一直叫啦。」


    她不曉得為何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在那之後,卻又突然打了個愚蠢的大嗬欠。


    「話說回來,馨,你幹嘛在這種地方休息?」


    「你呀,不要隻看我的臉,看一下這隻腳啦。」


    我伸手指向受傷的左腳,真紀見狀立刻嚇了一大跳。


    「咦……怎麽了……?難道是骨折?」


    「不是,我踩到玻璃。」


    「咦?什麽時候?昨天我們明明還一起吃了貧窮晚餐,一起看影集,然後你活蹦亂跳地回家不是嗎?」


    「在那之後啦……家裏有點爭執。」


    真紀一聽到我的回答,就大致猜到我受傷的原因了。


    她露出相當悲傷的神情。


    「你呀……真的是從以前開始就運氣不好耶。雖然淺草寺的簽有預言過,但沒想到居然這麽快就實現了。」


    「果然還是不能小看大凶呀。」


    「痛嗎?會痛嗎?」


    「嗯,腳底傷口還滿深的。」


    真紀一聽到這句話,臉色「唰」地發白,突然慌慌張張地跑到旁邊販賣機,買了一瓶我喜歡的可樂回來。


    「請你。喝可樂恢複精神吧!」


    「……你不是說餐費要見底了嗎?」


    「現在誰還管餐費!你喜歡可樂吧?」


    很冰喔,很好喝喔。真紀起勁地慫恿我。


    真是的,我親眼看著她在那裏投錢買的,當然很清楚是又冰又好喝……


    別看真紀平常那副德行,她其實超級愛操心的。隻要我或由理身體狀況稍微不對勁,她平日那副唯我獨尊的態度就會立刻消失,轉變為過度保護,想要拚命照顧人。明明平常老是宣揚胖虎名言,接受別人的照顧,讓別人請她吃東西。


    我接過可樂,拉開拉環,聽到碳酸氣泡直衝上來的聲音後,才一口氣喝了半瓶。


    可樂滑過喉嚨時我才發現,光是走到這裏,其實我已經相當口渴了。


    暢飲具有刺激性的碳酸飲料時,喉嚨會暫時麻痹的感覺相當舒暢。


    「你買東西給我,這倒是很稀奇耶。」


    「……因為你受傷啦。」


    真紀皺起眉頭,垂下視線。太陰沉了,這表情對她來說實在太陰沉了。


    「你作業寫完了沒?」


    「啊?怎麽突然講這個?」


    「今天有數學小考喔。」


    「……咿喔……咿喔……」


    「你朝向遠方吹那聲音幹巴巴的口哨也沒用喔。」


    「拜托,現在作業和小考這種事根本不重要吧,你受傷了就至少跟我聯絡一下呀。隻要你說一聲,我就會去你家接你的。」


    「又沒有這麽嚴重。」


    「受不了,你真的是很愛裝酷耶,明明就很怕寂寞!」


    她越講越生氣,一把搶走我的可樂,大口喝幹,然後拿去販賣機旁邊的垃圾桶丟掉。


    「話說回來,今天好熱喔,現在真的是五月嗎?」


    真紀回到我身旁,將紅色長卷發撥到單邊肩膀上,用手對著臉搧個不停。


    她的脖子上淌下一絲汗水。


    「……」


    「欸,再不去學校,我們就要遲到了吧?」


    「……啊,啊啊,對耶。」


    我正打算站起身時,真紀立刻穩穩撐住我。她用那少見的天生怪力輕輕鬆鬆就將我拉起來站好,我們開始慢慢朝向車站走去。


    「你要用那隻腳走到學校,會很辛苦耶。」


    「其實還好。」


    「又在逞強了。你爸媽有擔心你受傷的事嗎?」


    「誰曉得,早上醒來時,他們兩個都不在了。」


    「……這樣呀。」


    真紀很清楚我爸媽的事。


    無論是我和爸媽逐漸崩壞的關係,或是扭曲的家庭狀況。


    不過情況發展至此,應該已經無力回天了吧……


    「馨,不要緊喔。」


    「啊?」


    「你要是累了,我就背你去學校。」


    真紀突然說出非常可靠的發言。


    不,隻要擁有真紀的巨大蠻力,這想必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但真要發生這種狀況,當天的校內報肯定會盛大報導,我會羞恥到沒臉見人。


    但真紀隻是不停地重複說﹕「不要緊。」


    「我可是你的『妻子』,夫妻就應該要互相扶持喔。」


    「我們又還不是夫妻……」


    「不要緊!你想去哪裏,天涯海角我都會帶你去。」


    「……」


    我不禁看她看得出神……


    一句話都講不出來。這是因為宛如大朵花兒綻放般,真紀燦爛的笑臉,和好久好久以前絲毫沒有改變。


    那是在轉瞬間,與記憶重疊又消失的,千年以前的「妻子」的笑臉。


    『……無論你想去哪裏,天涯海角我都會帶你去。』


    過去,曾有一個鬼說了這句話,朝遭受拘禁的公主伸出手,將她從牢裏救出來,據為己有。


    現在,同樣一句話,輪到你對我說了嗎?


    平常總是嫌她吵鬧,反駁著我們還沒結婚吧,極力忽視那些她自許為「妻子」的發言,然而,這一刻那些話卻成為我的救贖。如果真讓真紀扛我去學校,那畫麵當然是慘不忍睹,但是她的愛總是直接傳達給我知道。


    她真摯的情感,和難以忘懷的悲傷前世及我家沉重的陰霾一相對比,更顯得其炫目、美麗、可人,就連我也不禁深受打動。


    沒錯。對我來說,現在重要的東西就隻有這份愛。


    而這是如此真實地存在於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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