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楚子沉照樣跟狄淼一起下樓,卻沒有看到每天都無比準時的山壯。


    狄淼愣了愣,跟楚子沉對視一眼,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電子表後恍然大悟:“啊,師父,今天是十七組的三月一聚,山哥大概沒法過來接了——我記得十一、十三、十五、十七的三月一聚是一天?今天您也要去的吧?”


    楚子沉模棱兩可的答道:“大約。”他一邊說一邊翻出手機開機。蘇折前天提起過這件事,還說派人過來接他。如果十三組也是今天聚會,顧然他們應該會發短信知會一聲。


    手機還在開機動畫那裏磨蹭,就有一個高大結實的男人站在了他們的麵前。熱情洋溢的衝著兩人打了個招呼:“您肯定是楚相!這位就是狄淼小妹妹吧。”


    狄淼抬頭仰視了一下這位一米九的哥們兒,身不由己的緩緩後退了半步,以便減輕這個男人的身高帶來的強烈壓迫感。


    楚子沉把手機攏回掌心,掃視了這個男人一眼。男人體格健壯剽悍,頭發貼著頭皮剃,頂著一腦袋短短的青色發茬,幾乎像個和尚。眼下正值深秋,行人幾乎都要添上棉衣,然而他竟然還隻繃著一件薄薄的白色背心,身上盤根錯節的肌肉上,還覆著一層油亮的汗水。


    感覺楚子沉在打量他,男人嘿嘿一樂,露出一口整齊雪白的牙齒:“我是雷炎。蘇折那小子藏私,還不肯給我你的照片,說我看到楚相就能認出來。現在一看,還真是這樣!”


    這人說話又直又爽利,跟他的外貌心口相一,是個漢子。不過楚子沉還是高看他一眼,沒把他跟尋常武士一樣等閑視之——不是誰對著蘇折那張美人臉都能說出“蘇折那小子”這種話的。


    雷炎蒲扇一樣的大手呼嚕了一把頭皮:“走吧楚相,咱車在那兒呢,我送你過去。還有這個小妹妹,我也順便捎你一程。”


    狄淼禮貌而客套的道了聲謝,換來了雷炎爽朗的大笑:“小妹妹真是文化人,這點小事謝什麽啊。大哥這兒不興這個,聽了不自在。”


    雷炎開的車是輛悍馬:完全可以理解,他要是開個奇瑞qq,大概都裝不下他這塊頭。他一上車就開了音響,音樂放的震耳欲聾“套馬杆的漢紙你威武雄壯~”


    楚子沉:“……”


    狄淼窩在後座裏,被那上天入地的音量震得一個踉蹌。


    雷炎恰巧看了一眼內視鏡,隨口問了句:“怎麽,不好聽啊。”說著就切了下一首歌……“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


    狄淼:“……”


    這哥們顯然是十分愛國那一掛的,楚子沉坐在他車上從頭聽到尾,這些富有震撼力的歌曲沒一首是外國搖滾。大多都是“我要去西藏”、“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劍氣如霜”、“蒼茫的天空你是我的愛”一類,放到最後竟然還蹦出一首“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從作風到外表,雷炎簡直把“表裏如一”四個字貫徹到極致。


    楚子沉下車的時候,從沒覺得夜晚是如此的寧靜和平。


    難怪聲波也能成為一門武器。


    雷炎站在楚子沉身後,風全被他擋住,楚子沉身後立刻就溫暖了許多。他今天出門沒穿太多,唯一的外套就是他的校服。


    顧然其實應該早點給楚子沉發短信的,如果那樣,至少還能給他準備的時間,把身上這層仿佛紙殼糊出來的校服替換下來。


    雷炎抬腿向酒店門口走了幾步。他人高腿長,膀大腰圓,聲音洪亮:“楚相,他們在402房,我就先不陪你上去了。今天十一組他們也在這聚會。那是我以前的同事,我過去打個招呼。”


    一邊說著,他一邊雄赳赳氣昂昂的往酒店裏走。門口的迎賓小姐微笑著衝他鞠躬,但是眼神裏還是有種“這不是保鏢就是是來踢館的吧”的意思。


    楚子沉沒有跟著雷炎進酒店。他先在附近找了家服裝店把衣服換了。無論如何,穿著這樣不合體的校服去聚會,不但不符合他的審美,也不夠尊重別人。


    他實在沒法像雷炎一樣穿件背心進酒店——而且他竟然還沒因為衣冠不整的原因被人攔住!


    天道何其不公。雷炎這樣衣冠不整的漢子沒被迎賓小姐攔住,然而楚子沉卻被一個有些半醉,體態臃腫的男人攔住了。


    男人油膩膩的臉上有著不正常的暈紅,一張嘴就噴出一口酒氣,說話有些不自知的大舌頭:“你……你不是……不是傅總身邊帶著的小孩兒嗎?”


    楚子沉避開西裝男人伸出的手,冷眼看著男人的醉態。他很確定自己從沒見過這個人,倒是這個人可能什麽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從什麽地方偶然看到過自己跟傅致遠。


    男人借著醉意嘿嘿的笑了起來:“小朋友,你聽叔叔說……”


    楚子沉:“……”


    “傅總他可不在這兒,你來這裏幹什麽?”男人又呼出一口酒氣,猥瑣的笑了起來,滿臉的肥油肉都在抖動:“還是你不找傅總找別人?是不是找叔叔我啊?嘿嘿嘿……叔叔可是很硬的……”


    楚子沉:“……”


    這套路實在有點熟悉。不過自從他毀容後就很久沒享受過這麽個待遇。楚子沉臉色稍稍一黑:他這是被人用下.流話惡意調戲了。


    同樣都是調戲,傅致遠就是帶著點文雅的勾.人,美味的讓楚子沉都升起一點惡趣味。然而這個男人做來,隻是讓楚子沉想吐罷了。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男人,沒打算跟醉漢計較。正要繞過他的功夫,一道冷冽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我說你怎麽始終沒上來,原來是跟人聊上天了。這人有什麽好說話的,看麵相就是個傻叉。”


    這開口不損人不罷休,不用回頭都能感受到的的仇恨值,除了顧然還能有哪個?


    酒精完全麻痹了男人的頭腦,他喘了口氣,兩三秒鍾才反應過來,僵著舌頭跟顧然叫板道:“你,你罵誰?你是誰?”


    顧然壓根就沒有搭理這個男人。他冷笑了一聲:“一張口就更傻叉。”


    男人瞪大了眼睛搖搖晃晃的衝著顧然走過去,顧然輕描淡寫的側身避過,用一種打發小貓小狗的口氣道:“回家睡覺去,我不欺負你。淩虐傻叉從來都沒法讓我感覺到智商上的快.感。”


    楚子沉:“……”


    顧然又冷笑了一聲,轉頭看向身後那個隔著五步遠跟上來的家夥:“把你哥哥帶走。剛才不都已經讓你領他回家嗎,他怎麽還在這裏?”


    那個人走上前,架起肥胖的男人,低聲道:“我看他醉得厲害,就讓他休息一下,沒料到他竟然跑出來,打擾了貴人。還請顧先生見諒。”


    顧然揮了揮手,顯然十分懶得跟這人計較。


    他跟楚子沉並排上樓,一邊埋怨了楚子沉一句:“對那種人,你何必那麽客氣。”


    楚子沉皺了皺眉:“那人腦子不清楚,還不值得計較。”


    顧然難得沒有頂楚子沉的話茬,隻是淡淡道:“的確是個渾人,兄弟兩個都扯不清。他那個弟弟稍微好點,但還是優柔寡斷。你也不必忍氣吞聲,如果不想動手,可以跟我一樣語氣平和的談一談。”


    楚子沉:“……”


    顧然的擋箭牌是金子打的,他不嘴賤天理難容,楚子沉也不跟他拉扯這個。不過他實在有些好奇:“你怎麽會認識這種人?”


    “以前做任務,跟那個弟弟打過照麵。剛剛我看雷炎把車停下了,你卻遲遲沒上來,就猜你是被那個哥哥纏上了——他人不成器,就喜歡美人。”


    “你怎麽知道那個哥哥在這裏?”


    “我能不知道嗎?”顧然又冷笑了一聲:“剛才他剛剛調戲過蘇折。”


    楚子沉:“……”


    這肥膩膩的男人也是個人物。一個晚上的時間,十三組的兩朵組花(好像有哪裏不對)就被他調戲個遍,而他竟然還能直立行走,活著出去。


    實在堪稱可以載入世界紀錄的壯舉。


    顧然陪著楚子沉一直進了402房,一路上迫於顧組長那驚天地泣鬼神的氣勢,所有生物都自動退散到兩米之外,連電梯都沒敢讓他們兩個等,全程暢通無阻。


    房間裏除了柳章台、梁忍、羅政還有蘇折外,還有幾個楚子沉打過照麵的陌生麵孔,似乎是別的組成員。梁忍憨厚的笑著,正跟他們一起玩兒梭哈。柳章台端著杯酒站在梁忍背後,蘇折正在拍羅政的腦袋:“你還沒滿十八,我不會讓你沾這個的。”


    看到楚子沉進來,大家紛紛跟楚子沉打招呼。可憐羅政,到如今都還不知道為什麽大家叫楚子沉“楚相”,陽光明媚中氣十足的喊了聲“楚哥你來啦!”


    楚子沉微微一愣。他跟羅政是一個學校,雷炎隻接了他而沒有接羅政。然而照現在看,羅政到的比他還要早很多。


    “嗯,來了。你來的很早。”


    羅政哈哈傻笑了幾聲:“蘇哥親自到學校接的我。”


    不難聽出裏麵有點隱晦的炫耀:同在一個學校,蘇折隻接了羅政,沒有接楚子沉。


    ……雖然楚子沉完全沒聽出這有什麽好炫耀。他又不是鄒忌,不想跟蘇折比美。


    柳章台看到楚子沉進來,就低下頭掩去一抹笑意,端起一支香檳朝楚子沉走過去:“晚上好。楚相要喝點嗎?”


    楚子沉婉言謝絕。


    柳章台就了然的一笑:“千年過去,口味相差也太多,楚相不喜歡是正常的。”


    她順手把那杯香檳放下,喝了口自己杯子裏的酒液。那酒香清冽濃厚,楚子沉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柳小姐不喝紅酒?”


    “白蘭地。”柳章台衝著楚子沉亮了亮杯子:“喝酒的話,我喜歡烈一些的。”


    楚子沉立刻聯想到這姑娘當初滿頭血還嫣然微笑的樣子,再對比一下如今她衣冠齊整典雅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失語。


    無論是誰,第一眼看到柳章台,大概都會覺得這是個溫柔如水的女人,氣質出眾,眼神多情。決計不會有人想到她內裏藏著剛硬的烈性。


    不過單單是這點特性,還不夠明顯,也不算怪胎。這個女人就算是顯示出最強硬一麵的時候,都必然用溫柔的外殼包裹,她怎麽就在十三組落了腳?


    聽了楚子沉委婉的提問,柳章台嫣然一笑,眉目流盼,美不勝收。


    “讓楚相見笑了。章台這一生,最恨無情無義的負心人。當年沒調到十三組前有個同事,對待妻子的態度著實讓人看不下去,義憤之下,我也就出了手。”


    楚子沉微微一頓:“……你殺了他?”


    “怎麽會?”柳章台偏過頭去,掩住眼中的笑意,又輕又軟的溫柔道:“我閹了他。”


    楚子沉:“……”


    作為一個男人,他實在不免有點蛋疼的感受。此時此刻,他萬分理解為何柳章台會被調到十三組——如果他是柳章台的舊同事,哪怕做的正行的直,也未免對她有些不忍直視。


    這姑娘被調到十三組來,也實在不冤。


    正當楚子沉啞口無言之際,雷炎就大大咧咧的推門進來,跟站的接近門口的楚子沉打了個招呼:“楚相。”


    楚子沉淡淡點頭,還不等寒暄一番,就被蘇折打斷:“老雷,你跟楚相好好介紹自己了沒有?”


    也不知道這句話究竟觸碰到了哪句雷區,雷炎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下來。


    “介紹過了。男人說話,不用那麽墨跡。”


    蘇折壞笑了一聲,由此就可看出長著一張好臉皮的威力:哪怕壞笑這種涇渭分明的表情,都能被他笑的分外富有魅力。


    “那你跟沒跟楚相說過你的代號?”


    雷炎的臉色更臭了兩分:“我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柳章台顯然對此事知根知底,看蘇折有意逗雷炎,她背過身去,笑的雙肩都微微抖動。


    看雷炎堅持不肯說,蘇折笑著揭他的短:“老雷的異能是火焰,據說有些朱雀血統……”


    “閉嘴吧,等我走了再說!”雷炎怒瞪了蘇折一眼,走到房間另一角跟幾個男人一起打起了台球。


    蘇折從善如流的閉了嘴,等雷炎走遠了才繼續講起這段八卦。


    “當時老雷還十分少年意氣,非常喜歡西方科幻,堅持認為自己是鳳凰血統,跟組長說他給自己起了個代號叫做‘不死鳥’……”


    柳章台忍不住笑出了聲。


    “組長說,他既然這麽崇洋媚外,他也不忍心不成全——‘你要叫這個?好,從今天開始,你的代號就是‘不死的雞.雞’’”


    楚子沉:“……”


    ……難怪雷炎不願意讓蘇折說。


    ……無論誰的代號是“不死的雞.雞”,那個人都不會願意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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