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箱?」


    某日,中學走廊上。


    「田中說想和你交個朋友」


    求無遞給我一張紙。


    似乎是和求無同班的田中君拜托他給我的。


    「嗯、這意思是……?」


    「大概是對你有意思吧」


    說道田中君,就是籃球部的隊長,包括我班上的女生在內深受眾多女生喜愛。


    換成一般的女孩,被他表示好感肯定會很高興。


    但是,我不是的。


    我反而因為告訴我這件事的是求無而感覺有些煩躁。


    「求無你怎麽想?」


    「誒?什麽怎麽想?」


    「我,收下田中君的郵箱你怎麽想」


    所以,一不留心,不知不覺,一個疏忽。


    把這句怎麽想都隻會讓求無難以回答的話問出口了。


    所以我看到求無一臉猶豫煩惱如何回答的模樣,慌張了,


    「啊夠了,我不問了!」


    將這份無緣無故的憤怒發泄到了他身上。


    ——夠了,再也不想看見求無的臉了!


    …………。


    ◆


    翌日,我提出建議,包括律在內,要和大家保持距離。


    不僅僅是律。


    在書齋的時候,和小鳥遊也差點出事。這麽一想,美樹也是,答應讓她住家裏的時候我的內心就已經開始出現偏離了。


    ——這很奇怪,大概。


    在學校,和小鳥遊不進行多餘的接觸。和美樹僅保持最少程度的聯係。除非彼此得知了和遊戲有關的線索,否則不產生交際。


    美樹和小鳥遊當然有所不滿。


    但是,我把在律那發生的爭執說了一遍,僅當是臨時處置讓她們答應了。她們兩人內心也是不希望世界終結的。


    ——這樣,情況應該就能安定下來了。


    隻要不意外靠近,不進行接觸,就不可能變得更加喜歡對方。我是這麽想的。


    ——然而。


    察覺到異變,是在三天後。


    世界時而會好似下起毛毛雨一般出現扭曲。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幻覺。


    或者是日本少見的海市蜃樓。


    因為,我什麽都沒做,和她們之間也沒出什麽事。遊戲不可能無緣無故對世界產生影響。


    但是,實際上,『destinyline』上樹與水果之間的連線,隨著時間的經過漸漸變粗——。


    奇怪的事情還有。


    每天晚上,我會做奇怪的夢。


    那個夢以律的視角,吐露了她的心情。


    這怎麽想都是遊戲的影響。


    『你也,會對少女們日漸情深。』


    我對律的感情,或許正在變強。


    所以,才會做這種奇怪的夢,線才會變粗。


    ——話雖如此,我不覺得自己的感情有大到會讓世界產生扭曲的程度。


    於是,關於遊戲的調查沒有任何進展地過了一周。


    就在期中考試結束,律的社團活動再度開始的時候。


    ——世界,開始溶解了。


    ◆


    五年前。


    我記得很清楚,五月十七日,周一。


    我發了高燒,從學校那邊請假在家休息正躺在床上,就聽見了敲窗戶的聲音。


    嚇了一跳的我走到床邊,發現是背著雙肩包的求無。


    「啊……!?」


    我連忙打開窗戶,讓求無進屋。


    「你幹嘛從這邊——」


    「按了按門鈴都沒人出來應門的」


    「……難受得不想下樓。而且我還以為我媽在的」


    大概是母親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出門買東西去了吧。


    「那,所以你是怎麽從這邊爬上來的」


    問畢,求無露出了稍作思考的神色。


    「這,那邊不是有個石牆嗎,每次看到就覺得能夠爬上來。就實踐了一下?」


    他說著,放下背著的雙肩包,從中拿出講義。


    「這是學校的講義,我來送這個的」


    「哈、哈啊……?所以就從這邊爬上來了?你傻的嗎?」


    「哪有說人傻的。我這不特地給你送講義來的嗎。那我回去了」


    「這就回去了!?」


    隻為了這點事就從窗戶爬過來?


    「是啊。啊,對了。感冒,好了嗎?」


    「誒……?」


    突如其來的關心讓我無所適從。


    似是喜悅,又似羞澀……。


    「好、好了啦!我隻不過是感覺有點不舒服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那就好」


    求無留下這一句話,又從窗戶離開了。


    ——變了好多啊。


    明明以前,我的事情根本掛都不掛在心上。


    他會改變,毫無疑問是多虧了涼香。


    想到這裏,總覺得心有不甘。


    ——但是,今天的事情我很感激。


    從那天起,每當我遇上什麽討厭的事,就會盯著窗戶。


    因為感覺求無會從這邊過來,對我伸出援手。


    …………。


    ◆


    早上,六點。


    「……這什麽啊」


    我從自家的窗戶看著附近曖昧的街景,不禁嘀咕起來。


    比如說,早上的藍天中飄布的朵朵白雲就難以辨別輪廓,看上去像是白色的顏料滲出來的一樣。


    周圍的人家和樹木,看上去像是噴上了白色的顏料,披著一顆顆白色的顆粒。


    白色的顆粒——非要說的話像是被挖出了一個個的洞。


    世(·)界(·)的(·)顏(·)色(·),正(·)在(·)剝(·)落(·)。


    打開手機的應用,查看情況。


    樹與三個果實之間連接的紅線,比起決定不見麵之前,粗了有一倍。特別是蘋果——和律之間的連線,變得相當粗。


    也就是說,引發這個現象的人……是律?


    ——叮咚。


    這時,家裏門鈴響了。


    我慌忙拋下樓梯,看了眼門對講器的屏幕。


    玄關的液晶屏幕上,以為身著製服的活潑少女正笑著揮手。


    「早呀,哥哥!」


    「是你啊……」


    聽到我的話,美樹氣一鼓。


    「這什麽態度。你以為會是誰」


    我還以為肯定是律變得不正常,然後來我這裏——。


    「姑且問你一聲,你看不見嗎?」


    「看見?看見什麽?」


    啊,果然——。


    世界出現異變,隻有引發這個現象的當事人和我能看見。


    所以,美樹是看不見的。


    「……現在,世界出現問題了。到處都在消失」


    「誒?真的假的」


    美樹環視一周。


    「為什麽?怎麽了?哥哥,你做了什麽?」


    「什麽都沒做。可是現在卻成這樣,我正糊塗著呢」


    「嘴上這麽說,其實是背地裏做了好多事吧」


    「都說了我什麽都沒做啊」


    所以才搞不清楚狀況的。


    我都沒感覺有什麽問題,為什麽會這樣。


    「那就是對方的感情太強烈了吧」


    「對方的?」


    「可能會是這樣。因為對方的感情太強烈了,對世界造成了影響。暗戀也足以代表關係的深度了」


    難道說,僅僅是對我抱有強烈的心意,就讓世界


    變得不安定起來了?


    「啊不過,隻要不接吻就沒事了吧」


    「如果信他遊戲說明的話」


    可是,隻靠一邊的感情,就變成這樣……。


    不對,我自己的感情可能也在無意識間變強了。


    受到遊戲的影響,不自覺地。


    「那你為什麽來我家?」


    「我們是兄妹呀。一起去學校吧」


    「又不是說兄妹就得一起上學的」


    「會的。會一起洗澡,一起睡覺,就算是更進一步的事情也都不是不可能」


    「不可能!那就不是兄妹了。話說啊,之前我都說過了暫時別見麵了不能見麵的別靠太近了吧?為什麽不聽話」


    「因為,那做不到的啦。姑且已經是忍住一個星期了,但是做不到的。見不到哥哥感覺要死了」


    「這也太誇張了」


    「一點也不誇張。壓抑自己對身體可不好。遲早有一天會撐不住,隻要一個契機,情緒就會爆發的」


    ——壓抑到,爆發?


    想到這裏,眼下的情況似乎沒那麽不可思議了。


    因為這個,所以哪怕我什麽都沒做,事情就變成這樣了?


    正因為什麽都沒做,才這樣了?


    然後,引發現在這個情況的——。


    「呐,哥哥,現在能稍微陪我來一下嗎」


    「陪你?去哪?現在要上學,而且不都說了暫時得拉開點距離。更何況,現在的情況——」


    我和美樹的聯係也是有變強的。


    「就因為現在都這個情況了。哥哥,你應該再多了解一下自己和別人的」


    「了解,了解什麽」


    「能夠活得輕鬆些的方法」


    說著,美樹攬住我的右臂。


    「喂、喂」


    「好了啦」


    我被美樹拉上了大路。


    從家門前一直線走向學校。


    上學路上,在本應左轉的十字路口右轉。紅綠燈的三個燈光,分別滲出融入周圍的顏色。


    我們到達的地方是離學校最近的鬧市區。


    這條街道在節日或是放學後生機勃勃,但現在是平日的白天所以鮮有人丁。


    再加上,大樓因為遊戲的關係顯得模糊,混凝土的樓房上就仿佛滴落了白色的油漆一般染著空(·)白(·)。


    「景色有變化?美樹我看來是和平時一樣」


    「變得相當大。雖然有波動」


    「波動?」


    「會恢複原狀。不是一直都在消失,是不安定的狀態」


    說著,消融的世界形狀開始固定了。


    搖晃的世界光景,就像是飄忽不定的六月天。


    「原來如此,可能是受感情的影響」


    「感情的影響?」


    「就像是一下感覺喜歡,一下壓回去。一下感覺可恨,一下又可愛,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狀態。可能心情就像這樣五味雜陳,呈現不安定的狀態吧。不過美樹我看不見,所以我也說不準」


    ——原來如此。


    確實,如她所說,如果世界的狀態代表了喜歡的情緒,那自然是會這樣。


    「那麽,把我拉到這裏來是想做什麽?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去學校了」


    「啊,稍微等一下。陪美樹一下」


    「去哪啊」


    「第二十一話,來自美國的機器人」


    ……?


    我被美樹拉著,走向鬧區深處。


    來到前些天匯合的時鍾塔廣場,進到那對麵的一家漢堡店裏。


    「剛才我說的是蓋塔機器○。第二十一話,德州○克初次登場的那一話——」


    「你到底多大啊喂」


    而且,還搞諧音(1)。


    「那動畫先放一邊不提,你肚子餓了?」


    「不是哦,隻是想和哥哥一起進來而已」


    「和我——」


    ——她是這麽說的。


    可是我吃不了垃圾食品啊。


    「啊,哥哥你不用吃。隻要看著美樹吃就好了」


    「這搞毛哦」


    「別介意啦」


    美樹去櫃台點了單。


    ——那家夥,這裏的東西能吃啊。


    我看了一圈店內,找到了空著的雙人座位。


    拿到了漢堡的美樹走過來,和我坐到一起。


    「久等了。這樣在一起,感覺好像是關係好的兄妹在約會呢」


    「兄妹不約會的吧」


    「關係好的話會的。會和呼吸一樣自然地約會」


    「是嗎?我不太清楚……」


    「那是因為哥哥你對家人沒有什麽感情」


    美樹的話讓我不禁顰蹙。


    我沒有對美樹說過家人的情況。


    「你怎麽知道」


    「那肯定看得出來。因為哥哥和美樹很像」


    「很像?」


    我,和她?


    「我覺得本質上一模一樣。對於沒法吃的東西有著病態的抗拒。對於不想看見的東西習慣無意識地不去注目。極力排除自己感傷的部分,嚐試讓自己機械化」


    「我才不是——」


    「但是啊,和美樹不一樣的是,你和重視你的人都不怎麽接觸。所以,才會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樣的自己。不是嗎?」


    「你怎麽知道我——」


    ——因為我們很像。


    啊,的確,我們是很像。


    「哥哥,要吃嗎?」


    「……吃不了的」


    美樹也和我一樣吃不了某些東西。


    美樹吃不了我做的飯。


    而我,吃不了外麵的食物。


    「哥哥你呀,在美樹我說吃不了飯的時候,一瞬間表情變得好溫柔。所以,我懂的。哥哥一定也是這種人」


    ——因為我們很像。


    「美樹我吃不了別人為我做的飯。以前,哥(·)哥(·)看到我總是吃便利店當正餐,出於擔心會為我做飯,可是哥哥死了以後就吃不到了」


    ——是我之前的哥哥嗎。


    那一定是美樹真正的哥哥吧。


    「父母不做飯給你吃嗎?」


    「小時候,出了交通事故死了。然後就一直住在親戚家,姨夫和姨母,都嫌美樹我們麻煩」


    我不知該作何反應,不由得摸起了鼻子。


    隻是,雙親不在的那份無所歸依的寂寞心情,我能夠體會。


    「然後,哥哥他,也死了。和雙親一樣,死於交通事故。飛來橫禍,禍不單行。於是一個人活在世上的美樹就吃不了溫暖的飯菜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不不不,一點也不可賀吧」


    「說的也是」


    美樹咬了口漢堡。


    看起來也不像是在享受美食的樣子,就仿佛機械一般,僅僅為了攝取營養而進食。


    「美樹我,內心很軟弱的。爸爸媽媽死了以後,每天都在哭。吃便利店的飯的時候也會哭。有時候還會頂撞哥哥。所以,哥哥後來為我做飯了。所以——」


    吃完漢堡的美樹,把包裝時揉成一團放到餐盤上。


    就仿佛拋卻軟弱的自己一般。


    「我想要變得成熟。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哥哥。那時候,哥哥為了讓我的心得到寧靜,為了讓我顯得更成熟,給我買了能夠讓人鎮靜的芳香劑香水。這就是美樹我能力的來源」


    「可是,你這是怎麽了?你不是不想告訴我的嗎?」


    聽到我的問題,美樹輕輕一笑。


    「因為哥哥你現在有困難。又遲鈍,又不機敏,所以會注


    意不到關鍵的部分。不對,感情上是模模糊糊有點的吧。不過,因為一直都是避而不視,所以害怕去直麵,更纖細的部分我是想象不到了」


    「感情,這說的是誰的,什麽感情」


    「說的是哥哥你的心意和別人對哥哥的心意哦。這兩種感情。隻要知道這會引發什麽事情,應該就能注意到世界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了」


    ——注意。


    我的心意,和對我的心意?


    我的心意,對誰的?


    律?小鳥遊?美樹?還是——。


    ——涼香。


    「要是一直壓抑著,人可是會扭曲的。意識會變得頑固,會變得強烈。但是,會暴走。哥哥會天不怕地不怕地混這趟遊戲的水也是因為這個,現在,這個世界正處在結束的關頭也是這個原因吧?」


    這個世界會趨向終結的緣由。


    是某人的感情,已經膨脹到了會造成這種現象的程度。


    「我隻是想告訴哥哥這點,才把你拉倒這裏來的」


    美樹把剩下的薯條扔進嘴裏,站起身收拾掉餐盤。


    然後,拿上包,也不回座位,就這麽站著繼續說道。


    「怎麽樣,我說的這些對你有用嗎?」


    「有啊。太有用了。有用到都嚇我一跳」


    「那就好。那希望你能親我一下作為回禮」


    「沒戲」


    間不容發地回絕了。


    這麽危險的事情怎麽可能去做。


    「嘖,可惜」


    美樹咋舌道。


    「那麽,美樹這就走了。現在趕去,還能趕上第二節課」


    「誒?你還去學校?」


    我的問題讓美樹表情瞬間明快了起來。


    「咦?失望了?希望我留下來?」


    「不是,隻是沒想到你會自願離開。那麽久都沒見了,我還以為你肯定會更加煩人地吵著要和我一起……」


    說著,這次美樹鼓起了臉。


    表情變化還真是豐富。


    「什麽嘛,不是想要和美樹在一起呀。不過,反正都已經見到哥哥的臉了,而且想說的話也都說了?學校最近課也翹得有點多。而且,哥哥你不是還得去辦事嗎?」


    「辦事……」


    ——指的是把眼下的情況解決掉。


    「是啊。我也有事要辦」


    「對對。知道就好」


    美樹滿足地一點頭。


    「還有哥哥啊,你可以再坦誠一點的。就像美樹我一樣」


    「美樹你好成熟啊」


    我自然而然地說出了這句話。


    她雖然比我年紀小,但很成熟。


    所以她才能夠滿懷自信地做出破天荒的行為,而且不會被自己的感情牽著鼻子走吧。


    「已經纏死的結是沒辦法了。但就算是這樣,我也打算找到妥協的點爭取成為一個大人的。所以,美樹我決定正直地活下去」


    正直地。


    為了不太過壓抑自己,導致走錯道路。


    為了不看漏重要的人和事。


    「那就讓我也學一學你吧」


    美樹再次微微一笑,離開了店。


    ——那麽。


    「我也去學校吧」


    (1)這裏估計是說機器人的名字和美國德克薩斯州同名。


    ◆


    到達學校的時候,是第二節課開始前的課間休息時間。


    走進教室第一件事,先確認律在不在座位。


    律的桌子與往常不同,看起來有些扭曲,仿佛是通過魚眼透鏡看到的一般,而作為的主人不在座位上,東西也沒有。


    「春日井同學的話,今天說是身體不舒服請假了」


    我從律旁邊的女同學那問到了情況。


    仔細想來,如果引發這個狀況的人是律,這個事態對她也應該有所影響。


    身體會垮掉也不奇怪。


    談話間,第二節課的上課鈴響了。


    我連忙回座位,因為擔心沒來學校的律,上課的時候一直心不在焉。


    然後,第二節課結束的課間。


    小鳥遊從隔壁班來找我了。


    小鳥遊一見到麵帶難色的我,就深深低下頭。


    「對、對不起。這個,都為了不讓情況惡化做出那個決定了。但是我——」


    她目帶淚光,難過地看著我。


    看來,在決定彼此不要靠近以後,每天都會來確認我的情況。


    「不知道、是不是遊戲的影響……感覺,好難熬」


    「啊,不用道歉。你這樣是正常的,真的不用這麽道歉。而且,禁止靠近的決定已經作廢了」


    「誒?是、是這樣嗎?可是,為什麽。這樣的話,遊戲……」


    小鳥遊擔心地說到。


    「不,已經沒關係了」


    「誒?」


    「那個決定就當沒有過。繼續下去也沒意義,反而會帶來危險」


    「危險……誒?」


    小鳥遊似乎也是沒注意到外麵的世界發生的變化。


    ——那麽,造成現在這個情況的是誰,已經一清二楚了。


    「現在,世界正在消失」


    「消失……這……」


    小鳥遊稍稍迷糊了會之後,點頭似是理解了我說的話。


    表情也嚴肅了起來。


    「原來如此……多少明白了。不過,怎麽辦?」


    「現在正在想」


    「也就是說,還沒主意呢」


    小鳥遊苦笑著。


    「不過,我不能停止思考」


    「這和遊戲沒關係,是的吧」


    我對小鳥遊的回答表示肯定。


    她一定已經想到了是誰引發的這個狀況。


    是的,在這個問題上,遊戲已經無所謂了。


    遊戲或許隻是造成這種後果的契機。


    它隻是將這情況和世界的終結這種大尺度的結果聯係起來了而已。


    於是,小鳥遊悄然開口道。


    「呐,神代君,如果告訴你我的命,隻剩下幾年不到了你會怎麽辦?」


    「……你突然都說些什麽?」


    「隻是,舉個比方」


    雖說是比如,但小鳥遊卻猶如事實般地繼續說道。


    「和壽命將盡的人交往,不覺得很過分嗎?關係變好了,也就意味著會可能會受傷。當然,我也可能會被對方給傷到。但哪怕明知這一點,我也要和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


    她的神情,很認真。


    就像是在吐露一直難以啟齒的內情。


    「告訴對方喜歡他,可能會讓對方覺得麻煩。但就算是這樣,我也要表白自己的心意。想要讓自己,在喜歡的人心中占據一席之地。我希望自己可以」


    ——我想起以前,她說過自己身子骨弱。


    體弱多病,所以很難交到朋友。


    而為那時的她打氣加油的,不是別人正是我。


    「隻有後悔,是我不想有的」


    「小鳥遊同學。難道,這事是——」


    「隻是,舉個比方」


    ——啊,是這樣啊。


    所以她的力量才會是讓時間倒流啊。


    因為對不複回來的時間,懷有憧憬。


    過去的時光對她而言是如此的值得珍惜。


    「越是膽怯不前,越會帶來後悔。那時候,如果那麽做該多好」


    因為她知道後悔的沉重。


    所以——


    「我衷心希望神代君你,還有她,能夠不帶後悔地活著」


    她對別人的後悔,十分敏


    感。


    「謝謝,我會留心的」


    在整理某人的感情,包括自己的感情在內的時候,能夠起到作用的是第三者的話語。


    「啊,最後說一句,神代君」


    「嗯?」


    「如果需要幫忙,請盡管說。因為要是世界沒了,就更別提什麽後悔不後悔了」


    聽進美樹和小鳥遊的話。


    我漸漸開始明白自己該做什麽了。


    ◆


    午休。


    我離開教室,前往遊戲研究部部室。


    打開門走近房間,和往時一樣坐上古舊的折疊椅。


    金屬發出聲音,訴說了這張椅子的曆史。


    ——我像一個人想點事情。所以來這個部室了。


    「……那麽」


    我吃著自己家裏做的便當,拿起涼香留下的魔方。


    然後,習慣性地轉起魔方。


    ——得找出彼此磨合的答案。


    該怎麽告訴她。


    要怎麽做,才能結束她的戀情。


    ——無需忍耐,也不會後悔。


    忽然,周圍的景色震蕩。


    世界發起波瀾的時候,想必也是她的感情出現波動的時候吧。


    ——噗通。


    在世界搖曳的時候,我的內心也會被什麽所牽扯。


    就仿佛她產生了引力一般。


    我放下魔方,從褲袋裏取出手機。


    啟動應用,確認情況。


    還是一樣,和三人的線都很粗,特別是律的那根,又變粗了。


    比美樹前來襲擊的那兩次都要粗大的紅線正在閃閃發光。


    「有煩惱?」


    突然,耳邊傳來成年的女性聲音。


    轉過頭去,隻見身著與教師極其不符的華麗襯衫和緊身皮褲的模特美人。


    「小蓬」


    「叫我老師,冠軍」


    她是我班的班主任,遊戲研究部的顧問。花澤蓬。


    「小蓬也請別這麽叫我了。為什麽來這裏?」


    「顧問來不是露個臉不行嗎?」


    「不,也不是不行……就是覺得有點怪」


    「部活的事情先算了。你要是有什麽煩惱,我作為班主任可以聽你說說哦?」


    小(·)蓬。


    學生用如此帶有親密感的稱呼喊她是有原因的。


    因為她一旦看到有學生在煩惱,就會主動去搭話表示可以談心。


    是位可靠的老師,同時也是感覺不到年齡差距的理想友人。


    這是學生們對她的評價。


    「多謝您的關心。不過,我現在的情況很難和人說」


    「也就是說是,戀愛關係?」


    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要說的話,的確和戀愛有關係。


    「不是」


    但嫌麻煩,先這樣回答了。


    再說了,我現在的情況要怎麽和人說。


    就算把事情誠實地說出去,也隻會被人懷疑腦筋不正常。


    「那就是,在視頻網站上進行直播想要掉幾個妹子結果失敗了,於是在網上搞事情?」


    「沒有啦。為什麽會冒出這個情況」


    「同時被班上的女孩子告白,被別人知道於是被排擠了麽」


    「等一下。你心裏到底是怎麽看我的」


    「會因為錯綜的戀愛關係而煩惱的普通高中男生」


    ……這個人,直覺也太準了吧。


    「錯綜的戀愛關係部分是說中了。但是,這沒法找人商量」


    「嗯—,真是年輕。那就更應該問問比你多活好幾年的人了吧。或許能夠得到比你想的有用的建議」


    「哪有好幾年。多活十多年了吧」


    「再談年齡我要打人了啊?」


    冷淡的聲音中滲透著殺意。


    「反正,這也蠻好的。神代你還能談個戀愛」


    「突然說這幹嘛」


    「因為,你不是一直掛念著白雪麽?」


    ——噗通。


    涼香是這個社團的部員。


    當然,小蓬身為顧問也知道涼香。


    「我看起來像是這樣嗎?」


    「我可是你的班主任,還是顧問,怎麽可能會看不出你怎麽想的」


    「……說的沒錯」


    我在兩層意思肯定了她的話。


    在老師看來,我和她想的一樣。


    以及,我至今還在掛念涼香。


    「畢竟也不想是說忘就能忘的」


    小蓬雙手抱胸回答了我。


    然後,甄選著詞句,


    「總之,怎麽說。就是這麽回事了。這種情況,也隻能玩到底了吧。你不是很會玩遊戲嗎?肯定能處理好的」


    說的話讓人有些無法理解。


    「為什麽會突然提到遊戲……」


    「戀愛,和遊戲是一樣的。就這麽記著吧」


    和遊戲一樣——。


    『所以說,我想戀愛就和遊戲是一樣的。想要得到答案,沉迷其中,沉不下心,心動不已。明明都是些小事,卻不由癡迷。明知道是竹籃打水,眼中卻再無其他』


    我想起涼香說的話。


    『就是這樣一種,難度極高的自我探尋遊戲』


    人生,比作遊戲。


    戀愛,亦比作遊戲。


    「可是,這怎麽能一樣嘛。都不知道遊戲在哪裏結束,就算想要割舍一切也還是會留在心裏」


    所以,我不由自主地頂嘴了回去。


    對方是小蓬,我卻仿佛像是在質問涼香。


    向著小蓬扯聲說出了疑問。


    然後,小蓬露出了成(·)年(·)人(·)的(·)從(·)容(·)笑(·)容(·)。


    「那是因為遊戲還沒結束吧」


    ——因為,還沒結束。


    「割舍了,就意味著結束了。沒有其他人能夠讓一切結束,隻有自己可以。參加遊戲的人能夠做的,充其量也就是理解規則,然後盡情享受而已」


    我終於發現知道了。


    約定的那句話。二十以下的素數。


    如果說,戀愛比作遊戲,那麽那串數字所意味的並非『無法割舍』——。


    ——而是表示,藕斷絲連的關係。


    啊,不是,這麽一說還真是羞人。


    但是……但是,一定,沒錯。


    不願割舍。無法割舍。


    即便想要成為二(大)十(人),也進不上去。


    這份無法終結的關係絕非想象中那麽美好,反而更似詛咒。


    ——這就是,戀愛。


    詛咒。對了。這是詛咒


    這是無法淨化,卻又一點一點焦灼內心的煉獄。


    所以,為了盡力避免痛苦,為了不被繞進去。


    為了不沉淪其中發狂窒息,需要不斷向人求助。


    ——我也是,她(·)也(·)是(·)。


    讓一切結束,就能輕鬆了嗎?


    不對,不是的。


    正(·)因(·)為(·)無(·)法(·)讓(·)一(·)切(·)結(·)束(·),才會痛苦。


    隻能承受這一切。


    ——我(·)也(·)是(·),她(·)也(·)是(·)。


    「注意到自己的感情了?」


    「感情……」


    「騙不過去的吧。我看得出來」


    這個人,是將我的內心看透了吧。


    「表麵上裝的再冷酷,溢出來的心也是騙不過去的」


    就仿佛,喜歡的感情


    堆積其中的內心防波提坍塌了一般。


    ——我喜歡,涼香。


    即便是在這個遊戲中,我對那家夥的喜歡之情仍舊如此明確。


    ——所以。


    對了,所以要盡快阻止。


    阻止她的暴走。阻止這個世界迎來終焉。


    否則,就見不到涼香了。


    小蓬見我有所感悟,滿足地一點頭,轉過身打開部室們。


    出門的過程中回頭看了我一眼,身(·)為(·)老(·)師(·)叮囑道。


    「神(·)代(·),別傲慢。但是,盡可能任性。這樣才能盡力享受遊戲」


    小蓬離開了部室。


    望著她離去後,我再次拿起桌子上的模仿。


    ——我要怎麽做?


    為了釋放自己。為了不會後悔。


    懷揣痛苦,也要前進。


    是了。


    隻要能夠扭動魔方的麵,去滿足一切條件,不讓這個世界和那家夥受到破壞。


    隻要能夠不答應她的感情,不回避她的感情,在此基礎上接納她。


    ——那麽。


    ◆


    放學後,我快步離開學校回家。


    準確的說並不是要回家。


    而是去處理眼下的情況。


    為了,去見她。


    ——雖說隻要不見她,不親到嘴世界就不會完蛋。


    但是,現在,世界已經。


    而且,律她——。


    漸漸融化的世界中,我直奔律的家。


    就在這時。


    有什麽東西流入我的大腦,這並非我的意識。


    大量的印象構成的洪流湧了進來。


    《紅線遊戲》。


    求無和我都被卷入了這個遊戲。


    而且,居然還出現了很多喜歡求無的女孩,想要和求無結緣。而我是那些女孩中的一位。


    ……這搞什麽啊。


    不過是眾人之一?


    而且,若是能和求無結緣,世界會重生?


    變成隻有兩個人的世界?


    這種事——。


    ——這是。


    這種感覺,最近經常出現。


    意識重合,視角轉移。


    就仿佛自己變化成了其他人一般的夢境。


    ……不,不對。


    這個不是什麽夢境——。


    我大概,很小的時候起就開始喜歡求無了。


    他是隔壁家的男孩子,總是一副無趣的表情,基本不和別人扯上關係,獨自一人很是寂寞的樣子。


    我作為他的鄰居,想要為總是無精打采的他做些什麽,然而卻沒被放在眼裏。


    當時的求無給人的感覺就是這麽難以讓人接近,內心封閉。


    這讓我莫名不甘,拚命想要讓他笑一個出來,大概我就是在這過程中喜歡上他了。


    ——而我察覺到自己的感情,是在涼香來了之後。


    看著求無漸漸對她敞開心扉,我突然感覺內心難受了起來。


    ——為什麽?我都不行。


    我真的也想看他笑的樣子。


    可是……。


    ……啊啊,不行了,難道說,又冒出來了?


    再這樣下去,感覺自己,要瘋了。


    好痛苦。心裏好痛……求無。


    ……救我。


    我已經,忍不下去了。


    不想再悶在心裏了。


    因為不想讓人苦惱,所以一直都憋在心裏。


    已經不想忍著了……救我……求無。


    ◆


    紅色的屋頂下。


    我來到了律的家門前。


    我從口袋中拿出智能機,打開《destinyline》這個應用。


    和律之間的連線,已經有小指粗了。


    有一開始打開這個應用時候的五倍了。


    「那麽」


    我把智能機收回口袋,按響門鈴。


    可是,稍微等了一會兒,沒人應門。


    ——是出去了麽,還是說。


    不對,大概,在家裏。


    如果我的推測正確,現在她要是出門會很危險。


    我確認四下無人之後,和前些天一樣,爬上石牆。


    然後,敲了敲拉著窗簾的窗戶。


    「律!」


    屋內傳來一陣騷動。


    但是,沒人出來。


    我用力敲了敲。


    「律,你在的吧。我已經全都知道了。我想和你談談」


    說完,屋內的動靜停了下來。


    窗戶緩緩打開,身穿睡袍的律探頭出來。


    「求無……」


    不躲不藏。


    律發出了嗚咽般的聲音。


    眼中噙著淚水。


    望向腹部,透過睡袍可以看出用菜刀捅過無數次的刀痕。往屋內看去,菜刀正落在地板上。


    「果然,那天是(·)你(·)自(·)己(·)殺(·)了(·)自(·)己(·)的(·)啊(·)?」


    律避著我的目光沉默不語。


    分析一下,也隻能是她自己了。


    那一天,小鳥遊和美樹都沒必要殺她,要再說有其他人也更莫名其妙。更何況,知道律的包裏有菜刀的也隻有她自己了。


    「那麽,那個夢。那也是你的能力。是嗎?」


    律沉默地點點頭。


    ——一開始,我以為那隻是普通的夢。


    站(·)在(·)律(·)的(·)視(·)角(·)作(·)的(·)奇(·)妙(·)的(·)夢(·)。


    莫名其妙的夢,並不奇怪。夢本來就是漫無邊際地將自己的記憶和妄想的抽屜中取出一塊塊碎片拚接起來的東西。


    但是,那個夢,即便從這個層麵上說依舊不可思議。


    一般而言,夢醒了就會淡去。無論是感覺多麽強烈的夢境,到第二天都,記憶和感傷都會變得曖昧。


    可是,那個夢就像是纏繞在記憶的深處一樣陰魂不散。


    「能力,不受控製暴走了」


    律低著頭,沉聲說道。


    「暴走?」


    「哪怕我沒想用,在睡著的時候無意識中就會爆發出來,收不回來。不管怎麽堅持,想要停下來,都不由自主。越是想要停下來就越痛苦。所以我寧願自殺也想停下它」


    律語氣沉靜地說個不停。


    就像是吐露自己悶在心中已久的事情一樣。


    闡述起自己的症結。


    「感情,幹嘛變得這麽強啊。世界會消失。之前一直隻會在睡著的時候暴走,但剛才起來的時候都發現能力還在不受控製。這要我怎麽辦嘛!為什麽就不能停一下呢!」


    就仿佛,要將憋在心裏的東西一吐為快一般。


    「因為開始怕了,所以刻意避開碰麵,反而更加痛苦了。這份感情都藏不住了的話,我還有什麽臉見你……」


    ……律。


    「聽我說」


    「幹嘛啦……」


    ——我該怎麽說呢。


    以往的一切,今後的一切。


    我必須說清楚。


    「我,現在還是喜歡涼香」


    「……我早知道了。也就隻有你自己還搞不清楚了吧?」


    「我一直很怕,自己還在喜歡她。隻會讓自己受傷,隻會讓自己痛苦」


    「……我知道」


    律的心情肯定也是一樣。


    「你對這個遊戲一點都不避諱。不害怕。是因為你有目標啊。因為你的心底,在為有可能見到涼香感到高興。所


    以。是的吧?」


    「是啊。所以——」


    我一直對自己這份感情避而不視。


    但是,因為我已經知道了。


    因為我已經發覺自己最誠心的感情。


    「所以,對不起」


    我道歉。


    真摯地向律道歉了。


    因為我覺得自己得先說這個。


    然後她被打的措手不及說不出話,


    「……你總是,這樣」


    然後顫抖地回答道。


    「總是,這樣。現在也是,向美樹敞開了心扉而不是向我。我知道的啊。因為,我關注求無一直關注到今天」


    「這……」


    「你敢說不是。涼香也是,那女孩也是。她們都和你有些相像。但是,我沒有。不會是我。我天生就沒法被求無喜歡上」


    「不是,等一下。這不是天生的問題」


    「不是嗎,你就是因為我和涼香名字比較像,才叫我律的吧!」


    「等一下,這和這沒關係的吧」


    「有關係啊!總是,這樣。我就,沒有。所以才總是被人奪走,明明我都喜歡你這麽久了。求無的感情也好,稱呼也是!」


    說到這裏,律右手擋著臉,啜泣起來。


    這是想要遮住自己的哭臉吧。


    「我自己……自己都不清楚了。努力得不到回報好煎熬。遊戲開始以後變得更加難受。越來越搞不懂了。我這樣喜歡求無到無可奈何,到底是因為遊戲,還是說我其實一開始就……」


    律背過臉去。


    走進屋內,拾起扔在地上的菜刀。


    「……律?」


    我擔心她,脫下鞋從窗戶走進律的房間。


    然後,伸出手打算抓住律的肩膀——。


    「給我讓開!」


    律轉身揮開我的手。


    ——這!


    我腳步一個不穩,律趁機拿著菜刀跑出窗外。


    「求無你個笨蛋!」


    一口氣從石牆爬下地麵,裸著腳跑走了。


    「等下。律!」


    我也慌忙從窗戶跳下去。


    ——得趕快追上去。


    就在這時。


    世界前所未有地彎曲了。


    瀝青路麵猶如冰原般雪白。


    隨後,我的內心好似受到了強烈的引力,好似要燃燒般熾熱起來——。


    我都如此踏入律的內心了。


    甚至不惜眼下的危險,和她去談話。


    這下肯定要因為遊戲的影響,喜歡上她——。


    是的,這是必然的結果。


    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但是,但是,正因為知道——。


    ——正因為知道,我才(·)會(·)有(·)所(·)準(·)備(·)的(·)不(·)是(·)嗎(·)?


    刹那間,仿(·)佛(·)為(·)銳(·)利(·)的(·)刀(·)鋒(·)所(·)刺(·)殺(·)般(·)的(·)疼(·)痛(·)向胸口襲來,抵消了心中燃燒般的熾痛。


    沒(·)事(·),沒(·)事(·)的(·)。


    ——為了不變成那樣,我。


    ◆


    ——在去律的家之前。


    我先回了一次家,和在家等著的美樹匯合了。


    「好慢啊,哥哥」


    「我已經是直線趕回來了好吧。是你太快了」


    「隻要有愛,再快也不是事兒」


    走進房,我從廚房拿來菜刀,帶著美樹去房間。


    「那麽,拜托了」


    我躺到地上,仰著身子對美樹說道。


    聞言美樹臉上好似擔心,好似躊躇。


    「真的好嗎?搞不好會瘋掉的哦?」


    「不做到這一步就沒意義了。反倒是抱歉了你,陪我做這種事」


    「不要緊。這是為了哥哥,也是為了美樹自己。美樹自己也覺得需要想辦法幫幫律姐姐」


    「是……的啊」


    的確,有必要想辦法解決她身上問題的人,並不隻有我。


    而且考慮到今後,這件事的意義重大。


    「那就,拜托了」


    美樹應聲,伸出手蓋到我臉上,手掌散發出官能的甜蜜香氣。


    吸入這股香氣的瞬間,我的心髒,噗通一聲——。


    「依蘭。按你要的,給你催情效果的香味。怎麽樣?有心跳加速了?」


    本身我內心的思緒就向著律的方向被拉扯著。


    對律的這份好意被增幅之後,我滿腦子漸漸為她的身影所填滿。


    律一直注視著我。


    律一直想要溫暖我這顆冰冷的心。


    ——對此,我對律。


    普通。


    心髒猛烈跳動,包裏的智能手機劇烈震動起來。


    隨後,周圍的世界一轉眼扭曲——。


    ——就是現在。


    我拿起手上的菜刀,刺向自己的胸口。


    割膚,刺肉,將刀鋒摁入自己靈魂的深處。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似大腦遭受電擊一般的劇痛占據意識。


    還不夠。必須要死透。


    我挖心掏肺般地,一次又一次,用菜刀刺進自己的胸口。


    熔岩般的血液咕嚕咕嚕地從體內流出,我感覺全身漸漸冰冷。


    要死。我要死了。在劇痛過後,就要殞命了。


    ——意識,變得朦朧起來。


    ————。


    「早啊,哥哥」


    回過神來,隻見美樹正低頭看著我。


    菜刀滾落地板。


    「……過了多久?」


    「十分鍾吧。似乎沒能直接去世」


    如果手熟了說不定手起刀落就能解決,凡是都有第一次。


    「那麽」


    我把滾落的菜刀拿起手中。


    「再來一次」


    「……真的要來?」


    「要來。直到身體記住」


    ——心理陰影,條件反射,巴甫洛夫的狗(1)。


    要讓自己的身體養成習慣,若是喜歡上了誰,若是對律動了心,胸口就會劇痛。


    是的,就像是我和美樹吃不了特定的東西一樣。


    死(·)一(·)般(·)的疼痛。


    隻要重複無數次,總能形成反射的。


    ——隻要能夠利用這種方式,讓(·)身(·)體(·)拒(·)絕(·)戀(·)愛(·)。


    就這樣,重複了無數次後。


    ——美樹的樣子開始不對勁了。


    「唔……啊……」


    美樹捂著自己的肚子,呻吟了起來。


    疼痛開始發作了。


    「沒事嗎?」


    「唔,嗯。不怎麽,痛。就是,更多的是……」


    美樹的語氣帶上了情欲的火熱。


    「剛才開始,側腹的傷口,和美樹重要的那裏麵,就一直在發燙……。還有,胸口也熱得不行……」


    美樹把她的手疊到了我的手上。


    然後,另一隻手跨過我的腰際,從我正上方把整個身子壓了下來。


    「嗯……那,那個,美樹,好想和哥哥,合二為一……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原來如此,能力用多了會這樣啊。


    這也是我想知道的。


    能力的代價,與危害。


    「不、不行……哥哥,美樹,已經,忍不下去……」


    ——該收手了。


    能力的


    危險性已經知曉,我的身體,也已經記住了戀(·)愛(·)的(·)痛(·)苦(·)。


    ——那麽。


    「小鳥遊,拜托了!」


    「我、我知道了!」


    我向著打從一開始就讓在我房間門外等候的小鳥遊喊道。


    為防美樹身上發生什麽變故——也為了讓她身上不斷出現的傷痕消失——讓(·)小(·)鳥(·)遊(·)用(·)能(·)力(·)把(·)時(·)間(·)回(·)溯(·)到(·)一(·)小(·)時(·)前(·)。


    「好慢啊,哥哥」


    一轉眼,就回到了家門前。眼前是美樹。


    ——成功了,嗎。


    而且,疼痛……嗯,大概,成了。


    一想到涼香,就仿佛被(·)掏(·)心(·)一(·)般(·)惡(·)心(·)想(·)嘔(·)。


    ——為此小鳥遊承受了代價,事後得好好向她道個謝才行。


    「嗯?怎麽了?啊,難道說……」


    「是啊,已經結束了。所以,我走一趟」


    (1)著名的心理學家巴甫洛夫用狗做了這樣一個實驗:每次給狗送食物以前打開紅燈、響起鈴聲。這樣經過一段時間以後,鈴聲一響或紅燈一亮,狗就開始分泌唾液。典型的條件反射實驗,又稱工具性條件反射,操作性條件反射。


    ◆


    追著律,我來到了過去和涼香經常一起呆的公園。


    最後一次來這裏是在涼香消失的第二天。


    我還小的時候,在類似暑假的時候町內會的大人們會讓孩子們在這裏集合做廣播體操,現在孩子也少了估計沒在弄了。場地也沒怎麽修整,野草瘋長。


    當然,這些景色都是扭曲的。


    翠綠的黃鶯草叢中的枯朽木製秋千上,律正拿著菜刀蕩著。


    一旁的金屬架構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為什麽……追過來啊……」


    「肯定要追的吧。拿著那玩意兒在外麵跑,有人報警了怎麽辦」


    隻是,為什麽要跑這裏來……。


    ——因為是我和涼香呆過的地方,嗎。


    「你們兩個人來過這裏的吧?我有一次碰巧看到你們兩個人在這裏聊天。也聽涼香提起過」


    「……畢竟第一次碰到她就是在這裏」


    「總是,背著我」


    「也沒什麽背著不背著吧」


    隻是,這個地方對我而言,是和涼香相見的固定地點。


    僅此而已。


    「那麽,你追過來想幹嘛?你都把我甩了。被甩了自己的人追上來,也隻會覺得淒慘而已」


    「你不用勉強自己討厭我的」


    「誒?」


    「我想和律好好處下去」


    我的話讓律一時間呆住了。


    然後,確認般地問了回來。


    「你,剛剛才甩掉我吧」


    「是啊」


    「然後讓我,別討厭你」


    「嗯」


    「你是不是傻!?」


    律的語氣比起說是生氣更接近傻眼。


    趁她現在鬆懈的瞬間。


    我靠近她,握住她拿著菜刀的手。


    「啊……」


    然後另一隻手把菜刀從她的手中奪走。


    「我啊,決定不把事情憋心裏了。所以,也和你說清楚我喜歡涼香。雖然我一直以來對這份感情視而不見,但我醒悟過來,我至今還是忘不了她。所以,調查起這個遊戲,找她這個人」


    「那,那這樣的話,我不還是討厭你比較好嗎」


    「但是,這又不是說討厭就能討厭得起來的」


    「你——……」


    比方說,哪怕我努力想要讓律討厭自己。


    我也不覺得她能這麽簡單地就討厭起我。


    遊戲的影響誠然有,但更多的是,戀愛這種感情就是這麽回事。


    「我啊,饒不了涼香突然消失。所以,一直在生她的氣,但沒能討厭她。不管我想讓自己怎麽討厭她,都不行。所以,這種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


    「就、就算這樣。哪有讓人和甩了自己的人關係好下去的?」


    「沒必要把關係弄得這麽緊張兮兮的吧」


    「所以,就想讓人把感情藏在心裏繼續相處下去?這隻會讓人痛苦不是嗎。別這麽一副居高臨下的態度說的那麽不負責任好嗎!」


    「也沒什麽需要藏的吧」


    律看起來越來越受不了了。


    「哈?你……是不是傻!這不隻是對你有好處嗎!你個小白臉!」


    「是啊。就是因為對我好我才這麽說的」


    我斬釘截鐵地。


    開誠布公地對律這麽說了。


    我不是想誆騙她。


    隻是,能夠得到她的協助再好不過。


    更何況,我想和律保持良好關係,如果能就此開始討厭我,我作為朋(·)友(·)也覺得高興。


    事情就這麽簡單。


    ——和遊戲一樣,找出最優解。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需要舍棄什麽。


    「我想和你保持朋友關係。也想找到涼香。所以,想要解決這個遊戲,想要律你的幫助。而且,我也希望能盡可能減少你的痛苦」


    「求、求無你不懂!你光是說你喜歡其他人,就已經讓我痛苦了!因為感覺痛苦,所以才想要討厭你的啊!」


    「要討厭我就討厭我。但是,我想說的是你沒必要這麽鑽牛角尖」


    「你這麽說,要我怎麽辦啊!」


    「還不是因為就算我不說,你也不知道怎麽辦我才說的嗎」


    被我抓著手臂的律身體一顫僵住了。


    停止了思考。


    「我不覺得你對我的感情是個累贅」


    「騙人。你以前一直都在避開我。涼香不見之後,你也在躲著我」


    「那不是因為我討厭你。隻是因為感覺被涼香背叛了,所以不知道該怎麽和人打交道了。再說了,你不也在躲著我嗎」


    「那是因為我隻能討厭你啊!」


    「能討厭我也正好」


    「這種時候還真是冷漠」


    「我又沒想當個暖男」


    我隻是向律提出自己心目中最好的答案而已。


    「我希望,你能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自己這話很過分。


    但是,想必,能夠讓律現在的心情得到淨化的隻有這番話了。


    想必,無論對我而言,對律而言,還是對這個世界而言,這是能讓一切恢複原狀的最佳答案。


    這個答案坦誠,無需隱忍,也不會後悔。


    ——反正,會被強製扭轉成喜歡彼此的模樣,那不如在看待彼此的時候更加積極一點比較好。


    「……窗戶」


    聽完我的話,律小聲嘀咕道。


    「我一直會看窗戶。因為覺得,有種我要是有困難,求無你就會從那裏進來幫我的感覺。自(·)從(·)那(·)天(·)以(·)來(·)」


    周圍景色的扭曲越發劇烈。


    地麵溶解成一片雪白,口袋裏的智能機在不停顫動,但先不管。


    隻要別忘記我有涼香就行。


    「但是,不是的。求無你並沒有來幫我。反而我自己仿佛被推落到滾燙痛苦的地獄裏」


    「總比無處可去的地獄好吧?」


    律眼角濕潤,目光含淚。


    淚腺似是打開了閘,眼淚化作大顆大顆的淚珠,沿著臉頰滴落地麵。


    「但是,這不是叫我更不知


    道如何是好了嗎……」


    走投無路的律向我問道。


    所以,我望著她的軟弱。


    ——對著她那指向我的悲傷目光。


    「等到遊戲結束了,機會還會有的」


    給(·)出(·)了(·)一(·)項(·)更(·)殘(·)酷(·)的(·)提(·)議(·)。


    「那……」


    「你也不用放下這感情」


    還喜歡著的話,就盡管去接觸。


    管他什麽遊戲的影響,如果我到時候真的屈服在律的感情下,導致這個世界玩完了的話。


    到時候的事情,到時候再說吧。


    那也隻說明我對涼香的心意也就這點程度了。


    「我不會輸的。所以,盡管放心」


    律驚訝地盯著我的臉看了一會兒。


    然後——


    「啊哈哈。這算什麽嘛。你是不是傻」


    放聲笑了起來。


    她看起來被我的建議樂得不行。


    是的,這個建議。


    「自私自利的遊戲建議。大概,這本來就是這種遊戲」


    律,是否能讓我迷上她。


    我,是否能夠不迷上律,成功結束遊戲。


    ——當成是這樣一種遊戲,一下就能相同。


    這是在測試我。


    測試我對涼香的愛意。


    這麽一想,感覺這遊戲也不壞了。


    「是的啊是的啊。遊戲結束以後,還是有機會的」


    「是啊。還行吧?」


    若是沒有冒出這個遊戲,她的戀心說不定會在未來自然消散。


    哪怕沒有這些殘酷的經曆,也能隨著時間流逝治愈心傷,尋找一段新的戀情。


    又或許,會因為什麽契機,和我——。


    「根本沒得選吧。我,喜歡你。你喜歡涼香。那麽,我不是隻能盡力讓你來選擇我了嗎」


    ——選擇。


    我忽然想起了蘋果的花語(1)。


    ——『選擇』


    「誰讓我被甩了都還喜歡你,根本沒辦法吧?」


    是的,沒辦法。


    不管是我,還是律。


    大致來說,戀情本就是無法割舍,欲罷不能,無可奈何的東西。


    要像電影那樣失戀,很難。


    所以,隻能盡可能尋找、選擇前進的道路。


    「我和你,從現在開始的關係就和這遊戲一樣了」


    兩人的關係徹底接上了。


    就仿佛魔方的麵湊齊的時候一樣。


    「是啊。那麽,再請關照了」


    我必須保護好這個魔方。


    不讓它亂掉。哪怕亂了,也要馬上轉回去。


    這樣一來,世界就不會結束了。


    「說真的,我到底為什麽會喜歡上這種人的」


    「……是啊,審美太奇怪了」


    「真的是」


    回過神來,太陽已經開始沉入地平線。


    橘紅色的光芒刺入這個世界,律所坐的秋千上仿佛打上了紅色的聚光燈。


    「求無你個笨蛋」


    夕陽照耀下的律擦著淚水不甘地含羞一笑。


    說出口的語氣,是至今以來聽過的話中第二溫柔的。


    ◆


    翌日造成。


    在睡夢中沒有受到律那奇妙的夢境騷擾的我看著正常的世界安下了心。


    窗戶外,這個世界的景色和昨天不同十分安定。


    「那麽——」


    換上製服,走下一樓,洗個臉去客廳。


    吃好早飯做好便當,準備去上學。


    這時。


    ——叮咚。


    門鈴響了。


    隔著對話器看去,屏幕裏頭是身著製服的律。


    打開門,接她進來。


    「……嗯?部活的晨練呢?」


    「今天不去了。偶爾、也想和求無你一起上個學。不行嗎?」


    「不、也不是不行……」


    為昨天發生了那些事,是會想一起上學的吧。


    「那稍等一下。我去拿個包」


    拿上放在客廳的包,關好門窗回到玄關。


    回來,發現律旁邊還多了個人。


    「早上好呀,哥哥」


    「連美樹都來了。這是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我們是兄妹吧?早上當然要一起出門」


    家都不在一起,哪來的什麽一起出門。


    「那,為什麽律花姐姐會在?」


    「因為我也想和求無一起去上學」


    「誒?這算什麽。律花姐姐,你本來不是這樣的吧」


    美樹的吐槽,讓律的麵頰紅得發紫。


    「青、青梅竹馬一場!一起上學不是肯定的嗎!」


    是、嗎?


    「咦,各位怎麽都在?」


    我們在家門前磨蹭著,這時連小鳥遊都來了。


    「怎麽了?小鳥遊同學也」


    「不是,這個,不是說以後不用拉開距離了嗎,坐立不安之下就……」


    小鳥遊的臉一口氣紅了起來。


    「偶、偶爾想和神代君一起上個學。可以嗎」


    「誒,啊啊,這,可以、是可以……可以的,唔,嗯。一起走吧」


    怎麽說呢,這比起說是害羞,被她用這種語氣就感覺想找個縫鑽進去。


    「你害羞個什麽勁兒啊」


    「是啊,哥哥。整個人都飄起來了」


    我無視這兩個人潑的冷水。


    ——我已經和美樹、小鳥遊兩人說了和律重歸於好的事情。


    也適當的告訴了她們事情的經過。


    兩人都是鬆了口氣的模樣。


    「再在這裏站著聊天就要遲到了,走吧」


    「也是。那麽,向學校go!」


    「美樹你不同路的吧」


    「陪你們走個一半路」


    ——這關係真奇妙。


    因為奇怪遊戲的影響,彼此接近。


    然而,若是太過接近,世界又會終結。


    而我喜歡的女孩子,不是她們中的一個。


    結束過一次的戀情。對象是已經消失的她。


    然而,她就仿佛要我別忘了她一樣,通過遊戲再次出現在我的麵前。


    ——積極點思考就好。


    被人喜歡不是什麽壞事。


    哪怕放著不管,也會彼此傷害,這就是戀愛。


    「求無,當心點」


    「當心什麽」


    「大家都喜歡你的吧?你可能會守不住自己的節操」


    「……這事可難辦了。說真的」


    ——這個遊戲,必須停下來。然後……。


    『請你使用這個應用,來決定這個遊戲的結局。』


    ——要涼香,好好回答我。


    我將這份決心藏在心中,邁向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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