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拆了將軍的東牆(七)


    吳逸的目光微微閃爍著,直直的盯著殷文英,後者波瀾不動的眼神讓他不由得眯起眼,敏銳的察覺到似乎有什麽在他們之間悄然變化了。


    有趣的讓人摸不透的變化。


    而方才對方說出的問題,他想了想,回答道:“公主,微臣雖然出身貧寒,可一心寒窗苦讀,從小在家中習讀聖賢書,學習四書五經,隻望能有一朝金榜題名,可以報效朝廷。微臣從書中悟得最大的道理便是以江山社稷為重,為百姓生計為重。”


    “微臣的誌向,隻不過,江山,百姓,這四個字。”


    江山,百姓,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其背後的含義多麽的令人感到深沉。


    吳逸話中的真誠和堅定讓殷文英側目,雖然他的話不長,可這些話背後的故事和閱曆足以讓人動容。


    這樣的人,真的會為權利而設計陷害博孝彥,更也因此讓那麽多的百姓跟著遭殃?


    前一秒還質疑對方的殷文英,此刻有些不能確定了,其實在她私心裏,也一點都不希望這樣的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會慢慢的被權利和政治爭端所腐朽。


    可信嗎?


    殷文英並不思考答案,隻感覺到有些蕭索。


    吳逸也不在意殷文英的不吭聲,笑而反問道:“公主覺得微臣的誌向如何?”


    殷文英微微眯起眼,思索了半晌,給了個中肯的評價,“籠統。”


    “籠統…………”吳逸愣了愣,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咀嚼著這兩個字,頷首道:“的確是籠統了些,可是我相信它卻也足夠明確,也足夠微臣用一生的時間去實現了。”


    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吳逸看向涼了的茶,忽而輕笑,“倒是隻顧著談興,害得公主連熱茶也沒喝上,這可真是失禮,微臣親手煮茶做以賠罪,還望公主見諒。”


    他說著站起身來,從一旁去再取了兩個茶碗,又取了一副煮茶用的器具。


    殷文英抬抬眼看他,又斂眸下來。


    對方卻好像是無比專注著煮茶,一翻動作行雲流水的做下來,很是雅觀,沒多時的功夫,茶香漸漸四溢,隻是讓人聞著,便是沁人心脾。


    在這個時代,煮茶實在是一件極其附庸風雅之事,很多文臣都極其精通此道,吳逸也稱得上是其中翹首,就算邊關這樣簡陋的環境,他細心煮出的黑豆茶比之朝中貢品也毫不遜色。


    端起茶杯,殷文英抿了一口,濃醇的茶香凝在舌尖久久不散,從心底散發出絲絲麻麻的愉悅感,這種滋味實在讓人陶醉。


    就算她以前從不品茶,此時也不禁抬首,讚歎道:“好茶。”


    吳逸微微一笑,抬手搖了搖,“不不不,這算不得什麽,隻是公主喜歡就好。”


    當今聖上盛寵極大的公主,她的喜好早就被探查的人盡皆知了,隻是這些被公布於眾的喜好,在今日看來似乎也有著一些不小的差異。


    心想著,他低頭看著蒸汽騰騰的茶水,莫名的笑了起來,畢竟誰也都知道,公主她是從來不喝剛煮好的茶的。


    此時卻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斂下思緒,吳逸微笑道:“既然公主閑來無事,不如與微臣手談一局打發時間。”


    “……”殷文英滿頭黑線。


    一口飲喝完茶,裝作還有其他的事,她很快的告辭離開,身後的吳逸笑而不語,清俊的長眉不著痕跡的輕蹙著,他還在猶豫,眼前的光線都黯淡了幾分。


    而在帳外的天空,陽光刺目一片蔚藍的幕布裏有著幾朵閑閑的浮雲飄蕩,悠然而且愜意。


    殷文英仰頭看著天空,盯著金色的太陽看了好一陣,刺目的陽光讓她差點要流出淚來。


    她將視線轉開,眼前又是一陣陣的發黑,想到日後的風雲變化,不由微微歎氣。


    旁邊一直寸步不離殷文英的妍惜炸了眨眼,開口問道:“公主這些日子到底是因為什麽事愁眉不展?是不是在擔心將軍的安危?”


    殷文英先是瞥她一眼,然後慢慢的往前走,離吳逸所在的營帳漸漸遠去,走了好一段路,她才揉了揉額角,惘然開口道:“我並不擔心他現在的安危,戰報有說清楚他的情況,占戰局雖然有些劣勢,但是他經曆了那麽多次的打仗,也不可能這麽容易吃敗仗,就算吃了敗仗,他也必定可以全身而退的。”


    ——博孝彥一家三代出身將門,祖父更是跟著先帝打下江山的開國元勳,可就算這種臨近蓋住的功勞加身,時至今日,他們的盛寵也從未衰減。


    沒人敢說他們是腦子隻張了草的武夫!


    “那公主在為什麽歎氣?”


    “…………說了你又不懂。”


    妍惜朝天空翻了個個白眼,完全不相信自家公主的話,認定了她是在口是心非了。


    不在意她的小動作,殷文英低垂著眼看著自己嫩白絲滑的手掌,輕聲道:“我不是在擔心,何況再怎麽擔心也沒有用。”


    ——她隻是在想這一戰之中,夾雜著多少人的利益關係。


    妍惜暗暗歎了口氣,“既然知道擔心無用,那為何不想想辦法去解決呢?”


    想法子解決?她一不懂算計,二沒有實權的,能想出什麽辦法來。


    想的讓人頭皮發疼,殷文英緩緩凝神,黑色的眸子清透的目視著遠方。


    但是……


    “你說的沒錯。”


    誰都知道要守護好自己的東西這個道理,她總不能什麽都不準備,那可真是失了先手,一棋錯,全盤皆輸呢。


    這樣想著,殷文英轉頭看著妍惜,眯起眼睛,勾起唇,道:“雖然軍營裏沒有跟來將軍府的仆役,但想來宜城那裏有跟來一些的吧。”


    那些家臣的確都是在宜城的臨時將軍府裏呆著。


    聽著,妍惜點點頭,公主以前一直不關心將軍府的事,現在並不確定她也不奇怪。


    “那便好。”她意味不明的說著,“家信一直都是他們負責,想來他們也都是忠心耿耿的。”說完,語氣又是一轉,“我們回去吧,我也好一陣子沒給母親寫過家信了,也該是時候報個平安回去。”


    ——最好也能給博孝彥討個能用的軍師過來,現在的吳逸,簡直就兩個字,無用!


    皇帝便宜老爸想曆練曆練新人的意誌力和開闊眼界也不是這麽玩的,原主的皇兄都沒這麽費神過,吳逸又不能真的給博孝彥出謀劃策,在這裏完全就是拖累。


    她這封信,再不濟也能讓老將軍提提神醒醒腦吧?都是老油條了,探查些蛛絲馬跡一定很迅速才對!


    隻是但願他們不要被兒媳婦突如其來的態度變化給搞懵了。


    想到將軍府眾人對原主的恭恭敬敬,在禮節上絲毫不出錯的表現,殷文英便是一陣頭痛,都結婚這麽久了,有誰見過公公婆婆還是每次見麵都要給兒媳婦行禮的,別的公主可也不會這麽不識趣啊!


    大大歎口氣,殷文英搖了搖頭,不再去想應對原主以前留下的爛攤子的事了。


    夏日的天是豔陽萬裏無雲,夏日的花競相爭豔,這種燥熱讓行軍的士兵昏昏沉沉,再加上腹中空空,偌大的軍隊竟然有氣無力看不出一絲的殺氣。


    若在平時,博孝彥斷然不會讓自己所帶的軍隊如此沒有氣勢,但此刻,他的雙眸裏也難掩疲憊不堪,一身血汙凝結成塊也無空理會,但即使如此,他的腦海中仍然努力的保持著一絲清明,不斷地推演著這一次作戰敵我雙方的優劣勢所在。


    他從十幾歲少年時就隨著父親從軍,與邊關外族作戰十餘次,可沒有一次如這一次這般的棘手,差之毫厘,謬以千裏,果然是大意了…………


    仿佛沒有盡頭的一直在往前走著,眼前的草原似乎從沒變過模樣,讓人厭煩。


    忽然,博孝彥趕著身下的馬兒,朝前方跑去,被他的動作驚醒,周身的副將也隨即跟上,張二摸不著頭腦的看著自家冷凝的將軍臉上綻起了一陣驚喜的神情。


    “將軍,是不是有什麽新情況?”


    博孝彥緊緊盯著眼前的草原,前麵的地形是他所熟悉的,幾年前,他也曾隨軍來過這裏,前方有一片很適宜模樣的小峽穀,裏麵還有一條溪河。


    “是有新情況。”


    轉頭看了眼茫然不解的副將,博孝彥沉聲道:“若我記得不錯,前麵是一塊峽穀,很適宜做埋伏。”


    “埋伏?”副將驚訝的重複。


    博孝彥將笑容倏地斂起,微微眯起眼,不再解釋,而是冷冷的發號施令,“叫士兵們都清醒些,加快行軍速度,如果有掉隊了的,就不用回來了!”


    副將猛地抬頭看著博孝彥,一時有些驚訝,但軍人的天職讓他很快的反應過來,領命道“是!將軍!”


    副將越走越遠,但他的背影氣勢卻逐漸的高漲,這麽久的疲勞戰,也是時候來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廝殺了。


    熟悉的風信子花香隨風吹來,博孝彥遠遠瞧著不遠處的山坡,綠盈盈的草與湛藍的天空相對,他的眸色深沉了很多。


    ——這一次若是轉折,成功之後,必須送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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