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話 第一個學生／apprentice wizard
我的一小步，是人類的一大步。——尼爾·阿姆斯壯
「老師，歡迎、回來。」
當我降落於森林入口時，愛伊滿臉笑容地跑了過來。
「我回來了。你怎麽跑出來了，要乖乖待在森林裏啊。」
「她怎麽樣也講不聽，堅持要來迎接你啊。這邊勉強還算是在森林裏，沒關係啦。」
尼娜從愛伊背後現身，傻眼地歎了口氣。
這個世界有非常多危險生物。
雖然鎧熊那類的猛獸不算多，但不管是森林還是草原，都有許多一口就能把愛伊吞掉的野獸。
在森林裏還可以靠尼娜的力量避開危險，而這種森林和草原的邊界地帶就會讓人擔心了。雖然讓人擔心——
「老師，不可以、嗎……？」
「不，也不是不行。謝謝你來迎接我。」
一看見愛伊失落的表情，我總是無法說出重話而原諒她。
接著，愛伊露出開朗的笑容，抱住我的鼻尖。
「這就叫作『笨蛋父母』，是吧？」
尼娜哼了一聲，戲謔地嘲笑我。
明明隻不小心脫口而出一次而已，真虧她記那麽清楚。
她現在使用的語言，和我教會愛伊的語言都是日語而非精靈語。
要教沒有語言的愛伊說話時，我一度猶豫該教哪個好。
因為要教日語，尼娜也得跟著學才行。
但我最後決定就算有壞處，還是要教日語。
因為精靈語和日語的語匯量，有著天壤之別。
精靈語相當單純，所以能表現的範疇非常狹隘。
舉例來說，因為不存在其他的語言，所以沒有意指「語言」的詞匯。
不但沒有「魔法」、「學校」，就連「精靈」和「人類」也沒有。
這種狀態根本談不上要建立學校了。
到目前為止，精靈語中不存在的字匯，我都是用日語代稱，既然如此，幹脆教她們日語比較快。
因此，我開始教她們日語，雖然字匯量不足，還隻能用單字表達，但最近終於進步到可以日常對話的程度了。雖然不及我隻花上幾天時間就學好精靈語，但才沒幾個月，她們都以驚人的速度學習著。
「尼娜姐姐，老師，不是笨蛋。」
愛伊鼓脹雙頰生氣地這麽說。
沒想到那個害怕地不停顫抖的女孩，短短幾個月就和我如此親近。
「不，這家夥還滿那個的耶。」
另一方麵，尼娜還是一如往常。
但我覺得，她這樣也算是親近我了吧。
「那個，是什麽意思啊？」
「好啦、好啦，別吵架了。我們吃午餐吧。」
我邊說，就稍微將抱在前腳中的魚簍舉高了一點。
雖然龍的前腳意外靈巧，但也不至於能夠編織魚簍。
這個魚簍是尼娜幫我做的。
「那麽，我們回家吧。」
沒錯，把森林當屋頂的時代已經結束。
雖然粗陋，但我們也有家了。
我們的家就在距離森林入口不遠處，稀疏樹木的包圍之中。
那是個用木頭建造起來，簡單卻穩固的家，連我進去也不會壞掉。
不過，看我的母親也知道，龍的成長大概沒有極限，總有一天我會進不去吧，至少對現在隻比馬大一圈的我來說，家裏的空間大到可以讓我自由行動。
而且還不隻是這樣。雖然全是木造，裏頭也有家具。
尼娜熟練地拿出陶壺，愛伊也開始在桌上擺餐盤。
這是多麽有文化的光景啊。
露天吃著烤全鹿的那時，根本無法想象會有這樣的進步。
「好了，快烤吧。」
「好。」
我朝著串在樹枝上的魚輕輕噴火。最一開始，我燒出無數塊黑炭，還曾差點把好不容易蓋起來的家燒掉，但現在已經駕輕就熟了。
一轉眼，烤得肉汁開始滋滋作響，香氣在家中飄散開來。
接著，尼娜從壺中拿出鹽巴，撒在烤魚上。
「那麽——」
「那——」
「好。」
我們三人異口同聲地說「我要開動了」。
我用指尖拿起樹枝放在舌尖，像是要把魚肉從樹枝上刮下來一樣，把整隻魚放進口中。一口咬下，恰到好處的油脂在嘴裏蔓延開，和鹽巴混合之後，口中充滿難以言喻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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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
「喂，你小心點啦！」
「哎呀，抱歉。」
由於我不小心噴出火星，尼娜對我怒吼道。
雖然幾乎能完全控製火焰，但當我情緒亢奮時，還是會不小心噴火。
「尼娜撒鹽的魚好吃到我都噴火了。」
「真是的，隻會這樣隨便說說。」
尼娜鼓起了雙頰。
愛伊咯咯笑著看我們的互動。
「話說回來，愛伊，你生活上有沒有什麽不便？」
「『不便』……嗎？」
哎呀，我還沒教這個單字。
「意思就是，有沒有困擾的事情，或是難過的事情呢？」
她這麽小就離開父母身邊了。
多少會有些感到難過的事吧。
「不，沒有。」
但是，愛伊勇敢地搖了搖頭。
「我，老師，那個……」
雖然她一字一句慢慢說，但字匯量還沒多到足以表達自己的意思吧，不斷重複著「那個、那個」。
「我明白了，如果你有遇到難過的事情，要馬上說喔。」
「好！」
愛伊很有精神地點了頭，真是個好孩子。
但我覺得，正因為如此，才得要多費心。
「話說回來，魔法的狀況如何呢？」
吃完飯後，我吃著尼娜拿來當甜點的水果，一邊這麽問。
這個和蘋果相似的圓形果實，不用削皮直接一口咬下，就會流出豐富的酸甜蜜汁充滿口中。外表雖然像是蘋果，但口感比較接近橘子。
我把這種水果稱作水蘋果。
「對不起……我、還不會。」
「沒關係，不用那麽在意。」
看見愛伊一下子變得垂頭喪氣，我急忙打起圓場。
話說回來，我自己也是除了噴火和稍微飄浮之外，什麽都不會。
生活過得一帆風順，但魔法的研究毫無進展。
「說起來，不管是噴火或飛天，應該都隻有你才能辦到吧。」
尼娜提出的問題，讓我不知該說什麽。
確實也是有這種可能性。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讓愛伊試這個又試那個，就全都是白費工夫了。
「沒問題，我會加油。」
但是愛伊堅強地這麽說。
她的回答讓我感激，也感到些許苦澀。
但我能為這個世界的人類做的事情，隻有教他們魔法而已了。
在我過去生活的時代，科學已高度分工，幾乎沒人知道其全貌。更別說要在沒有材料，沒有經濟生產基礎的地方重現一切了。
隻是把木材組合起來建造小屋的話，還勉強能做到，但我既不知道該怎樣製作熔鐵爐，也不知道該如何精煉石油、該怎樣設計電子回路，更不知道怎樣製作量子電腦。
但是，如果是魔法。
我有自信比這世界的任何人都了解魔法。
二十
世紀的某位科幻小說作家曾經說過「高度發展的科學和魔法差不了多少」。
如果這句話是真的，那魔法應該也和高度發展的科學之間差不了多少才對。
事實上，讓龍族的巨大身體飄浮的魔法，和這幾年才開發出來的反重力技術相較之下，也做不出什麽區別。
如果利用魔法，我應該也能發展文明才是。
「愛伊和我的長相相近，說不定這種魔法比較容易辦到吧？」
尼娜伸出手指，讓從窗外伸進來的藤蔓纏了上去。
「這可不一定喔……我覺得比起操控植物，噴火還比較輕鬆。」
而且，最大的問題是尼娜沒有辦法說明使用魔法時的感覺。
「『植物』是什麽？」
但她們卻被其他事情吸引，一起困惑地歪過了頭。
「就是樹木、花草這類的東西。」
我這麽回答後，她們顯得更加困惑。
「什麽意思？為什麽不同的東西卻有相同名字？」
尼娜的問題讓我嚇了一大跳。這樣啊。她們還沒有「總稱」的概念。
「為所有擁有相同性質，或是相似的東西取一個名稱，這樣一來就能方便稱呼。舉例來說，我、尼娜和愛伊這種會自己思考並采取行動的就叫作『生物』。鹿和魚也是生物。石頭和水就不是生物，而是物質。」
尼娜聽得點頭稱是。
愛伊則是一臉認真，努力試著咀嚼我說的內容。
「那我可以操控的東西不是植物喔。因為我沒辦法操控『掉光冬葉的樹木』和『切下來的樹枝』。」
尼娜說出了幾個精靈語中關於樹木的名稱。
精靈語中，植物有非常多種不同的說法，其中含意有些微不同。
就如同「雨」在日語中也有多種不同說法。
「這樣啊。也就是說，你隻能操控活著的樹木啊。」
「活著的？樹、也是、活著的嗎？」
「當然是啊。」
聽見愛伊單純的提問，尼娜得意地哼了一聲，我也點頭稱是。
「樹木……植物也是一種生物喔。但掉光冬葉的樹木不是死掉……比較像在睡覺吧。」
「生物……植物。」
愛伊像要好好咀嚼般，重複我說過的話。
「但如果這樣分類的話，你也沒辦法操控生長在地麵上的草嗎？」
「當然不行啊，那些東西又沒有骨頭。」
尼娜啃著水蘋果，理所當然地這麽說。
骨頭……算了，這應該不用特別說明也能理解吧。
「我想樹木應該也沒有骨頭耶。」
「不燃燒完之後的殘骸是什麽？」
「那是炭啦。」
「那個，老師。」
就在我和尼娜說著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時——
「就像是……這樣嗎？」
連著樹枝的葉子，就在愛伊的掌心中輕盈地跳動了起來。
第7話 原始的魔法／true names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舊約聖經·創世紀第一章第三節
「你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我、我也不知道。」
我忍不住把頭湊近愛伊，她被我嚇得縮起身體，盯著我看。
「喂，你冷靜點啦。」
尼娜毫不客氣地拉住我頭上的角，讓我冷靜下來。
「對不起，我嚇到你了。」
「不會……」
大概受到相當大的驚嚇，愛伊手貼胸口壓著心髒。
就算已經習慣多了，再怎樣還是嚇人的龍族樣貌。
突然這樣接近，她會感到害怕也是難免。
因為看不見自己的樣子，總是不小心就忘了，得多加注意才行。
「讓我們冷靜下來，一項一項確認吧。首先，你能停下它們的動作嗎？」
「嗯。」
愛伊點頭後，在她手上手上躍動的樹葉停止動作。
「你可以再讓它們動起來嗎？」
「呃……這樣，可以嗎？」
「太棒了……！」
我看著再度動起來的樹葉，忍不住發出讚歎。
「所以說！你的火！噴出來了啦！」
「啊，對不起。」
「真是的！你是打算把好不容易蓋好的家燒掉嗎？」
「哎呀，真的是太抱歉了。」
尼娜氣得雙手扠腰，雙頰鼓起，我隻能不斷向她道歉。
「但是尼娜，這可是魔法史上的一大進步啊。我當然會如此興奮了。」
「什麽嘛，那點小事我也能辦到啊。」
尼娜手一擺，樹枝「啪沙啪沙」地就從窗外往屋內伸進來。
「愛伊，你也能和尼娜做出同樣的事情嗎？」
「我，試試看。」
愛伊用力皺起眉頭，像是努力在腦海中想象著什麽，接著，剛剛被尼娜招喚進屋內的樹枝，雖然稍顯笨拙，但確實慢慢動起來了。
駕輕就熟的尼娜和第一次操控植物的愛伊，兩人間的精準度還是相差甚遠。
「你有辦法說明怎麽做到的嗎？」
我這麽問之後，愛伊也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嗯……就是……這樣……」
她做出手勢，試著想要表現什麽，接著失望地垂頭喪氣。
「我沒辦法，好好說明……」
「沒關係，你別難過。因為我也沒有辦法好好說明啊。」
操控魔法的感覺和做出手臂動作一樣，就算想要說明，也難以用言語具體呈現，這一點我自己也有深刻的體認。
但是，愛伊的魔法與我和尼娜的魔法間有項決定性的差異，那就是「並非與生俱來」。
即使她現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辦到的，光是她真的能使用魔法這個事實，就能說是相當偉大的一步了。
「那麽，愛伊。你可以試著做做看這個嗎？」
我豎起手指，在萬般注意下發出火焰。
不是從口噴出，而是從指尖發出。
「咦？怎麽，你能做到這種事了啊？」
「最近才會的啦。」
我最近突然想到，如果我的魔法是發出火焰，那應該不局限從嘴巴裏噴出來吧。
當然，如果這並非魔法，單純因為我身體裏有個儲存氣體的袋子，隻是配合需要，點火噴出來，那我也別無他法。
但這個世界的魔法，似乎真的就是魔法。和我原本世界中的燃燒現象相似又不同。假設真是如此，那我應該能從嘴巴以外的地方噴火吧。
於是我試著點火，盡管比從口噴出的火焰規模小很多，還是成功從指尖發出火焰了。
「嗯～～……」
愛伊豎起手指，再次皺起眉頭緊盯著指尖看。
我和尼娜屏息在旁守候。但感覺過了一分鍾，又過了五分鍾，連十分鍾都過去了，別說是火焰，連火花也沒出現。
「對不起……」
「別道歉，你別在意。火和樹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而且事情也不會這麽順利嘛。」
我用著盡可能溫柔的口氣安慰垂頭喪氣的愛伊。
可以的話，我很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但帶著鉤爪的手可能又會嚇到她，龍的身體也真不方便啊。
「呐，你的這個，到底是哪個啊？」
尼娜突然天外飛來一筆。
「哪個是指什麽？」
她的眼睛緊盯著我的指尖。
「那個火啊。因為那算是你身體的一部分，所以是生物嗎？還是物質？
」
「哦，這個……叫作『能源〈energy〉』。」
那麽，該怎麽解釋呢？我的思緒千回百轉後，總之先直接告訴她們這個名詞。
「能源……」
「能、源……」
畢竟是外來語的詞，她們感覺很別扭地複誦著。
我原本想要用「力量」、「作用」或者是「原力」等日語統一，但這樣遲早會碰壁，我立刻放棄了。雖然教她們文字時可能又要讓她們再傷腦筋一次（注：日語中的外來語多為片假名），這也隻能請她們體諒了。
「所謂的能源，既不是生物，也不是物質……是沒有形體，作用在物體上的力量。舉例來說……」
我雙手穿過尼娜的腋下，再三注意別讓爪子鉤到她，把她舉起來。
「當我把尼娜這樣舉起來的時候，是我的力量在作用……而當我放開後她會自動落地，這是因為地麵隨時都有一股把我們往下拉的力量在作用。」
「你不要隨便拿我當成說明的道具嘛……雖然是沒差啦。」
如貓般無聲著地後，尼娜又鼓起雙頰。不知道是因為精靈在樹上生活的關係，抑或是這也是魔法的一種，就算是嚇人的高度，她也能毫不在乎地往下跳。她似乎本來就喜歡高處，雖然嘴上說著，但她似乎沒有真的對我擅自把她來拿當作教具使用而生氣。
「力量……能源。」
「火焰可以算是光和熱吧。火焰很耀眼，很溫暖對吧？這兩者都是能量的一種，合起來就稱為火焰。」
我越說越覺得不自在。因為愛伊無比專注聽著這不知道能不能稱得上是說明的課程。我在原本世界中的專業是非科學現象，對於科學隻有基本知識而已。要是有人深入提問，我沒有自信能好好說明。
「能源……」
幸好，愛伊沒有進一步追問，隻是閉上眼睛，嘴裏念念有詞。
「愛伊？你怎麽……」
愛伊的樣子感覺不太對勁，正當我要湊上去看她的臉時——
「哇啊！」
「呀啊！」
她的掌心突然出現熊熊烈焰，讓我和尼娜同時發出慘叫。
為了讓遠比兩人高大的我也能舒適生活，我們家建得高又大，但愛伊手中發出的細長火焰大概高達四公尺吧，幾乎都要碰到天花板了。
「等等，愛伊！快把火滅掉！快點！」
「咦！哇啊，怎、怎麽弄掉！」
「呃，這樣好了！」
大口一吞。
當我們三個人在極度混亂當中，我情急下就張口把愛伊發出的火焰吞掉了。
我的身體相當耐熱，所以瞬間判斷，吞進嘴巴裏至少可以避免延燒吧。
「你……你沒事嗎？」
尼娜戰戰兢兢地這麽問。
幸好在我一口吞下後，順利就把愛伊施放的火焰撲滅了。
「應該……沒事吧。」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有哪裏會痛嗎？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大概是我的表情怪異，尼娜盯著我的臉看，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仔細一看，愛伊也是一臉蒼白地發抖。
「別擔心，我沒事。沒有任何問題，你們盡管放心吧。」
我忍不住把手指搭上兩人的肩膀，她們放心地吐出一大口氣。
「愛伊，你可以再發出火焰來嗎？」
「可是……」
「別擔心，如果發生問題，我再把火焰吃掉就好了。」
大概是我輕鬆的語調說服她了吧，愛伊也點頭同意。
接著和方才相同閉上眼睛，讓手掌心發出火焰。
大概是她特別小心，這次是個相當可愛的小火球。
「……果然沒錯。」
看到這個火焰後，我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尼娜，你摸摸看。」
「你在說什麽傻話啊？」
「不會有事啦，這沒有多燙。」
說完，我把愛伊手上的火球移到自己的手上給她看。
「那是因為你是火龍啊！」
「那個……真的，不會，燙。」
愛伊也結結巴巴接著說。因為火球就在她手上，我應該要在她完全不覺得燙的時候，就該發現這件事了。
「你看……連葉子也沒燒掉。」
我折下一段樹枝伸進火球中，火焰沒有延燒到樹葉上，隻是稍微搖晃了一下。
「……真的耶，雖然不至於完全不燙……但就溫溫的。」
尼娜戰戰兢兢地把手伸進火焰後，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地這麽表示。
龍的身體雖然不為火焰所傷，但不代表無法感受熱度，反而在習慣後，能比人類更精準地知道溫度。
就我的感覺，愛伊發出的火焰滿涼的，大概是微溫水的溫度而已。
「原來如此，我越來越明白了喔……」
剛剛對愛伊說明火焰是什麽時，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有說。
那就是科學層麵的氧化作用……簡單來說，就是燃燒反應。
單純因為我沒有可以完整說明的科學知識，所以才沒有詳述，結果，造成愛伊發出了沒有燃燒反應，隻是一團光熱聚合體的火焰……也就是變成了「外表像火焰的東西」。
簡而言之，使用魔法的人的認知，會大幅左右從魔法中誕生出的東西。
而所謂的認知，又是指什麽呢？
「你們兩位，可以操控那棵樹嗎？」
有別於從窗外伸進室內的樹，我手指向另一棵樹拜托她們。
愛伊和尼娜雖然不解，還是朝著那棵樹舉起手——
接著，看到就隻有尼娜指著那棵樹的樹枝移動了之後，我更加確信。
「愛伊，我跟你說喔。」
我一邊思考著該怎麽解釋。因為這是日語中沒有的字匯。但很幸運的是，精靈語中有這個詞匯，所以直接這樣用就可以了吧。
「這種樹的名字，叫作伐齊。」
「伐齊。」
當愛伊複誦後，她手指著的那棵樹開始沙沙搖晃。
這就是她的世界在此時此刻，變得稍微寬廣了一點的證據。
——沒錯。
這個世界的魔法，成就於名字之上。
第8話 才能／talent
練習是最好的導師。——普布裏烏斯·西魯斯
「這個把物體往下固定在地麵上的力量，就叫作重力。」
「重力。」
愛伊邊重複我說出的話，邊寫成文字。
藍天下，出了森林的不遠處，我們把鋸斷的樹幹當桌子，用燒成炭的樹枝當筆，在盡量切割得平滑的木板上寫字。
雖然極為原始，但學校的雛型已在此出現了。
愛伊雖然還隻會寫平假名，但已幾乎全學會了。
我考慮著該要先教文字，還是要先研究魔法，最後，我決定要同步進行，因為要讓她把學到的東西記起來，還是需要文字概念輔助。
但這出現了令我意外的效果。
「好，那你試著把重力消除。如此一來，應該就能像我一樣飄浮起來。」
「好！」
愛伊大聲回答後，接著盯著方才寫下文字的木板看。
「消除、重力。消除、重力。消除……重力……！」
在她重複說幾次後，她的身體突然浮了起來。
「我浮起來了！」
雖然隻有一會兒，但她的身體確實脫離重力的束縛，浮在半空中了。我邊鬆了一口氣，邊把伸展開來的雙翼收折起來。
「為什
麽把翅膀展開來呢？」
「以防萬一。」
因為怕她如果完全消除了重力，會不會用這星球的公轉速度飛上天。但這種事情當然沒有發生。
我早就知道，這個世界和地球相同，是在宇宙中轉動的星球。因為從天空往下看的地平線是圓弧形，星星、月亮及太陽的軌道也是圓的。
順帶一提，當我告訴尼娜這件事情時，她毫無抗拒就接受了。
說起「明明是球體，那在下方的人為什麽不會掉下去」時，她也說「就和不管是從哪個方向長出來，隻要好好紮根就沒問題是相同的吧」。
我不知道這是因為她理解力很強，還是因為基礎知識太少，所以不帶有偏見。
「很好很好，非常順利呢。」
「嗯，這全是因為老師教我文字，我才能辦到！」
愛伊露出無比喜悅的笑容，把木板緊緊抱在胸前。
名字對魔法似乎相當重要，要是沒有名字，就算再怎麽努力也無法讓魔法作動。名字的數量越多，世界也越寬廣，能做到更多事情，而文字似乎有進一步補強的力量。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文字本身擁有力量，或是讓使用者在精神層麵上更容易辦到，總之，利用文字認識概念後，愛伊的魔法成功率顯著提高了。
一開始曾出現告訴她名字後也沒辦法發揮效果的魔法，在開始學習文字後，進步到不至於完全無法發動了。
「你們兩個，飯煮好了喔～～」
當我和愛伊沉浸於成功發動魔法的喜悅時，尼娜的聲音從天而降。
抬頭一看，隻見尼娜飛在半空中朝著我們揮手，這讓愛伊的笑容一轉眼就消失了。
愛伊好不容易才能稍微浮起來，但尼娜不僅會飄浮，還能自由飛翔，這也難怪她會覺得失落。
魔法果然也存在著才能這類的個體差異。
因為我們三人的種族和生長環境完全不同，無法直接比較，但尼娜是我們之中對魔法最得心應手的人。
不知道該說她直覺異常敏銳，還是該說她舉一反十，隻是給她一點提示，她的魔法就有極大的進步。她比擁有日語這項知識的我還更厲害，從這點來看，沒辦法用她原本就懂精靈語，所以知道許多概念來解釋。
「尼娜姐姐，很會，使用魔法……」
「嗯，就是啊。」
我用力點頭後，說出肺腑之言：
「愛伊願意當我的學生真的太好了。」
「咦？」
愛伊露出驚訝表情抬頭看我，我也對她回以微笑。
「尼娜的一步太大步了。不隻如此，她根本無法說明自己怎麽辦到，所以對我的研究完全派不上用場，還有愛伊在我身邊真是太好了。」
原本的世界也有相同傾向，天才無法理解凡人的心情，尼娜雖然是個優秀的夥伴，但完全不適合當學生。
就這點來說，愛伊可說是最棒的學生。
一心一意，奮發努力，堅忍不拔，專注認真。
確定腳踏實地後才跨出下一步的心性，我覺得那是比尼娜的才能還更難得的特質。
「雖然我是個很不可靠的老師，但今後還請多多指教嘍，愛伊。」
「好的！」
愛伊露出燦爛的笑容，點頭回應。
「啊，剛剛那個，不是指老師不可靠……！」
「我知道、我知道，不用擔心啦。」
雖然之後為了安撫大為驚慌的她，費了不少工夫就是。
＊＊＊
「我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
吃飯時，我突然說出這句話，愛伊和尼娜都一臉不解地歪頭。
「我想要再去一次愛伊的村莊。」
愛伊手上的木湯匙應聲掉在地上。
「不要！」
「咦？」
看見愛伊激動地站起身抗議，讓我驚訝地瞪大眼睛。
「為什麽不要？」
「我，不想，離開這裏。」
她說完之後，就緊緊抱住我的手臂。
「雖然你這樣說……」
「是你說，請多指教的！」
愛伊打斷我的話，這麽大喊。
這還是文靜的她第一次發出這麽大的聲音，這個隻有我身體一半左右的嬌小少女發出的氣勢淩駕在我之上。
「今後，也請多多指教！你，明明，說過的！」
嗯？
「我要，一直和老師——……」
「等等，你是不是誤會了？」
我用力推開愛伊的肩膀，接著看著她說：
「我沒有打算和你分開啊。」
「咦？」
愛伊眨眨她流出成串淚水的眼睛。
「要研究魔法，不是隻有我們三個人就能辦到，說到底，我的目的是希望能讓人類的生活更加豐饒。所以需要和大家分享這個成果，而且讓他們傳承給後代才行。」
「後代……？」
啊，這又是個我還沒教過的詞匯。
「意思就是，要教他們的孩子，還有孩子的孩子，得一直傳承下去才行。」
當我解釋完後，愛伊這才驚覺自己誤會了，雙頰立刻染上一片紅暈。
「為了做到這件事情，我們得先和愛伊的家人，以及同村莊的人有所交流才行。」
「說……說的也是！」
看來愛伊終於理解了，看見她用力點頭，讓我放下心中大石。
「尼娜，你也……你怎麽啦？」
轉頭看過去時，尼娜不知為何用手壓著額頭，仰望天空。
第9話 禮物／dragon
經典禮品，通常會讓人感到厭煩。因為根本不需要那麽多相同東西啊。
「……準備好了喔～～」
我邊用尾巴攪動被火焰燒得暖呼呼的泉水，邊用著已經放棄掙紮的聲音呼喊兩人。
「等好久了！」
「打擾了。」
接著，我的背後傳來撲通水聲，和一個小小的水聲，分別是尼娜和愛伊走進泉水的聲音。隻有這種時候會讓我怨恨起龍敏銳的聽力。
「哇～～好舒服喔……溫度剛剛好。」
「好放鬆……」
與放鬆的少女們相比，我坐立難安。畢竟在我身後的兩人，可是一絲不掛泡在泉水裏。
「呐～～你幹嘛每次都背對我們啊？轉過來啦。」
「不，那有點……」
「你不想，看到，我們的臉嗎……？」
「不，不是因為那樣。」
連平常多半站在我這邊的愛伊也說出這種話，所以這段時間總讓我吃盡苦頭。
「你就好好說明為什麽不轉過來嘛！」
尼娜的手臂圈住我的長頸，接著往後猛拉。
但我完全不覺得自己有辦法好好說明。
畢竟她們根本沒有「讓人看到裸體很害羞」的概念啊。
真要說起來，這並非人類與生俱來的感覺，而是文化層麵的觀念，比較像是父母教育孩子「被人看見裸體是很羞愧的事情」。
「所以說，那個……你們現在，沒穿衣服不是嗎？」
「是你要我們脫掉的啊。」
「是沒錯啦。」
就在我吞吞吐吐時，我聽見愛伊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是因為……我沒有，鱗片嗎……？」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這個問題。」
我的聲音帶著一點絕望，如波浪鼓般猛烈搖頭。
「我再怎說都是男的，而你們是女生。男人看女人裸體這種事，就是……不太好啦。
」
「那算什麽理由啊。女人看男人裸體就沒關係嗎？」
「那也不太好……」
「但是，你一直都是裸體啊。」
「！」
大受打擊。
聽她這樣一說，的確是如此。因為我的外表是龍，所以一直沒注意到這點，但我確實沒穿過衣服。
無時無刻都是全裸。
「不、不、不，不一樣。等等，你看嘛，我……我是龍啊，所以不需要衣服。」
「既然如此，這跟是男是女不就沒關係了。」
尼娜又直接丟出一句再正確不過的話。
確實如她所言，我明明因為自己是龍而全裸，卻要她們兩人別裸露肌膚，這太沒道理了，講白了，就是雙重標準。
「……好啦，我說不過你。」
我心不甘情不願轉過身去，泉水相當清澈，完全無法遮掩她們兩人的身體，不僅如此，她們也沒想用手遮擋，所以我從頭到腳看得一清二楚。
「那個，老師……你還好嗎？我會不會，看起來很惡心？」
「不會，完全沒這種事。」
愛伊不安地這麽問，我便搖了搖頭。
「但是……那你為什麽不看我呢？」
因為你身體的發育完全超乎我的想象啊！
我再怎樣也無法如此堂堂宣言。
原本以為她們再怎樣都還隻是未滿十五歲的孩子。雖然會不好意思，但應該不至於用有色眼光看吧。但愛伊直接擊碎我的想法。
「……這樣啊，已經要滿一年了呢。」
「一年，了嗎？」
「對啊，愛伊剛來我這邊的時候，感覺就和現在差不多溫暖，對吧？」
這個世界，正確來說是這個星球的一年大概有四百天，比地球稍微長一點。認識愛伊至今，確實已經過了三百八十四天，就快滿一年了。在這一年內，她的外表出現很大的變化。
「這麽說來，不知何時，愛伊已經長得比我還高大了呢。」
沒錯。
我和尼娜的體格幾乎沒有變化，隻有愛伊一個人急速成長。
恐怕是因為她過去營養不良吧。原本看起來隻有十歲左右的身高不斷抽長，一下子就追過尼娜，原本瘦巴巴的身體也不斷圓潤起來，越來越有女人味了。現在的她看起來大概十五六歲左右……而她的胸口，該怎麽說呢，甚至散發出強烈的存在感。
強烈到讓我有點難以直視。
「因為我長大了，所以老師不願意看我嗎？」
愛伊很煩惱地低頭說著，這句話害我差點噴出火來。
這是一句非常危險的發言。
「不是啦。隻是，那個……」
我開始懊悔起前世幾乎沒有和女性交往的經驗。這種時候我怎樣也說不出得體的話。
「隻是因為愛伊變得太漂亮了，所以我不好意思看。」
總之，我不明就裏把想說的話說完後，愛伊大概是害羞了吧，紅著臉一句話也不說。
「喂。」
發現尾巴被不停扯動，於是我轉頭過去看向尼娜。
「那我呢？」
就這點來說，看尼娜時就沒那麽大壓力，她確實是個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美少女，因為如此，肉體也沒有太大的真實感，就像是某種藝術品一樣。除此之外，因為她習慣裸睡，所以我也看慣了。
她的胸前確實也有些微隆起，但沒有愛伊那樣強烈的視線誘導力，所以幫了我大忙。身為紳士，當然不可能盯著她看，就算我再怎樣木頭，也還能感受到其魅力。
「尼娜啊，我希望你一直別變。」
「……雖然不太懂，但我覺得好像被你瞧不起了！」
多虧尼娜在一旁吵鬧，沒讓氣氛變得太尷尬，我也好久沒有這麽感謝有她在身邊了。
＊＊＊
「那麽，愛伊。你準備好了嗎？」
「……好了。」
大概是很緊張吧，從我頭頂傳來她僵硬的聲音。
「別擔心。」
我張開雙翅，包住她的身軀。
「如果真有什麽事情發生，我會保護你。」
「好、好的……」
聽她變得更加僵硬的回答，我似乎讓她更緊張了。
這也無可厚非。睽違一年沒回家了，再加上，對已經習慣用語言溝通的她來說，家人是完全無法用語言溝通的對象，老實說，連我也有點害怕。
但是，我有密計。
那就是我的故鄉，日本人自豪的傳統文化。
每個季節都有的贈禮，中元禮品和歲末禮品。
夏天與冬天……連春天和秋天，我都有送鹿肉或是果實等東西去給愛伊的家人。最近他們也不再害怕我，我自認為已經建立起良好的關係了。
然後是愛伊。
她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尼娜幫她把頭發綁起來，衣服也為她量身製作，還用葉子及花朵裝飾。她被當成活祭品帶來的時候，也是差不多打扮，但在營養狀況改善後成長的她看來，真的非常可愛。
幹燥的頭發變得有光澤，瘦巴巴的身體也圓潤起來，還帶有女人味，好氣色讓她笑起來加倍可愛。
隻要看到她這副模樣，不用說也能知道她受到多好的對待。我忍著極大的尷尬堅持要她洗澡也有代價了。
除此之外，為了不給他們壓力，我們刻意不從天上飛，而是步行前往洞窟。看到我們做得這麽徹底，他們肯定也能感受到我們的友好。
「話說回來，他們也算是有自己的語言吧。」
「對。與其說是語言，應該比較像是口號。」
「那麽，翻譯……就是——他們如果說了什麽，就請你告訴我是什麽意思吧。」
「我明白了，包在我身上吧！」
聽見她可靠回應的同時，我的頭頂後方還傳來她拍胸脯保證的聲音。
「咚」一聲，或者該說是更有彈性的聲音。
不，不可以，要把昨天的事情忘掉。
就在此時，有三個男人從洞窟中走出來。
『回！』
還沒等到他們反應過來，愛伊就先開口說話。
「啊，剛剛那就像是，我回來了的意思。」
「原來如此。」
我現在才想到，如果隻是單純的口號，那我事前先學起來不就得了。
我沒花幾天就學會精靈語了，這肯定也不會太辛苦。
我自認為做好萬全準備，其實一點也不萬全。
男人們當場放下他們手中的長槍，跪趴在地。
看來似乎沒有問題，於是我坐下來後低頭，讓愛伊落地。
其中一個男人看見愛伊的身影後，發出「喔喔」的讚歎。
「老師，這是我的父親。」
愛伊轉過頭來，有點靦腆地說。
這樣說來，他似乎是當初送愛伊來的其中一個男人。
「呃，你好。」
總之，我先低下頭，接著說「小小禮物不成敬意」，就把背上的野豬放在他們麵前。看到這個，另外兩個男人也發出歡聲。雖是野豬，但這可是幾乎和愛伊一樣高的大野豬。
似乎是聽見男人們的歡呼，陸續有人從洞窟中探出頭來。
於是，宴會就此展開。
我在木柴上點火，接著烤好整隻豬後，用爪子分切。
連平常沒見過的小孩們也全部出動，眾人大口啃肉。
大家圍在一個營火旁，男人們踏出腳步聲跳舞，女人們則高聲歌唱。
我則配合沒有歌詞的歌聲，高聲吼叫。
雖然還有幾個人好像很怕我，待在角落窺探著這邊的動向，但也不需要心急，至少，以愛伊父親為首的幾個人已經接受我，也不再有人朝我擲槍了。
照這樣看來，似乎也能更密切接觸，甚至可以教他們說話。
就在我放下心中大石時。
他們相當恭敬地帶著一位少女到我麵前。
我對這一幕有強烈既視感，但愛伊坐在我身邊，那是另外一位少女。
雖然沒有持槍，但兩個男人帶著一個妝點得出色的少女到我麵前，和一年前完全相同。
『獻。』
男人跪下的同時，也說出這個字。
「愛伊，他們在說什麽……」
『否！』
我都還沒有問完，愛伊就大聲斥喝。
『我，妻！』
她還用力拉過我的前腳，接著說出了這樣簡短的字。
『不要！』
然後還指著被帶出來的少女如此喊叫。
男人們帶著驚訝表情往後退，低下頭去。
「呐，愛伊，你剛剛說了些什麽？」
「沒什麽。」
愛伊笑著這樣回答我。但她的笑容總讓我覺得……有點恐怖。
「呃，明明就……」
「沒說，什麽。」
愛伊又笑著重複了一次。
結果，這天不管我問幾次，她都不願意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的一小步，是人類的一大步。——尼爾·阿姆斯壯
「老師，歡迎、回來。」
當我降落於森林入口時，愛伊滿臉笑容地跑了過來。
「我回來了。你怎麽跑出來了，要乖乖待在森林裏啊。」
「她怎麽樣也講不聽，堅持要來迎接你啊。這邊勉強還算是在森林裏，沒關係啦。」
尼娜從愛伊背後現身，傻眼地歎了口氣。
這個世界有非常多危險生物。
雖然鎧熊那類的猛獸不算多，但不管是森林還是草原，都有許多一口就能把愛伊吞掉的野獸。
在森林裏還可以靠尼娜的力量避開危險，而這種森林和草原的邊界地帶就會讓人擔心了。雖然讓人擔心——
「老師，不可以、嗎……？」
「不，也不是不行。謝謝你來迎接我。」
一看見愛伊失落的表情，我總是無法說出重話而原諒她。
接著，愛伊露出開朗的笑容，抱住我的鼻尖。
「這就叫作『笨蛋父母』，是吧？」
尼娜哼了一聲，戲謔地嘲笑我。
明明隻不小心脫口而出一次而已，真虧她記那麽清楚。
她現在使用的語言，和我教會愛伊的語言都是日語而非精靈語。
要教沒有語言的愛伊說話時，我一度猶豫該教哪個好。
因為要教日語，尼娜也得跟著學才行。
但我最後決定就算有壞處，還是要教日語。
因為精靈語和日語的語匯量，有著天壤之別。
精靈語相當單純，所以能表現的範疇非常狹隘。
舉例來說，因為不存在其他的語言，所以沒有意指「語言」的詞匯。
不但沒有「魔法」、「學校」，就連「精靈」和「人類」也沒有。
這種狀態根本談不上要建立學校了。
到目前為止，精靈語中不存在的字匯，我都是用日語代稱，既然如此，幹脆教她們日語比較快。
因此，我開始教她們日語，雖然字匯量不足，還隻能用單字表達，但最近終於進步到可以日常對話的程度了。雖然不及我隻花上幾天時間就學好精靈語，但才沒幾個月，她們都以驚人的速度學習著。
「尼娜姐姐，老師，不是笨蛋。」
愛伊鼓脹雙頰生氣地這麽說。
沒想到那個害怕地不停顫抖的女孩，短短幾個月就和我如此親近。
「不，這家夥還滿那個的耶。」
另一方麵，尼娜還是一如往常。
但我覺得，她這樣也算是親近我了吧。
「那個，是什麽意思啊？」
「好啦、好啦，別吵架了。我們吃午餐吧。」
我邊說，就稍微將抱在前腳中的魚簍舉高了一點。
雖然龍的前腳意外靈巧，但也不至於能夠編織魚簍。
這個魚簍是尼娜幫我做的。
「那麽，我們回家吧。」
沒錯，把森林當屋頂的時代已經結束。
雖然粗陋，但我們也有家了。
我們的家就在距離森林入口不遠處，稀疏樹木的包圍之中。
那是個用木頭建造起來，簡單卻穩固的家，連我進去也不會壞掉。
不過，看我的母親也知道，龍的成長大概沒有極限，總有一天我會進不去吧，至少對現在隻比馬大一圈的我來說，家裏的空間大到可以讓我自由行動。
而且還不隻是這樣。雖然全是木造，裏頭也有家具。
尼娜熟練地拿出陶壺，愛伊也開始在桌上擺餐盤。
這是多麽有文化的光景啊。
露天吃著烤全鹿的那時，根本無法想象會有這樣的進步。
「好了，快烤吧。」
「好。」
我朝著串在樹枝上的魚輕輕噴火。最一開始，我燒出無數塊黑炭，還曾差點把好不容易蓋起來的家燒掉，但現在已經駕輕就熟了。
一轉眼，烤得肉汁開始滋滋作響，香氣在家中飄散開來。
接著，尼娜從壺中拿出鹽巴，撒在烤魚上。
「那麽——」
「那——」
「好。」
我們三人異口同聲地說「我要開動了」。
我用指尖拿起樹枝放在舌尖，像是要把魚肉從樹枝上刮下來一樣，把整隻魚放進口中。一口咬下，恰到好處的油脂在嘴裏蔓延開，和鹽巴混合之後，口中充滿難以言喻的美味。
插圖p081
「好吃！」
「喂，你小心點啦！」
「哎呀，抱歉。」
由於我不小心噴出火星，尼娜對我怒吼道。
雖然幾乎能完全控製火焰，但當我情緒亢奮時，還是會不小心噴火。
「尼娜撒鹽的魚好吃到我都噴火了。」
「真是的，隻會這樣隨便說說。」
尼娜鼓起了雙頰。
愛伊咯咯笑著看我們的互動。
「話說回來，愛伊，你生活上有沒有什麽不便？」
「『不便』……嗎？」
哎呀，我還沒教這個單字。
「意思就是，有沒有困擾的事情，或是難過的事情呢？」
她這麽小就離開父母身邊了。
多少會有些感到難過的事吧。
「不，沒有。」
但是，愛伊勇敢地搖了搖頭。
「我，老師，那個……」
雖然她一字一句慢慢說，但字匯量還沒多到足以表達自己的意思吧，不斷重複著「那個、那個」。
「我明白了，如果你有遇到難過的事情，要馬上說喔。」
「好！」
愛伊很有精神地點了頭，真是個好孩子。
但我覺得，正因為如此，才得要多費心。
「話說回來，魔法的狀況如何呢？」
吃完飯後，我吃著尼娜拿來當甜點的水果，一邊這麽問。
這個和蘋果相似的圓形果實，不用削皮直接一口咬下，就會流出豐富的酸甜蜜汁充滿口中。外表雖然像是蘋果，但口感比較接近橘子。
我把這種水果稱作水蘋果。
「對不起……我、還不會。」
「沒關係，不用那麽在意。」
看見愛伊一下子變得垂頭喪氣，我急忙打起圓場。
話說回來，我自己也是除了噴火和稍微飄浮之外，什麽都不會。
生活過得一帆風順，但魔法的研究毫無進展。
「說起來，不管是噴火或飛天，應該都隻有你才能辦到吧。」
尼娜提出的問題，讓我不知該說什麽。
確實也是有這種可能性。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讓愛伊試這個又試那個，就全都是白費工夫了。
「沒問題，我會加油。」
但是愛伊堅強地這麽說。
她的回答讓我感激，也感到些許苦澀。
但我能為這個世界的人類做的事情，隻有教他們魔法而已了。
在我過去生活的時代，科學已高度分工，幾乎沒人知道其全貌。更別說要在沒有材料，沒有經濟生產基礎的地方重現一切了。
隻是把木材組合起來建造小屋的話，還勉強能做到，但我既不知道該怎樣製作熔鐵爐，也不知道該如何精煉石油、該怎樣設計電子回路，更不知道怎樣製作量子電腦。
但是，如果是魔法。
我有自信比這世界的任何人都了解魔法。
二十
世紀的某位科幻小說作家曾經說過「高度發展的科學和魔法差不了多少」。
如果這句話是真的，那魔法應該也和高度發展的科學之間差不了多少才對。
事實上，讓龍族的巨大身體飄浮的魔法，和這幾年才開發出來的反重力技術相較之下，也做不出什麽區別。
如果利用魔法，我應該也能發展文明才是。
「愛伊和我的長相相近，說不定這種魔法比較容易辦到吧？」
尼娜伸出手指，讓從窗外伸進來的藤蔓纏了上去。
「這可不一定喔……我覺得比起操控植物，噴火還比較輕鬆。」
而且，最大的問題是尼娜沒有辦法說明使用魔法時的感覺。
「『植物』是什麽？」
但她們卻被其他事情吸引，一起困惑地歪過了頭。
「就是樹木、花草這類的東西。」
我這麽回答後，她們顯得更加困惑。
「什麽意思？為什麽不同的東西卻有相同名字？」
尼娜的問題讓我嚇了一大跳。這樣啊。她們還沒有「總稱」的概念。
「為所有擁有相同性質，或是相似的東西取一個名稱，這樣一來就能方便稱呼。舉例來說，我、尼娜和愛伊這種會自己思考並采取行動的就叫作『生物』。鹿和魚也是生物。石頭和水就不是生物，而是物質。」
尼娜聽得點頭稱是。
愛伊則是一臉認真，努力試著咀嚼我說的內容。
「那我可以操控的東西不是植物喔。因為我沒辦法操控『掉光冬葉的樹木』和『切下來的樹枝』。」
尼娜說出了幾個精靈語中關於樹木的名稱。
精靈語中，植物有非常多種不同的說法，其中含意有些微不同。
就如同「雨」在日語中也有多種不同說法。
「這樣啊。也就是說，你隻能操控活著的樹木啊。」
「活著的？樹、也是、活著的嗎？」
「當然是啊。」
聽見愛伊單純的提問，尼娜得意地哼了一聲，我也點頭稱是。
「樹木……植物也是一種生物喔。但掉光冬葉的樹木不是死掉……比較像在睡覺吧。」
「生物……植物。」
愛伊像要好好咀嚼般，重複我說過的話。
「但如果這樣分類的話，你也沒辦法操控生長在地麵上的草嗎？」
「當然不行啊，那些東西又沒有骨頭。」
尼娜啃著水蘋果，理所當然地這麽說。
骨頭……算了，這應該不用特別說明也能理解吧。
「我想樹木應該也沒有骨頭耶。」
「不燃燒完之後的殘骸是什麽？」
「那是炭啦。」
「那個，老師。」
就在我和尼娜說著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時——
「就像是……這樣嗎？」
連著樹枝的葉子，就在愛伊的掌心中輕盈地跳動了起來。
第7話 原始的魔法／true names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舊約聖經·創世紀第一章第三節
「你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我、我也不知道。」
我忍不住把頭湊近愛伊，她被我嚇得縮起身體，盯著我看。
「喂，你冷靜點啦。」
尼娜毫不客氣地拉住我頭上的角，讓我冷靜下來。
「對不起，我嚇到你了。」
「不會……」
大概受到相當大的驚嚇，愛伊手貼胸口壓著心髒。
就算已經習慣多了，再怎樣還是嚇人的龍族樣貌。
突然這樣接近，她會感到害怕也是難免。
因為看不見自己的樣子，總是不小心就忘了，得多加注意才行。
「讓我們冷靜下來，一項一項確認吧。首先，你能停下它們的動作嗎？」
「嗯。」
愛伊點頭後，在她手上手上躍動的樹葉停止動作。
「你可以再讓它們動起來嗎？」
「呃……這樣，可以嗎？」
「太棒了……！」
我看著再度動起來的樹葉，忍不住發出讚歎。
「所以說！你的火！噴出來了啦！」
「啊，對不起。」
「真是的！你是打算把好不容易蓋好的家燒掉嗎？」
「哎呀，真的是太抱歉了。」
尼娜氣得雙手扠腰，雙頰鼓起，我隻能不斷向她道歉。
「但是尼娜，這可是魔法史上的一大進步啊。我當然會如此興奮了。」
「什麽嘛，那點小事我也能辦到啊。」
尼娜手一擺，樹枝「啪沙啪沙」地就從窗外往屋內伸進來。
「愛伊，你也能和尼娜做出同樣的事情嗎？」
「我，試試看。」
愛伊用力皺起眉頭，像是努力在腦海中想象著什麽，接著，剛剛被尼娜招喚進屋內的樹枝，雖然稍顯笨拙，但確實慢慢動起來了。
駕輕就熟的尼娜和第一次操控植物的愛伊，兩人間的精準度還是相差甚遠。
「你有辦法說明怎麽做到的嗎？」
我這麽問之後，愛伊也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嗯……就是……這樣……」
她做出手勢，試著想要表現什麽，接著失望地垂頭喪氣。
「我沒辦法，好好說明……」
「沒關係，你別難過。因為我也沒有辦法好好說明啊。」
操控魔法的感覺和做出手臂動作一樣，就算想要說明，也難以用言語具體呈現，這一點我自己也有深刻的體認。
但是，愛伊的魔法與我和尼娜的魔法間有項決定性的差異，那就是「並非與生俱來」。
即使她現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辦到的，光是她真的能使用魔法這個事實，就能說是相當偉大的一步了。
「那麽，愛伊。你可以試著做做看這個嗎？」
我豎起手指，在萬般注意下發出火焰。
不是從口噴出，而是從指尖發出。
「咦？怎麽，你能做到這種事了啊？」
「最近才會的啦。」
我最近突然想到，如果我的魔法是發出火焰，那應該不局限從嘴巴裏噴出來吧。
當然，如果這並非魔法，單純因為我身體裏有個儲存氣體的袋子，隻是配合需要，點火噴出來，那我也別無他法。
但這個世界的魔法，似乎真的就是魔法。和我原本世界中的燃燒現象相似又不同。假設真是如此，那我應該能從嘴巴以外的地方噴火吧。
於是我試著點火，盡管比從口噴出的火焰規模小很多，還是成功從指尖發出火焰了。
「嗯～～……」
愛伊豎起手指，再次皺起眉頭緊盯著指尖看。
我和尼娜屏息在旁守候。但感覺過了一分鍾，又過了五分鍾，連十分鍾都過去了，別說是火焰，連火花也沒出現。
「對不起……」
「別道歉，你別在意。火和樹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而且事情也不會這麽順利嘛。」
我用著盡可能溫柔的口氣安慰垂頭喪氣的愛伊。
可以的話，我很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但帶著鉤爪的手可能又會嚇到她，龍的身體也真不方便啊。
「呐，你的這個，到底是哪個啊？」
尼娜突然天外飛來一筆。
「哪個是指什麽？」
她的眼睛緊盯著我的指尖。
「那個火啊。因為那算是你身體的一部分，所以是生物嗎？還是物質？
」
「哦，這個……叫作『能源〈energy〉』。」
那麽，該怎麽解釋呢？我的思緒千回百轉後，總之先直接告訴她們這個名詞。
「能源……」
「能、源……」
畢竟是外來語的詞，她們感覺很別扭地複誦著。
我原本想要用「力量」、「作用」或者是「原力」等日語統一，但這樣遲早會碰壁，我立刻放棄了。雖然教她們文字時可能又要讓她們再傷腦筋一次（注：日語中的外來語多為片假名），這也隻能請她們體諒了。
「所謂的能源，既不是生物，也不是物質……是沒有形體，作用在物體上的力量。舉例來說……」
我雙手穿過尼娜的腋下，再三注意別讓爪子鉤到她，把她舉起來。
「當我把尼娜這樣舉起來的時候，是我的力量在作用……而當我放開後她會自動落地，這是因為地麵隨時都有一股把我們往下拉的力量在作用。」
「你不要隨便拿我當成說明的道具嘛……雖然是沒差啦。」
如貓般無聲著地後，尼娜又鼓起雙頰。不知道是因為精靈在樹上生活的關係，抑或是這也是魔法的一種，就算是嚇人的高度，她也能毫不在乎地往下跳。她似乎本來就喜歡高處，雖然嘴上說著，但她似乎沒有真的對我擅自把她來拿當作教具使用而生氣。
「力量……能源。」
「火焰可以算是光和熱吧。火焰很耀眼，很溫暖對吧？這兩者都是能量的一種，合起來就稱為火焰。」
我越說越覺得不自在。因為愛伊無比專注聽著這不知道能不能稱得上是說明的課程。我在原本世界中的專業是非科學現象，對於科學隻有基本知識而已。要是有人深入提問，我沒有自信能好好說明。
「能源……」
幸好，愛伊沒有進一步追問，隻是閉上眼睛，嘴裏念念有詞。
「愛伊？你怎麽……」
愛伊的樣子感覺不太對勁，正當我要湊上去看她的臉時——
「哇啊！」
「呀啊！」
她的掌心突然出現熊熊烈焰，讓我和尼娜同時發出慘叫。
為了讓遠比兩人高大的我也能舒適生活，我們家建得高又大，但愛伊手中發出的細長火焰大概高達四公尺吧，幾乎都要碰到天花板了。
「等等，愛伊！快把火滅掉！快點！」
「咦！哇啊，怎、怎麽弄掉！」
「呃，這樣好了！」
大口一吞。
當我們三個人在極度混亂當中，我情急下就張口把愛伊發出的火焰吞掉了。
我的身體相當耐熱，所以瞬間判斷，吞進嘴巴裏至少可以避免延燒吧。
「你……你沒事嗎？」
尼娜戰戰兢兢地這麽問。
幸好在我一口吞下後，順利就把愛伊施放的火焰撲滅了。
「應該……沒事吧。」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有哪裏會痛嗎？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大概是我的表情怪異，尼娜盯著我的臉看，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仔細一看，愛伊也是一臉蒼白地發抖。
「別擔心，我沒事。沒有任何問題，你們盡管放心吧。」
我忍不住把手指搭上兩人的肩膀，她們放心地吐出一大口氣。
「愛伊，你可以再發出火焰來嗎？」
「可是……」
「別擔心，如果發生問題，我再把火焰吃掉就好了。」
大概是我輕鬆的語調說服她了吧，愛伊也點頭同意。
接著和方才相同閉上眼睛，讓手掌心發出火焰。
大概是她特別小心，這次是個相當可愛的小火球。
「……果然沒錯。」
看到這個火焰後，我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尼娜，你摸摸看。」
「你在說什麽傻話啊？」
「不會有事啦，這沒有多燙。」
說完，我把愛伊手上的火球移到自己的手上給她看。
「那是因為你是火龍啊！」
「那個……真的，不會，燙。」
愛伊也結結巴巴接著說。因為火球就在她手上，我應該要在她完全不覺得燙的時候，就該發現這件事了。
「你看……連葉子也沒燒掉。」
我折下一段樹枝伸進火球中，火焰沒有延燒到樹葉上，隻是稍微搖晃了一下。
「……真的耶，雖然不至於完全不燙……但就溫溫的。」
尼娜戰戰兢兢地把手伸進火焰後，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地這麽表示。
龍的身體雖然不為火焰所傷，但不代表無法感受熱度，反而在習慣後，能比人類更精準地知道溫度。
就我的感覺，愛伊發出的火焰滿涼的，大概是微溫水的溫度而已。
「原來如此，我越來越明白了喔……」
剛剛對愛伊說明火焰是什麽時，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有說。
那就是科學層麵的氧化作用……簡單來說，就是燃燒反應。
單純因為我沒有可以完整說明的科學知識，所以才沒有詳述，結果，造成愛伊發出了沒有燃燒反應，隻是一團光熱聚合體的火焰……也就是變成了「外表像火焰的東西」。
簡而言之，使用魔法的人的認知，會大幅左右從魔法中誕生出的東西。
而所謂的認知，又是指什麽呢？
「你們兩位，可以操控那棵樹嗎？」
有別於從窗外伸進室內的樹，我手指向另一棵樹拜托她們。
愛伊和尼娜雖然不解，還是朝著那棵樹舉起手——
接著，看到就隻有尼娜指著那棵樹的樹枝移動了之後，我更加確信。
「愛伊，我跟你說喔。」
我一邊思考著該怎麽解釋。因為這是日語中沒有的字匯。但很幸運的是，精靈語中有這個詞匯，所以直接這樣用就可以了吧。
「這種樹的名字，叫作伐齊。」
「伐齊。」
當愛伊複誦後，她手指著的那棵樹開始沙沙搖晃。
這就是她的世界在此時此刻，變得稍微寬廣了一點的證據。
——沒錯。
這個世界的魔法，成就於名字之上。
第8話 才能／talent
練習是最好的導師。——普布裏烏斯·西魯斯
「這個把物體往下固定在地麵上的力量，就叫作重力。」
「重力。」
愛伊邊重複我說出的話，邊寫成文字。
藍天下，出了森林的不遠處，我們把鋸斷的樹幹當桌子，用燒成炭的樹枝當筆，在盡量切割得平滑的木板上寫字。
雖然極為原始，但學校的雛型已在此出現了。
愛伊雖然還隻會寫平假名，但已幾乎全學會了。
我考慮著該要先教文字，還是要先研究魔法，最後，我決定要同步進行，因為要讓她把學到的東西記起來，還是需要文字概念輔助。
但這出現了令我意外的效果。
「好，那你試著把重力消除。如此一來，應該就能像我一樣飄浮起來。」
「好！」
愛伊大聲回答後，接著盯著方才寫下文字的木板看。
「消除、重力。消除、重力。消除……重力……！」
在她重複說幾次後，她的身體突然浮了起來。
「我浮起來了！」
雖然隻有一會兒，但她的身體確實脫離重力的束縛，浮在半空中了。我邊鬆了一口氣，邊把伸展開來的雙翼收折起來。
「為什
麽把翅膀展開來呢？」
「以防萬一。」
因為怕她如果完全消除了重力，會不會用這星球的公轉速度飛上天。但這種事情當然沒有發生。
我早就知道，這個世界和地球相同，是在宇宙中轉動的星球。因為從天空往下看的地平線是圓弧形，星星、月亮及太陽的軌道也是圓的。
順帶一提，當我告訴尼娜這件事情時，她毫無抗拒就接受了。
說起「明明是球體，那在下方的人為什麽不會掉下去」時，她也說「就和不管是從哪個方向長出來，隻要好好紮根就沒問題是相同的吧」。
我不知道這是因為她理解力很強，還是因為基礎知識太少，所以不帶有偏見。
「很好很好，非常順利呢。」
「嗯，這全是因為老師教我文字，我才能辦到！」
愛伊露出無比喜悅的笑容，把木板緊緊抱在胸前。
名字對魔法似乎相當重要，要是沒有名字，就算再怎麽努力也無法讓魔法作動。名字的數量越多，世界也越寬廣，能做到更多事情，而文字似乎有進一步補強的力量。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文字本身擁有力量，或是讓使用者在精神層麵上更容易辦到，總之，利用文字認識概念後，愛伊的魔法成功率顯著提高了。
一開始曾出現告訴她名字後也沒辦法發揮效果的魔法，在開始學習文字後，進步到不至於完全無法發動了。
「你們兩個，飯煮好了喔～～」
當我和愛伊沉浸於成功發動魔法的喜悅時，尼娜的聲音從天而降。
抬頭一看，隻見尼娜飛在半空中朝著我們揮手，這讓愛伊的笑容一轉眼就消失了。
愛伊好不容易才能稍微浮起來，但尼娜不僅會飄浮，還能自由飛翔，這也難怪她會覺得失落。
魔法果然也存在著才能這類的個體差異。
因為我們三人的種族和生長環境完全不同，無法直接比較，但尼娜是我們之中對魔法最得心應手的人。
不知道該說她直覺異常敏銳，還是該說她舉一反十，隻是給她一點提示，她的魔法就有極大的進步。她比擁有日語這項知識的我還更厲害，從這點來看，沒辦法用她原本就懂精靈語，所以知道許多概念來解釋。
「尼娜姐姐，很會，使用魔法……」
「嗯，就是啊。」
我用力點頭後，說出肺腑之言：
「愛伊願意當我的學生真的太好了。」
「咦？」
愛伊露出驚訝表情抬頭看我，我也對她回以微笑。
「尼娜的一步太大步了。不隻如此，她根本無法說明自己怎麽辦到，所以對我的研究完全派不上用場，還有愛伊在我身邊真是太好了。」
原本的世界也有相同傾向，天才無法理解凡人的心情，尼娜雖然是個優秀的夥伴，但完全不適合當學生。
就這點來說，愛伊可說是最棒的學生。
一心一意，奮發努力，堅忍不拔，專注認真。
確定腳踏實地後才跨出下一步的心性，我覺得那是比尼娜的才能還更難得的特質。
「雖然我是個很不可靠的老師，但今後還請多多指教嘍，愛伊。」
「好的！」
愛伊露出燦爛的笑容，點頭回應。
「啊，剛剛那個，不是指老師不可靠……！」
「我知道、我知道，不用擔心啦。」
雖然之後為了安撫大為驚慌的她，費了不少工夫就是。
＊＊＊
「我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
吃飯時，我突然說出這句話，愛伊和尼娜都一臉不解地歪頭。
「我想要再去一次愛伊的村莊。」
愛伊手上的木湯匙應聲掉在地上。
「不要！」
「咦？」
看見愛伊激動地站起身抗議，讓我驚訝地瞪大眼睛。
「為什麽不要？」
「我，不想，離開這裏。」
她說完之後，就緊緊抱住我的手臂。
「雖然你這樣說……」
「是你說，請多指教的！」
愛伊打斷我的話，這麽大喊。
這還是文靜的她第一次發出這麽大的聲音，這個隻有我身體一半左右的嬌小少女發出的氣勢淩駕在我之上。
「今後，也請多多指教！你，明明，說過的！」
嗯？
「我要，一直和老師——……」
「等等，你是不是誤會了？」
我用力推開愛伊的肩膀，接著看著她說：
「我沒有打算和你分開啊。」
「咦？」
愛伊眨眨她流出成串淚水的眼睛。
「要研究魔法，不是隻有我們三個人就能辦到，說到底，我的目的是希望能讓人類的生活更加豐饒。所以需要和大家分享這個成果，而且讓他們傳承給後代才行。」
「後代……？」
啊，這又是個我還沒教過的詞匯。
「意思就是，要教他們的孩子，還有孩子的孩子，得一直傳承下去才行。」
當我解釋完後，愛伊這才驚覺自己誤會了，雙頰立刻染上一片紅暈。
「為了做到這件事情，我們得先和愛伊的家人，以及同村莊的人有所交流才行。」
「說……說的也是！」
看來愛伊終於理解了，看見她用力點頭，讓我放下心中大石。
「尼娜，你也……你怎麽啦？」
轉頭看過去時，尼娜不知為何用手壓著額頭，仰望天空。
第9話 禮物／dragon
經典禮品，通常會讓人感到厭煩。因為根本不需要那麽多相同東西啊。
「……準備好了喔～～」
我邊用尾巴攪動被火焰燒得暖呼呼的泉水，邊用著已經放棄掙紮的聲音呼喊兩人。
「等好久了！」
「打擾了。」
接著，我的背後傳來撲通水聲，和一個小小的水聲，分別是尼娜和愛伊走進泉水的聲音。隻有這種時候會讓我怨恨起龍敏銳的聽力。
「哇～～好舒服喔……溫度剛剛好。」
「好放鬆……」
與放鬆的少女們相比，我坐立難安。畢竟在我身後的兩人，可是一絲不掛泡在泉水裏。
「呐～～你幹嘛每次都背對我們啊？轉過來啦。」
「不，那有點……」
「你不想，看到，我們的臉嗎……？」
「不，不是因為那樣。」
連平常多半站在我這邊的愛伊也說出這種話，所以這段時間總讓我吃盡苦頭。
「你就好好說明為什麽不轉過來嘛！」
尼娜的手臂圈住我的長頸，接著往後猛拉。
但我完全不覺得自己有辦法好好說明。
畢竟她們根本沒有「讓人看到裸體很害羞」的概念啊。
真要說起來，這並非人類與生俱來的感覺，而是文化層麵的觀念，比較像是父母教育孩子「被人看見裸體是很羞愧的事情」。
「所以說，那個……你們現在，沒穿衣服不是嗎？」
「是你要我們脫掉的啊。」
「是沒錯啦。」
就在我吞吞吐吐時，我聽見愛伊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是因為……我沒有，鱗片嗎……？」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這個問題。」
我的聲音帶著一點絕望，如波浪鼓般猛烈搖頭。
「我再怎說都是男的，而你們是女生。男人看女人裸體這種事，就是……不太好啦。
」
「那算什麽理由啊。女人看男人裸體就沒關係嗎？」
「那也不太好……」
「但是，你一直都是裸體啊。」
「！」
大受打擊。
聽她這樣一說，的確是如此。因為我的外表是龍，所以一直沒注意到這點，但我確實沒穿過衣服。
無時無刻都是全裸。
「不、不、不，不一樣。等等，你看嘛，我……我是龍啊，所以不需要衣服。」
「既然如此，這跟是男是女不就沒關係了。」
尼娜又直接丟出一句再正確不過的話。
確實如她所言，我明明因為自己是龍而全裸，卻要她們兩人別裸露肌膚，這太沒道理了，講白了，就是雙重標準。
「……好啦，我說不過你。」
我心不甘情不願轉過身去，泉水相當清澈，完全無法遮掩她們兩人的身體，不僅如此，她們也沒想用手遮擋，所以我從頭到腳看得一清二楚。
「那個，老師……你還好嗎？我會不會，看起來很惡心？」
「不會，完全沒這種事。」
愛伊不安地這麽問，我便搖了搖頭。
「但是……那你為什麽不看我呢？」
因為你身體的發育完全超乎我的想象啊！
我再怎樣也無法如此堂堂宣言。
原本以為她們再怎樣都還隻是未滿十五歲的孩子。雖然會不好意思，但應該不至於用有色眼光看吧。但愛伊直接擊碎我的想法。
「……這樣啊，已經要滿一年了呢。」
「一年，了嗎？」
「對啊，愛伊剛來我這邊的時候，感覺就和現在差不多溫暖，對吧？」
這個世界，正確來說是這個星球的一年大概有四百天，比地球稍微長一點。認識愛伊至今，確實已經過了三百八十四天，就快滿一年了。在這一年內，她的外表出現很大的變化。
「這麽說來，不知何時，愛伊已經長得比我還高大了呢。」
沒錯。
我和尼娜的體格幾乎沒有變化，隻有愛伊一個人急速成長。
恐怕是因為她過去營養不良吧。原本看起來隻有十歲左右的身高不斷抽長，一下子就追過尼娜，原本瘦巴巴的身體也不斷圓潤起來，越來越有女人味了。現在的她看起來大概十五六歲左右……而她的胸口，該怎麽說呢，甚至散發出強烈的存在感。
強烈到讓我有點難以直視。
「因為我長大了，所以老師不願意看我嗎？」
愛伊很煩惱地低頭說著，這句話害我差點噴出火來。
這是一句非常危險的發言。
「不是啦。隻是，那個……」
我開始懊悔起前世幾乎沒有和女性交往的經驗。這種時候我怎樣也說不出得體的話。
「隻是因為愛伊變得太漂亮了，所以我不好意思看。」
總之，我不明就裏把想說的話說完後，愛伊大概是害羞了吧，紅著臉一句話也不說。
「喂。」
發現尾巴被不停扯動，於是我轉頭過去看向尼娜。
「那我呢？」
就這點來說，看尼娜時就沒那麽大壓力，她確實是個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美少女，因為如此，肉體也沒有太大的真實感，就像是某種藝術品一樣。除此之外，因為她習慣裸睡，所以我也看慣了。
她的胸前確實也有些微隆起，但沒有愛伊那樣強烈的視線誘導力，所以幫了我大忙。身為紳士，當然不可能盯著她看，就算我再怎樣木頭，也還能感受到其魅力。
「尼娜啊，我希望你一直別變。」
「……雖然不太懂，但我覺得好像被你瞧不起了！」
多虧尼娜在一旁吵鬧，沒讓氣氛變得太尷尬，我也好久沒有這麽感謝有她在身邊了。
＊＊＊
「那麽，愛伊。你準備好了嗎？」
「……好了。」
大概是很緊張吧，從我頭頂傳來她僵硬的聲音。
「別擔心。」
我張開雙翅，包住她的身軀。
「如果真有什麽事情發生，我會保護你。」
「好、好的……」
聽她變得更加僵硬的回答，我似乎讓她更緊張了。
這也無可厚非。睽違一年沒回家了，再加上，對已經習慣用語言溝通的她來說，家人是完全無法用語言溝通的對象，老實說，連我也有點害怕。
但是，我有密計。
那就是我的故鄉，日本人自豪的傳統文化。
每個季節都有的贈禮，中元禮品和歲末禮品。
夏天與冬天……連春天和秋天，我都有送鹿肉或是果實等東西去給愛伊的家人。最近他們也不再害怕我，我自認為已經建立起良好的關係了。
然後是愛伊。
她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尼娜幫她把頭發綁起來，衣服也為她量身製作，還用葉子及花朵裝飾。她被當成活祭品帶來的時候，也是差不多打扮，但在營養狀況改善後成長的她看來，真的非常可愛。
幹燥的頭發變得有光澤，瘦巴巴的身體也圓潤起來，還帶有女人味，好氣色讓她笑起來加倍可愛。
隻要看到她這副模樣，不用說也能知道她受到多好的對待。我忍著極大的尷尬堅持要她洗澡也有代價了。
除此之外，為了不給他們壓力，我們刻意不從天上飛，而是步行前往洞窟。看到我們做得這麽徹底，他們肯定也能感受到我們的友好。
「話說回來，他們也算是有自己的語言吧。」
「對。與其說是語言，應該比較像是口號。」
「那麽，翻譯……就是——他們如果說了什麽，就請你告訴我是什麽意思吧。」
「我明白了，包在我身上吧！」
聽見她可靠回應的同時，我的頭頂後方還傳來她拍胸脯保證的聲音。
「咚」一聲，或者該說是更有彈性的聲音。
不，不可以，要把昨天的事情忘掉。
就在此時，有三個男人從洞窟中走出來。
『回！』
還沒等到他們反應過來，愛伊就先開口說話。
「啊，剛剛那就像是，我回來了的意思。」
「原來如此。」
我現在才想到，如果隻是單純的口號，那我事前先學起來不就得了。
我沒花幾天就學會精靈語了，這肯定也不會太辛苦。
我自認為做好萬全準備，其實一點也不萬全。
男人們當場放下他們手中的長槍，跪趴在地。
看來似乎沒有問題，於是我坐下來後低頭，讓愛伊落地。
其中一個男人看見愛伊的身影後，發出「喔喔」的讚歎。
「老師，這是我的父親。」
愛伊轉過頭來，有點靦腆地說。
這樣說來，他似乎是當初送愛伊來的其中一個男人。
「呃，你好。」
總之，我先低下頭，接著說「小小禮物不成敬意」，就把背上的野豬放在他們麵前。看到這個，另外兩個男人也發出歡聲。雖是野豬，但這可是幾乎和愛伊一樣高的大野豬。
似乎是聽見男人們的歡呼，陸續有人從洞窟中探出頭來。
於是，宴會就此展開。
我在木柴上點火，接著烤好整隻豬後，用爪子分切。
連平常沒見過的小孩們也全部出動，眾人大口啃肉。
大家圍在一個營火旁，男人們踏出腳步聲跳舞，女人們則高聲歌唱。
我則配合沒有歌詞的歌聲，高聲吼叫。
雖然還有幾個人好像很怕我，待在角落窺探著這邊的動向，但也不需要心急，至少，以愛伊父親為首的幾個人已經接受我，也不再有人朝我擲槍了。
照這樣看來，似乎也能更密切接觸，甚至可以教他們說話。
就在我放下心中大石時。
他們相當恭敬地帶著一位少女到我麵前。
我對這一幕有強烈既視感，但愛伊坐在我身邊，那是另外一位少女。
雖然沒有持槍，但兩個男人帶著一個妝點得出色的少女到我麵前，和一年前完全相同。
『獻。』
男人跪下的同時，也說出這個字。
「愛伊，他們在說什麽……」
『否！』
我都還沒有問完，愛伊就大聲斥喝。
『我，妻！』
她還用力拉過我的前腳，接著說出了這樣簡短的字。
『不要！』
然後還指著被帶出來的少女如此喊叫。
男人們帶著驚訝表情往後退，低下頭去。
「呐，愛伊，你剛剛說了些什麽？」
「沒什麽。」
愛伊笑著這樣回答我。但她的笑容總讓我覺得……有點恐怖。
「呃，明明就……」
「沒說，什麽。」
愛伊又笑著重複了一次。
結果，這天不管我問幾次，她都不願意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