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


    天地之間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元氣湧動,似有一股磅礴威壓自天外而來。


    仿佛隻是一息之間,這威勢已籠罩住整片天穹。


    倏忽間風卷雲湧,如萬馬奔騰,天色明滅。


    隱隱中電蛇舞動,有聲光震天,雷霆忽閃。


    南蔚漫不經心地瞥了眼頭頂,又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遠處的山峰。


    據典籍記載,萬年前此大羅靈界全部宗門盡數遷移,隻在此界中留下少少傳承。


    然後——


    靈橋斷絕!


    從此天地間元氣驟減,修者千不存一。


    到如今,足足萬年有餘,靈橋依然如故。


    而對於當初各宗門為何要離開此界,靈橋又是為何斷絕……


    至今仍未有定論。


    那些不曾離開的修者,在此萬餘年間,漸次重建了大羅靈界中的各色宗門。


    南蔚便是其中天命魔宗的四大尊者之一,被譽為數千年來最有可能突破天人絕障的天縱之才。


    七歲甫一入門便在山門處心生感應,元氣湧動。


    盡管身處如今元氣稀薄的大羅靈界,竟也飛速修至煉氣大圓滿。


    十歲築基,十五歲金丹,二十歲成嬰,到他三十四歲時,已是跨過數個境界,修至明照還真。


    哪怕天命魔宗中早他許久入門的長老尊者,也隻能遠遠仰望他的修為。


    今日,便是南蔚的渡劫之日。


    然而無論是宗門祖師,還是南蔚的門人弟子,又或是其他各大宗門,都對南蔚的打算並不看好。


    靈橋斷絕,這是大羅靈界盡人皆知之事。


    哪怕南蔚是古往今來第一天才,麵對無米之炊的情況,也應知人力有窮盡。


    事實上,這萬年間,大羅靈界早已無有渡劫成功的先例,哪怕天分再高,最終也都止步於還真境。


    然後再隨著壽元老去,消逝在天地之間。


    南蔚對此亦是心知肚明,隻是他實在不願屈服於這命運。


    眾人紛紛勸說道:還真境足有千載壽元,他大可逍遙於這廣袤天地間,不受任何約束,比起渡劫破界而去,又有何不好?


    宗門祖師也勸說道:若是渡劫成功到了上界,相對而言其實並無自在可言,要知道寧為雞頭莫為鳳尾,在大羅靈界做一個還真境的真人,位高權重,豈不快哉?


    南蔚知道,他們此時正在那山峰之中關注著自己。


    他也知道,眾人乃是為了他好。


    大羅靈界靈橋斷絕的這萬年來,也不是沒有人如他此刻一般,嚐試激發天劫。


    然而這些人的下場,卻著實令人觸目驚心。


    九千年前,仙瑤真人渡劫,誤以為三九重劫已過,方一鬆懈,靈元無以為繼,死在最後一道劫雷之下。


    七千年前,禦靈真人渡劫,靈元稀薄時被心魔附上身體,忽而殺性大發,讓當初本就將將恢複些許元氣的大羅靈界再受重創。


    五千八百年前,蒼劍子渡劫,三九重劫在結束後竟然化為四九之劫,補靈丹藥用光,致其屍骨無存。


    四千一百年前,塗山真人渡劫,劫雷忽而再次變異,靈元預備不足,最終慘淡收場。


    三千年前……


    兩千年前……


    數百年前……


    這些真人俱都是一時的人中龍鳳,而且也都在還真境上停留了許多年,道基深厚,根元穩固,若換做是萬年以前,恐怕是輕而易舉就能渡劫成功,踏入上界。


    同他們相比,南蔚固然天分更為出色,卻也未必爭得過這天地規則。


    可南蔚說服不了自己。


    他這一生,可謂是平步青雲,無有過多少挫折坎坷。


    未及不惑,便已是大權在握,掌握了天命魔宗裏相當的勢力,平日裏出門總是前呼後擁,一呼百應,到如今也足足七十餘年了。


    然而日複一日的逍遙日子下來,反倒讓南蔚愈加生出幾分不耐情緒。


    說是向道之心也好,說是別的心思也罷,南蔚隻覺得被這天地束縛、無從掙紮的感覺糟糕到了極點!


    “師尊!”


    忽的有一個滿是擔憂的語聲傳入南蔚耳中。


    他不動聲色看去,便見到自己前些年收下的關門弟子畢恭畢敬站在不遠處,緊緊盯著自己。


    南蔚輕哼一聲:“莫不是宗門裏又有什麽事讓本尊決斷?難道偌大一個宗門,缺了本尊,就找不到第二個人來主事了?”


    弟子微微俯下身:“並非弟子有事要來煩勞師尊,隻是師尊此番渡劫危機重重,弟子實在是放心不下。”


    南蔚淡淡道:“劫雷將至,你還是站得遠些,免得被本尊牽連。”


    弟子急切道:“師尊——”


    弟子眼圈微紅:“師尊,便是不渡此劫,師尊您也已是本門至高無上尊者,何必……”


    “住口!”


    南蔚不悅地打斷道:“本尊如何行事,用不著你來多嘴。”


    弟子哀哀道:“師尊……”


    南蔚漫不經心地又瞥一眼天際:“下去吧。”


    弟子還想說話,卻見南蔚輕輕一拂袖,竟是身不由己便跌了數個跟頭。等他再站穩時,已距離南蔚所在十分遙遠,一時半會根本無法近身。


    南蔚盯住頭頂劫雲,冷笑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便是本尊今日喪命在此,也是本尊自己的選擇,由不得誰來左右!”


    即便是這天地,也不可以!


    天地之間元氣愈加暴虐,威壓愈加沉重。


    平日裏稀薄無比的元氣到了這個時候,竟似乎出人意料的充裕。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一道刺目電光對準南蔚,倏忽劈下,猶如靈蛇!


    直叫周遭山體搖晃,仿若地動!


    南蔚早已做好了準備,隻見他將麵前一支幡杆朝天擲出,幽幽黑芒四射,團團黑雲渾厚,恰與那電光對了個正著!


    電蛇來勢洶洶,似乎無有止境。


    在其壓製下,幡杆上黑芒逐漸淡去,黑雲愈加稀薄。


    那幡杆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電光中瑟瑟發抖。


    不多時,幡杆竟是徹底失去了光澤,啪地一下摔落在地。


    南蔚神色未變,隻又往天上擲去一隻小戟。


    這戟在他頭頂倏然變大,變作一隻巨大的方天畫戟,再一次與接踵而下的電光相對。


    如此數回,南蔚也感到了幾分吃力。


    但見天色稍微有所開朗,陰雲消散,電光漸消,他唇邊總算勾起一抹淺淡笑意。


    自靈橋斷絕以來,還無人遭遇過四九以上的劫雷,南蔚此番卻實打實地渡過了四九重劫,也算是萬年以來破天荒頭一遭了。


    想必接下來劫雲也好、劫雷也罷,都該偃旗息鼓了吧。


    遠處山峰也有喧嘩聲響起,南蔚正待起身,眸光卻猛地一凝。


    原來那名弟子又一次往這邊行來,口中隻殷切喚道:“師尊!師尊!”


    南蔚再次拂袖,將那名弟子掀了個倒仰,又骨碌碌一會兒便滾得遠了。


    而他的眼中神色越發凝重,隻因天上陰雲消散了不過頃刻,卻有更濃重的烏雲一層層壓了下來!


    四九重劫,竟然不是盡頭!


    南蔚心下歎息——他為此次渡劫,亦是做了許多準備,不僅準備了許多寶物,也備下了許多丹藥。


    然而此時寶物盡皆損毀,丹藥也幾乎蕩然無存,新出現的劫雷卻仿佛無窮無盡,便是自己修為再深厚,恐怕也很難有幸渡過了。


    但他卻一點也不覺得難過,唇邊微笑反而又加深了幾分。


    他定定地望向天空中的劫雷。


    這一次,他索性棄了一切外物,直直朝劫雷頂了上去!


    四九重雷中,劫雲威壓俱是暴增,整片天地,都好似在恍惚間連成了一體。


    除了電光陰雲,誰也瞧不見身在其中的南蔚。


    不知過了多久,雷聲終於平息下來。


    那弟子怔怔看著前方空無一人的位置,耳邊仿佛還響著片刻前南蔚的傳音:“本尊也算死得其所,你是本尊唯一的徒弟,本尊還留了些東西在門中,往後你要好自為之。”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忽而嚎啕大哭:“師尊——!!!”


    紗帳垂下如煙似霧,又像積雪一般堆到了地麵上,叫外頭的人有些看不清裏麵的情形。


    此時正端坐在床邊小杌子上,手裏拿著一隻繡花繃的少女,邊穿針引線,邊時不時往現下毫無動靜的紗帳內看去,眼底分明藏著重重擔憂之色。


    而原本一動不動睡在床裏的男童,指尖忽的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


    然後他緩緩睜開雙眼。


    在瞧見視線盡頭的紗帳時,他清澈黑瞳中閃過一絲驚訝,馬上又平靜下來。


    但還沒等他再多觀察身周情形一下,極致的疼痛便從腦中發散到了四肢百骸,全身都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


    衣料與被褥的摩擦聲立即便被帳外少女捕捉到了,她像落到岸上的魚兒一般彈了起來,飛快掀開紗帳:“少爺!”


    在見到男童的模樣後,少女麵上再無血色,她忙不迭地一邊捉住男童雙手,又掏出一塊玉玦,隱隱有青綠色光華從玉玦中流出,一股腦往男童身上傾瀉而去,一邊大叫道:“言嬤嬤!言嬤嬤!少爺又發病了!”


    男童在痛苦之餘,卻是忍不住在心中道:放肆,誰允許你捉住本尊雙手!還有本尊才沒病!沒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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