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呼喊之時,便從門外閃電般射入一位拄著拐棍、發色雪白的婆婆。


    男童想:此人大約就是少女口中所稱的“言嬤嬤”了。


    言嬤嬤一見他渾身抽搐的模樣,眉頭就緊緊皺起,不假思索將少女推開。


    緊接著,那拐棍上倏然放出一朵朵青綠色雲霧來,這些雲霧全部往男童頭頂一湧而入。


    隨著這團團青綠雲霧進入體內,床上男童那猛烈的抽搐總算是緩和了下來,隻是他麵色依然慘白到了極點,十分難看。


    “大哥兒,感覺如何?”言嬤嬤柔聲道。


    這言嬤嬤似乎是發自內心的關懷著他——如今的男童,曾經的南蔚,卻是半點力氣也無,身體手足都仿佛不由自主,動彈不得,隻能任由言嬤嬤將其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


    南蔚:……混賬!本尊的尊體是你能摸的嗎!


    “嬤嬤,少爺的病要緊嗎?”少女見言嬤嬤鬆了手,一聲不吭坐在床邊,急急上前詢問。


    言嬤嬤思索良久,才道:“瞧大哥兒這副模樣,應當是老毛病犯了,隻不過……此前從未如此嚴重……不行,我得去找家主稟報,總得去尋一個大夫來替大哥兒診病。”


    少女就露出苦澀神情:“能替少爺診病的大夫,我們現在哪裏出得起價錢。”


    言嬤嬤冷冷睇她一眼:“丹桂,若你無心留在這裏,倒不如由我做主,將你賣到哪個富戶裏去!你與大哥兒好歹主仆一場,大哥兒慈悲心腸,想必也不會怪責於你。”


    丹桂忙不迭地雙膝一彎,跪倒在地:“嬤嬤,丹桂並無異心,千萬莫要賣了我!隻是……隻是……”她語氣裏透出了一絲哭腔,“您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夫人把持著整座府邸,咱們行動時處處掣肘,哪怕想要讓人行個方便,都得破費許多。何況……何況先夫人留下的那些東西,本就被搜刮得所剩無幾,再給少爺一用,更是……”


    言嬤嬤似乎也有些澀然,沉默了片刻才道:“坐吃山空的確不是個事,趁我如今還身康體健,倒不如也去獵殺些妖獸甚的,也好有些進益。總之不論如何,在用度上麵,你我得替大哥兒多多考量。”


    丹桂卻道:“嬤嬤,不可!”


    言嬤嬤一挑眉:“你又是何意?”


    丹桂道:“平日裏有您護著少爺,斐少爺他們才不敢對少爺太過放肆,若是您一走……”


    言嬤嬤歎道:“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隻是大哥兒的病卻是拖不得。”


    兩人正相對無言時,就聽到床上傳來幾聲咳嗽聲。


    繼而一個猶如拉風箱般幹澀喑啞的嗓門響了起來。


    “嬤嬤,丹桂,我、我無事……”


    “大哥兒!”


    “少爺!”


    丹桂和言嬤嬤立刻就圍了過來,好一陣的噓寒問暖。


    好容易待兩人的話語告一段落,南蔚皺了皺眉,頗為艱難地掀開眼簾。


    他正要說話,在看清丹桂的模樣後卻是不動聲色地多看了她兩眼,方才斂了視線,隨即道:“嬤嬤,您該幹嘛便幹嘛去,有丹桂陪著我便是。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現下是當真無事,嬤嬤不必為我輕舉妄動,也免得叫人窺見了機會,趁機又做出什麽手腳來。”


    言嬤嬤還有些猶豫,卻聽他又叫了自己一聲:“嬤嬤!”


    這一聲明明是出自大哥兒口中,卻莫名叫她心神一凜,忙道:“好吧,也隻能如此了。”又轉向丹桂,“丹桂,好生注意著點,莫要讓大哥兒涼了,也莫要給大哥兒捂得太厚了……莫要……”


    在言嬤嬤又是一通嘮叨才退下以後,南蔚吩咐丹桂道:“你就在這兒坐著,帳子不必放下來了。”


    丹桂道:“是。”就拿起繡花繃,一麵繼續方才的活計,一麵時不時往床上的南蔚看一看。


    而這時微微合上雙眼的南蔚,心中猶有一番驚詫困惑。


    他本在雷劫之中,四麵八方好似全是劫雷,他意識再清楚,反應再迅速,也無從躲避。


    下一刻,那無數劫雷直直往自己劈來,從一開始的疼痛到後來的麻木,最後他也不知是自己成了劫雷,還是劫雷成了自己。


    恍恍惚惚中,南蔚再睜開眼時,竟就成了萬年多以前,靈橋還未斷絕之時,豐城一地中南氏家族的嫡支嫡子,名字同樣叫做南蔚的七歲男童。


    可他分明就未用過奪舍的手段,怎的這活生生的身體裏邊沒了魂魄,反倒多了個自己?


    方一醒來,他還在尋思時,屬於原本的男童南蔚的所思所想就如同潮水一般湧入他的腦中。


    在南蔚看來這些不過是些支離破碎的零散念頭,放在平日裏正眼看上一看都是降尊屈貴,更不該因此感到什麽痛苦。


    但也不知是在進入這身體前遭遇過了什麽奇特情況,還是這身體本身實在太破敗不堪,以至於南蔚一時間卻是沒有忍住,抽搐了許久才緩解下來。


    不過也多虧於此,南蔚如今對這身體之前的一切大事小事,都爛熟於心、巨細無遺。


    南氏家族,豐城第一家族,祖上曾被封為豐城候,封地便是這豐城方圓數千裏,極為廣袤富饒。


    自豐城候起,南氏家族一代代傳承,時長日久,將偌大一個豐城經營得猶如鐵板一塊。


    若不是到了近幾百年,南氏族中子孫愈加不成氣,那些豐城內的後起家族,隻怕未必能在此占據一席之地。


    南蔚便是南氏家族嫡支嫡子,隻不過嫡子二字前邊還要加上另一個定語——先夫人所生。


    或是整個換做另一個詞——災星。


    南蔚的祖父乃是南氏家族的家主,南蔚的父親則是這位家主的嫡長子,下麵還有兩個一母同胞的兄弟,以及若幹同父異母的兄弟。


    據說在當年南蔚方才出生時,倒也因為是第一個孫輩加上嫡支嫡子的身份,頗是得到了祖父和父親的看重。


    然而到了周歲時,南蔚不僅身體每況愈下,還被測出體內全無靈根,壓根無法修煉。


    與此同時,父親納入房中的一房妾室卻生下了個天生單火靈根的天才。


    從此以後,南蔚在家族中地位愈加低微,也連帶著他的親生母親被父親毫無尊重。


    他母親到底也出生自豐城的一個家族,還算有些勢力,她對自己唯一的親子更是視若珍寶,為此也曾回家族求助。


    然而他母親的家族卻要將南蔚當做棄子丟棄,更是勸他母親想方設法籠絡其父,再生一個兒子。


    從言嬤嬤口中,南蔚甚至還得知了當時母親家族說出的一字一句:“這麽個廢物,還留著作甚!倒不如早些除了,你再表現得傷心一些,讓你那夫君心生憐意,正好再生一子!”


    他母親不願如此,更是憤而同家族決裂。


    這時南蔚被診治出患有先天不足之症,體質衰弱。他母親為了兒子,親自前去求藥,卻是再也沒有回來。


    據說那時跟母親一道出門的若幹侍從侍女等等,各個都是煉氣大圓滿的修為,最後卻隻活著回來了一個人,那就是言嬤嬤。


    其中更有許多侍從並非屬於南蔚的母親,而是屬於南氏家族。


    經此一事,南氏家族在當年的豐城競渡大典時,煉氣期修士不敵豐城內另一家族,又在此後的數番與其他家族的爭鬥中落入下風。


    在南蔚的祖父和父親看來,他怎麽不是南氏家族的災星!


    不僅本身毫無培養潛質,還牽連甚廣!


    生母,父族,個個都沒有討得了好!


    難怪南蔚從此在家族中就成了最微不足道的那一個——南蔚眯了眯眼,何況前身的父親又將美妾扶正,有了天賦出眾、小小年紀便被修仙宗門南華宗看上並收為親傳弟子的“嫡子”。


    也難怪前身留下的意識如此頹喪晦暗,想必此前大約是其重病之中,身體痛苦之餘,心中也再沒了求生之念。


    又恰逢自己被劫雷裹挾,不知怎麽的他就到了這身體裏。


    隻是這身體……


    南蔚這時魂識逐漸有了些恢複,隻是當初修煉至化神期便已轉化為神識的魂識,此時不僅晦暗無光,更是倒退成了魂識。


    南蔚:定是被這身體牽連了!


    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魂識受創乃是因為那日渡劫,而將其怪在了現下的身體之上……


    感應一番後,南蔚就驅動著魂識嚐試著進行內視。


    好在他曾經的確是還真境的真人,哪怕魂識受創,內視身體卻是沒有絲毫影響。


    一看之下,南蔚便不由自主心道:真是晦氣!


    這身體的確是糟糕到了極點——氣脈經絡盡數堵塞不說,那靈根的確也是丁點全無!


    便是體力,就算是與普通人都無法相比,恐怕走上幾步路,都會氣喘籲籲,甚至喘不過氣來,真是有些病入膏肓的架勢。


    然而他再仔細一察看,被長睫掩住的眸子就閃過了幾分厲色。


    原來前身壓根不是天生體弱,更不是什麽不足之症,體質衰弱!


    前身分明就是中了毒!


    南蔚十分不屑:什麽大夫,本尊隻看幾眼就瞧出了蹊蹺,你卻診斷為生病,庸醫!真是庸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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