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易把蟲子包好扔了,石豐藝被嚇得趴在沙發上瑟瑟發抖。廢柴躍上沙發,站在他麵前,饒有興趣地伸舌頭舔石豐藝的手指。


    葉寒轉頭看方易把垃圾拿出去,人不在家裏,立刻把廢柴拎了過來,指著石豐藝後頸上還在流血的十幾個小孔。


    廢柴生氣地叫了一聲,在傷口處嗅嗅,伸舌舔幾下。


    石豐藝開始不知道這一人一貓在自己身後做什麽,等到後頸越來越疼,刺痛令他背脊都顫抖,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害怕。他看不到自己後頸上的傷,方易也沒給他看蟲子,但火燒一般的疼痛讓石豐藝意識到,剛剛真的很危險。


    “是什麽?鑽我後腦勺的是什麽?”石豐藝聲音都虛了。


    廢柴舔了幾下,蟲子毒液的麻痹效果盡消,傷口也不再流血。它從石豐藝身上跳下來奔向衛生間,片刻後衛生間裏傳出了漱口的聲音。石豐藝顧不上注意一隻貓為什麽會漱口這種怪異的事情,可憐巴巴地望著葉寒。


    “不是什麽大問題。”葉寒說,“就一些有毒的,會吃肉吸血的蟲子鑽進你的後頸而已。它們會順著爬進你腦袋裏,吸幹腦髓也不奇怪。啊,別抖,現在沒事了。”


    石豐藝十分後怕,拽著葉寒的衣角抖個不停。


    “蟲子都處理完了,沒問題了吧?”方易洗了個手,出來問。


    “剛剛確認過了,血液和肌肉裏都沒有蟲卵。”葉寒站起來,順手拿了自己的背包,想了想,把茶幾上的零食和水果揣了些裝進去,“為保險起見,我要去拿點藥。石豐藝,你最近別回家,先在這裏留兩天,等我回來再說。你可以出門,蟲子對你沒影響。”


    方易看石豐藝還在兀自發抖,擔心地問:“真的沒問題嗎?那些蟲子毒不毒?”


    葉寒挎上背包:“很毒。它們的口器比較複雜,是咀嚼式和虹吸式的變異形態,吃肉吸血兩不誤。這種蟲子應該是用腐肉養出來的,而且是有些年頭的肉。”


    石豐藝都快哭了。


    “我走了,拿完藥就回來。”葉寒說,“睡覺記得鎖門,不要讓貓睡我的位置。再見。”


    方易:“等等!”


    葉寒:“?”


    方易:“走、正、門。”


    一隻腳已經踏上窗台的葉寒哦了一聲,轉身走向大門。廢柴從廁所裏跑出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葉寒看了方易一眼,廢柴眨眨眼,立刻喵喵喵地撲在方易的腳上。


    “再見。”方易說,“會鎖門的。”


    石豐藝依舊保持著俯臥的姿勢,眼裏還帶著淚光,臉上卻是一臉八卦表情。


    “你們睡一起?”石豐藝看上去甚至有些開心,“兩位天師,你們睡一張床上?還鎖門?”


    方易問他:“你要睡嗎?你身上有傷,床可以讓給你。”


    石豐藝嘿嘿地笑:“不敢不敢,葉天師會捏死我。”


    方易無言地站了一會。廢柴趴在腳麵上,又重又熱,他把它抓走了。


    他睡前認認真真地鎖好了門,睡在床的一側上翻了幾個身。睡前沒有葉寒講的鬼故事,總覺得有些無聊。


    和石豐藝一起住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清潔,打掃,買菜,做飯,甚至連超市裏那種沙拉醬配現在的時令水果合適,他都能跟你扯上十幾分鍾。


    “不不不,不用了。我對沙拉醬品牌背後的故事不感興趣。”方易吃著石豐藝做的水果沙拉,“你怎麽那麽能扯?”


    “這是注水技能啊。”石豐藝轉而跟方易科普自己在唧唧文學城寫總裁和男秘書的糾葛戀情的心得體會,“……總裁穿的什麽牌子衣服可以寫五百字,總裁的車子多豪華可以寫五百字,總裁從停車場走到自己辦公室的心理過程可以寫一千字,好萌的。比如經過昨夜我該如何麵對,見到他應該擺出什麽表情,要把他昨天忘記帶回去的領帶還給他嗎,行政的八婆看到我還領帶給他會不會開始議論我跟他之間的……”


    “停。”方易製止了他,“總裁一分鍾兩百億上下,不會考慮這種細節好嗎?不萌。”


    石豐藝翻了個白眼,顯然覺得跟方易討論不起來。


    跟石豐藝相處的幾天,方易對他的好感蹭蹭蹭往上冒,就連隔壁住的大媽也拉著方易問:小方啊你咋交了那麽多好看的朋友呢,小石有對象沒有啊?當作家一個月掙多少錢啊?他家裏還有什麽人啊?


    方易落荒而逃。


    石豐藝顯然對自己的魅力沒什麽自覺。他這段時間以來堅持鍛煉,瘦巴巴的身材開始有了點肉,沒什麽血色的臉也正常許多。在葉天師不在的日子裏,他將自己對葉寒的崇敬和愛戴全數轉移到方易身上,成功地將廢柴變成了自己的敵人。


    “它為什麽老是撓我?嗯?這正常嗎這?”石豐藝指著因為襲擊自己不成、轉而瘋狂啃自己拖鞋的廢柴,憤慨地問。


    方易大概明白廢柴的意思。


    “它覺得你是入侵這個家的敵人。但你放心,它不是真的討厭你,隻是喜歡,嗯,調戲你而已。”方易說,在石豐藝一臉黑線的囧態裏,順手把最後一塊蘋果吃了。


    石豐藝正想繼續說什麽,剛剛還在啃拖鞋的廢柴突然發出尖銳的叫聲,抖擻起全身的毛,在門後亮出了防禦的架勢。


    “廢柴?”方易走過去想抱它,但被廢柴掙開了。它死死盯著門外,呲牙咧嘴,牙根都暴了出來,看上去有種惡獸般的凶悍。


    這時門被敲響了。


    “方易你在嗎?”門外的人輕快地說,“開門,我詹羽啊。”


    方易頓時呆在原地,半晌都反應不過來。


    背上冷汗涔涔,眼前那扇門看上去陌生而可怕。


    “是詹警官?”石豐藝站了起來,“不開門嗎?”


    他以為是廢柴擋住了方易的路,走過去將廢柴抱起來,伸手就要去開門。


    “等等!”


    廢柴伸爪重重地在他手上撓了一爪子,石豐藝痛得大叫。廢柴從他手裏跳下來,又站在了方易麵前,麵朝大門。


    久沒聽到動靜的詹羽有些失落:“連朋友也不見了嗎?”


    方易一動不動。他想起在蘭中鎮看到和聽到的很多事,心裏一時分不清是什麽情緒更濃烈。幼年時獻出自己的新衣交到了一個朋友,但那個朋友卻導致了章子晗的死亡,而他現在又發現詹羽身上謎團重重,他接近自己的原因也撲朔迷離。


    ——方易身上有什麽是詹羽想要的呢?


    他突然想起那日自己問葉寒的這個問題。


    詹羽的聲音帶著笑意:“聊聊天,可以嗎,方易?我把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我保證,真的。”


    石豐藝捂著自己的手,左看看,右看看,滿是不解。


    “方易……”詹羽說,“我不會傷害你的。無論我曾經做過什麽,那些事情從來都沒有傷害過你。你知道的,我沒有朋友,我隻認識你。”


    廢柴渾身掙起的毛緩緩軟了下來。它扭頭看了方易一眼。


    方易也看著它。


    他可以信任嗎?他說的是真話嗎?


    “找個別的地方吧。”方易提高了聲音,“我們聊一聊。”


    “西區派出所,穩妥麽?”詹羽在門外問,“我今天值班,那裏還有我的同事。”


    “可以。”方易回答。


    葉寒曾經說過,有些地方是邪氣侵入不進去的,倒不是因為那裏正氣太足,隻是那種地方往往會設置很多屏障,各色各樣的人都在那裏留下自己的思維片段,靈體太容易受到困擾。


    詹羽似乎鬆了口氣。“我給你帶了特產,你一會兒開門拿吧。晚上見。”


    沒見到詹警官的石豐藝非常遺憾。但他察覺到方易和廢柴的狀態不太正常,待方易和廢柴轉移到客廳之後,默默開門取了外麵的東西,沒再打探任何事。


    方易十分抱歉,取出醫藥箱給他包紮。廢柴在茶幾旁邊走了幾圈,跳上沙發,趴在石豐藝腿上舔他的傷口。傷口很快就不再滲血了。


    “天師,你們養的貓也很靈啊。”石豐藝驚奇萬分。


    方易第一次看到廢柴露出這一手,也有些驚訝,隨即想到這貓的叫聲都能驅散惡靈,那口水能消毒殺菌,也不是什麽奇特的事情了。


    他開始思索起今晚和詹羽的會麵。


    答應詹羽的要求並不是他一時興起,而是從蘭中鎮回來之後他無法逃避的問題。


    詹羽的目的是最令葉寒和他困擾的問題。自己是個平凡人,唯一能想到和詹羽有關的,也唯有那原本被封起來、前不久才剛剛解開的縛靈能力了。但縛靈能力隻在縛靈師的後代血脈中傳承,詹羽根本無法獲取。


    方易邊看電視邊想,難道是想把自己整成個傀儡,供他驅用?


    那更不靠譜了。若是想弄傀儡,找個葉寒這樣的滅靈師顯然更符合詹羽要求而不是自己。


    電視裏妝都哭花了的女主對風塵仆仆趕來的男主大吼:你為什麽要來!你難道不知道這是他們威脅你的手段嗎!不要來救我,我不想你死!


    石豐藝拿出從方易這裏搜刮來的本子認真記錄:“好狗血,我喜歡。”


    方易心想難道是這樣?控製自己,然後要挾葉寒為他做些這樣那樣不能描寫的事情?


    他頓了片刻,自己笑了出來。


    ——想太多。


    石豐藝不明白方易去赴個詹警官的約為什麽也要動用那麽大陣仗。


    “這瓶黑水是什麽?還有匕首?”石豐藝無法理解,“為什麽把貓也帶上?”


    “我是天師,總要帶點辟邪的東西在身上。”方易說,“廢柴……廢柴是神獸。”


    石豐藝:“嗬嗬。”


    臨出門前方易叮囑他不要離開。“家裏有葉寒平時放的禁咒,那些東西進不來的,你注意就好。”


    “行行行。”石豐藝說,“我可以吃櫃子裏那包沒拆的開心果嗎?看好久了。”


    方易:“是葉天師的,你敢你就吃。”


    石豐藝:“那算了。有什麽零食是你的嗎?我吃吃。”


    方易:“……”


    從家裏出發到西區派出所不算遠,方易一路慢吞吞走過去,更像在散步。廢柴跟在他身邊,很乖地慢慢走,路遇野貓給它拋媚眼也視而不見。


    雖然章子晗的死和詹羽有關係,但方易不可能輕易就將對詹羽的情感上升到“恨”的程度。他其實是害怕。


    回頭想想,詹羽一直在不停地試探自己,尤其在方易問他為什麽知道自家地址的時候,詹羽說的是“我曾給你家寄過年貨”。


    明明相識多年,卻以這種說法來解釋:方易在知道詹羽和自己竟然是從小就認識的朋友時,立刻明白了——詹羽早就知道這個身體裏的靈魂不是原來的方易。


    這令他恐慌,但最初的恐慌過去之後,又隱約地有種輕鬆感。


    “喵?”廢柴突然停下,抬頭看著身邊一棟樓的樓頂。


    方易順著它眼神看去,樓頂沒有燈,在夜裏一片黑沉沉。


    “怎麽——咦?”方易猛地捂住了耳朵。


    熟悉的飛蟲振翅聲在耳邊響起,嗡嗡嗡,嗡嗡嗡。


    廢柴身上的毛又立了起來,它竄到方易肩上趴著,口裏呼哧呼哧喘氣。


    方易把廢柴抓在懷裏,跑進那棟樓。


    通往樓頂的門開著,蟲子振翅聲越來越大。方易從一樓跑到六樓,聽到各戶人家中電視機和說話的聲音,在樓道裏低低回響。


    月光裏站著一個高挑的青年。他右臂腫脹得異常可怕,雙腿勉力支撐著自己站立,胸口起伏,滿臉是汗。半空中的飛蟲數量巨大,形成一片低矮的灰雲,籠罩在青年的頭頂。


    下一瞬,蟲群突然震動四散,隨即紛紛撲向青年畸形的右臂。很快,密密麻麻的飛蟲便被青年的身體吸收,一點點減少。


    “容暉?”方易看到容暉坐倒在地,忙跑過去,但不知能否攙扶他。


    “先別碰我……”容暉渾身是汗,還在發抖,“等等,等一會……數量太多了,不好受。”


    方易蹲在他麵前默默看了他良久。廢柴也依到他身邊,抬頭盯著麵前容貌可怕的青年。


    “你吸收了這些蟲子?”方易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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