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青君隻覺手腳發麻,從頭頂涼到了腳心,他的手微微顫抖著,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動作,大蛇已閃電般發動,粗壯的蛇軀牢牢纏繞住他,容青君隻覺得一股巨力絞殺得他四肢百骸都將被碾碎,窒息感使得他眼前發黑。


    右手貼著蛇身想將它收進藥園,卻發現不能,在試圖收服它的時候容青君就知道了這條蛇與他收服的小蛇並非同一品種,最大的區別即是大蛇是一種無毒蛇,隻是體型特別龐大,因此藥園並不認可它是有用的靈物。它意外闖入了這個蛇窩,成了容青君的不幸遭遇。


    他要死了嗎?胸腔中的空氣已所剩無幾,缺癢使大腦變得迷糊。眼前閃過容娘流著淚的臉,她撫著他的頭發,在他耳邊輕聲說:“孩子,要活下去。”


    容青君雙眼赤紅,他掙紮著握緊了拳,一道紫光閃過,手心變作一片漆黑。他緊緊抱住了大蛇,蛇身的鱗片嗤嗤作響,冒著白煙,竟是活生生被腐蝕融解了,毒液從鱗片滲透,深入了皮肉,痛得大蛇猛力翻滾撲騰,纏殺的力量變弱,容青君反過來死死抱住了蛇身不撒手,被顛得五髒六腑都移了位。


    大蛇發了狂,蛇尾狂亂地敲擊著地麵,震得塵煙四起,半截蛇身被劇毒燒得血肉模糊,巨大的痛楚使它理智全失,在洞底橫衝直撞。容青君被甩落在地,又馬上反撲了回去,像一頭搏命的幼獸,玩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遊戲,為生存下去的權利而變得凶狠異常。


    大蛇一頭撞上了洞壁,蛇身重重摔在地上,容青君手掌貼著的位置已腐蝕出一口大血洞,內髒暴露在空氣中。大蛇再也無力騰起,蛇尾抽搐了兩下,蛇口大張,終於呈現了僵死狀態。


    此時容青君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在生死存亡的關頭,他用了最簡單粗暴的辦法,將所有能用上的劇毒花草的汁液釋放出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能腐蝕那樣一頭大蛇的毒液對他自身也造成了不小的傷害,即使他本能地對自己使用了治愈的方法,此時仍感覺到身上一塊塊的灼痛,還有被大蛇絞殺摔打所受的內傷,都令他脫力到動彈不得。


    那一天,大雨下了一整天,帶到傍晚臨近才漸漸歇去。


    大蛇的屍體模陳在洞底,容青君在洞口下方仰頭看著最後一絲光線從洞口撤離,他的神情已與先前有了些微不同。當黑暗降臨,他的眼前再看不見光的時候,他垂下了頭。


    也許一輩子他都出不去了,容青君心想。


    ******


    “不——”


    風紓難從噩夢中掙脫,冷汗爬滿了額頭。


    身周是寬闊的大床,柔軟的錦被,季秋的天氣並不太冷,但他卻一身虛汗,手心微涼。


    在腦海勾勒出夢中所見那人的容顏,他有一雙細黑的眉眼,眼神幽幽沉沉,蒼白的膚色,薄薄的嘴唇,還有淡到近乎透明的唇色。隻要一想到,就讓他心痛到難以自已。


    “小郡爺,奴婢在門外侍候著。”下人聽到了響動,輕聲尋問著是否要進屋服侍。他們主子向來有夜夢驚悸的毛病,有時候醒了就叫服侍起身,有時候過很久才喊人進屋,在主子身邊伺候久了的人基本都知道,因此守夜的下人總是警醒著。


    “準備熱水,我要沐浴。”風紓難已從床上下來,穿著裏衣,身形修長,麵容仍有少年的稚嫩,神色卻不見少年人的稚氣。


    “是。”下人領命,手腳麻利地準備著,偷眼瞧了一下主子的神情,顯然心情不好,於是更加謹慎小心。小郡爺雖然才十五六歲,容貌俊美,卻早早開始為聖上辦差,與別家這個年紀的公子哥兒不同,自有一股威勢。


    風紓難泡在浴桶裏,揮退了所有下人,水氣氤氳沾濕了發尾,垂在兩肩,燭火照亮了他一側臉龐,高挺的鼻梁在另一側落下淺淺暗影,他微閉著眼,卷翹的睫毛擋住了眸中所有情思。


    自他重生回來已有六年。


    六年前,死在二十八歲的風紓難的靈魂重回了十歲的風紓難身體中,他不知道冥冥中是誰安排了他的命運,這六年來他無時無刻不能忘懷那個人,前世死於他之手,死在一種名為“蝕骨追魂”的毒藥之下,承受了上千個日日夜夜痛入骨髓的滋味,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在苦痛、追悔與思念中死去。


    回來後,哪怕已經重新開始,擁有了一副全然健康的身體,他與他尚未相識,他仍夜夜驚醒,仍受蝕骨之痛,魂夢相隨。


    他已成他的執念,容青君。


    所以,風紓難會把容青君找出來。


    水已微涼,風紓難重新穿上衣服,擦幹頭發後用一根發帶隨意紮上垂在腦後,走到書房,取出一疊書信看起來。


    他母親乃和靜長公主,與當今聖上一母所出,情誼深厚。前世他無心朝堂,遊走江湖當個閑散宗室,今生卻不一樣,他要找人,而有什麽能比皇家的力量更無孔不入呢?所以從回來開始他便積極準備,尋得機會取得了皇帝舅舅的信任,開始為皇家辦差,幾年下來經營起了自身的勢力。


    他將尋人的重點放在了大雍國的西南一片。前世他與容青君相遇在西南邊陲的青雀山下,那時他在山下的臨安鎮裏開著一家小醫館,名喚平安醫館,那家醫館原屬於一位姓趙的老大夫。風紓難聽容青君說起過,那位趙老大夫曾在饒陽城行醫,是城裏頗有聲名的醫者,有一年饒陽城發生大地動,死了無數人,趙老大夫的醫館為災民義診,救了不少孤苦無依之人,其中也包括容青君,後來不知為何,卻帶著他離開了饒陽,到了偏遠的青雀山下。


    看完了書信,風紓難背靠在楠木大椅上,臉色微沉。


    饒陽是西南大城,他的勢力以饒陽為中心,搜尋年齡相貌與他所述相似之人,期間真真假假消息無數,實際上卻一無所獲。


    容青君,算來今年才十四歲,一個無依無靠無甚背景的少年,緣何能藏得這般深?


    鋪開紙筆,風紓難提筆寫下了一封信。


    按他的記憶,饒陽城的地動就發生在今年年底。幾個月前他已借欽天監之口將這事搬上朝會,又以西南得來的消息影響舅舅,使他看重此事,提前做好防範,當能減少災難帶來的影響。


    而他自己,則要著重部署人員,盯緊了饒陽城,若容青君對他說過的話無虛假,那他近段時間必然會出現在饒陽城。


    做完這些已是雞鳴時分。


    風紓難喚人給自己束好頭發整理好衣裝,去主屋向父母親請安。


    和靜長公主約三十出頭的年紀,她出身高貴,姻緣美滿,別有一番雍容溫婉的韻味,是真正的金枝玉葉。而附馬風集年近四十,依然風度翩翩,是一位美男子。因尚的是公主,風父並無其他姬妾,十多年下來,兩人恩愛如舊。


    請過安,長公主留風紓難一同用早膳。長公主與附馬隻得風紓難一個孩子,偌大的府邸隻有他們三個正經主子,因此餐桌上規矩並不十分嚴苛,反倒與很多小民之家一般,顯得父慈子孝,溫情融融。


    “紓兒近幾個月來常常在家陪我們用膳,母親真是開心。”長公主臉帶笑意,她的孩子生得豐神俊朗聰慧非凡,是她心頭的驕傲。自他開始在皇帝跟前領了職務,就經常早出晚歸,難能得閑。作為母親長公主是極為寬和的,她曾是一位皇帝的女兒,如今又是一位皇帝的胞姐,在她的認知裏,每個男人心中都自有一片江山要打。隻是孩子能在閑暇時有心多陪陪自己,這份孝心還是另她極受用的。


    “母親開心就好。”風紓難也露出一個微笑。前世母親為他傷心之極,更是恨透了對他下毒的容青君,盡管他極力為青君解釋開脫,母親仍是不能放下仇恨,背著他進宮去求了皇帝著力針對打壓容青君。他愧對母親,今生隻盼這種情況不再重演。而且,若西南如預料般有變,怕是不久他就會有一段時間忙得不能歸家。


    正想著,忽有侍衛通報說有皇令傳到。


    “進來說話。”得到父母點頭示意,風紓難開口:“何事?”


    “回小郡爺,宮裏的內官帶皇上口諭,宣小郡爺即刻入宮覲見。內官大人正在前廳等候。”


    “可有說是何緣故召見?怎麽這般急?”長公主輕蹙眉頭,此刻時辰尚早,她的公主府離皇宮且有一段距離,按時間算,這位傳旨的公公怕是宮門一開就直奔公主府而來了。


    “回長公主,內官大人說,昨夜聖上接到八百裏急報,西南饒陽一帶發生地龍翻身,事關重大,因此急召小郡爺與朝中多位大人入宮商議對策。”


    話音剛落,風紓難已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身來對長公主和附馬躬身道:“既如此,兒子便先告退了,即刻入宮去。父親母親還請慢用。”


    “此乃大事,紓兒,你當盡心竭力,為聖上和黎民行事,去吧。”風集點頭,揮手示意風紓難可以自去了。


    風紓難轉身離去,背影透著幾分急切。


    背後,長公主的眉頭仍未舒展,眼眸裏透著憂心,甚至連早膳都忘了用。思索了下,她問風集道:“相公,你看紓兒他,最近是否有何難解的心事?”


    “夫人何出此言?”


    “我也不知……隻是覺得他最近有些不對。”仔細回想,她的孩子竟是在不經意間就長成了這般優秀的模樣,她知曉紓兒常常睡不安穩,隻當是他小小年紀就擔當重責而感到壓力重大,便嚴格約束了他身邊服侍的人,令他們妥善照顧他的衣食住行,使他可後顧無憂,現在看來,她仍是錯過了什麽……隻這麽想想,便覺有無盡感慨。不知該如何解釋,最後千言萬語也隻歸結為一句:“紓兒,他不知不覺竟也長這麽大了。”


    風集笑了笑,拍拍長公主的手:“夫人,你與皇上一母同胞,情誼甚篤。皇上登基數年來,已有一代明君盛世的氣象,紓兒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你何須操心?放寬心便是,相信皇上,也信紓兒。”


    麵對丈夫的寬慰,長公主也是笑了笑,最終還是忍不住一聲歎息。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如何能不放在心上惦念呢?


    此時,風紓難在禦書房門口等候接見,他站得筆直,背脊挺拔,在一眾老臣間顯出了青年人特有的風姿氣質。他微低著頭,謙遜有禮,不驕不躁,沒有宗室貴胄的浮誇,沒有少年得誌的輕狂,若有人此時望進他的眼中,卻能看到一種勢在必得的堅定信念。


    此行,除了商議救災對策,他還要求得聖旨,親自奔赴饒陽!


    容青君,他會找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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