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夫人。”


    上官如意早就聽到來人在她對麵坐下的聲音,卻在風紓難開口後才睜開眼睛。


    “在下風紓難,這是容青君。”


    風紓難與容青君與上官如意相對而坐,蕭夙則一人獨坐一側。


    上官如意對蕭夙已有所了解,此時便看向了容青君。


    “你姓容?你是容娘的孩子?”


    “我娘姓容。”


    “你娘……現在怎樣了?”


    “她死了。”


    上官如意怔愣:“什麽時候?”


    “十年前。”


    “竟然……”上官如意有片刻的失神,無聲喟歎,“你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風紓難插入話來:“上官夫人,我遇見青君時,他孤身一人流落到了饒陽。您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事的,對嗎?”


    上官如意看看容青君和蕭夙,眼神中透露出一言難盡的複雜意味。


    “那時候我年輕不懂事,心高氣傲,跟謝幍明麵上相敬如賓,私底下關係極差,對他的妾室也是眼不見為淨的態度。在他們母子失蹤之前,我並不知道謝幍對他們做了什麽,直到容娘帶著他逃跑了。身為當家主母,後宅發生這麽大事,我卻連一點端倪都沒看出來,不得不說是我的失職,所以後來我費了大力氣去查……”


    “你當謝幍建這座宅子是為了什麽呢?”上官如意忽然話題一轉,風紓難順著她的眼神看向稍遠些地方的那群女子,她們中年紀最大的不過二十來歲的模樣,年幼的看起來比容青君還小,但個個都顯得十分憔悴,風紓難的人幫她們搭了簡易的帳篷點燃了火堆,她們便互相挨著靠著擠在一起,有的人在哭,有的人神色麻木。


    “沒錯,謝幍置這座宅子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不過不是對女人的*,而是生兒子的*。”


    風紓難不解,不說容青君與蕭夙,據他所知,上官如意也為謝幍生下了嫡子,聽謝朝華說,數年前上官如意還將孩子送到他外祖家學藝了。


    “還是從十幾年前說起吧。”上官如意停了停,順了順自己的思路,將記憶中的事情一點一點挖了出來。


    “當年容娘生產的時候,我照例派了身邊的嬤嬤去她房裏照應著,隻求平安無事。容娘生得不太順利,第二天夜裏才傳來消息說生了個兒子,幸好母子均安,我也就放了心。誰知道,夜裏的時候我派去的那名嬤嬤慌裏慌張的跑了回來,求我救她,我追問之下,才知道容娘生的原是一對雙生子,後來謝幍來了一趟,帶走了一個,勒令在場的下人們保密,稱容娘隻生了一個孩子,那產婆也被他滅了口。容娘生產艱難,孩子出來後就昏了過去,醒來後身邊下人都謊稱那個孩子在肚子裏憋得太久,才出來就沒了,她也信以為真了。其實那個大孩子,是被謝幍帶走了。”


    上官如意看向蕭夙和容青君,最後目光落在蕭夙身上:“你們既然是一塊兒來的,大概也查到了些蛛絲馬跡,有所懷疑。我想,你就是一開始被謝幍帶走的那個孩子。”


    蕭夙抿抿唇,沒說話。


    風紓難道:“謝幍將孩子帶走,是為了試驗蠱蟲?”這樣便與呂照山書信裏記載的事情對照上了。


    “你果然知道。”上官如意點頭,“這是我後來才查到的,當時卻並沒有想太深。民間一直有雙生子不祥的說法,我以為謝幍是出於這個原因才將大孩子送走,雖然不高興他不與我商量便獨自處理了,但他到底是孩子父親,他既有安排了,我也沒什麽可說的。那時我與他關係就已變差,他固執,我嘴硬,相處起來三言兩語都能變成爭吵,實在是沒勁,所以隻約束了那嬤嬤,讓她不要再提起,就當容娘隻生了一個孩子吧。”


    “容娘帶著你跑了的時候,我十分震怒,我自認為人雖不和善,但從不曾苛待過妾室和子女,吃穿用度不曾短缺,也從不叫姨娘到我跟前立規矩,隻要她們乖乖在後院待著不生事,我就是個好說話的人。就這樣,她還有什麽理由要跑呢?”


    “那時候謝幍就變得不對勁了,變得比往常的他更加狂躁易怒,動不動就懲戒下人。我倒是理解他,畢竟姨娘帶著兒子跑了,這事他比我更沒麵子。哪裏知道這不隻是麵子問題。”


    “不久後,後宅又出了件事,香姨娘的兒子無緣無故病倒了,躺在床上暈暈沉沉,昏迷不醒。而原本對那個孩子不聞不問的謝幍忽然成了慈父,每隔幾天就要去探病。我去看了那孩子,覺得他的病來得太古怪。我起了疑心,找來服侍謝家多年的大夫問是不是謝家有什麽代代相傳的隱疾,但那大夫也說不個所以然來。”


    “又過了沒多久,那孩子忽然死了。”說到這裏,上官如意停了停,看看幾人的表情,“你們也覺得蹊蹺吧?哼,我也是,好好個孩子,動不動就養沒了。我徹查了內宅,但是誰都是幹淨的,沒人對那個孩子動過手。那時候我萬萬沒有懷疑到謝幍身上,人說虎毒不食之,他有什麽理由害死自己親生兒子呢。香姨娘受不了刺激,總覺得一定是我害了她的孩子,成天找我麻煩。也不怪她多心,幾個姨娘生的兒子,前前後後都出了事,隻剩我兒子一個健在,整個謝家的下人都在背後猜疑我。我嫌煩,帶上兒子回娘家小住,一住就是好幾個月,我父親與我兒子投緣,從那之後幹脆就留了那小子在我嫁家習武,我自己也可以時不時回去,樂得輕鬆。”


    “直到幾年前,我又一次從娘家回來時,發現謝幍變得越來越奇怪,幾乎像變了個人,陌生得我從他眼裏完全看不出以前那人的影子。我與他雖然素來不和,但好歹幾十年夫妻了。所以我親自跟蹤了他幾天,終於發現了他的秘密。”


    上官如意望望被燒成廢墟的宅子,接著道:“那個孩子沒死,被謝幍帶到了這座宅子裏。那天晚上,我跟著他秘密潛入了宅子的某個房間裏,看到他從床上抱起香姨娘的兒子,那孩子已經完全沒了原來調皮搗蛋的模樣,變得癡癡傻傻的,我看到他就想起你來。”上官如意的目光投到容青君身上,透過他看到了十多年前的影像,“以前的你就跟那時候香姨娘的兒子一模一樣,現在想來其實是很不正常的,隻不過因為你是雙生兒,自幼體弱多病,屋裏又常年帶著藥味,才沒惹人注意。”


    而後,上官如意的語氣忽然變得冷硬:“然後我看到謝幍將他放入浴桶中,那裏麵放著各種草藥,接著他便割破了那孩子的手臂,在吸他親生兒子的血。”


    聽到這裏,幾人都不由一驚,蕭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手臂,感覺後背上爬上一串雞皮疙瘩,夜風吹來都像陰風瑟瑟,叫人毛骨悚然。他看向容青君,可惜那人的臉上實在看不出表情。


    蕭夙忍不住發問:“為什麽?”他不禁想如果自己是容青君的兄長,被帶走的那個大孩子,那他小時候是不是也經曆過這些?


    “問得好,我也猜不到我的丈夫是個喝人血的禽獸。”提起這一段,上官如意的臉上滿是厭惡,“我繼續追查,發現他走了旁門左道,他在自己身上下了蠱蟲,靠這種蠱蟲刺激自己的經脈,強行提升功力。但這種邪門的蠱蟲除了能幫他,還會害他,那蟲子嗜血,若不能製住它,幾天就能將人吸得精幹,所以除了用藥控製以外,謝幍不得不吸食親生子的血來養著那蟲。而且那蟲嘴刁得很,若宿主是女子,則隻食女子之血,但謝幍是男兒身,所以必須是具有他血脈的男子才行,所以他又在這宅子裏養了無數女人,指望她們給他生兒子,隻是可惜,那蠱蟲能耐大得很,不隻控製了他,還影響了他的生育能力,打那之後,他再也沒有得過一子半女。而且過了那麽多年,蠱蟲的胃口被養大了,早已開始反噬,吃藥、喝血都沒有用,謝幍已經沒有辦法了。”


    話說到此,上官如意冷笑了一下:“真是可笑,他想靠這蠱蟲千秋萬代,誰知落得個走火入魔、斷子絕孫。”


    按上官如意的描述,風紓難猜那隻蛇蠱或許是能克製謝幍體內蠱蟲的最後一樣東西,誰知千方百計弄來的,居然是假的,謝幍受不了刺激,這才最終自毀。


    故事到這裏差不多就說完了,上官如意看向容青君,語調裏難得有絲溫柔:“容娘想必也是發現了這個秘密才會帶著你孤注一擲逃跑,她是個好女人。說起來,當年謝幍三個姨娘裏,夢姨娘原是貼身丫鬟,香姨娘是別人送進來的風塵女子,隻有你娘是謝幍看中意了,親自納回來的良妾。他對你娘大約是有幾分情意的,所以當年才沒將你帶離你娘身邊。隻是可惜,這情意比起他自己的*,還是太淺薄了。”


    風紓難還有疑問:“那上官夫人又是因何會被關在這座宅子裏?”


    “我看不過去他的行事,自然便想阻止,誰知當時他的武功已經大有進展,我不是他的對手,反被他抓住,關了起來。不過他也沒有好過到哪裏去,眼看著蠱蟲一天比一天不受控製,他沒多少日子好活了,眼看著他越來越瘋狂變態,我知道我不會有好下場。”


    “這麽說來,上官夫人被關在這裏已經數年,可謝家這幾年來一直有位名正言順的夫人在主持家事,上官夫人知道嗎?”


    “我知道,那是謝幍安排的傀儡,掩人耳目的。這幾年他過得不好,就也看不得我好,時不時要來地牢找我說說外麵的事,想要借此激怒我,讓我痛苦。所以外麵的事,我知道的還不少。”


    “原來如此,那看來,孫夫人的孩子多半是遭到那假夫人的毒手,被下了蠱了,夢姨娘身上中毒的事,也可能是她在謝幍授意下做的。”


    “孫夫人?夢姨娘的女兒?”


    “是,她生了一個兒子,不足一歲,被帶來謝家一個多月來也是昏睡不止。”風紓難簡單說了下謝朝華之事。


    上官如意想了想,道:“據我所知,這種蠱蟲是種子母蠱,子蠱從母蠱,而母蠱在謝幍身上,已經跟著他死去,所以子蠱應該也會消亡,之後那孩子便能不藥而愈。不妨觀察一個月看看再說。”


    這時她忽然想起來當年容青君逃走時身上也是帶著蠱的,理該長年嗜睡、體弱遲鈍才對。


    她將疑惑問出了口,被風紓難輕描淡寫地解釋過去:“青君另有奇遇,治好了身上的病。”


    容青君補了一句:“我不怕毒/藥毒蟲。”


    上官如意也無意追究,說了這麽久,她的臉上也露出了疲色:“你們還有什麽想問的,我一並說了,若沒有,我要休息了。”


    風紓難搖頭:“那便不打擾夫人休息了,多謝夫人坦誠相告。”


    “夫人。”蕭夙忽然出聲,“在下自小有一怪病,發作的時候渾身疼痛難忍,請問是否與這蠱蟲有關,如何醫治?”


    “我對那蠱蟲所知並不深,而且你是最早被謝幍帶走的孩子,據我所知,他在你身上下的子蠱是失敗的,所以後來才換了人。因此,恐怕就連謝幍也不知道,蠱蟲在你身上會是什麽變化和反應。”


    蕭夙頹然低頭,片刻後苦笑了下:“算了,反正我也習慣了。”


    當晚再無後話。


    第二日,在山中休息一晚後,風紓難問上官如意有什麽打算。


    “去城中找家客棧梳洗一番,再去謝家。”


    這是要回去清理門戶了。


    他們回到城中,風紓難派人安排了謝幍宅子中救出來的那群女人,零零碎碎的事情又處理了一天。


    上官如意回去謝家了,風紓難與容青君沒有再登門過問謝家之事。期間謝朝華來過一次探望兩人,因為有夢姨娘中毒之事,所以上官如意回到謝家秘密處置假謝夫人的時候,向謝朝華吐露了真相。而這真相顯然令謝朝華難以接受,容青君看到她時,她的臉色比前些天差了很多。


    對於容青君與風紓難來說,梅江城之事已了,隨後他們便該離開了。


    在城門口告別的時候,風紓難問蕭夙以後去哪兒。


    蕭夙:“倚馬江湖,仗劍天涯。”


    風紓難:“……”


    蕭夙:“……總之隨遇而安吧,若有事可以去南國書苑找我,鴇娘對我有養育之恩,我時不時會回去看她的。好了我走了,以後各安天命吧。”


    風紓難:“保重。”


    容青君沒說話,卻忽然走上前,遞了一個玉瓶過去。


    “發病時候吃一粒,應該有效。”


    蕭夙接過,深深看了容青君一眼,也沒再說話,終於一扭馬頭,踢踢踏踏地走了。


    “青君,我們也走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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