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發著淡淡蘭香的馬車內,一隻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如美玉般精致,輕輕地流連在一堆白骨之上。


    那些白骨,被誰拚湊得十分整齊,曲線優美、骨質縝密。


    “這是年華珠放在房裏的?”問話時,廖子承美麗的指尖輕輕放入一個眼眶裏,像在摸索什麽。


    他對麵,一名戴著忍者神龜麵具的黑衣少年,認真地點了點頭。


    廖子承微微勾了勾唇角,柔和的目光落進他孩童般純真的眼眸裏:“真乖。”


    流風在他旁邊坐下,將手指放進了嘴裏。


    這代表,他很高興。


    廖子承敲了敲桌上的點心盒子。


    流風微愣,一雙仿佛聚集了一斛珍珠的眸子跳動起璀璨的波光,然後他起身,將點心盒子抱入懷中,一點一點吃了起來。


    廖子承開始檢查骷髏頭。


    一般來說,以骨盆鑒定性別最為準確,但顱骨也能為性別提供非常重要的信息。孩童時期,顱骨的性別差異較小。到了青春期,性別差異逐漸增大。成年後,詫異就非常顯著了。


    男性顱骨較大、較重、顱腔較大,如果用水來衡量的話,男性顱骨約莫能裝二十九兩水,女性隻能裝二十六兩。


    再者,男性顱骨厚,麵部狹長,前額傾斜,眉弓顯著,眼眶成方形,眶上緣比較鈍。


    而女子的顱骨略薄,麵部較寬短,前額陡直,眉弓不顯著,眼眶成圓形,眶上緣比較銳。


    再就是後腦部位的枕外隆突,男子的較粗大,女子的不發達。


    另外還有一項比較明顯的特征,牙槽。


    這一個顱骨的牙槽占據了下顎體高度的二分之一,而男性顱骨一般隻有三分之一。


    種種跡象表明,這是一個女性的顱骨。


    廖子承的手指在桌麵上彈了幾下,若有所思道:“流風,我要一瓶醋。”


    簾子一動,糕點盒子穩穩地落於桌麵,流風卻早已沒了影子。


    等待的時間並未持續太久,流風便拿著一瓶醋回來了。


    “給錢了嗎?”


    流風搖頭。


    廖子承拿起醋壇子看了一眼,“二十文。”


    流風又一溜煙兒地消失了。


    廖子承打開工具箱,拿出棉簽,蘸了醋細細塗抹在顱骨表麵,片刻後,一些奇奇怪怪的圖案在顱骨表麵浮現了出來。


    分別是,一口井、一個籠子、一團火焰。


    這三幅圖代表了什麽呢?


    轟隆隆,一聲驚雷,響徹雲霄。


    廖子承挑開簾幕一角朝外望了一眼,唇角一勾:“這麽快就到了。”


    ……


    熏著淡淡蘇合香的房內,王歆麵色蒼白地地低喝,朱紅裙裾隨著她一個趔趄,宛若鮮血一般在周身流淌,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兒撲鼻而來,是她碰倒花瓶時劃破了手指的肌膚。


    一個細小的動作,在旁人做來輕而易舉,但體力不支的她,卻耗盡了所有力氣。


    最終,她隻能就範,乖乖地靠在對方懷裏,“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


    王老太君撣了撣煙灰,將玉石煙杆放在一旁,老僧入定一般地淡道:“給小姐穿上鞋子。”


    丫鬟將懷中的王歆扶到冒椅上,躬身,為她穿上繡了並蒂蓮的粉色繡花鞋。


    王歆有氣無力地靠著椅背,冷颼颼地目光射向自己的祖母、自己的生父:“為什麽要退掉廖公子的親事?他從江南尋藥救了我,你們轉頭就做這種忘恩負義的事?不怕遭天譴嗎?”


    “天譴?”王老太君悶悶一笑,不再多言,隻擺手叫人將她扶起來。


    王歆昏迷太久,體虛羸弱,站都站不穩,卻還是皺眉反抗:“我不入宮,放開我!我明明已經許了婚事,你們要把它破壞掉。破壞掉就破壞掉,大不了不一輩子不嫁就是了,可你們……你們又要逼我入宮!”


    王慶和王恒沒想到老太君會打這個主意,王歆服了藥一轉醒,老太君便當機立斷,要送她入宮。但詫異歸詫異,他們依舊認為老太君的決策是正確的。無論容貌或智慧,王家都無人能出小七左右。


    王老太君擺手示意丫鬟退下,當屋子裏隻剩他們幾個主子時,她緩緩開口:“你以為王家還是以前的王家嗎?或者,你以為琅琊還是以前的琅琊?”


    王歆不解。


    王老太君站起身,關上被冷風刮得咯吱作響的窗子,又道:“別看王家表麵風光無限,實則早已在走下坡路。你二叔在朝堂,屢屢遭人排擠,你三叔雖然恢複帝師之位,但他從沒將王氏一族的命運放在心坎兒裏。再看你父親和你大哥,你父親掌管水師多年,一直沒能將蛟龍軍治理妥當。這一次,朝廷又派來一名新提督,若他成功地將蛟龍軍拽在手裏,你父親日後,怕也得仰人鼻息!再說你哥哥,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讓太子逮住了把柄!你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你父親被擠出官場、你大哥踉蹌入獄?”


    王慶與王恒齊齊露出了汗顏的神色。


    王歆握著手裏的藥瓶,看了父親與大哥一眼,陷入了沉默。


    王老太君走過去,將她輕輕攬入懷中,撫摸著她鬢角的發絲,語重心長道:“如果,你承認你姓王,承認自己的骨子裏流著王家的血脈,就努力坐上那個寶座,不要看著王家沒落。”


    “老太君,老爺,提督大人到了。”門外,一名丫鬟稟報道。


    王慶眸光一顫,撣了撣寬袖:“總算是來了,我親自出去迎接。”


    王恒就道:“我跟父親一起。”


    外邊的丫鬟卻“哎呀”了一聲:“不是……奴婢沒說清,提督大人到了城裏,但沒來咱們府。”


    “那他去了哪裏?”父子倆異口同聲地問。


    “顏家!”


    ……


    出了花廳,華珠甩開他力大無比的手,卻在甩開的一瞬間雙腿一軟,腿軟地朝後倒去。


    “你對我下藥?”


    赫連笙攬住她粉肩,咬著她耳朵,無比親密地低聲道:“一點軟骨散而已,你能走、能動、能吃、能喝。”


    隔得太近,鼻尖滿滿的全都是他的氣味兒,曾經她愛極了這種味道,現在卻隻會覺得惡心、作嘔!


    華珠緩緩站直了身子,盡量與他保持距離:“殿下可真是用心良苦,臣女身份卑微,擔不起殿下榮寵,請殿下允許臣女自己上路。”


    赫連笙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自然也就沒放過她眼底毫不掩飾的厭惡,他冷峻的眉眼忽而又冷了幾分:“如果你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恭喜你,成功了,我現在對你很刮目相看。”


    欲擒故縱?華珠真想仰天長笑,這種渣男,剝光了,再陪上十裏紅妝,看她會不會有那麽一丁點兒的把持不住。


    “太子殿下,你真是自我感覺良好。”華珠皮笑肉不笑道,“不過我很奇怪,如果殿下真對自己那麽有信心,為何還得對我下軟骨散。你怕我跑掉,不是嗎?這說明,你內心其實也知道我不想入宮。”


    赫連笙的笑容僵了僵:“這由不得你選擇,不是嗎?”


    這是一個皇權社會,也是一個男權社會,女人的未來,永遠都是男人說了算。任何想要顛覆這種傳統的存在,最終都會淹沒在曆史的長河裏。


    華珠沒有反駁赫連笙的話,因為赫連笙說的沒錯,入不入宮還真由不得她選擇。她縱然仇恨一切傷害過他們母子的人,卻也不是一個毫無弱點的人,她與赫連笙撕破臉沒什麽,但父親呢?年絳珠呢?顏博和她的一雙小外甥呢?也要把他們都搭進去嗎?


    顏府貴為琅琊三大家族之一,尚不能為了她與赫連笙公然對抗,要打倒赫連笙,她需要一個更強大的靠山。


    是的,她要打倒赫連笙,因為即便她想放過他,他也還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她。


    這種被蒼蠅叮著的感覺,簡直糟透了!


    冷冷一笑,華珠說道:“都說多情之人也最無情,以前我不信,現在毋庸置疑了。”


    赫連笙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華珠慢悠悠地捏起腰間粉紅色荷包上的流蘇,眼神清冽如自冰湖流來的一汪泉水:“是誰為了讓柳昭昭在九泉之下得到安息,死活不讓開棺驗屍的?又是誰在明知柳昭昭犯了不可饒恕的罪孽之後,非但不把她繩之以法,反而濫用職權給了她榮華富貴的?現在,柳昭昭屍骨未寒,殿下便開始左一個秀女、右一個秀女地往京城帶。返京的車隊裏,可是裝著‘太子妃’的屍骨呢!你說她泉下有知,會不會氣得直接從棺材裏爬出來?”


    赫連笙的笑容凝在唇角,沉默半日,又輕笑著道:“還說不是欲擒故縱?但這種把戲,我勸你還是點到為止的好,偶爾為之,本宮或許會覺得新鮮,用多了,便不怎麽靈驗了。如果,你想在本宮的心裏擁有一席之地的話。”


    嘔——


    華珠恨不得把三天的飯菜全都吐出來!


    她上輩子真的瞎了眼吧,才會看上這麽個渣男?


    他是不是認為全天下的女人都恨不得脫光衣服爬他的床?然後為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華珠嘲諷一笑:“我就這麽好,值得殿下如此傾心相待?”


    赫連笙緩緩走來,霎那間離華珠近了好幾份,熟悉的味道總能讓人憶起帶了這種味道的過去,前世一幕幕,從侍寢到產子,閃電般地掠過華珠腦海,華珠隻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來。


    在她無比排斥的注視下,赫連笙勾起唇角:“你的價值,比你想象的要高!”


    價值?她一個府台庶女,能有什麽價值?又不是像話本裏寫的,她有個身世強大的娘親,留給了她某個震驚世界的寶藏。她娘是盧曉珺,平民百姓,如假包換!


    赫連笙腦子進水了吧?


    赫連笙不知華珠正在心裏誹謗他,隻是看著她倔強的表情,與記憶中那張臉一點點融合,心頭一動,他湊近了華珠。


    熱熱的呼吸傳來,華珠忙撇過臉,淡道:“虧心事做多了,會遭天譴的。”


    赫連笙停在與她咫尺相距的地方,笑了笑:“我不信鬼神之說。”


    “那麽,你的確做了虧心事了?”華珠反問。


    赫連笙的目光微微一動,真是個危險的女人啊,隨時隨地都能找出別人話裏的漏洞,這項本事,到底跟誰學的?


    華珠看了一眼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某人,忍住厭惡,慢悠悠地道:“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人啦,最好不要做虧心事,即便做了,也要想法子懺悔和彌補,否則,真會惹來天譴。”


    “本宮隻信事在人為!”赫連笙握住華珠的手,就要跨過大門。


    忽然,一聲驚雷,仿佛帶著毀天滅地之勢,在頭頂突兀地炸響,整個車廂,乃至大地,都發出了輕微的顫抖。


    然後,赫連笙就看見一輛由八匹駿馬所拉的寶華蓋藍色麒麟圖騰的馬車緩緩停在了顏府大門口,它頂端鑲了五顆碩大無比的夜明珠,四角又掛了金色琉璃盞,透著朦朧而高貴的光。


    而那些駿馬,隨便拉一匹出來,都能賽過千裏良駒。它們頭上戴著銀色的閃電形頭盔,好似一支從遠古洪荒馳騁而來的獸隊,渾身都散發著一種野蠻霸道的氣勢。


    赫連笙不舒服地蹙了蹙眉,朝羅公公打了個手勢。


    羅公公揚了揚拂塵,扯著尖細的嗓音問道:“車內何人?太子殿下在此,還不快速速前來磕頭跪拜?”


    隻有駿馬打出的呼呼,不聞人聲,也沒動靜。


    顏寬與顏博追了上來,瞧這架勢,內心好生疑惑。都說麵前是太子了,對方怎麽敢不下來見駕呢?


    這時,王慶與王恒滿頭大汗地走了過來,為彰顯誠意,他們倆把馬車停在轉角的巷子裏了。


    二人先是向赫連笙行了一禮,隨後行至顏寬身邊,對顏寬擠眉弄眼。


    顏寬眉頭一皺,抽風了?


    王慶指了指那輛華貴無比的馬車,悄聲道:“新上任的水師提督啊,他怎麽跑你們家來了?”


    按理說,顏家如今主管陸路事宜,與水師關係不大,提督第一站怎麽到了他們家呢?真要接風洗塵,也該王家來安排才是!


    難道……提督大人對王家有意見?


    思及此處,王慶父子的心裏齊齊毛了毛。


    華珠靜靜看向對麵的馬車,心中隱約也猜到了來者身份,剛剛在大房聽盧夫人講過,琅琊新來了一名水師提督,由王帝師舉薦,得到了聖上以及明德太後的首肯,前來接管渙散六年的蛟龍軍。另外,盧夫人也提到,對方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在梅莊排行第三的染家千金繳械投降,這等本事,不得不令人稱奇。


    華珠猜到的,赫連笙也猜到了。對這位同時得到太後與王帝師青睞的提督,他很感興趣。可惜他一路派人查探,也沒探出半分與對方相關的消息。要麽,是對方的過去真的空如白紙;要麽,是對方的反偵察手段相當高明。


    但不管哪一種,對方都沒有藐視一國太子的權力,尤其,這麽多大臣與女眷看著,他焉能叫人給撂了臉子?


    他朝羅公公使了個眼色。


    羅公公上前幾步,扯著尖細的嗓音命令道:“來人!將這等目無王法之人拿下!”


    十數名訓練有素的大內高手拔劍衝向了馬車。他們都是非常精銳的力量,自萬千高手中脫穎而出,才被選到東宮保護太子。這麽多年來,他們做得很出色,深得太子器重。


    這一次,他們也一定能輕而易舉地將對方拿下。


    然,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們的劍還沒劈開,不,還沒碰到馬車,便被一團黑霧一般的不明物體給迷了眼睛。


    真的隻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已經動彈不得了。


    十三人,以千奇百怪的姿勢定在了場地中央。


    赫連笙、華珠、顏寬、顏博、王慶、王恒、羅公公,全都傻了眼。


    他們剛剛看到的是鬼影吧?


    那麽快?!


    顏博就想到了化成一灘血水的冷柔,心咯噔一下,扯了扯父親的袖子,悄聲道:“是不是他殺了三嫂?哎喲——”


    是顏寬狠踩了兒子一腳,這種話能亂說嗎?“給我閉嘴!”


    赫連笙笑了,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敢動本宮的侍衛,你膽子不小!本宮倒要看看,誰給了你膽子對本宮不敬?”


    話落,馬車上的簾幕被掀開,一塊係了紅繩的純金令牌躍入眾人眼簾。


    鳳凰令,明德太後專有,見令如見太後。


    顏寬父子與王慶父子麵色一變,齊齊拱手,福低了身子。


    赫連笙嘴角一抽,心不甘情不願地行了一禮。


    隻有華珠,盯著那隻緩緩探出簾幕的、骨節分明的手,覺得異樣熟悉。


    那手,輕輕滑開簾幕,像撥開了烏雲一般,天地驟然為之一亮。


    冷風起,暗夜寂。


    一道銀光,緩緩流瀉而出,細看,卻又並非銀色,而是墨藍輕紗籠罩於白色錦衣之上,便宛若銀河之光在暗夜裏靜謐流淌。


    “太子殿下,好久不見。”


    赫連笙抬眸,看向那張俊美如畫的臉和那雙鷹一般犀利的眼,慕地呆住:“怎麽……是你?”


    ------題外話------


    ╮(╯▽╰)╭卡文太厲害了,隻能更這麽些,今天白天好好理理思路,爭取明天恢複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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