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請等一下。”女子邁著小碎步,追上了華珠,並伸出手臂攔住了華珠去路,喘息著說道,“夫人你可能誤會我跟子承了,我們兩個不是你想的那樣。”


    華珠淡淡地看向她:“是不是也輪不到你來解釋,別白忙活了,該幹嘛幹嘛去。”


    女子的眸光一顫,麵露難色道:“夫人,我是流風的姐姐淑雲,四年前我和流風失散,是子承收留了流風,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我跟子承之間真的什麽都沒有。”


    華珠的神色淡漠如水:“你什麽時候來的?”


    淑雲似是被華珠的問題驚到,詫異地瞪圓了眼。


    華珠耐著性子重複了一遍:“我問你什麽時候來帝師府的?或者,來京城的?”


    淑雲的臉色微微一變,低下頭,很小聲地道:“剛來沒多久……”


    “沒多久是多久?”華珠將她遮遮掩掩的神色盡收眼底,淡淡地問。


    淑雲薄唇微啟,欲言又止。


    華珠譏諷一笑:“讓我猜猜,我跟侯爺大婚那天?”


    淑雲的臉色又是一變,頭垂得更低了:“夫人……怎麽會猜到?”


    是啊,她怎麽會猜到?但凡跟這個男人有關的東西,她似乎全部都能感受到。大婚那日,年俊璽把她從海棠院背出來,她聽到了一陣“嘚嘚嘚嘚”的馬蹄聲,她問年俊璽有沒有聽到,年俊璽說沒有。以年俊璽的耳力都沒聽到,偏偏她聽到了——


    年華珠啊年華珠,李重明早就警告過你,若有下輩子,不要愛上任何一個男人。瞧啊,你不聽話,活該被騙呢。這下好了吧,哭了吧,傷心了吧,悔不當初了吧?


    華珠自嘲一笑,忍住喉頭的哽咽,慢悠悠地道:“淑雲是吧?你不用在我麵前裝無辜,流風一次兩次破壞我跟侯爺的好事,說不是你攛掇的我自己都會笑死。趁我沒有改變主意,趕緊去給你的子承做頓美好的燭光晚餐吧!反正你無名無分,我隨時都能趕了你,還不快抱緊侯爺這顆大樹?”


    淑雲眉頭一皺:“夫人……這裏是帝師府,我們不要鬧得太難看了。”


    華珠冷冷一笑:“哦,你在提醒我我不能在帝師府肆意妄為是嗎?很聰明嘛,難怪連流風也能利用了。”


    淑雲無可奈何地歎了歎,扶額:“夫人你真的多心了,我沒利用自己的弟弟,也沒存心勾引子承,我……”


    “省點力氣在床上使,別來惡心我!”冷聲說完,華珠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原地。


    回到婚房,看著一屋子紅燭、紅喜字、紅床單、紅被子,頓覺刺眼,遂吩咐巧兒收拾東西。


    巧兒放下繡了一半的肚兜,問:“收拾東西?上哪兒啊,小姐?”


    “聖上賜了府邸,我們先住過去收拾一番。”


    華珠的回答無懈可擊,但巧兒依舊從她的神態和語氣中讀出了異樣。巧兒有心想問,卻又不敢,隻得點頭應下,並著手收拾東西。


    秀雲打了簾子進來,瞧這架勢,嚇了一跳:“小姐,你要去哪兒?”


    巧兒白了她一眼:“不是小姐去哪兒,是我們去哪兒,趕緊幫著收拾了。”


    秀雲心不甘情不願地撇了撇嘴兒。


    華珠眸色一冷,丟了手裏的書本,說道:“既然你這麽喜歡帝師府,就留下吧,流風身邊正好缺個使喚丫頭。”


    秀雲一怔,呆在原地不動彈了。


    巧兒瞪了瞪她:“沒心沒肺的東西!去吧!”


    秀雲的臉一陣燥熱,囁嚅了半響,默默地走到巧兒身邊,開始幫她收拾東西:“夫人身邊就隻剩你了,你好生照顧夫人。”


    巧兒真想一耳光扇死她!


    華珠沒巧兒這麽憤怒,相反,她覺得悲哀,當一個女人為了男人失去自我的時候,離跌入絕望的深淵也不遠了。既然秀雲如此執著,她便成全她好了,反正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癡男怨女。


    巧兒整理了一箱子衣裳,記起華珠愛看書,又拾掇了一些話本,末了,問:“小姐,案子的卷宗、律法卷宗、琅琊水師的卷宗,要不要帶?”


    “不要了。”華珠淡淡擺手,拔了頭上的紅色珠花,丟在梳妝台上,“你們收拾完了叫人把東西抬到門口,我先去給帝師道個別。”


    “要走?是不是府裏住的不舒坦?”王帝師聽了華珠辭行的話,驚得握緊了拳頭。


    華珠微微一笑,說道:“沒有,是今兒聖上下旨賜了府邸,皇恩浩蕩,我們也該表示重視,所以想盡快收拾好了搬過去。”


    王帝師點了點頭:“有道理,聖上賜的東西,擱著不用是不大好。不過……會不會太早了?你們剛大婚兩天,過段日子再搬不行嗎?”


    華珠和顏悅色道:“不急著搬,侯爺會繼續住在帝師府,我先收拾,估摸著收拾完畢也得一個月之後了。”


    男人不若女人這麽敏感,王帝師沒懷疑什麽,就撥了一批下人去侯府,幫著華珠打點。華珠感激地謝過,起身告辭。臨走時,眸光一瞟,看見了王帝師捏在手裏的藥瓶,不由地出聲問,“帝師您不舒服嗎?”


    王帝師搖了搖頭,笑道:“沒,就是背上長了一塊兒東西,我抹點藥,看能不能去掉。”


    華珠也算半個大夫,一聽這話,職業病便犯了,何況帝師於她而言是一位非常值得敬重的長輩,華珠又折回來,輕聲道:“您長了什麽?我幫您瞧瞧吧。”


    王帝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什麽大礙,就是一塊兒暗斑。”


    暗斑?背上?華珠想了想,狐疑地蹙眉:“您背上的不是胎記?”上次王帝師來年府下聘,王媽媽一不小心潑了王帝師一身水,王帝師起得急,被椅背上的雕花金屬劃破了衣裳,當時,她看到了一塊暗色的東西,以為是胎記來著。


    王帝師樂觀地笑了笑:“我沒胎記,不知怎的有了一塊兒暗斑,要不是上回在你們家弄破衣裳,被顧緒陽提醒了一句,我都不知道我背上何時長了個東西!”


    “疼嗎?癢嗎?或者其它地方有不對勁兒嗎?”華珠的瞳仁動了動,問。


    王帝師揚了揚手,篤定道:“不疼不癢,也沒別的問題。我就是心裏瘮的慌,平白多出來,總感覺貼了塊兒狗皮膏藥似的。”


    華珠攤開雙手,正反看了看,一般而言,皮膚出現異狀肯定是身體有了某方麵的病情,王帝師這種情況著實蹊蹺了。華珠放下手,堅持道:“還是讓我給您瞧瞧吧。”


    “這……”王帝師覺得男女授受不親,可一瞧華珠真誠坦蕩的眼神,又挺汗顏,患者五分男女,虧他讀了聖賢書竟這個彎兒也轉不過來,就拍了拍腦門兒道,“有勞了。”


    或者,解了腰帶,脫掉外衣。


    華珠行至他身後,將他裏衣挑起,定睛一看,倒吸一口涼氣。暗暗的,淡淡的,無疹子無水泡無腫脹,沒有病變跡象。不知想到了什麽,華珠按了按它:“疼不疼?”


    “不疼。”


    華珠又按了王帝師身上的另外幾處穴位:“疼不疼?”


    “不疼。”


    脈象與穴位都正常,沒有生病!華珠眼底的惑色更深了。


    王帝師兩眼望天地問:“很嚴重嗎?”


    華珠抬了抬眸,下意識地循聲看向他後腦,搖頭:“不嚴重。”不知想到了什麽,又道,“可否拿些酒來?”


    王帝師拉開櫃門,取了一壇子花雕。


    華珠倒了一杯,遞給王帝師:“請您喝了它。”


    王帝師驚訝地張大嘴,他不習慣喝酒喂,但短暫的猶豫過後,還是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好辣好辣!”


    華珠死死地盯著王帝師背上的暗斑,就見那塊暗斑,以看得見的速度慢慢變紅、變深、變成一個符號……


    *


    帝師府大門口,馬車已準備妥當,巧兒候在一旁,同樣候在一旁的還有神色冰冷的廖子承。


    華珠看也不看他,徑自上車。


    廖子承握住她胳膊,語重心長道:“不要任性了,跟我回去。”


    華珠嫵媚一笑,一絲別樣的風情漾在了眼角:“妾身去打理侯府,侯爺怎麽說妾身任性呢?妾身可要傷心了。”


    廖子承深邃如泊的眸子裏掠過一絲複雜:“年華珠,我們是夫妻,你要信任我。”


    華珠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前提是侯爺你也對我推心置腹了呀!大婚第一天,侯爺就迫不及待地叫小妾入了門,晚上還歇小妾的屋裏,我打小脾氣臭,侯爺您看著我長大的不清楚嗎?”


    “她不是我的小妾!”廖子承隱忍著咬出幾個字來。


    華珠被他強大的氣場驚得頭皮一麻,但很快又陰陽怪氣道:“啊,那是您發妻啊!敢情您也學了盧高停妻再娶麽?抱歉,我可不會賜你們一紙和離書讓你們光明正大,我不好過,你們偷偷摸摸的也別想好過!”


    廖子承濃眉緊蹙:“年華珠,不要講太多傷人的話。”


    華珠埋在寬袖中的指尖一下一下戳著自己掌心:“那你就不要做那麽多傷人的事!”


    廖子承的眸光一暗,似深海突起了狂瀾,隨時要把眼前的人一口吞沒。但他的喉頭滑動了一下,也不知在心裏做了怎樣的掙紮,最終還是軟了語氣,大掌下滑,握住她冒著冷汗的小手:“天色不早了,明天再搬,明天我陪你一起。”


    這如水的溫柔,令華珠心底一酸,不爭氣地紅了眼眶。要說吵架,他們兩個是吵不起來的,因為他總是讓著她,總是包容她,不管她講了多麽傷人多麽難聽的話。但這回,她是真的傷透心了。她滿心期盼的丈夫,卻兩度把她丟下。一次是在新婚之夜,一次是在回門之後。如果她剛剛沒想著去看看流風,是不是會永遠被蒙在鼓裏?


    廖子承把她微微發抖的身子抱入懷中,親吻她額頭:“你不要胡思亂想,跟我回房,嗯?”


    華珠垂下眸子:“廖子承……”


    “子承!子承!不好了!流風又不對勁了,你快去看看!”淑雲提著裙裾跑了過來,她的手背上,血痕斑駁,全是被流風抓出來的。


    廖子承眸光一動。


    華珠抬眸看著他俊臉,一把扯住他衣角:“不許去!你不是想留我嗎?跟我回侯府,我就原諒你!”


    廖子承的眸光顫了顫:“華珠……”


    淑雲在二人跟前停下,含淚說道:“夫人,流風與別人不一樣,他一旦發起狂來,不僅我們,連他自己也很危險!我製不住他,侍衛也製不住他,你讓子承去試試吧!他最聽子承的話了!”


    華珠冷冷地瞪著她,厲聲道:“別一口一個‘子承’!侯爺的名諱是你能隨便叫的?他是聖上親封的侯爺,我是聖上親封的誥命夫人,你是什麽東西?見了我們居然不行禮?”


    淑雲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委屈地看了看廖子承,又委屈地看了看華珠,說道:“夫人你看我不順眼盡管衝著我來,我隻求你放開子……侯爺,讓他去救救流風吧。你若不信,可以跟我們一起。”


    華珠冷聲道:“惡心!我討厭你!討厭流風!我才不去給自己添堵!還有,不要在我麵前晃!”


    淑雲忙又辯駁:“年小姐,你真的誤會了啊,我跟侯爺是清白的。”


    “滾!”華珠怒叱。


    廖子承闔了闔眸子,對華珠說道:“你在馬車裏等我,我看完流風就跟你回侯府。”


    想起兩次圓房被打斷,又想起與她同一天進門、一口一個“子承”的女人,華珠把心一橫:“不行,你現在就跟我回。”


    “啊——”遠處靜謐的夜空,傳來流風撕心裂肺的慘叫。


    廖子承的上身沒動,腳尖卻稍稍挪了挪。華珠將這一細小狀況盡收眼底,胸口微微地欺負:“不要丟下我,你說過的。”


    廖子承捏了捏眉心,隱忍著火氣,說道:“我不是要丟下你,我隻是去看看流風,看完,我陪你回侯府,你還想幹什麽,我都陪你。”


    華珠今晚還真就跟流風杠上了:“你去看了,就是丟下我了!”


    廖子承一掌拍在了車板上:“他很危險,我就這麽拋下他我還是人嗎?年華珠你為什麽要讓我這麽難做?!”


    華珠的瞳仁一縮:“廖子承你凶我!”


    廖子承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轉過身,狠狠地做了幾次深呼吸,斂起快要爆炸的情緒,又轉過來,摟緊了華珠,喘息道:“寶貝兒,別鬧了,等我。”


    華珠倔強地推開他,後退一步:“我問你最後一遍,跟不跟我回侯府?”


    “跟,但……”


    “但要先看流風,萬一流風狀況不穩定,你又要徹夜守著他,是這樣嗎?”華珠似嘲似諷地問了一句,也不等他回答便側身上了馬車。


    巧兒坐在外頭的車座上,大氣都不敢出一下。但隨著馬車越行越遠,她看見侯爺的身影消失在深夜裏邊,不知為何,她覺得侯爺才是被丟下的那一個。


    淑雲滿眼愧疚地道:“要不,我跟夫人解釋一下吧?”


    廖子承望著越行越遠的馬車,眸光深幽:“不要在她麵前晃,她不喜歡。”


    “你在怪我嗎?”淑雲的臉色微微一變,拽緊了帕子,“我們認識這麽久了,我為人如何你很清楚。我是為了她好,佛龕詛咒一日不除,你最好一日不要碰她。”


    廖子承邁開步子:“別說了,去看流風。”


    *


    京城的夜市,繁華喧鬧。


    好像還是在琅琊的時候,出去逛過幾次,現在一回想,那些已變成十分遙遠的回憶了。


    華珠下了馬車,沒讓巧兒跟在,獨自在街市上逛了起來。


    兩邊的攤子上新奇玩意兒良多,小飾品、泥人、撥浪鼓、穗子、荷包……在一個賣麵具的攤子旁,華珠止住了腳步。拿起一個黑紅為主色的彩繪麵具,在臉上試了試,那種感覺,怎麽說呢?好像與整個世界都隔了一層東西。流風是因為這個才始終戴著麵具的吧?他想把自己封閉在一個自認為絕對安全的世界裏,麵具就是這個世界的屏障,一旦屏障沒了,他便覺得自己危險了。


    一般有這種心理和行為的人,應該在童年時期受過非常嚴酷的摧殘。流風的心智始終停留在幼兒階段,大概也與自我防禦有關。他的防禦機製強行關閉了感知情緒的能力,並將記憶死死地停在了那段摧殘之前。根據他的行為來判斷,隻有四歲孩子的心智。也就是說,他被虐待的時候不到五歲。


    華珠歎了口氣,她是怎麽了?為什麽要跟一個孩子置氣?


    “年華珠。”


    華珠放下麵具,轉身看向了來人。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一襲藍衣,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拿著麵具,臉上掛著不可一世的的笑。


    能笑得這麽欠抽的,除了赫連笙,再無旁人。


    “臣婦見過太子殿下。”華珠規矩地行了一禮,聲音很小,攤販與行人沒聽清她說什麽。


    赫連笙心情不錯,笑了笑,說道:“你也來逛夜市?”


    華珠淡淡一笑:“是啊,臣婦來逛夜市,能遇到熟人真是太巧了。”


    赫連笙搖頭:“不巧,是你出來太少了。京城就這麽大,你隻要多轉轉,多的是機會碰見熟人。”


    是啊,女人的圈子總是比較窄的,加上她除了廖子承誰也不想見,大夫人出門,能推掉的她都推掉了,寧願坐在屋子裏發呆,也不出去與人交際……華珠苦澀一笑:“太子殿下所言極是。”


    赫連笙看著她強顏歡笑的模樣,濃眉一蹙:“你不高興?廖子承欺負你了?”不等華珠回答,就自顧自地說道,“他欺負你的話你可以告訴我,我來教訓他。不過先說好,我們隻是朋友,你別勾引我。你要是變成顏嫿那種女人,我會瞧不起你的。和離了不算,和離了,本宮許你勾引。”


    華珠嘴角一抽,本來挺傷感的,被他這麽一打岔,怎麽好想笑了呢?


    華珠扶額,就真的笑了,片刻後,又看向明顯不大正常的赫連笙,問道:“殿下,你還記得柳昭昭嗎?”


    柳昭昭?這個名字好熟悉啊,可他想不起來了。赫連笙搖了搖頭:“是我的哪個妃子嗎?”


    華珠是真覺得赫連笙不對勁了,在琅琊時她便聽說赫連笙忘記了一些事,包括顏姝。可柳昭昭畢竟是他真心喜歡過並思念了六年的女人,他怎麽連她都不記得了?


    似是知道華珠的疑惑,赫連笙無可奈何地歎了歎:“我好像每天醒來都會忘記一些事。”


    華珠黑眸微閃,認真地問:“經常做噩夢嗎?”


    赫連笙歎息著點了點頭,隔三差五的噩夢,弄得他現在都不敢一個人睡了:“你還沒告訴我,她是不是宮妃?”


    “不是妃子,是梅莊第五女,梅莊你還記得嗎?”華珠試探地問,眸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臉,不放過任何一個表情。


    赫連笙仰望星空,很努力地想了想:“梅莊啊,有印象。”


    沒那種談及它時興奮的鋒芒。華珠的心咯噔一下,赫連笙對梅莊有多熱衷,她再清楚不過了,可瞧眼下情形,他似乎連追尋梅莊的夙願都忘記了:“殿下,你記得你被赤焰的鬼魂擄走後,發生過什麽事嗎?”


    華珠滿心期盼他的回答,誰料,他猛地拿起一張麵具,擋住了臉,然後嘴裏開始語無倫次地嘀咕。


    而更令華珠不解的是,驕傲如他、挺拔如他,竟仿佛受到了某種驚嚇似的緩緩佝僂了身子。


    周圍,時不時有人投來異樣的眼光。


    華珠四下一看,尷尬得眨了眨眼,又探出手,試著拍了拍他肩膀:“赫連笙,你怎麽了?”


    “……”赫連笙嘴裏碎碎念,不知嘀咕著什麽。把身子朝向陰暗的一麵,以背對著熙熙攘攘的人流。


    攤主古怪地看著二人:“夫人,買不買的呀?不買別弄髒了我的東西!”


    華珠從荷包裏拿出一粒碎銀子給了攤主。


    攤主嗬嗬一笑,找了銅錢。


    赫連笙瑟縮著身子,在攤子旁蹲了下來,東張西望,很是警惕。


    記憶中威風凜凜的景成帝,竟搖身變成了這副膽小怯弱的模樣,華珠眉頭一皺,走過去,拍了怕他肩膀:“赫連笙,該回家了。”


    赫連笙依舊喃喃自語,不理華珠。


    華珠歪了歪腦袋,若有所思,片刻後,眼眸一眯,一把奪了他擋在臉上的麵具。


    隻見赫連笙忽而像被雷劈了一般,跳起來,非常痛苦地“啊——啊——”狂叫!


    這樣子,像極了流風!


    周圍漸漸有人靠了過來,開始指手畫腳。


    華珠凝了凝眸,趕緊把麵具給他戴上,並係了絲帶。


    赫連笙幾欲抓狂的情緒慢慢穩定,但華珠注意到,剛剛那麽短暫的功夫,他已經把頭皮抓出血來了。


    旁觀者越來越多,赫連笙又穿得富貴,再這麽下去,怕是要引來防衛司和京兆府的人。華珠想,反正他前世把她害得那麽慘,就讓他出醜得了,也算他報應。於是,華珠轉身就走。


    攤主卻大聲嚷道:“夫人,你相公是不是生病了?那邊剛好有位京兆府的官差,你拜托他扶你相公去醫館吧!”


    華珠頭皮一麻,被京兆府的人抓到她跟太子在一塊兒還得了?華珠咬咬牙,回頭扶住了赫連笙胳膊,軟語道:“跟我來。”


    赫連笙不動。


    華珠垂下眸子想了想,又道:“乖,沒事了,別怕,跟我來。”


    赫連笙眸光呆滯地點了點頭,由著華珠扶他上了馬車。


    一上馬車,他似乎累得不想動彈,就那麽身子一軟,撲進了華珠懷裏。


    華珠怔住,雙手僵在半空,杏眼圓瞪道:“喂!喂!赫連笙!你幹嘛?你不要睡我身上!”


    赫連笙睡得跟死豬一樣。


    華珠推了半天推不動,索性用重重膝蓋一頂,將他撞到了軟榻上。初步估計,沒斷肋骨也青了一塊兒。


    華珠累得直喘氣兒,小臉也漲得紅彤彤的,她拉了拉領口,又扇了扇風。


    突然,外頭驚起巧兒一聲高呼:“侯爺!”


    啪!


    華珠的折扇掉在了地上。


    廖子承緩緩挑開簾幕,一縷刺目光輝透射而入,照著華珠酡紅的臉,以及香汗淋漓的雪頸,她的領口,有扯動的痕跡;她的裙衫,有被壓過的痕跡。在她身旁,躺著累得昏睡不醒的赫連笙……


    廖子承的眸光幽暗了。


    華珠的心肝兒猛一陣亂顫,昨兒她才在宮裏被赫連笙表白,今兒她便跟赫連笙以這種令人想入非非的方式呆在這麽狹小的空間裏,還是在跟廖子承大吵一架之後……


    華珠整個人都不好了:“子承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太子……”百口莫辯啊。廖子承跟淑雲同時出現在半月居,淑雲在做飯,她篤定他是跑去跟淑雲私會了。現在,她跟赫連笙同時坐在車裏,她滿頭大汗、衣衫不整,他也完全有理由懷疑他們曖昧不清了。


    廖子承上了馬車,在華珠對麵坐下後,眸光微微一動,撇過臉,說道:“糟透了。”


    華珠的心咯噔一下。


    廖子承握了握拳,神色緊繃:“我說,這種感覺糟透了。”


    華珠啞口無言。


    廖子承捏了捏眉心,隱忍著某種瀕臨爆發的情緒,說道:“抱歉。”


    抱歉,我實在受不了你這種既無理取鬧又水性楊花而且對婚姻毫無信任感的女人了,和離吧!


    腦海裏慕地蹦出這樣的台詞,華珠的心像被針給紮了一下。


    廖子承看了華珠一眼,黑眸中似籠了一層霧霾,又有星光在掙紮,努力一點一點耀出來:“淑雲是流風的姐姐,我與她交往不多,這次我去琅琊,偶然碰到她,她問及流風的狀況,我說流風失戀了情緒不高,她決定來京城看看流風。我們不是一路的,我比她早到一晚。”


    大婚前一夜,她收到廖子承的小紙條,廖子承的確比淑雲早入京。


    廖子承神色不變:“流風第一次鬧洞房,我沒察覺到異樣,第二次,也就是昨晚,我才意識到了他的不同。我猜他的變化可能與淑雲有關,所以今天你給我下最後通牒,一定要解決流風這個……麻煩後,我即刻去了半月居。當時她在給流風做飯,讓我在明廳稍等。然後你來了,後麵的事你基本清楚了。”


    所以他一聲不吭地走掉,是要去質問淑雲是否跟流風講了什麽,才令流風如此緊張他又排斥她的嗎?華珠垂下了眸子。


    “新婚之夜,我沒去半月居,我和流風住在我們的院子,就在婚房隔壁。我那晚沒出過院子,這一點,你可以從下人口中得到證實。如果你懷疑我是翻牆出去的,大可不必,我隻翻過你們年府的牆。”廖子承從容坦蕩地說著,眼神沒有絲毫閃躲。頓了頓,又一本正經道,“你還有任何疑惑都可以問我,我會回答。”


    華珠沉默,車廂陷入冷寂。


    不知過了多久,華珠輕聲問:“流風怎麽樣了?”


    廖子承的眼眸裏掠過一絲暗光:“大夫開了安神藥,睡了。他的問題解決了,以後不會再隨隨便便跑來。至於淑雲,她不會住太久,等流風情況穩定了就會離開。”


    華珠抬眸,定定地看著他問:“為什麽現在願意解釋了?”


    這回,換廖子承沉默了。


    華珠歪了歪腦袋,斜睨著他道:“因為你看到我跟赫連笙同乘一車,心裏難受,順便也理解了我之前的感受。”


    廖子承不語,華珠權當他默認了,坐直了身子分析道:“這說明你心裏也有那麽一瞬間是懷疑我的,所以你才認為我對你的懷疑是情有可原的。你,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廖子承很認真地看向她:“年華珠,你從宮裏回來,也沒有第一時間跟我解釋你為什麽回來那麽晚。我問你原因,你撒謊,瞞下了與赫連笙見麵一事。直到我拆穿了,你才不得不承認。當時你的心裏又是怎麽想的?是因為與他有私情,所以不敢告訴我你們見過麵嗎?”


    華珠急了,急得臉蛋兒都紅了:“我說過了不是啊!我……我就是怕你誤會我跟赫連笙有什麽,所以才幹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語畢,眉心一跳,似乎知道了他為何不及時告訴她淑雲的事了。


    廖子承攤手,很無辜地歎道:“現在,你知道被人冤枉和懷疑的感覺有多糟糕了。另外,你發火了,我沒有;我解釋了,你沒有;你撒謊時,我原諒了;我隱瞞時,你揪著不放。年華珠,一直一直,吃虧的人是我。”


    華珠張嘴,弱弱地吸了一口涼氣。明明傷心得死去活來的人是她,怎麽一轉頭,他成了終極受害者?他這嘴皮子,都能跟餘斌搶金牌訟師做了。


    廖子承俊美如玉的臉上揚起一抹輕輕的笑,將她抱到自己腿上,一手摟住她纖腰,一手撫摸著她精致可愛的臉蛋,眸色深幽地說道:“年華珠我們各退一步。我以後,但凡有什麽,盡量第一時間告訴你。你以後,試著像我信任你那樣信任我。”


    華珠聽進去了,猶豫了片刻,拿腳踢了踢他鞋子:“就這麽原諒你,我好沒麵子。”


    廖子承寵溺地吻了吻她小手:“那你要怎麽才能原諒我,親愛的廖夫人?”


    華珠唇角一勾,仰頭,兩眼望著車頂,哼道:“每天給我做晚飯。”


    “好。”


    “一個月應酬不許超過五回。”


    “好。”


    “不許再單獨見淑雲。”


    “好。還有沒有?”


    華珠壓下唇角的弧度,一本正經道:“先記著,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


    廖子承右手抬起,五指並攏,手心向下,斜斜地抵在了太陽穴附近:“是,堅決完成任務。”


    華珠轉過臉,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偷偷地笑了。


    ------題外話------


    寫這一章的時候,總想起孫燕姿的一首老歌《愛情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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