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最終沒有駛入侯府,而是繞了一圈,將赫連笙送回了皇宮,然後就近回了帝師府。


    一直到入宮,赫連笙都沒有醒來,華珠把赫連笙的異狀告訴了廖子承,認為他與流風在某種程度上存在一定的相似。首先,二人都愛做噩夢;其次,都對麵具表現出了一定的需求;再次,遭受刺激後都會發狂。最後,二人的精神和記憶都出了問題。隻是赫連笙,沒有流風那麽嚴重。


    要破解這個謎團,必須向淑雲問明流風的病發過程。


    廖子承看向了華珠。


    一想到淑雲和廖子承那麽熟悉的樣子,華珠的醋壇子就被打翻了,生著他的氣呢,也不願他跟別的女人見麵。可要查案怎麽辦?華珠思量再三,終於理智占了上峰:“叫淑雲到花廳吧。”


    馬車停在二進門處,廖子承下了馬車,又伸手去扶華珠。若在以往,華珠必定跳進他懷裏了,此時,華珠隻淡淡將手放在了他掌心。


    花廳內,二人會見了淑雲。


    淑雲長了一張精致的鵝蛋臉,撲了妝粉瞧不出原本肌膚的顏色,但就妝容來看,這張臉十分美麗,她的年齡應該在廖子承之上,不過廖子承從不關心她多大,她自己也沒主動透露,是以,華珠並不知她貴庚。隻是瞧模樣,很年輕朝氣。


    她穿著一件淡紫色蝶戲水仙裙,腰束銀色輕紗,輕紗中點綴了紫線與金線交織的星光,令她看起來像個林中仙子。


    她行至廳內,看了端坐於主位上的廖子承與華珠一眼,眸子裏掠過一絲詫異,仿佛沒料到二人會和好得這麽快。


    “侯爺,夫人。”她行了一禮。


    華珠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神色如常道:“淑雲小姐請坐吧。”


    “是,夫人。”淑雲很恭順地坐在了冒椅上,爾後微微含笑地望向華珠,眼神半分不落在廖子承臉上,“夫人能回來我真是太高興了,不知夫人深夜叫我來所為何事?”


    回來?這怎麽聽怎麽像主人的口吻?而且之前還含沙射影地諷刺她做不得帝師府的主,轉頭就在廖子承跟前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弱者樣子,真是惡心!華珠垂眸掩住一閃而過的冷光,微揚起唇角,淡道:“我們想知道流風是怎麽生病,幾歲生病,病發的過程又是怎樣的?”


    淑雲的眸光暗了暗,語氣低沉了起來:“夫人認為流風心智不全是因為他生病了嗎?”


    “難道不是?”華珠明知故問。流風的病是一個比較敏感的話題,直接問淑雲,淑雲未必會回答,但倘若給他一個錯誤的定義,出於一種本能,淑雲可能會忍不住要糾正。


    淑雲低下頭,露出了糾結的神色,半響後,眼睛盯著自己反射了燭光的地麵,緩緩說道:“流風是被人害成這樣的,他十歲那年,莫名其妙地失蹤了一個月,等我找到他時,他就變了。我帶他訪遍了名醫,全都說他沒有生病,但他突然性情大變,又暴躁又膽小又愛做噩夢。一開始,他隻是晚上會發作,後麵漸漸的,他每天醒來都會忘記一些事,心智也一天天退步,大夫給開了很多方子,吃了都不管用。後麵,就跟現在一樣了。”


    這麽說,他被虐待的時候不是四、五歲,而是十歲,可由於某些特殊原因,使他的智力與心智急劇退化了。赫連笙的情況與流風的越來越吻合了。


    華珠看向廖子承,見他緊鎖著眉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淑雲告退後,就問他:“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廖子承的手指在桌麵上點了幾下,竭力平靜地說道:“我娘,曾經也出現過類似的情況,她與餘二老爺吵著和離時,就情緒極不穩定,聽染千樺說,好幾度自殘和上吊。”


    華珠知道染如煙與餘二老爺的和離是由染如煙主動提出來的,隻是沒料到其中還有如此駭人的內幕,聽起來,似乎餘二老爺並不樂意和離,是怕染如煙做傻事才迫不得已簽了字。


    “娘的病狀與流風的完全一樣嗎?”華珠問。


    “不清楚,我爹從沒跟我提過我娘的病症,都是染千樺告訴我的,但她知道的也不多。”


    目前最清楚娘狀況的人,應該是餘二老爺。可廖子承與餘家的關係僵得不行,尤其自己的妻子抵死和離,和離後又與別的男人生了兒子,若華珠是餘二老爺,巴不得一輩子不見廖子承。華珠拿出小冊子,記下了這條線索。以後若有機會,再問。


    沒吃晚飯,回到房間後華珠有些肚餓,廖子承親自下廚煮了一碗三鮮麵,又做了一份涼拌木耳與茄汁蘑菇。華珠沒說什麽,拿起筷子,麵無表情地吃了一半。


    她吃完時,廖子承也洗完澡從浴室出來了。


    “吃這麽少?”廖子承將毛巾放下後,問。


    華珠淡淡起身,朝浴室走去:“飽了。”


    從浴室出來時,廖子承正坐在小書桌旁批閱文件,抬眸看了看她濕漉漉的長發,停下手裏的動作,走到她身後,從她手中拿過毛巾:“我來。”


    華珠放開手,脫了鞋子坐在床頭,由著他輕柔地擦拭著她的濕發。


    “對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華珠盡量忽略他身上迷人的蘭香以及他指尖觸碰她頭皮帶來的舒適清爽,語氣如常地說道。


    “什麽事?”廖子承一邊認真地擦著她烏發,一邊問。


    “我在王帝師的背上發現了一個鴿子血紋身,像是阿拉伯數字‘2’,如果他的是‘2’,顏博的,我猜應該是阿拉伯數字‘1’。”


    廖子承的動作稍稍一頓,隨即凝眸道:“他們兩個都曾經失蹤過,有可能是失蹤的時候,凶手剛好就在附近,趁機給他們紋了身。王帝師,是凶手給我們的第二個密碼。”


    華珠的心底湧上一層惡寒:“照這麽說,還有第‘3’個,甚至第‘4’個了?”


    “不排除這種可能。”


    華珠不說話了,不是不想說,而是今天哭得太厲害,幾乎抽空了她所有力氣,到現在都有些大腦缺氧,額頭悶悶發痛。他的手又太溫柔,弄得她昏昏欲睡,打了個嗬欠又強行撐了一會兒,實在撐不住了,身子一歪,倒在了迎枕上。


    廖子承把毛巾掛好,將她平放在床榻上,又拉過一層薄博的絲綢被蓋在她嬌嫩的身軀上。紅色褻衣,薄如蟬翼,微微露出她修長的雪頸。廖子承忍不住探出指尖,輕輕地流連。


    許是弄癢了華珠,華珠隨手拍開,側身而臥,褻衣的扣子隨著她動作散開了一顆,露出半片膏腴般美膩嫩滑的小可愛,以及一對小可愛間誘人的溝壑。


    廖子承的眸色一深,小小承漲了起來。他俯身,含住她粉嫩的唇,輾轉吻了一番,卻非但沒能有所緩解,反而像要爆炸了一般。


    廖子承直起身,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眸子裏的紅血絲都仿佛要爆開。他低頭看了看,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單手端起一盆冰塊去了浴室。


    這一覺,華珠睡得挺久,醒來時已日上三竿。北齊的幾代皇帝都算嚴明,卯正(早上五點)上朝,文武百官則於寅時在午門等候,廖子承每日的寅正(淩晨三點)準時起床,花兩刻鍾鍛煉身體,一刻鍾冥想,一刻鍾吃早膳,寅時四刻騎馬去皇宮。昨晚他們回到院子時已是子時整,廖子承又花了半個時辰給她做吃宵夜和做其它,滿打滿算,他隻睡了一個半時辰。


    “夫人,醒了?”巧兒打了簾子進來,笑眯眯地掛起帳幔,“睡得好不好?”


    華珠抬手擋了擋刺目的光線,被巧兒扶坐了起來:“睡到自然醒,當然好。”


    華珠洗漱完畢,換了衣裳,坐在梳妝台前,讓巧兒為她梳了一個簡單的婦人發髻,爾後行至小圓桌旁吃早膳。


    巧兒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眸光幾度自華珠臉上掃過,卻又在華珠看過來時迅速移開。


    華珠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嘴:“糾結了一早上,到底要說什麽?”


    巧兒訕訕一笑:“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淑雲小姐求見,說是來給你致歉的,我讓她在外頭等,她等了有一個多時辰了。”語畢,心裏一陣打鼓,夫人會不會覺得她擅作主張怠慢了客人?雖然是一個很討厭的客人。


    華珠漫不經心道:“叫她進來吧。”


    淑雲入內,巧兒識趣地退至門外。


    淑雲端著一小罐新出的蜂蜜進來,笑道:“夫人。”


    盡管華珠不喜歡她這個人,卻非常喜歡她的蜂蜜,眼神閃了閃,說道:“淑雲小姐請坐。”


    淑雲把蜂蜜放好,坐在華珠對麵的凳子上,輕言細語道:“我來,是想跟夫人道歉的,流風的事是我考慮不周,害得夫人與侯爺有了間隙。我隻是顧忌佛龕詛咒,不願夫人與侯爺過早地親密。”


    華珠把玩著手中的蘭花簪,淡淡一笑:“你現在來馬後炮,不覺得太虛偽了嗎?你想拆散我們就直說,何必繞那麽大彎子?反正我又不是侯爺,你怎麽在我麵前扮可憐我都不會有絲毫疼惜。”


    淑雲的眼底慕地閃動起絲絲委屈來,蹙眉看向華珠,道:“夫人,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大的偏見?也罷,你實在不喜歡我,我離開便是。”


    “你舍得?”華珠摸著蘭花簪的紋路,似笑非笑地問。


    淑雲的麵色變得尷尬,耳朵也紅了:“舍不得又如何?侯爺心裏根本沒我,縱然我為他考慮再多,在他眼裏都不值一提。”


    華珠冷冷一笑:“終於肯坦白了。”


    淑雲聽了華珠的話,卻是笑了,那是一種帶了一絲譏諷的笑:“反正我決定要走了,也不在乎跟你打開天窗說亮話。其實,你有什麽資格嫌我惡心呢?你怕是不知道你們年家對侯爺做過什麽惡心事吧?這件事,但凡與侯爺有點兒關係的人都知道,也就夫人你像個傻子,被父母親戚死死地蒙在鼓裏。”


    華珠把玩著金釵的手瞬間一握,淡淡笑道:“你不必跟我賣關子。”


    “你果然不知道呢,嗬嗬……”淑雲仰頭,燦燦一笑,“你很小的時候就是侯爺的未婚妻了,可是某一天,廖家敗落,你們年家……退了侯爺的親!”


    華珠瞳仁一縮,臉色變了。


    淑雲很享受華珠的表情,又笑嗬嗬地道:“當初你們年家退了他的親,他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是我和流風陪他走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歲月,你,他曾經的未婚妻,嫌棄他貧窮,轉頭勾搭上了李家的公子,你這種水性楊花、拜高踩低的女人,又哪一點配得上侯爺?侯爺不過是得不到心有不甘,才又娶了你,等玩膩了,夫人,你的下場與那些深閨的婦女又能有什麽區別?你瞧我,不就是你活生生的例子嗎?”


    華珠幾乎要信了她的話了,可昨夜的教訓還曆曆在目,她不能中了這個女人的挑撥。就算她與廖子承真的有過婚約,就算年家真的退過廖子承的親……不,不是就算,是真的。想起父親與絳珠在談及廖子承時的遮遮掩掩,以及重生初期,廖子承在麵對她時散發的冷意,她的心底已經給出了判斷。但淑雲後麵的話,未必是真的了。這個女人,當著廖子承的麵裝巧賣乖,廖子承一走,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


    華珠將不適壓回心底,若無其事地笑道:“就算年家退過他的親又如何?他還不是從福建追到琅琊,從琅琊追到京城,非我不可?你呢,你又算哪根蔥?奉勸你這種有迫害妄想症的人,別講得好像我丈夫欠你什麽。你既然要走就趕緊的吧,別在我跟前晃了,看得眼疼。”


    淑雲氣得鼻子冒煙:“你憑什麽……憑什麽這麽無禮?”


    這回,輪到華珠嗬嗬一笑:“就憑我是廖子承明媒正娶的妻,不服氣的話,叫他休了我娶你呀。”


    淑雲當然知道廖子承不會休了華珠,事實上,她與廖子承還真沒打多少交道。流風從她身邊走丟,之後被廖子承收養,她隔了差不多三個月才找到。流風很喜歡廖子承,跟廖子承呆在一起有比較強烈的安全感,不願離開,她便隔段時間去看看。廖子承性情淡漠,除了流風,對誰都愛理不理。她知道那麽多事兒,幾乎都是流風告訴她的……奇怪,才一個晚上的功夫,這個女人的疑心病怎麽就好了呢?


    眼神閃了閃,淑雲又陰陽怪氣道:“那又如何?流風與侯爺情同父子,你卻待流風如此刻薄寡恩,侯爺哪怕不休了你,過不了幾日也會厭惡你,屆時,你再來吹噓你是侯爺明媒正娶的妻子吧!”


    ……


    淑雲走後,華珠摔了一桌子瓷器,摔完,心情舒暢,爾後看著一地本該價值連城的“寶貝”,深深地領悟了廖子承那句“哭是一種節能環保的發泄方式”。


    巧兒一言不發地收拾完滿地狼藉時,華珠已經有滋有味兒地哼起了小曲兒。


    巧兒的心咯噔一下,夫人不會是被氣傻了吧?


    “夫人,你……”


    華珠伸了個懶腰,灑脫地說道:“我沒事,她就是故意來給我添堵的,我現在已經不堵了了。”


    巧兒為華珠泡了一杯蜂蜜水,遞到華珠手邊時又猛地一縮,惶恐地道:“天啦,她既然這麽討厭你,會不會下毒害你?”


    華珠噗嗤笑了:“放心吧,以我的醫術還不至於區分不出毒物,蜂蜜是幹淨的,沒添加任何東西。”接在手裏喝了一口,舒適得吸了口氣,“留半罐子,待會兒我給太子妃送半罐子。”


    “哦,好吧。”巧兒撇嘴兒應下。


    若淑雲知道巧兒懷疑她在蜂蜜裏下了藥,一定會笑得直不起身子,她養蜂十幾年,釀出來的蜜從來都是幹淨的,她自己也喝。


    巧兒把蜂蜜裝好,見華珠看完賬冊了,坐在窗前給自己改肚兜上的花兒,猶豫了一下,上前說道:“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華珠繡了一針,挑眉道:“最無聊的開場白,講吧。”


    巧兒訕訕一笑,搬了個杌子挨著華珠坐下,仰望著華珠白皙的臉龐,說道:“夫人,我打聽清楚了,侯爺沒有通房丫鬟。”


    “嗯。”並不怎麽詫異,廖子承這人,眼光極高,一般人入不得他的眼。


    “前前後後,我跟侯爺也有一些接觸了,我覺得,侯爺是個很有原則的人。”開始切入正題了,見華珠沒表現出不耐煩的神色,巧兒越發堅定了道出真話的決心,雖然真話可能不怎麽好聽,“凡事都有正反兩麵,侯爺的原則也有利弊之分,潔身自好、重情重義,侯爺心裏,它們占了頭一份兒。”


    巧兒隻差說,若不是重情重義,何至於年家都退了親,時隔六年,侯爺還是舊情難忘,又把你追到手了?


    華珠目不斜視,繡著肚兜上的花兒:“繼續。”


    “侯爺的潔身自好讓夫人受益了,但侯爺的重情重義卻叫夫人吃味兒了。侯爺看重流風,您與流風對著幹,讓夫妻關係變得緊張。若夫人能順著侯爺的腳步,也對流風好,那麽侯爺與夫人就完完全全是同一陣營的,誰也挑撥不了了。至於流風接不接受夫人的好都無所謂,接受呢,皆大歡喜;不接受的話,您是受委屈的一方,侯爺隻會加倍疼惜您,久而久之,對流風也就淡了。”巧兒語重心長地說道。


    巧兒說的還算輕的,畢竟是個丫鬟,不敢詆毀侯爺。她要表達的意思其實是,你既然享受了這個男人的優點,也該承受他的缺點,你嫁的人,又不是玩偶。這些道理,華珠不是不懂,就是心裏憋了一口氣兒,不樂意下台。


    “夫人,您不能完全沒脾氣,但也不能太由著自己的脾氣,昨兒當著外人的麵,您太不給侯爺麵子了。”巧兒歎了口氣,她在年府當了好幾年的丫鬟,連大夫人那麽厲害的千金,與老爺相處時都是很知曉輕重的。夫人一個掛牌的嫡女,怎麽可以不敬重侯爺呢?


    華珠果然不想繼續這一話題了,就剪斷線頭,說道:“把蜂蜜帶上,入宮看太子妃去。”


    皇宮,停屍間。


    五副棺木,五具骷髏。棺木底部,用牌子分別寫著:李美人——儲秀宮,惠嬪——長慶宮,栗貴人——承歡殿,薄良娣——東宮,陳太妃——西苑。她們都是每年七月,應驗血淚詛咒的宮妃。


    汪公公捂住鼻子,胃裏一陣翻滾:“侯爺,您檢查完了嗎?是不是水鬼幹的?”


    廖子承取下手套,合上了工具箱,又瞟了一眼仵作們曾經寫下的屍單——根據之前仵作寫下的屍單——顏麵部瘀血發紺、腫脹瘀點性出血屍斑顯著,分布廣泛屍冷緩慢牙齒出血,隨即麵無表情道:“渾身的皮肉都爛沒了,隻剩骨架,單從骨骼來看,無致命傷痕、無中毒跡象,再結合屍單,他們應該是窒息死亡。”


    汪公公驚到了:“全……全都是窒息死亡?窒息就是不讓呼氣了是嗎?但這怎麽可能呢?我聽說要把人掐死的話,會在身上留下痕跡的,仵作給她們驗屍時,我都在場,絕對沒有這方麵的傷痕。”


    導致窒息的原因有很多,除了勒緊窒息之外,呼吸道受阻、胸部和橫膈膜收到壓迫、吸入惰性氣體,也全都有可能導致窒息。但這些,廖子承不打算與汪公公深入探討,就道:“是窒息沒錯,跟水鬼沒有幹係,謀殺,凶手為同一人的可能性比較大。”


    “同一人?”汪公公的眼皮子一跳,又聽得廖子承道:“她們都是在哪裏被發現的?”


    汪公公揚了揚拂塵,歎道:“都是在玉湖的漢白玉觀音像旁邊,死的時候渾身濕漉漉的,卻又不是在湖裏。大家都說,是水鬼上岸,弄死了她們!”


    廖子承回憶了一下仵作的屍單,若有所思道:“那裏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汪公公深思了片刻,歎道:“還請侯爺務必查清這些凶案的真相,讓她們在九泉之下安息。”


    廖子承神色淡淡道:“我盡量。”


    汪公公就道:“不是盡量,是一定!太後最近為這事兒傷神傷得難以安寢,有一回半夜,還被噩夢驚醒了。她老人家啊,總怪自己沒把後宮打理好,但你說,宮裏上萬人,她隻一雙眼睛、一雙手,又怎麽管得過來?”


    話落,一名小太監邁著小碎步跑了進來,一聞到那股子濃烈的屍臭,惡心得險些嘔吐,忙捂住口鼻在汪公公耳邊小聲稟報幾句。汪公公眉頭一皺,狐疑道:“當真?”


    小太監點頭。


    汪公公擺手,小太監腳底生風,退下。汪公公又對廖子承笑道:“侯夫人入宮覲見太子妃了,太後那兒新得了些拂菻國的琉璃,想送給一、兩件兒侯夫人,既然侯夫人入了宮,也省得我出去,我這就去拿琉璃,侯爺稍等。”


    東宮,景陽殿,亂成一團。宮女太監在外頭呼啦啦跪了一地,誰也不敢上前。


    怡蘭軒,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王歆痛苦地求救,但沒人敢衝進去。因為此時此刻,折磨著王歆的是北齊太子赫連笙。


    華珠猛力敲門,嚷道:“太子殿下,你開門啦!你幹什麽?你快點開門!太子殿下!”


    “啊——”是王歆的慘叫。


    昨兒把赫連笙送回皇宮,華珠就覺得他不大正常,後麵聽了淑雲對流風的描述,怕赫連笙變得更流風一樣,一旦發起狂來誰也不認,是以,她今日尋了個借口入宮,就是想探探虛實,順便提醒王歆暫時避寵。


    她剛到東宮時,赫連笙還是比較正常的,幾人坐下聊了幾句,赫連笙開始困乏,王歆便扶他回怡蘭軒午休。可是休著休著,突然傳來王歆的慘叫。一開始,大家以為他們白日宣淫,戰況太激烈,沒往心裏去,後邊兒越聽越不對勁,才跪在了門口。


    溫女官的眼睛都哭腫了,跪著拍門道:“殿下!殿下您快出來吧!殿下您不要傷害太子妃!”


    華珠急得滿頭大汗,厲芒一掃,宮女太監們齊齊低下頭,沒一個敢不怕死地奔過去衝撞太子。


    華珠推了推溫女官,正色道:“你讓開。”


    溫女官依言起身,站到了不遠處。


    華珠後退一步,提起裙裾,一腳踹了下去!


    嘭!


    門卻紋絲不動。


    華珠又是一腳,一腳一腳再一腳……


    廖子承與汪公公趕到現場時,就看到華珠撩起裙裾,毫無形象地猛踹太子妃的房門。汪公公的臉當即嚇白了,哎媽呀,這侯夫人也太彪悍了。


    廖子承疾步過去,一把將華珠拉到身後,抬腳猛地一踹,哐啷,門被踹開了。


    屋內,王歆被赫連笙按在桌上,赫連笙滿頭抓痕,一些是自己弄的,一些是王歆弄的,他有力的大掌正死死地掐著王歆脖子,幽暗的眼底,像不著邊際的魔域,充滿了毀滅的氣息。


    廖子承冷冽的眸光一掃,操起一根木棍,朝赫連笙的後頸敲了下去。


    赫連笙的身子遽然一僵,隨即兩眼一翻,撲在了王歆的身上。


    廖子承單手一擰,拖著赫連笙丟到了床上。


    王歆滿臉淚水地看向又一次在絕望中將她解救的男子,泣不成聲。


    華珠跑到王歆身邊,將她扶了起來,她受了驚嚇,靠在華珠懷裏瑟瑟發抖,華珠摟緊她問:“讓我看看你哪裏受了傷。”


    “我沒受傷,太子抓了幾次沒抓到,你去看看太子怎麽樣了。”千萬不要死,萬一他死了,廖子承就難逃砍頭的厄運了。


    廖子承下手一向知道輕重,華珠倒是不擔心赫連笙會被敲出什麽毛病,但依舊淡淡地看向廖子承:“你明明可以哄他的。”像哄流風那樣,也能製住他。


    廖子承拍了拍手,很無辜地道:“哦,我忘了。”


    什麽忘了?你根本是想公報私仇,小氣巴拉的男人。華珠睨了他一眼,摟著渾身發抖的王歆去了隔壁。


    汪公公與溫女官入內收拾殘局,又喚了太醫前來看診。


    華珠讓王歆在床邊坐下,倒了一杯涼茶給她:“跟我說說你們進屋之後都幹了什麽,太子怎麽就突然發狂了?”


    王歆喝了一杯涼茶,又把杯子遞給華珠,華珠幫她滿上,她又一飲而盡,身體的冰涼讓她的情緒也漸漸有了一絲鎮定:“我扶他躺下,為他脫了鞋。他突然從懷裏拿出一個麵具戴在了臉上,我覺得很奇怪,但最近半年,他的神智好像跟在琅琊的時候不大一樣,我隻當他腦子不行了沒管他。等他睡著了之後,我幫他把麵具摘下來,然後他……”


    講到這裏,王歆的身子又輕輕地抖了起來,“他睜開眼睛,像變了個人,很可怕!然後他開始抓自己的頭,抓完又來抓我……”


    這一世,與前世完全不同了,起因就是那場轟動琅琊的滿月案。四名官員被剖掉內髒,引起了朝廷的重視。赫連笙微服私訪,救了一搜大食商船,得到阿波羅與戴安娜的密碼筒,企圖用它們毒死顏博。


    之後,赫連笙又在附近碰到她,將她寫上了選秀名單。再之後,她破解密碼,發現它裏麵裝有毒氣。顏博因此恨上赫連笙,不願她入宮,便休書給燕王妃,希望她做赫連城的側妃……


    如果沒有滿月案,赫連笙不會來琅琊,也就不會被燕王與顏寬算計。


    “想什麽?”廖子承見華珠從王歆房裏出來後,一直沉吟不語,就問了一句。


    華珠不緊不慢地答道:“我在想,燕王到底對赫連笙做了什麽,將他變成了這副樣子。還有,流風的病狀與赫連笙相同,兩者之間會否有某種我們看不見的聯係?”


    二人跨過台階,廖子承扶了她一把:“不錯的疑點,先記下。”


    華珠推開他的手,淡淡地道:“你入宮是做什麽的?”


    廖子承看著她那樣輕易地推開了他的手,眸光一暗,然後又再次握緊,這回,不許她掙紮了:“查血淚的詛咒案。”


    說話間,二人來到了玉湖的漢白玉觀音像旁。


    廖子承一手牽著華珠,另一手撫上了冰涼的大理石石壁,目光,則深幽地望向碧波萬頃的湖麵,一絲一絲染了斑駁:“我娘的人生就是從這裏改變的。”


    華珠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指一屈。


    廖子承停頓了良久,華珠能感受到他手掌的僵硬和滲出的薄汗,巧兒說的沒錯,他就是重情重義,同樣是母親早逝,她對盧姨娘就沒這麽深厚的感情。


    氣氛一瞬陷入了凝滯,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他在心裏做足了掙紮,才慢慢地、語氣如常地說道:“二十二年前的七月,宮裏舉辦宴會,請了京城名流,襄陽侯府也在邀請的行列。我娘大概是喝多了酒,想四處走走,然後……走來了這裏,跟一個禦前侍衛發生了關係。”


    華珠沒有半分驚訝,隻是聽他隱忍著情緒談論已逝的娘親,會為他心疼。


    廖子承深吸一口氣,又道:“那個侍衛最終被殺死了,他就是玉湖的第一個水鬼。但是年華珠,我不信我娘會主動勾引一名侍衛。”


    華珠眨了眨眼,溫聲道:“她,應該是被強迫的。”


    廖子承一拳砸在了石壁上:“她是受害者,染老將軍卻不分青紅皂白斷定她與人私通,將她逐出家門又逐出京城,所以我一輩子不會原諒他!”


    “娘是怎麽死的?”


    “病死的,在我兩歲那年。”


    所謂棺材子,全都是那些無知市民的誹謗。難怪廖大人在世時沒人這麽說他,廖大人死了他才被罵做棺材子。


    華珠反握住他的手:“二十二年前,娘在玉湖出事,之後每年七月都會有人淹死在玉湖。宮裏的說法是水鬼要投胎,必須找個替死鬼。後麵聖上命人打造了漢白玉觀音像鎮壓水鬼,宮裏清淨了幾年。從懷孕的李美人開始,每年七月漢白玉觀音都會流下血淚,然後宮裏會死掉一個宮妃。”


    “你怎麽看?”廖子承淡淡地問。


    華珠就道:“我不信水鬼一說。漢白玉觀音暴露在外,想給它滴上血淚並不困難,難的是,隱藏在幕後的凶手到底是誰,又有什麽目的。”


    頓了頓,又分析道,“第一個水鬼是因強暴了你娘而被丟入玉湖淹死的禦前侍衛,自那之後,凶案頻頻,有沒有可能是他的親人或朋友潛藏在深宮,為他報仇來了?”


    “不排除這種可能。”廖子承已慢慢恢複了正常神色,手指在石壁上敲了幾下,說道,“之前淹死的都是宮女太監,屍骨已經找不到了。應驗血淚詛咒而死的宮妃,全都是窒息而亡,然後被拋屍在玉湖邊。仵作驗屍時,並未發現掐痕、勒痕、壓痕、傷痕或溺亡跡象。”


    “那是如何窒息的?”


    “缺氧。”見華珠一臉疑惑,廖子承解釋道,“把人放在一個完全密封的空間,過不了多久,人就能活活悶死。”


    華珠凝了凝眸:“所以,我們要找的是一個密不透風的地方。但皇宮那麽大,跟大海撈針差不多。”


    “先查禦前侍衛的檔案,再幾名宮妃出事前都見過誰。”語畢,廖子承看向華珠。


    華珠撇過臉,避開他視線:“看我幹嘛?難道要我去查?”


    廖子承抬手撫了撫她鬢角的發,輕聲道:“今年的血淚已經流過了,但是受害者還沒出現,離八月還有十天,凶手很有可能再次作案。”


    “侯爺!夫人!”汪公公邁著小碎步朝這邊跑了過來,用袖子擦了額角和鼻尖的汗水,笑道,“可算找到你們了,皇後娘娘有旨,叫夫人你負責太子殿下的病。”


    華珠的心裏打了個突:“治不好會怎樣?”砍頭?腰斬?一杯鴆酒?


    “啊?”汪公公啞然了半響,“會治不好嗎?”


    華珠想了想流風,湊近汪公公,小聲道:“這個病,比天花難治。”天花雖來勢洶洶,卻有對症的藥物與針灸,這種精神與智力上的疾病,就目前的醫學水平而言,幾乎是無藥可救。


    廖子承握緊華珠的手,對汪公公麵色如常道:“勞煩公公轉告皇後,年華珠不擅此症。”


    “這……”汪公公為難地撓了撓頭,訕訕說道,“娘娘沒說治不好會怎樣,夫人盡管全力一試,有太後給您擔著,不妨事的。”


    太後器重廖子承,順帶著愛屋及烏,也保了她這隻小麻雀。華珠對汪公公點了點頭:“那好,從明日起,我每天入宮為殿下請脈。”


    汪公公就笑道:“那敢情好,侯爺入宮查案,夫人入宮診病,然後再夫妻雙雙把家還!”


    華珠的眸子裏掠過一絲羞澀,微微笑了笑,仿佛很愉悅。


    廖子承看著她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眸光微微一暗,告別汪公公後,牽著她上了馬車。


    一上馬車,華珠便蒙頭大“睡”,以前她最總是嘰嘰喳喳講個不停的。


    廖子承的眸光再次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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