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上的酒量,就和他的人品一樣——是沒有下限的。


    有酒,有肉,還有玉寶音的地方,想讓他真的醉倒,根本不可能好不好!


    蕭景帶著人走後,赫連上在床上靜躺了一會兒,一直耐心等到天色真正地暗了下來。


    他從南朝帶來了十六年的佳釀,這酒還是他出生之時,他爹親手埋在院子裏的梧桐樹下,原本是預備他行冠禮時喝。


    時下,男子多是二十歲行冠禮。


    可他父早亡,母又改嫁,家中並無頂梁的男丁,四年前,他以十二之齡入仕,那時真元帝便特許他提前行冠禮。


    冠禮倒是行過了,可這酒一直留著沒舍得喝。


    好酒,當然是要留給能配得上它的人喝。


    除了美酒,赫連上還帶來了她母親自己做的肉幹,是玉寶音很喜歡的。


    這是又有好酒又有肉,就缺一個玉寶音了。


    這也難不住赫連上,他即使不用眼睛,隻憑直覺,都能摸到玉寶音那裏。


    至於蕭景安排的那些侍衛,那是用來防備刺客的,他又不是刺客,大大方方的走路就行。


    蕭景千防萬防,就是沒防著赫連上裝醉。


    赫連上很快就找到了玉寶音的廂房,他沒有出聲,隻是打開了酒封,自飲。


    睡不著的玉寶音循著酒味摸到了外麵,瞧見的就是對著月亮獨飲的赫連上。


    她不滿地道:“都來了我門口,你怎地不舍得出聲叫我一塊兒喝酒呢?”


    赫連上道:“不用我叫,你這不是也出來了!”


    玉寶音也不同他計較,往他身邊一坐,道:“得虧我是個鼻子靈的。”


    赫連上道:“我就知道你是個鼻子靈的,肉團隨你。”


    話音才落,兩個人相視一笑。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可兩個人一旦投了機,說的多是廢話哩!


    赫連上問了玉寶音一句,在南朝過得可還好?


    這個問題,玉寶音在給他的信中可不止一次提起。


    雖然因著建康和長安相隔太遠,他們的來往書信不多,卻也能夠一年寫一封。


    四年寫了四封信,玉寶音每一次都會在信中提起“長安還行”。


    可赫連上還是想聽她親口告訴自己,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她,她會不會時常將他惦念,等等問題。


    玉寶音也不嫌他煩,隻是不懂他的心,半眯著眼睛對著月亮道:“還行,和在建康時並無兩樣,若非說不同,那便是我不大常出公主府。”


    她的回答中,並沒有將他提起。


    赫連上略感失落,卻還是接著問了一句:“哦?你為何不到處走走?”


    玉寶音歎了口氣,很認真地問:“我是不是特別招人討厭?”


    “你怎麽會有此一問?”赫連上很是不解。


    玉寶音又歎了口氣道:“不論是在建康還是在長安,與我交好的人並不多。在建康時,我若是去了誰家受了冷落,還有你在我的身旁。可在長安……”雖說也有蕭般若,可那個笨蛋,也是自身難保的,和她一樣的不受人待見。


    這便是蕭般若和赫連上的不同了。


    赫連上是個八麵玲瓏的人物,不論男女,他都能降服的住。


    蕭般若除了這兩年行情見漲,受到一些丫頭的青睞,在小子堆裏,他是第一個受排擠的。


    或者是因為他的優秀,可赫連上也是優秀的,文也好武也罷,都不會比他差,但唯有身份比不上他。


    或者就是因為身份的影響,赫連上對人的態度是謙恭的,沒有蕭般若身上的那種凜然傲氣,就少了許多人嫉妒。


    就算有人嫉妒赫連上的才華,轉而便會想他是個沒有好出身的,再一想人無完人,嫉妒之情便會大打折扣。


    赫連上知道蕭景有一個兒子,也就是說玉寶音多了一個便宜哥哥,可他並不知道她和便宜哥哥的關係怎麽樣。一聽她說了那樣的話,心裏頓時舒服了不少。


    他沒再言語,一口一口地喝著酒,她便在他的身旁一邊吃著肉幹,一邊數著數。數到“八”的時候,他會將酒壇遞給她,給她嚐一口酒,再拿回來自己繼續喝,而她也繼續吃肉幹繼續數數。


    這是原先就養成的默契,他喝八口,給她一口,她不吵不鬧,他們有的時候會聊天,有的時候就各自發呆,一句話都不講。


    如此這般,他們以前可以這樣一待就是一下午的。


    現在畢竟夜深,盡管赫連上的心裏有萬般的不舍,飲了半壇酒之後,他還是站直了身子。


    玉寶音道:“你要走了是嗎?”


    赫連上點了點頭。


    玉寶音打了個哈欠道:“也行,該睡覺了。反正以後見的機會還多著呢!”


    赫連上不敢開口說自己其實到了長安之後,住不了幾日就要返回建康,他隻是突兀地道:“我行過冠禮你可知道?”


    輪到玉寶音點頭了。


    赫連上又道:“沒人給我取字,不如你給我取個字吧!”


    玉寶音略感驚訝:“我?”


    頓了一下,她道:“我起的不好,怕你嫌棄。”


    赫連上抬起了手,溫和一笑:“起吧!除了貓三狗四,你給起個什麽都是好的。”


    玉寶音嗬嗬笑笑:“我還是有點兒審美的。”說著,便單手握拳,砸在了他的掌心。


    赫連上也笑,眼睛並不是月牙形。


    才一見麵,就給了任務。玉寶音對著夜色中赫連上漸行漸遠的背影咧了咧嘴,在傻笑哩。


    她覺得挺好,他讓她給他取字,證明他們的關係沒有因為距離而疏遠。


    並不是她娘說的,這世上,唯有時間和權力可以改變人心。而她和赫連上的之間,剛好就多了這兩樣東西。


    四年未見,他已經擁有了曾經沒有的權利。


    他又比她大了四歲,這中間就可以多出很多的心機。


    玉寶音心道,就算她上哥哥是個狡猾的,對著她不狡猾就行。


    與此同時,赫連上的心裏想的是,這世上最大的距離,便是他已成人,她卻還懷著一顆孩童的單純心。他在她的眼裏,還是那個從前的上哥哥。


    方才他抬起的那隻手,其實是想摸一摸她的臉。


    他有所遲疑,她卻不疑有他。


    這是他想要的,也是他不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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