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旦有孕,月份越大,就越是難以入睡。


    這說的是普通的女人。


    稍微有點兒不普通的女人——玉寶音,同人是反著的,肚子越大,睡的越好,隻是總會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古怪夢。


    她時常會夢見她爹,穿著古怪的衣裳,說交領不像交領,說對襟不像對襟,還把腰帶一樣的東西圍在了脖子上,手提著一個黑色的四方皮囊,可看起來並不像是裝水的,腕上還帶著奇怪的配飾,他老是低頭看一眼腕上的配飾,然後快步往前跑著。


    若是一次夢見這樣的場景,她笑笑就會忘記,可她隔不幾日就要夢見一次,夢的次數越多就越是疑惑。


    玉寶音並不敢和她娘提起,而是同元亨道:“我每回夢見我爹,他都是沒命地朝前跑著,你說他是不是缺馬騎,想讓我給他燒幾匹?”


    “倒是有這個可能。”元亨“正色”道:“實在不行,我就去一趟建康,燒幾匹馬給他…老人家。”


    玉寶音皺了皺眉,“夢裏的我爹可是年輕著呢!就和你的年紀差不多。”


    元亨笑她傻,“再年輕也是你爹,也是他老人家。”


    這話說得挺對。


    玉寶音想,她爹走時也很年輕,夢中的若是他年老的模樣,她不一定能認的出來呢!


    隔了半月,又夢見了幾次類似的場景。別說是玉寶音了,就連元亨也坐不住了,一大清早叫上了梁生,又帶了幾個侍衛,往建康去。


    他使銀子將建康城中的紙糊匠人召集到了一起,要他們做紙糊的高頭大馬。


    匠人問其:需要多少?


    元亨曰:“三天的時間,不眠不休,能做出來多少就是多少。”


    二十幾個師傅,帶著一大幫徒弟,三天做出了三百匹紙糊的大馬。


    元亨選了個吉時,在玉榮的墳前,盡數焚燒。


    邊燒還邊道:“那什麽,您先騎著,今年匆忙,待到明年,我一定給您送去千軍萬馬。”


    ***


    玉榮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他去了郊外的賽馬場,馬場的主人指著跑場上的無數駿馬,對他道:“那都是你的。”


    別開玩笑了!


    這年頭,好馬比車還要貴,養一匹馬,每年的費用可不是他一個工薪階級能承受了的,更何況是那麽多匹。


    玉榮一邊算賬,一邊驚心,腳一蹬,就從夢中驚醒。


    再一瞧鬧鍾上的時間,八點零七。


    媽的,又起晚了。


    他顧不上回味剛才的夢境,衝進了浴室漱洗。


    十分鍾的時間,刷牙洗臉換好了正裝。


    喝了口水……媽的,又塞牙!


    他銜了塊麵包出了門,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四處張望,沒有瞧見那個熟悉的灰色身影,這才夾著公文包走了出去。


    可…md,狗也成了精,它居然躲在了垃圾桶的後麵,給他來了個奇襲。


    他沒命地朝前跑,被“灰熊”逼得急了,將剩下的那口麵包片扔了出去。


    是咬人還是吃東西?“灰熊”愣了片刻,最終還是放棄了前麵飛奔的身影。


    八點三十五分,玉榮準時跑到了地鐵站,他要乘坐的地鐵3號線也準時到了站。


    他慌忙跳上了地鐵,可能是因為衝勢太猛,他一頭撞在了地鐵門前的扶手上。


    旁的人側目,玉榮隻整了整衣裳。這些……他早就習以為常。


    也不止這些,譬如一會兒下了地鐵,他不是會踩到香蕉皮,就是會踢到沒喝完的咖啡杯,到了晚上下班回家,他總是忘記從玄關到臥室是得向左拐的,而他每回都向右,每回都碰壁。


    他回來了好幾年,好像還是無法適應。


    他不習慣開車,車庫裏的那輛越野完全就成了擺設,再放個兩年,估計就快散架了。


    他不習慣窄衣窄袖的衣裳,一到夏天瞧見那麽多的搖曳長裙,忍不住神往。


    他不習慣噪雜的環境,特意住在偏遠的老房子,沒和父母在一起。


    他今年三十有五,時常會想,若是沒有回來,他在那裏應該是多大的年紀。


    那裏的事情他也會時常想起,可有些人他總是不敢去回憶。


    他太想回去了,就像他剛到那裏的時候想要回來一樣的急切。


    一切都猶如一場夢境,真實又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他是怎麽去的,又是怎麽回來的,他一直不得要領。


    也是,若是讓他掌握了來去自由的本領,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回去。


    他年幼的女兒,長大了嗎?


    他的妻子,應該改嫁了吧!


    她們過得可還如意?


    **


    下午五點鍾,玉榮接到了裴老太太的電話。


    裴老太太在電話裏聲淚俱下,又是罵娘,又是威逼利誘,使出了渾身解數,為的就是叫他去相親。


    裴老太太今年六十有六,已經到了哭一陣兒,就得喘口氣的年紀。


    玉榮聽著他親娘在電話那頭大喘氣,於心不忍,道:“哎呀,去就去唄,您老別罵您自己!”


    那頭的裴老太太一噎,又罵了一句。


    玉榮又道:“給我地址和聯係方式。”


    “屯家門七號樓十三層左戶。”裴老太太一口氣說話,都不帶停下喘口氣,接著就掛了電話。


    我去,地點聽著有些熟悉。裴老太太,那不是你家嘛!


    玉榮愣怔了片刻,起先答應的這麽痛快,不過是心想著兩個人見麵,他想怎麽糊弄都行。


    這下好,如意算盤被裴老太太識破,這戲該怎麽唱下去?


    又熬了一個小時,到了下班的時間,他從沒有像今日這般迫切地想要加班。


    可是裴老太太的電話奪命呼又來了。膽敢不接,平均沒三分鍾響一次。可他要是接了,她不是哭就是罵娘,他不忍心她又罵自己。


    做不了盡職盡責的老爹,總不能不做孝順兒子。


    不就是去一趟嘛,成不成再說吧!


    這一次他沒有做地鐵,出了公司攔了輛出租車就直奔屯家門。


    他壓根就沒有想過裴老太太給他介紹的女朋友會是什麽樣的。


    介於前頭的那幾個,什麽麻友家的海歸女博士,什麽鄰居他二大爺家的大學老師,還有什麽他爹戰友家的大齡女漢子……反正,圈子也就那麽大。


    這一次,是啥就是啥,管他呢!


    可他怎麽也想不到,一進門瞧見的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穿著校服,紮著馬尾,正捧著一本《孫子兵法》看的津津有味。


    一旁的裴老太太一個勁地衝他打眼色,他進了廚房。


    裴老太太一上來就問他:“怎麽樣?”


    他道:“什麽怎麽樣?”別告訴他,裴老太太是在問外頭的小姑娘。


    就聽裴老太太道:“你不是挺喜歡小孩嘛,我給你介紹的這個是帶著孩子的……你看你都這麽大年紀了,人家單身的小姑娘也不一定就能看上你,別看劉蘇帶著個孩子,可她工作好,人品好,也並非是離異。那孩子啊,是她故去的哥哥嫂子給她留下來的小侄女。”


    玉榮沒有去想裴老太太口中的劉蘇到底是誰,隻是下意識地探頭瞧著客廳裏的小女孩。


    他的眼眶為什麽會發酸,他不知道。


    他的心在想什麽,他也不知道。


    劉蘇是什麽時候來的,他沒有在意。


    裴老太太做的是什麽菜色,他也沒有在意。


    晚飯過後,裴老太太叫他和劉蘇出門去買西瓜。


    兩個人走了很久,都是不曾言語。


    還是劉蘇先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你一定會有所顧忌,想想雖不是我的親閨女,可我是她唯一的親人了。我會一直把她當做親生的女兒,我至今未婚,也是希望尋找一個能夠將她視如己出的男人。我的條件就是如此,你……怎麽說呢……很高興認識你!”


    玉榮望著遙遠的星空。


    怎麽說呢?他也有一個女兒呢!想想的眼睛就和她的一樣明亮,不知道她過的好不好,不知道有沒有人代替他來保護她?


    隻願——真的隻願,他每日喝水塞牙,出門遇狗,進門碰壁……總之,倒黴一輩子都行,隻願他的女兒一生順遂!


    --不管走到哪裏,一直愛你的父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玉人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後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後紫並收藏玉人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