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周圍就是一片倒吸氣的聲音,眾人都低著頭,隻敢偷偷去看張勇的臉色。


    隻見他豎著眉毛,迎麵一腳踹翻那小兵,暴怒道:“本將倒要看看,是真見了鬼,還是有人裝神弄鬼!”說罷帶著幾名親兵,大步邁入帳篷裏。


    剛一進去,就被一股濃鬱的青稞粉味道嗆了一口。


    四周黑咕隆咚,什麽也看不清楚,更別提地上的血字了。張勇重重哼了一聲,心想,果然是那小兵扯謊,但念頭一轉,馬上在心裏大呼“不好”。


    編出這麽容易被拆穿的瞎話,對他有什麽好處?


    難道是外來的奸細,想把自己騙進帳裏施以偷襲?張勇看著這黑漆漆的地方,越看越覺得是給刺客藏身的絕好所在。


    “快,把燈點亮了!”張勇轉頭衝身後的親隨大喊。


    一個士兵立即掏出火折子,吹燃,小小的火苗亮了起來。


    然而還沒等看清周圍,就聽“呼”地一聲,一團碩大的火焰瞬間在他們眼前綻開。熱浪滾滾,撲麵而來,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掀飛軍帳,眨眼間隻剩下一片火海。


    大火頃刻燒遍全身,張勇幾人在火海裏哇哇亂叫,哭喊著四處滾爬。


    目睹這駭人的景象,帳外麵也是一片驚呼尖叫,人們怎麽也沒想到,好端端的竟會發生爆炸,紛紛抱著腦袋,逃出熱氣波及的範圍。幾百人跑來跑去,有去提水的,有大聲命令的,亂成一團。


    然而火勢太大,沒等撲滅,裏頭已經沒有了動靜。


    孫二威“聽到消息”趕過來時,原本安放帳篷的地方已是一堆焦炭,地上橫七豎八倒著許多水桶,士兵們臉上都髒兮兮的,衣服也弄濕了。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一大半都還處於呆滯狀態。


    短短半個月內,帶領他們起義的張智張勇相繼亡命,這對張家軍的打擊是致命的。很大一部分人頓時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該往哪去,該做什麽,剩下那小部分人也垂頭喪氣,沒了原先的心誌。


    更有些人開始猜測,今晚的事到底是不是一樁意外?


    地上的血字是怎麽回事?


    “我不是奸細,地上真寫著那些字啊!”先前那小兵大喊著,被張勇手下的一名隊正拖出來,搡倒在人群最前麵,就要以謀害將軍的罪名殺頭。


    孫二威上前阻攔,卻聽那隊正冷冷道:“事發之前,這個人就鬼鬼祟祟胡言亂語,將軍也是聽了他的話,才進帳篷裏去。你這麽回護他,是不是心裏有鬼?”


    人群又騷亂起來,不少人懷疑地看向孫二威。畢竟不少人都看見,他前腳剛和張勇大吵一架,後腳就發生這事,出於報複殺人也是合理的。


    孫二威罵道:“放他娘的狗屁,老子剛才根本就不在這,怎麽動手?”


    “你不動手,有人替你動手。”隊正朝地上的小兵瞅了一眼。


    那小兵立刻辯駁道:“冤枉啊,那會兒可不光我一個人在,好幾個人一起搬糧食呢。後來帳篷都搬空了,不可能藏什麽害人的東西,這個他們都能作證啊。”


    便有他的同伴出來道:“沒錯,當時裏頭就剩兩袋糧食了,糧食也能害人嗎?”


    糧食殺人,真是聞所未聞。但帳篷裏明明隻有張勇和他的幾個親隨在,火就莫名其妙燒起來了啊。


    “難道真的有鬼?!”


    “難說啊,我聽說就有厲鬼作祟,跑出來害人的!”


    一旦有人說出這個猜想,人們的好奇心和疑心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嗡嗡地議論開。有的說是魯軍之前屠殺的百姓心有怨氣,怪他們當初沒出城相救,化成了厲鬼回來討命。又有人說是凶兆,就好比神人出生的時候天降祥雲,軍隊裏主將橫死,就表示張家軍大難臨頭了。


    混亂之際,那隊正站出來高聲道:“哪有什麽厲鬼,根本是這夥土匪忘恩負義,想搶兵權。不信就問問孫三寨主,往後是哪個主事,哪個當家?”


    孫二威理所當然道:“咱們在宿陽就都說好了,張將軍是主將,韓寨主是副將。現在主將不在了,當然是副將主事。”


    “狐狸尾巴總算露出來了!”隊正回手拔出腰刀,怒道,“就算張將軍不在,也輪不到你們這些草寇做我們的主!兄弟們,亮家夥!”


    他身後一些人抽刀湧了上來,另一些人卻還猶豫該相信誰。大孟山各寨的寨兵在這時候分外團結,全都拔刀對外,雙方一番推擠,而後就動起手來,片刻間殺傷了不少人。


    孫二威早跟幾位寨主通過氣,萬一打殺起來,必須搶先以氣勢震懾住對方,才能盡快結束這場內鬥。


    幾人交換個眼色,當即狠下殺手。凡是敢衝上來的,照著腦袋喉嚨心窩子便砍,一連砍翻了七八十人,血光飛濺,哀嚎四起。


    見了他們這般凶態,後頭眾人漸漸不敢上前,失去將領指揮的張家軍一團大亂,往哪邊跑的都有,也有從一開始就中立,或是丟下兵器歸順的。


    “現在有兩條路擺在前頭,一是一條心地殺魯賊,二是自相殘殺,被魯賊一口一口地吞了,當亡國奴!”孫二威一刀砍下那隊正的頭顱,拋在地上,“爺們兒們出來起義,不就是為了有吃有喝,有頭有臉?難道有誰是為了被自己人砍下腦袋嗎?”


    人群“嘩”地退開一圈,看著那軲轆不停的人頭,士兵們臉色各異。


    “還有誰不服氣的,站出來!”孫二威把帶血的大刀朝地上一插,粗聲喝問,他身後的大孟山寨兵們齊齊舉刀,呼喝起來。


    營地裏人聲鼎沸,到處都是跳動的火光。


    徐中因為行動不變,一直待在軍帳裏,但他心頭早就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片刻也靜不下來。聽到外麵再度響起的喊殺聲,他一顆心差點跳出腔子,擔心大孟山的人鎮不服張家軍。


    又過了半個時辰,徐中幾乎忍不住想出去看看的時候,孫二威終於邁著大步進來。


    他衣服上處處濺著血跡,一路滴在地上,踩出一個個血印子。


    徐中撐起身來,兩眼緊盯著他:“怎麽樣?”


    片刻,看到孫二威抿著嘴唇,朝自己點頭,徐中提到半空的心才終於一鬆,整個人像被抽幹力氣,倒回床裏去。


    其實關於麵粉遇火能爆炸的事,他也隻聽人講過一回,這次死馬當活馬醫,好在沒出岔子。


    從昨晚開始,他無論精神上還是身體上都熬到了極限,但他知道,現在還遠遠沒到可以歇口氣的時候,這一搏才剛剛開始。


    急急點齊人馬後,孫二威親自帶兵,前往約定的地點支援。然而還沒出營門,前方就遞回最新消息,盧淵他們竟已遭到敵人阻擊,被迫放棄誘敵南行的計劃,一路向西撤退。


    西麵是一條極深的沙河,水流不算急,但周圍沒有任何可隱蔽之處,地勢十分不利。如果魯兵追到,他們就會被截在河東,不得已正麵迎敵。


    而作為一支用於誘敵的輕兵,他們獲勝的機會幾乎是零。


    “不管了,我先帶人過去,總不能就這麽眼看著!”孫二威派人知會徐中一聲,就要出發,誰知派去的人又匆匆趕了回來,說徐中已經想出主意,叫他過去商量。


    孫二威知道他向來點子多,心頭大喜,馬上帶著軍中的幾個頭領一起去他帳裏。


    哪知道徐中卻道:“我要是不這麽說,怕你不肯回來。”


    孫二威愣了愣,急得哎呀一聲:“徐老弟,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徐中道:“要是趕過去能有用,我恨不得現在就插上翅膀飛過去,但我聽說要從這趕到河下遊,怎麽也得一天。”


    孫二威拉過凳子坐下,兩手搭著膝蓋,煩躁地蹭了兩下:“那還能怎麽辦,就算有一丁點希望,咱也得試試啊。”


    徐中道:“那是當然的,三哥你先坐著,等把地圖拿來,咱們都好好想想,肯定能想出辦法。”


    剛把孫二威安撫下來,士兵便取來了地圖,攤開在床上。


    然而徐中不識字,拿著地圖轉來轉去,也搞不清哪邊是東,哪邊是西,最後還是旁邊的士兵看不下去,幫他調整到正確的方向,順便指出附近幾個重要位置。


    他“哦哦”地應著,把燈舉到跟前,認真看了半天。


    幾名頭領等在一旁,互相交換著眼神,都不確信他是不是真能想出好法子。孫二威最是沉不住氣,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坐下,腰刀和鎧甲碰來碰去,響個不停。


    忍了一陣,孫二威終於又站了起來,道:“不能等了,再等就真的……”


    話沒說完,徐中卻突然指著地圖上的一點,抬頭問道:“咱們趕到這地方要多久?”


    “啊?”孫二威愣了一下,湊過去看,見徐中所指的地方,正是那條沙河的上遊地帶,河麵較下遊窄一些,旁邊還有幾道分支,“倒是不遠,抄近路的話,最多一個半時辰。”


    這下子,不光孫二威不明白他的用意,頭領們也都皺起了眉頭。


    救人是往下遊走,徐中卻問起上遊的遠近,那不成了南轅北轍嗎?一些人不免便想,這小子連大字都不識幾個,聽他的能搞出什麽名堂?白耽擱這麽久工夫,現在再想趕路,可真是什麽都來不及了。


    有人好心提醒道:“小兄弟,那是上遊,得往反方向走,離他們交戰的地方就更遠了。”


    “隔著那麽遠,還怎麽救人啊?”


    “是啊,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聽著旁邊人的議論和質疑,徐中卻一轉眼珠,露出個狡黠的笑容。他心裏已有打算,說話的語調都跟著輕快三分:“俗話說得好,頭疼不治頭,腳疼不治腳。眼下也是一樣的道理,咱們治治這個上遊,興許就把下遊的事也一起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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