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鳥朝著嘲風的指向望去,隻見天搖地動的戰場中心,體型巨大的凰鳥仰頭吐出一口膿血。血液噴濺至數百丈的高空,繼而滂沱灑落。


    一個漆黑的人影舉著長刀,從凰鳥右側腹部與地麵裂縫間,一道極狹窄的縫隙中倏然鑽出,那人速度之快,生生在空氣中拖出一道,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殘影。


    原來,陳鉻在裂縫中左衝右突,但蚩尤刀失去了高空下墜帶來的助力,卻是無法傷到那凰鳥分毫。他隻得覷準時機,找到一條能透過日光的縫隙,縱身一躍破開岩石,掙紮著衝了出來。


    陳鉻整個人躍至半空,繼而重重摔落在地,迅速以雙肩為支撐向前一滾,化去了衝撞帶來的巨大壓力。隻因下唇被牙齒磕到,吐出一小口鮮血,似是自言自語,說:“呸呸呸!嗯?沒事沒事,我真沒事,我隻是……磕到牙了。”


    說罷仰頭,隻見凰鳥噴灑的血液如暴雨灑下,心中疑惑,問:“我沒砍著它,怎麽它也吐血了?”


    瑩藍的光芒星星點點,浮動於空氣中,李星闌在他腦海中說:“凰鳥重傷,目的已經達成,你必須馬上找機會逃跑。它背上那男人很奇怪,像是個用身體養蠱的藥人,心中隻有強烈的痛苦和憎惡,沒法再查得深一些。”


    陳鉻見凰鳥正逐漸喪失生命力,覺得一擊即中很是高興,完全忘記了先前自己如何向李星闌保證。瞬間生出強烈的戀戰心,想要乘勝追擊,試著對付它背上那兩人。


    然而,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凰鳥雖被刺穿了頭顱,身體卻不能在片刻間完全失去活性,隻要肌肉能夠動彈,它就可以被巫蠱術操控。


    紫衣少女攙扶著繃帶男,對他說:“莫要強行控製凰鳥,可是遭到反噬?畢竟是上古時代活下來的大妖,小心些,還是我來罷。”


    繃帶男不說話,伸出手掌,輕輕拂過少女的頭頂。隨即朝她擺擺手,示意自己還可以再來。


    黑氣氤氳,凰鳥劇烈掙紮,不斷將已經被鑽了個血窟窿的腦袋對著地麵撞擊。霎時間,地動山搖,亂石驚空,穿破層雲。


    凰鳥猛然抬頭,目次欲裂!雙眼變成與那繃帶男同樣的血紅。


    那少女拊掌大叫:“成了!你實在是聰明絕頂。”


    繃帶男似乎是笑了笑,朝她搖搖頭,向前走了幾步,雙手做出一個複雜的結印似的手勢,平舉胸前。


    紫衣少女跟在他身後,用異族語言高唱一支哀婉的戰歌,聲音雖大卻沙啞,仿佛被狂風吹落的細沙,不一會兒便傳遍了整個戰場。


    繃帶男走了幾步,站在製高點,環顧整個戰場,篤定從容的模樣,仿佛將整個戰場都控製在了掌中。隻是,他渾身的繃帶逐漸被黑紅色的粘液滲透。


    他仰起頭,抬手朝著東方遙遙一指。


    凰鳥如臂指使,雙翼垂天兩足抓地,大腿鼓勁發力,轟隆隆在曠野上跑了起來。


    陳鉻方才躥出地麵,頭暈目眩氣都還沒喘勻,堪堪在凰鳥的腳趾縫間躲過一劫,避免了被踩成齏粉的命運。大多數人卻並沒有他這樣的好運,戰場瞬間就被暴走的凰鳥碾壓而過,成了一個單向的殺戮空間。


    “為什麽即使我粉身碎骨,也無法拯救他們?”陳鉻看著這煉獄般的人間,氣得噴出一口鮮血,雙手握緊蚩尤刀,不顧李星闌的反對,迅速追著凰鳥衝了過去。


    少年仿佛一個血人,在人與屍的海洋中連著數個閃身,瞬息間衝到凰鳥麵前,高舉一把長刀,刀刃朝前,對準這殘暴的殺戮機器,大喊。


    “停下——!”


    可那凰鳥早已是個行屍走肉,又如何能聽他的警告?


    於是北方天際的鳳鳥、西側戰場狂奔而來的趙國武士、西方半空中的李星闌與睚眥,以及化作金雁卻仍舊吐著舌頭喘氣的丹朱,全都眼睜睜看著這個,幾乎跟凰鳥的一根小腳趾同樣大小的少年,被巨大的怪獸一腳踩住。


    凰鳥繼續狂奔,留下身後,一個被踩進了地麵的陳鉻。


    壓力過大,即使有李星闌的保護,陳鉻仍舊被擠得七竅流血。但他絲毫不在意,扯起髒兮兮的衣袖,用力一抹揩掉血跡,繼續朝著那怪物追趕。


    如此數十次,陳鉻越戰越勇,形容也愈發狼狽。


    李星闌見到那場麵,簡直要發瘋,靈台中奔湧出浩渺星河般的瑩藍微粒,全部緊緊附著在陳鉻的身上:纏繞在他身邊,注入他的靈魂,附著於他手中的長刀上,最終將陳鉻變為了一個,幾乎刀槍不入的鐵人。


    睚眥在李星闌的催促下,追著陳鉻一路狂飆,終於在蚩尤刀在凰鳥腳掌上劃出一道口子的時候,成功落地。


    北辰突然一個急刹車,將李星闌甩飛出去,正落在陳鉻腳邊。


    陳鉻愣了好一會兒,這才從瘋狂中清醒過來,連忙將李星闌拉起來,大吼:“你來這裏做什麽?太——危——險——了!”


    他被拍得滿腦袋漿糊,耳朵裏轟隆隆一片,出現了暫時性的失聰,心急著火的,自己根本意識不到那吼聲多麽嘹亮。


    李星闌被他帶著,用從未有過的聲音吼:“陳鉻!勇氣不是橫衝直撞,不——管——不——顧!”


    陳鉻吼回來:“什——麽?聽不清!”


    李星闌幹脆一手抓住他後腦勺上的短發,狠狠吻了上去,雙唇分開後劇烈喘息,大喊:“行!陪你一起死!”


    陳鉻仿佛被他澆了一頭冷水,這才發現自己所麵對的敵人,仰頭根本無法看清這凰鳥的眼睛。它太高了太大了,確實不是一個人就能戰勝的。


    低頭握刀,調整刀刃的方向,陳鉻轉頭對李星闌說:“我不是來找死的,李星闌,大哥說世界上沒有必勝的戰鬥,隻有必勝的決心和勇氣。”


    李星闌:“勇氣拚不過現實,現實就是我們沒法戰勝對方。”


    陳鉻:“勝利沒辦法預判,我的戰鬥直覺告訴我,我們能贏。”


    李星闌:“我們兩個人?”


    陳鉻:“我們,不僅僅是你和我。但是,首先要有你和我。”


    李星闌看著他篤定的眼神,兩人之間明明沒有任何肉體或靈魂的接觸,卻覺得一股堅定的信念,如陽光般照進了自己陰暗的內心。那裏一直住著一個六歲的陳鉻,曾經給他唱過歌、吹過曲子,在通向自由的道路上,抱起垂死掙紮的自己。


    現在,那個幼小柔弱的身影,終於與眼前的少年重合在一起。他深切地感受到,長大的不止是對方,更是自己,在這一刻。


    凰鳥並未停止進攻的步伐,朝著新鄭城迅速逼近。隻是,隨著血液的流失,蠱蟲的死亡,以及體能的消耗,它力量也一直在源源不斷的流逝,速度越來越緩慢,身形也變得笨重。


    “跟我來!”李星闌思索片刻,眸中藍光一閃,牽起陳鉻的手,帶著他飛快跑到城門樓上,幾個閃身跨步爬上了城樓的瓦頂,“想到一個辦法,我們試試。”


    陳鉻附耳過去,連連點頭。隨即雙手握刀,長刀指向天空,“哢噠”一聲,將刀調轉方向,斜向上直指那凰鳥。


    李星闌走到他身後,與他緊緊貼在一處。雙手越過陳鉻略顯單薄的肩頭,附上他的手掌,與他十指相扣,一同握住蚩尤刀。


    空氣中浮動著藍色的光芒,如同正在積攢熱量等待爆沸的熱水。


    他在陳鉻耳朵上輕輕一啄,熱氣噴在對方臉頰上,說:“是的,蚩尤刀有它的靈魂,但不在刀裏,在你心裏。”


    陳鉻心跳加速,呼了一口氣,答:“在崤山地下的墓穴裏,我殺了那個喪屍聚合體,它就是蚩尤變來的。”


    李星闌:“不是殺,是解放。蚩尤殘存的一縷魂魄,附在你的靈魂深處。我來引導你,試著將它注入刀內。”


    陳鉻:“會怎麽樣?”


    李星闌:“不知道!抱著你必勝的決心和勇氣,我們試試。”


    巨大的陰影帶著漫天威壓逼近,凰鳥過境,在身後留下一地血肉模糊的殘肢碎骸。


    陳鉻緊張得顫抖:“我想起一個童話故事,哈哈。”


    李星闌聞言會意:“唐吉可德持劍戰風車?”


    陳鉻:“對,心裏有恐懼,風車也是巨人。”


    李星闌失笑:“我心裏隻有你,寶貝。”


    他緊緊抱著陳鉻,兩人仿佛化為一體。但在凰鳥麵前,卻像是一顆細小的絆腳石,或者說一粒試圖挑戰大海威嚴的塵埃。


    這是一個矛盾詭異的場景,宏大的、微小的、壯烈的、悲涼的、令人震撼的、引人發笑的,仿佛瞬間永恒,卻又將在下一秒被曆史的長河浸沒。


    嘲風一雙瞳孔燦如黃金,琥珀色的瞳仁縮成一線,雙翼一扇:“看個屁!上啊——!”


    李弘帶著百騎狂奔,喊殺聲震天,引起身後所有的趙國武士海嘯般湧起,漫向新鄭的方向。


    藏身於西麵密林中的韓成,呆愣愣望著自家的城樓上,兩個指甲蓋兒般大小的人影。他的手掌虛虛抓握,身邊卻沒有任何武器。


    忽然間“哢”地一聲響,一柄厚背砍刀被推入他的手中。韓成回頭一看,竟是跑得氣喘籲籲的張良,少年對他說:“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韓成一咬牙,喊:“走——!”


    睚眥發出一聲龍吟,晴朗的天空忽然風雲湧動,額頭一道紅痕爆出鮮血,它卻不管不顧,身體隨著吟叫聲暴脹數十倍,直直衝向那老而不死的凰鳥,喊:“死——!”


    凰鳥背上,繃帶男血色雙瞳一閃,凰鳥隨即引頸長嘶,朝著城樓飛奔而去,殺氣鋪天蓋地。


    李星闌:“想著你最在意的人,不,不是我。”


    陳鉻:“大哥?”


    李星闌:“對,你身上流著蚩尤的血,用對待薑大哥的心情去與他溝通。”


    陳鉻:“我們一直吵架。”


    李星闌:“……”


    陳鉻:“好的!我努力試試!”


    陳鉻與李星闌呼吸頻率完全一致,睜大雙眼,瞄準目標,鼓動肌肉持續蓄力,抓住一個呼吸停頓的時候,一齊將蚩尤刀向著凰鳥投擲出去。


    然而,卻是直指它背上的那名紫衣少女!


    凰鳥立即與繃帶男一同轉頭望向那少女,繃帶男雙瞳緊縮,直接伸出雙手去阻擋極速射來的長刀。


    “不——!”


    紫衣少女將繃帶男推開,兩人同時倒在凰鳥背上,帶著凰鳥一同重重摔落在地,震得彼此都是口吐鮮血。


    在李星闌的引導下,陳鉻回想著與大哥相處的點點滴滴。那是世間最純粹的愛,沒有懷疑與猜忌,沒有仇恨與憎惡,沒有自私與獨占,隻有不求回報的付出,是上天所饋贈的,最美好的禮物。


    他們血脈相連,靈魂共生:“大哥,幫幫我。”


    瑩藍的微粒纏繞著陳鉻的頭顱,仿佛一團球狀閃電,將一道灼眼的白芒,從陳鉻的太陽穴中生生扯了出來。


    刹那間,眾人仿佛看見了一個巨大的身影,那就是在崤山地底墓穴中的那個男人,他又活了過來!


    蚩尤的身體鮮活、年輕,飽含力量,幾乎是一閃就來到了自己親手所著的神兵之側。他單手持刀,趁著紫衣少女與繃帶男同時倒地的瞬間,高舉蚩尤刀□□了凰鳥的背脊。


    繼而又化作一道白芒鑽入刀身,蚩尤刀便無人控製而自動,深深刺入凰鳥體內,左衝右突一頓亂砍,呼吸間便將它整個內髒全部絞碎。


    凰鳥東搖西擺,整個戰場的刀鋒全部對準了它,甚至於嘲風的尖爪與長喙。


    根本沒有人在意它背上的兩人,盡管不斷有人倒下,但立馬又會有人踩在他們的屍體上前進。


    紫衣少女見大勢已去,迅速吹了一個口哨,一隻巨大的金雁如閃電般疾射而來,兩人一左一右爬上金雁的背脊,迅速逃離。


    北辰與嘲風極為默契,立即追上前去。


    然而就在這時,凰鳥的身體迅速漲大。


    李星闌瞳孔劇烈收縮,暗道糟糕,大喊:“全都退開——!”


    話音未落,那凰鳥如一隻被撐破的皮球,整個炸裂!將新鄭城籠罩在一片,血肉化成的狂風暴雨之中。


    陳鉻仰頭望見漫天血雨,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完了。而後兩眼一黑,被一個手刀劈在後頸處,忽然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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