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對,是這個國家就像做了一場漫長的惡夢。』
時值黃昏,伊本?阿拉赫曼三世張口開始說話。
這裏是瑪塔拉法王宮的中央廣場。國王在一個類似露台的地方把魔導具當成擴音器,對著列隊在廣場上的士兵們發表演說。國王身旁既沒有五月兔的身影也沒有帽客的身影,他的雙眼已然完全恢複理性。
『可是……惡夢已經結束了,是充滿勇氣的英雄們終結它的。今天,朕之所以讓大家聚集在這裏,是為了將那些英雄們介紹給大家認識。』
國王轉過身,朝等在一旁的『英雄』招手。
『為大家介紹,他們是徹底擊破讓這個國家陷入惡夢的《三貴人》,拯救了國家與人民性命的英雄薩拉丁?拉西沙爾,以及《千夜樂團》的團員們!!』
瞬間,廣場響起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薩拉丁與樂團成員一同站在國王身旁。惟獨今天,大家穿上彷佛貴族的正裝,臉上露出靦腆的表情。成員裏也包含了阿布、曼蘇爾及莉莉絲。
然而,在這片充滿祝福氣氛的環境中,薩拉丁卻露出不服氣的表情。
(什麽鬼英雄啊!)
薩拉丁在被以『英雄』的身分介紹給眾人的同時,用力地嘖了一聲。
打敗五月兔,拯救了國家與人民,甚至完成前所未有的迷宮攻略偉業的第一級冒險者。自己真的是值得被大家當成『英雄』來尊崇的人嗎?
「……好痛!」
驀地,薩拉丁的腳被一隻從旁邊伸過來的腳踩住。
定眼一瞧,阿布正一臉不滿地看著他。薩拉丁那張與氣氛格格不入的臭臉,讓阿布很不滿意,她動了動下巴,指向發出歡呼的人民們。這應該是在叫薩拉丁扮演好『英雄』的角色吧。
(……真是傷腦筋。)
這是演說前就已經決定好的事,所以他必須遵守約定。
薩拉丁頂著一張明顯的假笑,朝士兵們揮手。
結果歡呼聲變得更加響亮,大家異口同聲開始喊著『薩拉丁?拉西沙爾萬歲!』。但那盛大的歡呼,卻隻在薩拉丁心底空洞地回蕩。
「真是一場可笑的鬧劇。」
演說結束,眾人進入王宮後,薩拉丁立刻吐出抱怨。
這裏是王宮內部的舞廳。由於沙塵王國開啟了新的篇章,這次的功臣與貴族們聚集在此,舉辦一場小小的宴會。
「……這是必須要做的,所以沒辦法啊~」
「老夫明白,所以老夫不是有好好扮演嗎?」
阿布聳了聳肩,薩拉丁語帶諷刺地說著。
「要把因為《三貴人》的高壓統治而衰弱的這個國家凝聚起來,必須要有一個象徵性的英雄。而身為第一級冒險者的老夫,最適合擔任這個職位了。即使老夫是冒牌貨。」
沒錯,他並不是『英雄』,隻是被塑造出來的冒牌貨。
當他打破帽客的《魔力牢籠》,抵達迷宮最深處的時候,身為幕後黑手的五月兔已經被打倒,失去了性命。拯救了國家與人民的,絕對不是他。真正的『英雄』名譽,並不屬於薩拉丁?拉西沙爾,而是屬於和五月兔進行激戰後,可能已經因為與惡魔的契約而殞命的一個少年。屬於那個為了拯救大家,付出自己的身體當作代價,現場連屍體都沒留下的少年。
被當成假『英雄』崇拜,因為自己根本沒做過的事受到稱讚,這些事薩拉丁死都不願意做。但他這次之所以答應演這場鬧劇──是因為他認為,那個少年應該會希望眾人可以盡早恢複和平。
「不知道真相會比較幸福,這種事不是常常發生嗎~這就是所謂的為了幸福而說謊嗎~?等以後再稍微長大一點,小矮子團長就能理解了唷~☆」
阿布抓起擺放在桌上的帶骨肉塊,大口咬下。
即使聽到『小矮子』這種挑釁的話,薩拉丁也毫無反應。要是在平時,他早就生起氣來,一把抓住阿布了,可是現在卻一動都不動。這是因為少年的死亡在薩拉丁心底形成了一個巨大疙瘩,使他的心沉入了灰暗之中。
阿布看著這樣的薩拉丁,慢慢地眼中不自覺滲出淚光。
「兩位……再怎麽說這都是慶祝宴會,講這些會讓人覺得很沉重唷?」
當氣氛開始沉下來的時候,鳥人少女莉莉絲開口說話了。
她穿著深紅色的洋裝,姣好的麵容上露出微笑。
可是她眼角卻是紅的,大概是一直狠狠哭到今天吧。莉莉絲雖然表現得很堅強,但她比任何人都愛著少年,所以怎麽可能不悲傷。
「那一位可是拚了命守護這個國家唷。為了回報他,必須請團長繃緊神經,為了國家好好努力才行。」
啪一聲,莉莉絲拍了拍薩拉丁的背,嗬嗬地笑著。
薩拉丁發了一會兒呆後,突然仰頭看著天花板歎了一口氣。
「算了……要找具有英雄氣度的男人,這裏大概也隻有老夫符合了。」
然後,他開了個玩笑後,以『英雄』的身分加入了貴族們圍成的圓圈裏。
眨眼間,那些貴族的女兒們帶著尖叫聲靠過去,薩拉丁成為了圈子的中心點。莉莉絲一臉滿意地看著薩拉丁的表現後,回身望向阿布。
「對了,阿布小姐……您有沒有看到玫裏爾?陛下說,要以亞伯女兒的身分在這場酒宴上將她介紹給大家,但卻一直沒看到她的身影。」
「啊啊~……玫裏爾她還是相當憂鬱。剛才曼蘇爾已經去找她了,但她今天能不能出席宴會,可能有點難說~」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畢竟對她而言,這等於是曆史重演。」
見阿布一臉傷腦筋地回答,莉莉絲歎息著點頭。
玫裏爾在幾年前失去了父母,結果現在又失去了重要的人。她受的傷肯定比大家更深,無法輕鬆就重新振作起來。
「不過,她肯定沒問題的啦~☆因為玫裏爾很堅強!」
「……說的也是。」
玫裏爾為了洗清父親的汙名,不斷獨自戰鬥到現在。
兩人同屬一個公會,她一直在旁邊見識玫裏爾的堅強。因此,莉莉絲相信,玫裏爾肯定會站起來,繼續往前走。
「好了好了,阿布小姐也喝幾杯吧!今天我們要喝到天亮!」
「等等,阿布無法喝那麽多酒……嗚咕!」
莉莉絲為了藏住悲傷而發出愉快的笑聲,強硬將麥芽酒灌入阿布口中。
*
「……我們快走吧,國王陛下也在等我們呢。」
曼蘇爾一臉傷腦筋地,對垂著頭坐著的玫裏爾說道。
太陽已經西下,夜幕籠罩四周。這裏是王宮的中庭,自從曼蘇爾過來以後,玫裏爾一直坐在噴水池邊緣垂著頭。不管曼蘇爾怎麽喊,她都沒有任何回應,隻回了一次「不用理我」,之後就再也沒吭過半個字。
曼蘇爾是受了薩拉丁──以及國王的命令,被交代要把玫裏爾帶過去。因此,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設法將她帶到王宮去。
隻不過,按照這情況來看,她應該不會離開這裏了。
該怎麽辦才好呢?當曼蘇爾正在思考的時候──
「喂,麻煩你快點過來好嗎?」
「酒宴也是有行程計畫的。你要是不來,計畫就……陛下的計畫就無法實行了。你會覺得沮喪也是沒辦法,但我希望你能做好該做的事。」
「……對不起。」
玫裏爾咬緊嘴唇說道,眼眶紅了一圈。
旁人看一眼就能清楚明白,她為了少年有多麽悲傷,又流了多少淚水。
「喂,你用不著說得那麽嚴厲吧?玫裏爾她也明白啊。她有她的原因,怎麽可能隨便就想通放下!」
聽到睡鼠的責備語氣,曼蘇爾介入當仲裁。
「那些事我都知道,但我是基於這種情況下才說的。好了,快站起來。」
睡鼠繼續嚴厲地說著,並且抓住玫裏爾手臂,強硬地讓她站起來。然後她轉過身,帶著玫裏爾往前走。
這時,睡鼠毫不考慮玫裏爾心情的舉動,讓曼蘇爾的怒火達到了頂點。
「喂,你別太過分了!!你是那家夥的……哈雷的敵人,所以那家夥死了你也不在乎吧!!可是,對玫裏爾……和本大爺來說,他是我們重要的夥伴!!當初本大爺失敗的時候,那家夥還跑來幫忙!!他願意相信本大爺!本大爺知道這種話聽了很煩……可是那家夥是個好人!!」
「……我知道。」
睡鼠淡淡地回應帶著淚光舉止粗魯的曼蘇爾。
睡鼠依舊背對著他,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這種態度更加刺激曼蘇爾的怒火,他粗魯地抓住睡鼠的肩膀。
「你說你知道!?你又知道我們什麽了!?」
「……放開我。」
「因為當上了《三貴人》,所以就不在乎別人的心情了嗎!?」
「…………放開我。」
「你是想擺架子到什麽時候,死小鬼!!給我看這邊!!把你那張不懂別人心情,像冷血惡魔的臉轉過來給本大爺看……」
「放開我。」
睡鼠說完的瞬間,曼蘇爾啞然失聲。
他並非被睡鼠強硬的語氣給嚇到,而是因為被他強行轉過來的睡鼠臉頰上,那張本應像冷血惡魔的臉上,流下了宛如鮮血般的淚水。
睡鼠為了藏住淚水,撇過臉不看曼蘇爾。
曼蘇爾把手從睡鼠的肩膀上拿開,粗大的手掌在空中揮來揮去,不知該往哪裏擺。當他放下手之後,垂著頭充滿歉意地開口說。
「……抱歉。」
看到那熾熱的淚水,曼蘇爾明白了她也是很重視少年的人們之一。
雖然外在表現得很堅強,但她其實很痛苦,很哀傷。但為了少年賭命保護的這個國家,她;隻能咬緊牙關采取行動。
「……」
看到睡鼠的反應,玫裏爾咬緊了嘴唇。
聽說這個叫做睡鼠的少女跟自己一樣,父母都過世了。不過,比起自己的悲傷,她更加優先重視少年的想法。
(睡鼠真是堅強呢。)
睡鼠的年紀比自己還小,背負著比自己更痛苦的過往。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積極往前看,邁步往前走。
(我不加油不行了。)
先前老是受那個少年幫助,自分什麽忙都沒幫上。
所以,至少從現在開始,她要好好繼承他的想法,為了實現他的願望而去努力,去加油。玫裏爾看著睡鼠,堅定地這麽想著。
然後。
她為了鼓起幹勁──用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好了,我們不是要去陛下那裏嗎?快走吧!」
玫裏爾露出平時的傭懶微笑,拍了拍睡鼠的背。
「……不,大家一直在等你耶?」
「抱歉抱歉,別露出那麽恐怖的表情嘛!」
見睡鼠很不滿地嘟起嘴巴,玫裏爾嘿嘿嘿地笑著。
失去重要的人的哀傷,不是那麽簡單能放下的。玫裏爾感覺自己完全無法重新振作起來,因為自己是如此地重視他。
可是,即使背負著哀傷,她還是不能不邁步,不能不往前走。到目前為止,自己也是這麽咬緊牙關活過來的。那個少年告訴她,隻要她也這樣繼續活下去,前方就能看見光芒。
於是,玫裏爾?沙裏往前踏出一步。
相比於身旁的巨人,這或許隻是一小步,但對她來說卻是偉大的一步。
*
(為什麽……你會死掉!)
晚上,看著眼前的墓碑,睡鼠歎了一口氣。
這裏是王宮後方的山丘上,由於時值夜晚,所以四周一片漆黑。沙漠裏的城鎮總是建造在綠洲或是河川之類的水源地附近,因此瑪塔拉法裏也有綠色植物,這座山丘更是帶著一整片綠意。而這塊墓碑,就孤單地聳立在這座綠色山丘上。
這是那個少年的墳墓。
是國王為了讚揚他的偉業而建造的。這裏是臨時趕工建造出來的,據說以後會建造另一座正式的墳墓,但這座看起來已經相當氣派了。
考量到國家情勢,少年的事現在還無法公諸於世。但光從墳墓的氣派程度來看,國王是真心感謝哈雷的。總有一天,國王會把少年介紹給人民認識,以打倒強大的《三貴人》,徹底拯救了沙塵之國與人民的,真正『英雄』的身分。
(希望你可以負起責任直到最後一刻……)
因為他讓人們看到了光,所以希望他可以成為這個國家的光。
希望他成為人們的──以及睡鼠的太陽,持續照亮這個沙塵王國。如果是那個少年,應該,不對,是絕對可以辦到的。
(因為我……就辦不到。)
為了少年所期盼的世界,更重要的是為了她自己,睡鼠想變得更強。她想變得更強,然後像少年一樣成為照亮大家的光。
為了這個目標,她成為擔任《灰色街道》正式區長的馬洛的左右手,現在正努力工作著。可是,自己還是能力不足。王國與《灰色街道》的人民之間的代溝依舊很深。想要消除這個隔閡,看起來還需要過一段很久的時間。
況且,她明明早就決定不再哭泣了,今天卻也因為一點瑣碎小事而哭了出來。自己之所以會狠狠遷怒那個叫玫裏爾的少女,大概是因為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軟弱吧。而玫裏爾看起來在今天克服了那一點。但自己今天卻還是來到這裏,蹲在他的墓碑前軟弱地哭個不停。
睡鼠感覺胸口就像開了一個洞。
明明從初遇到現在才過沒幾天,兩人一起度過的時間也不是很長,可是,她卻有一種失去了自己身上本應具備的某種東西的失落感。因為,用真心對待她、為她賭上性命的他,早已是她如此重要的存在。
「哈雷……你要負起責任啊。」
睡鼠不自覺張□,試著叫出直到最後一刻都沒有呼喚出的他的名字。
她叫得緩慢且慎重,一副彷佛這是召喚他的咒語般。
(……我好像個笨蛋。)
睡鼠自嘲似地笑了笑,拍了拍洋裝裙襬,清掉沾上的塵土。
然後,她一邊大大地歎了口氣一邊站起身──
「──我該負起什麽責任啊?」
下一刻,背後傳來了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
明顯就是那個少年的聲音。那個為了睡鼠而拚死命戰鬥的少年的聲音,也是在激鬥的最後殞命,化身成這個墓碑主人的少年的聲音。
剛開始,睡鼠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不對,她確實聽到了聲音,可是她不可能會聽到,所以用排除法來思考後,隻能把它當成幻覺。
沒錯,他不可能會
在這裏的。
可是當睡鼠回過頭去,視線看向樹木根部後──
「怎、麽會…………?」
映入眼簾的是,先前以為不管如何祈求都不可能再見到的少年笑容。
睡鼠還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什麽事的時候,那雙大眼已經蓄積了淚珠。然後,等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往前跑,飛奔進帶著溫柔笑容的少年懷中。
她用力抱緊了少年。
細痩的手臂用盡最大力氣牢牢環抱住少年,彷佛在說她絕對不會放開。
「我還以為會被你嘲諷一下……」
「咦……騙人!?這個幻覺沒有消失!?」
無視哈雷不知所措的話,睡鼠驚呼出聲。
哈雷不應該還活著,換句話說,眼前的他隻可能是幻覺。睡鼠心想,隻要抱住他,他就會像海市蜃樓般消失了。
可是,哈雷並沒有消失。
不僅如此,他還跟以前一樣,對自己露出溫柔的微笑。
「天空是不會消失的,因為它不是幻覺呀。」
「騙人,這肯定是幻覺!不然就是夢境!」
睡鼠皺起可愛的臉龐,用質疑的眼神掃視少年。
最後,她開始不停摸著少年的臉和身體。但摸過全身確認完畢後,睡鼠還是不敢相信他是真的。
雖然不敢相信──但眼前的他毫無疑問是真正的他,也確實就站在自己眼前。
「為什麽?為什麽你會在這裏?或者說,為什麽你還活著?或者說或者說,你真的真的還活著嗎!?雖然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真的還活著啦,但諷刺的是,全都是因為五月兔的幫忙。」
少年將手放到睡鼠頭上,露出苦笑。
「五月兔的幫忙?這是什麽意思……?」
見睡鼠一臉錯愕,哈雷簡潔解釋起當初發生在迷宮最深處的事情始末。
他與五月兔進行激戰後,因為力量不足而敗北,但後來卻藉由《魔導鏡》,使她自己反過來中了石化詛咒。而在五月兔石化的過程中,惡魔幾乎確定了哈雷才是獲勝的一方,因此要求哈雷支付使用力量的代價。
「然後,五月兔便趁我無法動彈的時候,使用了《時光沙漏》。老實說,當時我還以為五月兔是想讓蛇人們複活,但是我誤會了。她是用《時光沙漏》,讓我的身體的時間回到與惡魔訂立契約之前,而且是以她的性命為代價。」
為什麽她會那麽做?睡鼠一臉不敢置信。
「坦白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最後我們講了幾句話……她雖然是個壞人,但我覺得她的本質並不壞,所以才會……一時鬼迷心竅吧。就像我剛開始救了你,而你之後也救了我那樣,她也不自覺就那麽做了吧。」
睡鼠抱著不敢相信的心情,回想起她所厭惡的五月兔的臉。
她不認為,五月兔之所以那樣做,是在生命的最後一秒發揮了善心。可是,如果對象是眼前的少年,或許就連五月兔的心也能被他改變。因為事實上,自己正是受到他的影響,才會選擇反抗五月兔。
「……總之,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其實我原本隻想看一眼城裏的情況,然後躲開大家踏上旅程,可是看你心情很低落,所以才過來的。」
少年揶揄地說著,睡鼠嘟起了嘴巴。
「我、我的心情才……確實很低落啦!可是可是,為什麽你要躲著大家離開?好不容易成為這個國家的英雄,讓大家見你一麵有什麽關係?大家也都超~想見你一麵的啊!」
「我也很想見大家一麵,但因為某些原因,我不能那麽做。」
哈雷露出帶著一絲煩惱的複雜神情。
「因為某些原因……?」
「要是繼續和大家待在一起,我會害所有人……」
說到這裏,少年開始吞吞吐吐,搖頭拒絕繼續說下去。
「總之……就是會產生問題。為了解決這一點,我準備前往聖都(愛賽)轉職成高級職業。經過這次的戰鬥,我的等級也已經大幅提升。」
睡鼠雖然不清楚詳情,卻明白這個少年身上至今仍承擔著棘手的麻煩。而她希望自己能貢獻力量給他。
「……我可以跟你走,從旁協助你喔?」
睡鼠試探性地說道,但少年立刻搖了搖頭。
「謝謝你,不過這次我一個人走比較方便,況且對沙塵王國來說,現在是關鍵時期,你應該努力做你該做的事。」
「可、可是……!」
哈雷轉過身,打斷睡鼠的反駁。
「……那麽,我也該出發了!」
「咦?你要走了嗎?這也未免太早了吧?」
「嗯,先前我應該說過,很快就會踏上旅途吧?待在這個國家和《千夜樂團》真的很舒服,要是長時間待在這裏,我會想去見大家的。」
少年毫不留戀,一說完立刻邁出腳步。
「等、等一下……!」
睡鼠慌張地跑過去,抓住少年的手臂。而後,她強硬地把少年拉向自己,踮起腳尖似乎想貼上少年的背。
然後──啾一聲。
睡鼠的嘴唇碰上了少年的臉頰。
這大概是出於衝動。睡鼠大可在事後補上報恩或答謝等等的理由,但自己心底湧出的情緒,卻讓她不禁這麽做了。
「你……你絕對要再來找我唷,我會要你負起責任。」
睡鼠的臉蛋紅得像蘋果一樣,並且露出嬌俏的笑容。
少年整個人愣在原地,他的反應與其說是害羞,不如說更像震驚。
「啊啊,我一定會去的。」
然後,哈雷簡潔地回應完,便帶著微笑再次邁開步伐。
他頭也不回,雙眼隻是一直線地看著前方。以閃爍著光芒的美麗夜空星群為背景,少年出發前往新土地進行旅程。
為荒涼的沙塵王國以及生活在那裏的人們,留下比星群更耀眼的溫暖光芒。
*
(……對了,希娜好像又寫信過來了。)
哈雷離開城鎮後停下腳步,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這是他剛剛在瓦格納商會收到,冒險都市的少女所寄來的信。
哈雷原先還感慨著沒東西可以寫在回信上,不過,現在他有一大堆話想寫上去。
「……回信要從哪裏開始寫呢?」
時值黃昏,伊本?阿拉赫曼三世張口開始說話。
這裏是瑪塔拉法王宮的中央廣場。國王在一個類似露台的地方把魔導具當成擴音器,對著列隊在廣場上的士兵們發表演說。國王身旁既沒有五月兔的身影也沒有帽客的身影,他的雙眼已然完全恢複理性。
『可是……惡夢已經結束了,是充滿勇氣的英雄們終結它的。今天,朕之所以讓大家聚集在這裏,是為了將那些英雄們介紹給大家認識。』
國王轉過身,朝等在一旁的『英雄』招手。
『為大家介紹,他們是徹底擊破讓這個國家陷入惡夢的《三貴人》,拯救了國家與人民性命的英雄薩拉丁?拉西沙爾,以及《千夜樂團》的團員們!!』
瞬間,廣場響起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薩拉丁與樂團成員一同站在國王身旁。惟獨今天,大家穿上彷佛貴族的正裝,臉上露出靦腆的表情。成員裏也包含了阿布、曼蘇爾及莉莉絲。
然而,在這片充滿祝福氣氛的環境中,薩拉丁卻露出不服氣的表情。
(什麽鬼英雄啊!)
薩拉丁在被以『英雄』的身分介紹給眾人的同時,用力地嘖了一聲。
打敗五月兔,拯救了國家與人民,甚至完成前所未有的迷宮攻略偉業的第一級冒險者。自己真的是值得被大家當成『英雄』來尊崇的人嗎?
「……好痛!」
驀地,薩拉丁的腳被一隻從旁邊伸過來的腳踩住。
定眼一瞧,阿布正一臉不滿地看著他。薩拉丁那張與氣氛格格不入的臭臉,讓阿布很不滿意,她動了動下巴,指向發出歡呼的人民們。這應該是在叫薩拉丁扮演好『英雄』的角色吧。
(……真是傷腦筋。)
這是演說前就已經決定好的事,所以他必須遵守約定。
薩拉丁頂著一張明顯的假笑,朝士兵們揮手。
結果歡呼聲變得更加響亮,大家異口同聲開始喊著『薩拉丁?拉西沙爾萬歲!』。但那盛大的歡呼,卻隻在薩拉丁心底空洞地回蕩。
「真是一場可笑的鬧劇。」
演說結束,眾人進入王宮後,薩拉丁立刻吐出抱怨。
這裏是王宮內部的舞廳。由於沙塵王國開啟了新的篇章,這次的功臣與貴族們聚集在此,舉辦一場小小的宴會。
「……這是必須要做的,所以沒辦法啊~」
「老夫明白,所以老夫不是有好好扮演嗎?」
阿布聳了聳肩,薩拉丁語帶諷刺地說著。
「要把因為《三貴人》的高壓統治而衰弱的這個國家凝聚起來,必須要有一個象徵性的英雄。而身為第一級冒險者的老夫,最適合擔任這個職位了。即使老夫是冒牌貨。」
沒錯,他並不是『英雄』,隻是被塑造出來的冒牌貨。
當他打破帽客的《魔力牢籠》,抵達迷宮最深處的時候,身為幕後黑手的五月兔已經被打倒,失去了性命。拯救了國家與人民的,絕對不是他。真正的『英雄』名譽,並不屬於薩拉丁?拉西沙爾,而是屬於和五月兔進行激戰後,可能已經因為與惡魔的契約而殞命的一個少年。屬於那個為了拯救大家,付出自己的身體當作代價,現場連屍體都沒留下的少年。
被當成假『英雄』崇拜,因為自己根本沒做過的事受到稱讚,這些事薩拉丁死都不願意做。但他這次之所以答應演這場鬧劇──是因為他認為,那個少年應該會希望眾人可以盡早恢複和平。
「不知道真相會比較幸福,這種事不是常常發生嗎~這就是所謂的為了幸福而說謊嗎~?等以後再稍微長大一點,小矮子團長就能理解了唷~☆」
阿布抓起擺放在桌上的帶骨肉塊,大口咬下。
即使聽到『小矮子』這種挑釁的話,薩拉丁也毫無反應。要是在平時,他早就生起氣來,一把抓住阿布了,可是現在卻一動都不動。這是因為少年的死亡在薩拉丁心底形成了一個巨大疙瘩,使他的心沉入了灰暗之中。
阿布看著這樣的薩拉丁,慢慢地眼中不自覺滲出淚光。
「兩位……再怎麽說這都是慶祝宴會,講這些會讓人覺得很沉重唷?」
當氣氛開始沉下來的時候,鳥人少女莉莉絲開口說話了。
她穿著深紅色的洋裝,姣好的麵容上露出微笑。
可是她眼角卻是紅的,大概是一直狠狠哭到今天吧。莉莉絲雖然表現得很堅強,但她比任何人都愛著少年,所以怎麽可能不悲傷。
「那一位可是拚了命守護這個國家唷。為了回報他,必須請團長繃緊神經,為了國家好好努力才行。」
啪一聲,莉莉絲拍了拍薩拉丁的背,嗬嗬地笑著。
薩拉丁發了一會兒呆後,突然仰頭看著天花板歎了一口氣。
「算了……要找具有英雄氣度的男人,這裏大概也隻有老夫符合了。」
然後,他開了個玩笑後,以『英雄』的身分加入了貴族們圍成的圓圈裏。
眨眼間,那些貴族的女兒們帶著尖叫聲靠過去,薩拉丁成為了圈子的中心點。莉莉絲一臉滿意地看著薩拉丁的表現後,回身望向阿布。
「對了,阿布小姐……您有沒有看到玫裏爾?陛下說,要以亞伯女兒的身分在這場酒宴上將她介紹給大家,但卻一直沒看到她的身影。」
「啊啊~……玫裏爾她還是相當憂鬱。剛才曼蘇爾已經去找她了,但她今天能不能出席宴會,可能有點難說~」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畢竟對她而言,這等於是曆史重演。」
見阿布一臉傷腦筋地回答,莉莉絲歎息著點頭。
玫裏爾在幾年前失去了父母,結果現在又失去了重要的人。她受的傷肯定比大家更深,無法輕鬆就重新振作起來。
「不過,她肯定沒問題的啦~☆因為玫裏爾很堅強!」
「……說的也是。」
玫裏爾為了洗清父親的汙名,不斷獨自戰鬥到現在。
兩人同屬一個公會,她一直在旁邊見識玫裏爾的堅強。因此,莉莉絲相信,玫裏爾肯定會站起來,繼續往前走。
「好了好了,阿布小姐也喝幾杯吧!今天我們要喝到天亮!」
「等等,阿布無法喝那麽多酒……嗚咕!」
莉莉絲為了藏住悲傷而發出愉快的笑聲,強硬將麥芽酒灌入阿布口中。
*
「……我們快走吧,國王陛下也在等我們呢。」
曼蘇爾一臉傷腦筋地,對垂著頭坐著的玫裏爾說道。
太陽已經西下,夜幕籠罩四周。這裏是王宮的中庭,自從曼蘇爾過來以後,玫裏爾一直坐在噴水池邊緣垂著頭。不管曼蘇爾怎麽喊,她都沒有任何回應,隻回了一次「不用理我」,之後就再也沒吭過半個字。
曼蘇爾是受了薩拉丁──以及國王的命令,被交代要把玫裏爾帶過去。因此,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設法將她帶到王宮去。
隻不過,按照這情況來看,她應該不會離開這裏了。
該怎麽辦才好呢?當曼蘇爾正在思考的時候──
「喂,麻煩你快點過來好嗎?」
「酒宴也是有行程計畫的。你要是不來,計畫就……陛下的計畫就無法實行了。你會覺得沮喪也是沒辦法,但我希望你能做好該做的事。」
「……對不起。」
玫裏爾咬緊嘴唇說道,眼眶紅了一圈。
旁人看一眼就能清楚明白,她為了少年有多麽悲傷,又流了多少淚水。
「喂,你用不著說得那麽嚴厲吧?玫裏爾她也明白啊。她有她的原因,怎麽可能隨便就想通放下!」
聽到睡鼠的責備語氣,曼蘇爾介入當仲裁。
「那些事我都知道,但我是基於這種情況下才說的。好了,快站起來。」
睡鼠繼續嚴厲地說著,並且抓住玫裏爾手臂,強硬地讓她站起來。然後她轉過身,帶著玫裏爾往前走。
這時,睡鼠毫不考慮玫裏爾心情的舉動,讓曼蘇爾的怒火達到了頂點。
「喂,你別太過分了!!你是那家夥的……哈雷的敵人,所以那家夥死了你也不在乎吧!!可是,對玫裏爾……和本大爺來說,他是我們重要的夥伴!!當初本大爺失敗的時候,那家夥還跑來幫忙!!他願意相信本大爺!本大爺知道這種話聽了很煩……可是那家夥是個好人!!」
「……我知道。」
睡鼠淡淡地回應帶著淚光舉止粗魯的曼蘇爾。
睡鼠依舊背對著他,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這種態度更加刺激曼蘇爾的怒火,他粗魯地抓住睡鼠的肩膀。
「你說你知道!?你又知道我們什麽了!?」
「……放開我。」
「因為當上了《三貴人》,所以就不在乎別人的心情了嗎!?」
「…………放開我。」
「你是想擺架子到什麽時候,死小鬼!!給我看這邊!!把你那張不懂別人心情,像冷血惡魔的臉轉過來給本大爺看……」
「放開我。」
睡鼠說完的瞬間,曼蘇爾啞然失聲。
他並非被睡鼠強硬的語氣給嚇到,而是因為被他強行轉過來的睡鼠臉頰上,那張本應像冷血惡魔的臉上,流下了宛如鮮血般的淚水。
睡鼠為了藏住淚水,撇過臉不看曼蘇爾。
曼蘇爾把手從睡鼠的肩膀上拿開,粗大的手掌在空中揮來揮去,不知該往哪裏擺。當他放下手之後,垂著頭充滿歉意地開口說。
「……抱歉。」
看到那熾熱的淚水,曼蘇爾明白了她也是很重視少年的人們之一。
雖然外在表現得很堅強,但她其實很痛苦,很哀傷。但為了少年賭命保護的這個國家,她;隻能咬緊牙關采取行動。
「……」
看到睡鼠的反應,玫裏爾咬緊了嘴唇。
聽說這個叫做睡鼠的少女跟自己一樣,父母都過世了。不過,比起自己的悲傷,她更加優先重視少年的想法。
(睡鼠真是堅強呢。)
睡鼠的年紀比自己還小,背負著比自己更痛苦的過往。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積極往前看,邁步往前走。
(我不加油不行了。)
先前老是受那個少年幫助,自分什麽忙都沒幫上。
所以,至少從現在開始,她要好好繼承他的想法,為了實現他的願望而去努力,去加油。玫裏爾看著睡鼠,堅定地這麽想著。
然後。
她為了鼓起幹勁──用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好了,我們不是要去陛下那裏嗎?快走吧!」
玫裏爾露出平時的傭懶微笑,拍了拍睡鼠的背。
「……不,大家一直在等你耶?」
「抱歉抱歉,別露出那麽恐怖的表情嘛!」
見睡鼠很不滿地嘟起嘴巴,玫裏爾嘿嘿嘿地笑著。
失去重要的人的哀傷,不是那麽簡單能放下的。玫裏爾感覺自己完全無法重新振作起來,因為自己是如此地重視他。
可是,即使背負著哀傷,她還是不能不邁步,不能不往前走。到目前為止,自己也是這麽咬緊牙關活過來的。那個少年告訴她,隻要她也這樣繼續活下去,前方就能看見光芒。
於是,玫裏爾?沙裏往前踏出一步。
相比於身旁的巨人,這或許隻是一小步,但對她來說卻是偉大的一步。
*
(為什麽……你會死掉!)
晚上,看著眼前的墓碑,睡鼠歎了一口氣。
這裏是王宮後方的山丘上,由於時值夜晚,所以四周一片漆黑。沙漠裏的城鎮總是建造在綠洲或是河川之類的水源地附近,因此瑪塔拉法裏也有綠色植物,這座山丘更是帶著一整片綠意。而這塊墓碑,就孤單地聳立在這座綠色山丘上。
這是那個少年的墳墓。
是國王為了讚揚他的偉業而建造的。這裏是臨時趕工建造出來的,據說以後會建造另一座正式的墳墓,但這座看起來已經相當氣派了。
考量到國家情勢,少年的事現在還無法公諸於世。但光從墳墓的氣派程度來看,國王是真心感謝哈雷的。總有一天,國王會把少年介紹給人民認識,以打倒強大的《三貴人》,徹底拯救了沙塵之國與人民的,真正『英雄』的身分。
(希望你可以負起責任直到最後一刻……)
因為他讓人們看到了光,所以希望他可以成為這個國家的光。
希望他成為人們的──以及睡鼠的太陽,持續照亮這個沙塵王國。如果是那個少年,應該,不對,是絕對可以辦到的。
(因為我……就辦不到。)
為了少年所期盼的世界,更重要的是為了她自己,睡鼠想變得更強。她想變得更強,然後像少年一樣成為照亮大家的光。
為了這個目標,她成為擔任《灰色街道》正式區長的馬洛的左右手,現在正努力工作著。可是,自己還是能力不足。王國與《灰色街道》的人民之間的代溝依舊很深。想要消除這個隔閡,看起來還需要過一段很久的時間。
況且,她明明早就決定不再哭泣了,今天卻也因為一點瑣碎小事而哭了出來。自己之所以會狠狠遷怒那個叫玫裏爾的少女,大概是因為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軟弱吧。而玫裏爾看起來在今天克服了那一點。但自己今天卻還是來到這裏,蹲在他的墓碑前軟弱地哭個不停。
睡鼠感覺胸口就像開了一個洞。
明明從初遇到現在才過沒幾天,兩人一起度過的時間也不是很長,可是,她卻有一種失去了自己身上本應具備的某種東西的失落感。因為,用真心對待她、為她賭上性命的他,早已是她如此重要的存在。
「哈雷……你要負起責任啊。」
睡鼠不自覺張□,試著叫出直到最後一刻都沒有呼喚出的他的名字。
她叫得緩慢且慎重,一副彷佛這是召喚他的咒語般。
(……我好像個笨蛋。)
睡鼠自嘲似地笑了笑,拍了拍洋裝裙襬,清掉沾上的塵土。
然後,她一邊大大地歎了口氣一邊站起身──
「──我該負起什麽責任啊?」
下一刻,背後傳來了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
明顯就是那個少年的聲音。那個為了睡鼠而拚死命戰鬥的少年的聲音,也是在激鬥的最後殞命,化身成這個墓碑主人的少年的聲音。
剛開始,睡鼠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不對,她確實聽到了聲音,可是她不可能會聽到,所以用排除法來思考後,隻能把它當成幻覺。
沒錯,他不可能會
在這裏的。
可是當睡鼠回過頭去,視線看向樹木根部後──
「怎、麽會…………?」
映入眼簾的是,先前以為不管如何祈求都不可能再見到的少年笑容。
睡鼠還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什麽事的時候,那雙大眼已經蓄積了淚珠。然後,等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往前跑,飛奔進帶著溫柔笑容的少年懷中。
她用力抱緊了少年。
細痩的手臂用盡最大力氣牢牢環抱住少年,彷佛在說她絕對不會放開。
「我還以為會被你嘲諷一下……」
「咦……騙人!?這個幻覺沒有消失!?」
無視哈雷不知所措的話,睡鼠驚呼出聲。
哈雷不應該還活著,換句話說,眼前的他隻可能是幻覺。睡鼠心想,隻要抱住他,他就會像海市蜃樓般消失了。
可是,哈雷並沒有消失。
不僅如此,他還跟以前一樣,對自己露出溫柔的微笑。
「天空是不會消失的,因為它不是幻覺呀。」
「騙人,這肯定是幻覺!不然就是夢境!」
睡鼠皺起可愛的臉龐,用質疑的眼神掃視少年。
最後,她開始不停摸著少年的臉和身體。但摸過全身確認完畢後,睡鼠還是不敢相信他是真的。
雖然不敢相信──但眼前的他毫無疑問是真正的他,也確實就站在自己眼前。
「為什麽?為什麽你會在這裏?或者說,為什麽你還活著?或者說或者說,你真的真的還活著嗎!?雖然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真的還活著啦,但諷刺的是,全都是因為五月兔的幫忙。」
少年將手放到睡鼠頭上,露出苦笑。
「五月兔的幫忙?這是什麽意思……?」
見睡鼠一臉錯愕,哈雷簡潔解釋起當初發生在迷宮最深處的事情始末。
他與五月兔進行激戰後,因為力量不足而敗北,但後來卻藉由《魔導鏡》,使她自己反過來中了石化詛咒。而在五月兔石化的過程中,惡魔幾乎確定了哈雷才是獲勝的一方,因此要求哈雷支付使用力量的代價。
「然後,五月兔便趁我無法動彈的時候,使用了《時光沙漏》。老實說,當時我還以為五月兔是想讓蛇人們複活,但是我誤會了。她是用《時光沙漏》,讓我的身體的時間回到與惡魔訂立契約之前,而且是以她的性命為代價。」
為什麽她會那麽做?睡鼠一臉不敢置信。
「坦白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最後我們講了幾句話……她雖然是個壞人,但我覺得她的本質並不壞,所以才會……一時鬼迷心竅吧。就像我剛開始救了你,而你之後也救了我那樣,她也不自覺就那麽做了吧。」
睡鼠抱著不敢相信的心情,回想起她所厭惡的五月兔的臉。
她不認為,五月兔之所以那樣做,是在生命的最後一秒發揮了善心。可是,如果對象是眼前的少年,或許就連五月兔的心也能被他改變。因為事實上,自己正是受到他的影響,才會選擇反抗五月兔。
「……總之,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其實我原本隻想看一眼城裏的情況,然後躲開大家踏上旅程,可是看你心情很低落,所以才過來的。」
少年揶揄地說著,睡鼠嘟起了嘴巴。
「我、我的心情才……確實很低落啦!可是可是,為什麽你要躲著大家離開?好不容易成為這個國家的英雄,讓大家見你一麵有什麽關係?大家也都超~想見你一麵的啊!」
「我也很想見大家一麵,但因為某些原因,我不能那麽做。」
哈雷露出帶著一絲煩惱的複雜神情。
「因為某些原因……?」
「要是繼續和大家待在一起,我會害所有人……」
說到這裏,少年開始吞吞吐吐,搖頭拒絕繼續說下去。
「總之……就是會產生問題。為了解決這一點,我準備前往聖都(愛賽)轉職成高級職業。經過這次的戰鬥,我的等級也已經大幅提升。」
睡鼠雖然不清楚詳情,卻明白這個少年身上至今仍承擔著棘手的麻煩。而她希望自己能貢獻力量給他。
「……我可以跟你走,從旁協助你喔?」
睡鼠試探性地說道,但少年立刻搖了搖頭。
「謝謝你,不過這次我一個人走比較方便,況且對沙塵王國來說,現在是關鍵時期,你應該努力做你該做的事。」
「可、可是……!」
哈雷轉過身,打斷睡鼠的反駁。
「……那麽,我也該出發了!」
「咦?你要走了嗎?這也未免太早了吧?」
「嗯,先前我應該說過,很快就會踏上旅途吧?待在這個國家和《千夜樂團》真的很舒服,要是長時間待在這裏,我會想去見大家的。」
少年毫不留戀,一說完立刻邁出腳步。
「等、等一下……!」
睡鼠慌張地跑過去,抓住少年的手臂。而後,她強硬地把少年拉向自己,踮起腳尖似乎想貼上少年的背。
然後──啾一聲。
睡鼠的嘴唇碰上了少年的臉頰。
這大概是出於衝動。睡鼠大可在事後補上報恩或答謝等等的理由,但自己心底湧出的情緒,卻讓她不禁這麽做了。
「你……你絕對要再來找我唷,我會要你負起責任。」
睡鼠的臉蛋紅得像蘋果一樣,並且露出嬌俏的笑容。
少年整個人愣在原地,他的反應與其說是害羞,不如說更像震驚。
「啊啊,我一定會去的。」
然後,哈雷簡潔地回應完,便帶著微笑再次邁開步伐。
他頭也不回,雙眼隻是一直線地看著前方。以閃爍著光芒的美麗夜空星群為背景,少年出發前往新土地進行旅程。
為荒涼的沙塵王國以及生活在那裏的人們,留下比星群更耀眼的溫暖光芒。
*
(……對了,希娜好像又寫信過來了。)
哈雷離開城鎮後停下腳步,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這是他剛剛在瓦格納商會收到,冒險都市的少女所寄來的信。
哈雷原先還感慨著沒東西可以寫在回信上,不過,現在他有一大堆話想寫上去。
「……回信要從哪裏開始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