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和宮有三大殿。一曰含明,一曰宣政,一曰正德。


    含明殿乃舉行重大慶典和朝會之所,俗稱“外朝”。宣政殿為皇帝臨朝聽政之所,稱為“中朝”,便是百姓所言“金鑾殿”。殿前左右分別有中書省、門下省和弘文館、史館、禦史台館等官署。正德殿乃乾和宮內衙正殿,皇帝日常一般議事,多在此殿,故也稱天子便殿。


    此時皇帝剛下了朝,乘坐禦輦由宣政殿到了正德殿,尋常處理政務之處,亦即皇帝的寢宮。


    楚遠紹坐於案牘之前,隨手翻看幾本奏折,心中滿意,尚算河清海晏,時和歲豐,倒是能過個好年了。


    “再過幾日便封筆,朕也能鬆泛些日子。”


    徐方見著皇上放下奏折,肩胛微微聳動,趕緊湊上前去蹺引推拿,他這手法還是年青時與太醫院老太醫學的,過了這麽些年,愈發熟練。


    “皇上日理萬機,勤勉為政,如今四海升平都是托了陛下的福。老奴瞧著今年上貢的瓜果菜蔬都比前些年還要大些。”


    徐方手法好,皇上舒服得眯了眼,聞言輕笑,冷硬的麵容軟化了些,“朕記得,去歲你也是此般說的,明年換個說法。”


    “老奴笨嘴拙舌,隻會說實話,果真是瞧著那瓜果一年賽一年的大,想來這味道也差不了。”說著,仿佛嚐到了那味道,竟是回味無窮的樣子。


    “行了,回頭賞你幾份土儀。”


    徐方趕緊謝恩。


    殿內眾人瞧著,羨慕得緊,也隻有這徐公公敢在皇上麵前討要東西,也是,徐公公自皇上是太子便伺候在身邊,衣食住行皆由徐方打理,多少年過去了,依舊盛寵不衰,竟無人能平分秋色。


    龍涎香在室內飄散,沉靜催人安眠。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徐方都以為皇上睡了過去,隻是手上依然做著重複的動作。


    “昨日晚間,淑妃宮中來人說什麽?”


    “回皇上,淑妃娘娘宮中來人,說娘娘心口疼,已是請了太醫,太醫言女子本元虛弱,淑妃娘娘平時喜怒不節,寒暑不調,再有飲食相搏,氣不宣通。以致心下煩悶,頭眩眼花,四肢倦怠,聞食即嘔,喜酸嗜鮮。”


    “淑妃……她這次倒是學乖了,安分三月。”說著笑了起來,帶著幾分追憶,幾分悵然,“喜怒不節,怕是皇後給氣的,淑妃定是不料皇後會來這麽一出,嗬,倒是她慣常的性子。”


    皇上說得,徐方卻不好說淑妃皇後如何,隻道:“都說酸兒辣女,淑妃娘娘此番定能誕下皇子。”


    “皇後說,女美娘兒醜母,你卻是有膽子與皇後反著說,看皇後小性子起來不扒了你的皮。”


    “老奴不敢,皇後娘娘慧眼,老奴……”徐方麵帶急色,扯了衣袖擦並不存在的汗水,形容狼狽,“這……奴才鬥膽猜測,說不定淑妃娘娘這是龍鳳雙胎啊!”


    龍鳳雙胎,多麽吉祥的征兆,大梁開國以來還從未有過,這樣,總該無錯了吧。


    楚遠紹卻並未被徐方的狼狽所逗笑,也並未因徐方的猜測而開懷。


    他隻輕笑一聲,喃喃自語,“可是,朕想要一個公主。”


    “傳召張監正。”


    徐方在殿外守著,皇上密見渾儀監張監正。


    “可會看相?”


    “老臣會觀天象。”


    張監正頭發胡子已是花白,含飴弄孫的年紀,不過掛著個監正的名頭,偶爾前往渾儀監指點迷津,倒被皇帝傳召入宮。不過皇上莫不是糊塗了,他本職就是觀天象來的,這問話倒是摸不著頭腦。


    “朕所言,為人之麵相。”


    “這……”


    他並非算命先生,看人麵相算姻緣測福運實是不通。


    “便是不會,今日之後便去查看古書學一學,不過想來這預測之能事都是差不多的,你先看上一看。”


    張監正嘴角囁嚅,花白胡子幾番抖動,到底是妥協了,除了聽命,也別無他法。


    未幾,待得看清了畫上之人,張監正睜大了眼,瘦削的臉頰,顴骨凸起,瞪圓了眼睛,別提多搞笑,隻是此時殿內兩人,都心係畫上之人。


    “皇上,這……”


    “如實說來。”


    “此之謂日角偃月,極貴之相,卻是明珠蒙塵之態。”


    “極貴,貴之幾何?”


    “這……臣剛拜師時,師父粗略講了些許,並非主攻麵相一門,當不得真,若是……”原想再謙虛幾句,表明自己學藝不精,若是說錯了可別怪罪,卻見皇上麵色肅然,仿似家國大事般謹慎,隻好咽下廢話,“單看麵相,怕是女子之佼佼者,竟是……竟是能旺國興邦。”


    “朕想知道,她是……她能成年嗎?”


    張監正愣了愣,方明白皇上這是什麽意思,細細觀看一番,大驚,“陛下聖明,命中當是有幾次劫,卻是能化險為夷,這主劫,若是擇一良人嫁之,方可化解,此後定能遇難呈祥。”


    沒想到皇上還會看相,他一個半吊子,不仔細瞧差點沒看出來,雖是極貴之相,卻是處處暗藏殺機。


    “滿朝文武皆知,朕欲迎靜音住持前來溯京城,待之以國師之尊,熟料卻被屢屢拒絕,後,朕欲送五皇子前往靜心庵拜靜音住持為師,亦被拒絕,是以,朕想要看看,這靜音住持的弟子有何能耐,卻真是得天地庇佑之人。”


    張監正聽得胡子一抖一抖,雖然滿朝文武皆知,皇上,您在臣子麵前揭自己的短也是不好的,再有,五皇子一介男兒身,卻差點被送往尼姑庵,此事實在是荒唐如何能成。


    退下時,不經意間餘光掃過殿內,再次肯定殿內隻他與皇上兩人,竟是連徐方徐公公也不在。


    張監正顫顫巍巍走出正德殿,一時心情複雜,師父教會了他看相,隻告誡他不可顯露於人前,看多了,會損了氣運。皇上誤打誤撞,讓他將麵相看了個明白,那小女娃的身份不可言說,也不知他的裝傻充愣於小女娃是好是壞。


    唉,聖意難測啊。


    “張監正怎麽這時辰入了宮,可是夜觀天象又有什麽新發現?”


    張監正也是有真本事,先皇在時便是監正,多少次旱災洪澇叫他給說中了,提前防著,免了不少損失,這些年除非民生要事,都不進宮的。


    大過年的,可別是什麽壞事。


    “咳……各位別緊張,老朽夜觀天象,近些年我大梁必定風調雨順,繁榮昌盛,這一把老骨頭占著位置沒用,倒不如辭了,還能回老家過幾年清閑日子。”


    “原是如此,皇上可準了?”想起前些日子請辭,今日皇上閑了,遂召張監正入宮。


    “老朽倚老賣老,好在皇上仁慈,自然是準了,往後啊,就在家含飴弄孫,好不自在。”


    “恭喜恭喜啊!”


    楚遠紹回想張監正的一番情真意切的請辭,無奈道:“這張監正,太過於小心了。”


    “徐方,若你為女子,許你衣食無憂,一世榮寵,條件是不能嫁人,你可願意?”


    徐方苦了臉,這都什麽問題啊,雖然他現在不是正常男人,也和女人差了十萬八千裏啊,“老奴都聽皇上的。”


    “算了,問你倒是難為了你。女子適齡而嫁,前朝女子及笄未嫁被判刑,男婚女嫁,原是天意。”


    ◆◆◆


    素心殿。


    牆角燃著上好的銀絲碳,掐絲琺琅三腳香爐內氤氳著一股玫瑰味兒。


    淑妃斜倚暖炕,享用著丫鬟送到嘴邊的瓜果,咽下口中食物,略微尖細的聲音響起,“嬤嬤,初時本宮有了身子,您說悄悄的,過了三月胎穩便可出素心殿,我可都是聽了您的,對外告病,便是皇上幾次前來都是抹了粉醜兮兮的裝病。如今呢!三月期滿,可是寧顏華卻禁了本宮的足!昨日派去正德殿的人,卻是隻帶回來幾樣死物件,我缺那玩意兒嗎!”


    說著有些口渴,看了眼水杯,小丫鬟忙不迭倒了溫水,遞至嘴邊,淑妃就著喝了一口,杯沿留下個淺淺的胭脂印子,爾後淑妃繼續道:“寧顏華!還當國公府是十幾年前的光景嗎?如今她寧國公府也不過一個破落戶,有什麽資格做皇後,有什麽資格禁本宮的足!”


    “娘娘稍安勿躁,現在您是雙身子,可得小心著,切忌急躁。您想想,宮中多少年沒有孩子了,後宮數您聖寵不衰,如今多少雙眼睛盯著呢,咱們便在素心殿安安心心的,也是好事。再過幾日便封筆了,想來皇上這些日子正忙,否則不會好些日子都未踏入後宮。”


    淑妃不滿,輕哼一聲,“嬤嬤,您是哥哥身邊的人不錯,隻是您進宮不到一年,許是宮中形勢還未弄清楚。四妃之中,本宮家族勢力不顯,卻也不至於墊底,為何一個小小的昭儀都敢嘲笑於本宮,還不是因為本宮無子,如今本宮有了孩子,還怕什麽!”


    季嬤嬤心中無奈,她是丞相大人身邊的老人,在丞相府便是少爺小姐都得恭恭敬敬喊一聲嬤嬤。隻這三姑娘,如今的淑妃娘娘,長了一張柔弱良善的臉,內裏卻著實有些嬌縱,若非淑妃這樣貌,如何能入了宮。前幾位丞相府出來的老人皆被淑妃趕出了宮,丞相無法,方遣了她來,此次,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看著淑妃將一手好牌打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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