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媽的,熱死了……”


    費力地打開門,屋內積攢的熱空氣瞬間湧了出來。進入辦公室,拿起桌上的遙控器,啟動空調。隨著咯吱咯吱的聲音,老舊的空調開始徐徐送出溫熱的空氣。我脫下白大褂,掛在椅子的靠背上,然後來到空調下方,享受撲麵而來逐漸轉涼的氣流。明明到了晚上,室外竟仍接近三十攝氏度,封閉的小棚屋儼然一座桑拿房。


    涼風逐漸帶去了體內的熱量。我看向牆上的日曆,今天是八月最後一個星期六,距離大宙神光教的詐騙行為全部曝光已過去了一個星期。


    事件發生的第二天,我和鷹央便被櫻井叫到警局做筆錄,然而卻眨眼間就結束了。據櫻井說,雖然大河內保持了沉默,但一同被捕的教團幹部們卻爭先恐後地開口供述教團的所作所為,警方甚至無暇詳細記錄我和鷹央的陳述。


    隻不過,雖然絕大多數幹部都承認了教團使用迷幻蘑菇進行詐騙的行為,但對於衝田被害一事卻無人認供。


    “哎,反正我們再催一催,早晚會有人開口的。”


    回去時,櫻井語氣輕快地這樣說道,然而我還是無法完全釋然。哎,算了,接下來就是警方的工作了。感受著身體中的熱意逐漸散去,我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星期六本來是休息,但今天我負責急救部的值班。明明到六點就該結束,卻在最後一刻突然來了一名食管靜脈瘤破裂而導致大量吐血的患者,我被叫去幫忙做內窺鏡止血手術,結束時已過了晚上八點。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剛要伸手去拿書包,忽然抬起頭看向窗外,隻見從鷹央的“家”的窗戶透出微弱的光芒。看著“家”,我揉了揉太陽穴。


    事件明明已得到解決,鷹央的樣子卻仍有些奇怪,總是心不在焉,像是在思考著什麽問題。她經常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所以沒覺得稀奇,但最近她陷入沉思時並沒有表現得開心,而更像是在煩惱。


    不過就算她那個樣子,也沒有影響到日常的工作。看到稀奇古怪的病症,或是從其它科室甩給綜合診斷部的門診患者,她仍然能夠瞬間說出我聞所未聞的病名,給出診斷。我想著是不是該跟她聊一聊,然而總覺得鷹央不會喜歡被人擔心,便一直沒有開口。


    等到下周如果還是那個樣子,就去找她吧。我抓起遙控器,關掉咯吱作響的空調,準備離開辦公室。剛伸手要去握門把手,這時桌上的內線電話突然發出響亮的鈴聲。這麽晚了,搞什麽啊。今天在急救部值了一天的班,累得要死,想快點回家休息。我決定假裝不在。


    十秒。……三十秒。……一分鍾。……兩分鍾。


    本以為過一會兒她就會放棄,然而鈴聲固執地響個不停。這時,從掛在椅背上的白大褂口袋裏,發出傳呼機的收件提示音。


    “搞什麽啊。”


    聽著回蕩在屋內的不諧和音,我皺起眉頭,取出傳呼機。隻見平時顯示內線電話號碼的屏幕上出現了一行文字。


    “我知道你在屋裏 快接電話 鷹央。”


    難道這電話的另一頭是……我戰戰兢兢地拿起話筒。


    “太慢了!”我剛把聽筒舉到耳邊,上司的怒吼便響徹耳道。“我可是看到你進去才打電話的,假裝不在也沒用。”


    那你還打什麽電話啊,直接過來敲門不就好了。


    “那個,您有什麽事嗎?我打算回家了。”


    “喜歡酒嗎?能喝嗎?”


    “呃,酒嗎?倒是不討厭。”


    “那就來陪我喝吧。”


    “喝?喝什麽?”


    “廢話,當然是酒了。”


    “那個,老師您能喝嗎?”


    “我可是酒壇子,多少都喝得下。”耳邊響起充滿自信的聲音。酒壇子?鷹央?實在難以相信,憑那嬌小的身軀怎麽裝得下那麽多。


    “呃……反正明天休息,陪您喝倒是沒關係,不過這附近有喝酒的地方嗎?”


    說到底,鷹央真的能去酒店那種喧鬧的地方嗎?總覺得用不了幾分鍾就會歇斯底裏地大叫“吵死了!”而跑出來。哦不,在那之前,或許會因那孩童一樣的長相而被拒絕入店。


    “說啥呢,當然是在我家喝了。”


    “哎,在那兒喝嗎?可是在醫院裏喝酒有點……”


    “這兒是我個人的住宅,不是醫院裏麵。我在這兒做什麽都是我的自由。”


    “哦……”雖然不能完全同意,不過姑且先回答問題吧。可是,這麽晚了還跑到女性家中兩人獨飲,是不是也不太合適?


    ……哎,算了。思考數秒後,我得出結論。在大學空手道部和外科等體育部門混跡多年的我,已變得很難拒絕上司發來的邀請。而且,對方雖是女性,但畢竟是那個鷹央。


    “我這就過去。”


    “等一下。唔……你十一點十八分再過來吧。”


    這又是個什麽奇葩的時間點?我看了一眼手表,現在是晚上八點十八分,距離鷹央規定的時間還有三個小時整。可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老師您不是該睡了嗎?”


    “喝酒自然是要喝到天亮了。”


    不,這一點都不自然!我本以為隻是喝個一兩杯,然而照這個樣子是要喝到吐血啊。有點後悔那麽輕率地答應了。


    “可為什麽是三個小時後?”


    “現在家裏還沒有酒,剛剛在網上下了訂單。我認識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酒館,他們說十一點十八分就能送過來。”


    “哦,您平時在家裏不放酒啊。”


    “我有什麽辦法,我一放酒姐姐就發火,喊著‘不許把酒帶到醫院來!’之類的。這兒明明不是醫院……”


    鷹央嘟著嘴鬧別扭的表情仿佛近在咫尺,清晰可辨。


    “總之十一點十八分,不許遲到。”


    不等我回話,她便徑自掛斷了。我把聽筒放回電話上,露出苦笑。看樣子,今晚是非要喝個通宵不可了。哎,無所謂了,反正明天也沒什麽要幹的事。


    “那就……”我拉開廉價的鋼管椅坐下,啟動桌上a4紙大小的筆記本電腦。還有三個小時的空閑,就用電腦打發時間吧。


    我打開郵件終端。最近忙於大宙神光教的事情,都忘了檢查郵箱了。打開收件箱,看到有兩封來自大學醫局的郵件。掃了一眼內容後,我接著打開標示有百餘件未讀郵件的垃圾郵件箱。


    我快速瀏覽那些被分類為垃圾郵件的標題,這時注意到其中的一封郵件,不禁瞪大了眼睛。那是發自一個免費電郵服務器的郵件,發件人顯示為“急救部 衝田克也”。


    死人給我發郵件了!?我瞬間驚出冷汗,但看到發件日期,立刻安下心來。那是衝田被刺殺前的數日。這不稀奇,因是來自免費電郵的服務器地址,過濾規則自動把它劃為了“垃圾郵件”,所以我時隔一個月才注意到。


    將鼠標指針移到郵件標題,雙擊打開。屏幕上顯示出郵件的內容。


    “附件裏是剛才說的那個研究的資料,你看一看。結果還挺有意思的。祝好。衝田。”


    剛才說的那個研究?我盯著畫麵陷入回憶。“哦哦……”這麽說來,衝田曾經邀請我一起寫論文。題目好像是“院內患者病症突然惡化與搶救率的關係”來著?我冷靜下來,打開附件中的電子表格文檔。屏幕上出現了衝田整理的數據,詳細記錄著近幾年來在醫院發生的心肺停止的病例數和搶救率等等。這些是衝田花費數年收集整理的寶貴數據,如今衝田已不在人世,那麽將這些數據化為論文後發表,或許就是我的責任。我這樣想到。


    正好,在去鷹央那裏之前,就看看這些數據吧。我略微向前探出


    身子,仔細閱讀屏幕上羅列的各項數值。突然惡化與得到搶救的病例數量與百分比,按照各科和各住院樓分門別類,整理得一絲不苟。我撐著臉頰,滾動屏幕,繼續看著數據。


    然而,數分鍾後,我便皺起眉頭,仔細打量著畫麵。


    有一部分數據明顯不對勁。沒錯,是數據錯了。這肯定是錯的。


    可是,那些如果沒錯的話……


    我將視線移向手表。現在剛過八點半,“那個人”說不定還在醫院裏。必須要確認這幾項數值的正確與否。


    我伸出顫抖的手,拿起內線電話的話筒。


    2


    吵死了……。沉重的低音在顱骨內回蕩著。緩緩睜開發沉的眼瞼,我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白色而寬廣的房間內。頭好痛。


    ……這裏是哪兒?我轉動目光,環視房間。這時,雪白的牆壁上忽然出現陣陣漣漪。我驚得瞪大眼睛,凝視著那塊區域。牆壁上的漣漪越來越大,漸次失去規則,宛如腸胃的蠕動一般。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試圖撐起身子,然而手腳不聽使喚。仿佛大腦和身體中斷了連接一樣,不,應該說是像靈魂從身體裏飄出來一樣,身體紋絲不動。


    到底在發生什麽?我拚命試圖整理目前的情況,可思考一片混沌,完全理不出頭緒。


    記得自己看了衝田的研究數據,打了電話,對方說可以過來。


    來?來哪裏?走廊,昏暗的走廊,無窮無盡地向前延伸著……


    那個人?我是來見誰來著?


    想不起來,想不起來,什麽都想不起來……


    越是試圖回憶,思緒就越混亂不清


    “醒 了 嗎”


    正當要再一次搜索記憶時,我聽到了某個聲音。聲音帶著濃重的回響,似是直接傳入大腦中。我轉動眼球,想要尋找聲音的來源。


    找到了。一個人影出現在腳邊。不,準確地說,那不是“人影”。我眼前的“它”並非人類的形象。它的頭和眼睛和人類相比過於巨大,頭頂沒有一根毛發。皮膚是散發著光澤的藍色,身體與頭部相比實在太小。


    “外星人”——腦海中立刻浮現這個單詞。沒錯,眼前的“它”的模樣,在好萊塢的電影裏麵經常見到,像極了被稱為“小灰人”的外星人。我因恐怖而想要發出尖叫,可甚至無法震動聲帶。


    “不 用 怕 什 麽 都 不 用 擔 心”


    聲音再次響起,浸透了大腦,浸透了身體的細胞。不知為何,隻是聽到這一句話,充斥著全身的恐怖和混亂便消解得無影無蹤。


    忽然,我揚起視線,看到一個半球。頭盔(helmet)……?我想起又一個單詞。半球的內部被掏空,看起來像一個巨大的頭盔,上麵開有無數個小孔,每個孔中溢出美麗的光,恍若夢幻。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們,無法移開視線。


    “你 很 快 就 什 麽 都 感 覺 不 到 了 不 會 有 痛 苦 或 悲 傷 也 不 會 有 疼 痛”


    ……什麽都感覺不到?……不會有痛苦?泛濫著光芒的視野中,忽然出現一個淡淡的暗影。暗影像單擺一樣左右晃動,同時逐漸成形,化為一個人影,他的四肢無力地垂下,頸部連著一條細線,伸至上方。


    不行!我試圖大叫,然而聲帶沒有震動。可我還是在心中繼續呐喊。


    不能全都忘掉!忘了它,我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這 下 就 能 解 脫 了 放 鬆 身 心”


    囁嚅般的聲音再度響起,同時身體逐漸向上方移動。這樣下去,“我”一定會消失的——像刺死了衝田的那個男子一樣。


    我想用力掙紮,可連手指都無法移動絲毫。身體繼續向上移動,絕望在心中不斷擴散。


    隨著咯噔一聲,身體突然停止了移動。


    “沒 事 吧”


    忽然,我聽到了聲音。和方才“外星人”的明顯不同,它宛如小鳥啼鳴般清涼沁人,又像交響樂團的演奏般鏗鏘有力。


    “看 來 趕 上 了 啊”


    聲音再度將我包圍,驅散了心中蔓延的恐懼。這到底是誰的聲音?正當我疑惑時,眼前的世界驀地變得一片金黃,出現了與剛才看到的“外星人”不同的美麗人影。那是一名女性,渾身發出燦爛耀眼的光芒。


    天使?我朦朧地想到。沒錯,她像極了宗教畫像中的天使。忽然,我總覺得這位天使看起來有些眼熟。


    “別 動 哦 反 正 你 也 動 不 了 稍 微 等 一 下”


    天使將手伸向我的頭部。額頭上纏繞的鈍痛逐漸消失。


    “好 了 起 來 吧 要 躺 到 什 麽 時 候”


    她露出令人心馳神往的笑容,盯著我的臉。


    “快 醒 醒 吧 小 鳥”


    小鳥?這樣叫我的,隻有……


    下一瞬,飄蕩在半空中的我的意識迅速被拽起,眼前的景象不停旋轉。周圍的光線卷成漩渦,將一切吸入其中,我感覺自己被放進了洗衣機裏。


    “嗚哇啊啊啊!”我大叫著,不顧嗓子喊啞,同時猛地撐起上半身。一股滾燙的洪流順著食道上湧,同時感到強烈的惡心,我慌忙轉頭朝向側邊,吐出黃色的胃液。苦澀的味道在口腔中擴散,扭曲的景象逐漸恢複平直。腦袋傳來一陣劇痛,我不由得皺起麵孔。


    “髒死了。”


    身旁響起無奈的聲音。我一邊咳嗽,一邊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即方才“天使”所在的位置。當然,站在那裏的不是“天使”,而是……


    “醒了嗎,小鳥?”鷹央露出諷刺般的笑容,開心地問道。


    “鷹央老師!”


    “哦哦,看樣子回過神來了啊。很好很好。”她砰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這到底……是怎麽……?”


    這是哪兒?剛才的“天使”難道是鷹央?那,那個“外星人”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各種各樣的疑問填滿了大腦。我回望四周,試圖確認狀況。看到身後的東西,我皺起眉頭。那是一座龐大的立方體裝置,像極了科幻電影中出現的道具,中央開有隧道,入口處固定著一個金屬製的頭盔,厚約十厘米,無數的線路和電纜暴露在外麵,像一個巨大的鐵碗。


    “這是……?”我呆呆地嘟囔。


    “伽馬刀(gamma knife)。”鷹央輕快地回答。


    “伽馬刀?”那不是……


    “用於治療腦腫瘤或腦血管畸變的放射線定向照射裝置。將兩百零一個鈷60放射源擺在頭盔上,通過精密操控,將伽馬射線準確照在腦部特定的位置。單個放射源的伽馬射線很弱,對正常的組織幾乎不會造成傷害,但兩百零一條射線同時集中在一個部位,便會對細胞產生足夠強的殺傷力……”


    鷹央再次開始了背誦百科詞典一般的說明。


    “呃,這我還是知道的,我是問我為什麽會在這兒……”


    我想盡快了解狀況,不由得打斷了鷹央的解釋。正在愜意地演講的她立刻麵露不滿,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聽我說完行不行。它與一般的放射線照射不同,可以極為精確地隻對病變部位進行殺傷,就像用手術刀切削一樣,所以被稱為伽馬刀。也就是說……”


    鷹央豎起食指,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


    “用這台裝置,即便不打開顱骨,也能破壞特定的腦細胞。”


    不打開顱骨而破壞腦細胞……?我睜大了眼睛。


    “怎麽會……究竟是誰……?”


    “怎麽,你不記得了嗎?你來這兒是為了見誰?”


    為了見誰?對了,我


    是為了來見一個人的……我不顧發痛的腦袋,拚命回想。沒錯,我是被人叫出來的——不,準確地說,是我先聯係了對方。看到衝田發來的郵件中附帶的資料,然後……我猛地倒吸一口氣。


    “想起來了嗎?”


    鷹央問道,我茫然地點頭。沒錯,我是來見那個人的。


    “那,剩下的就交給犯人親自說明吧。”


    鷹央揚起下巴。我順著她的動作看去。碩大的玻璃窗後,用於操作伽馬刀的控製室內,坐著一名男子。他的腦袋光禿禿的,平素總是一副老好人麵孔。


    腦神經外科部部長藏野,正麵無表情地看著我們。


    3


    “藏野醫生……”


    “沒錯,他就是犯人。”


    聽我輕聲嘟囔,鷹央十分規矩地回答。


    “什麽犯人!?藏野醫生究竟做了什麽?”我的聲音變得尖銳。


    “你應該明白吧。他破壞了一名男子的人格,令其殺死了衝田。來我們部門進行門診時自殺的男子,也是被他搞成那樣的。而且……”


    鷹央眯起眼睛,她的瞳孔中泛出銳利的光芒。


    “他殺死的應該不止這些。喂,我說得對不對?”


    聽到她的問話,然而玻璃窗另一側的藏野依舊紋絲不動。


    “你在那兒說話太費勁了,給我過來。”


    鷹央衝他勾了勾食指。藏野仍然毫無表情,緩緩起身,進入房間內。


    “藏野醫生……為什麽……”


    我轉過身,試圖從伽馬刀的操作台上下來,然而雙腿卻使不上力氣,膝蓋一軟,癱在地上,隻能用雙手支撐著上半身,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手背上插著點滴的針頭,於是急忙將其從靜脈中拔出。


    “別硬撐著了,你才剛醒過來沒多久。”


    “……我到底是怎麽了?”


    剛才體驗到的那不可思議的現象,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麻醉……對吧?”鷹央衝站在入口處的藏野露出冷笑。


    “麻醉,那是……”我搖搖晃晃地問道。


    “向患者注射神經阻滯藥和鎮痛藥,保留患者意識的同時,讓其失去痛感,對周遭漠不關心。你當過外科醫,應該也聽說過吧。當然,這種麻醉方法在外科很少用,隻是在腦外科手術中,需要與患者進行交流的同時做手術的時候偶爾使用。”


    “可是……可是,我並沒有對周遭漠不關心,而是……有點像之前在大宙神光教的儀式裏感覺到的那樣……”


    我一下子難以說明方才那夢幻般的體驗。


    “哦,看到了幻覺是吧。麻醉中是看不到幻覺的。也就是說,他使用了獨自開發的麻醉藥配方。你說和大宙神光教的儀式時的感覺差不多,看樣子還加了點lsd。那就可以在奪去身體自由的同時讓人進入恍惚狀態,最適合給人洗腦了。想讓人以為自己被外星人抓走了實在很輕鬆。”


    藏野一言不發,他的沉默卻表明了鷹央所言不假。


    “洗腦……”我癱坐在地上嘟囔。


    “嗯,用這個詞來形容再合適不過了。破壞了大腦,消去人格後,又輸入了指令。”


    “那,殺死了衝田大夫的那個男的……還有門診時從窗戶跳下去的男的……”


    “當然了,都到現在了還用說嗎。順帶一提,前原顱骨上的傷痕是把他的頭固定在伽馬刀裝置上的時候形成的。你腦袋上也被紮了兩針,之後別忘了接受治療哦。”


    “為什麽要做這種……”我愣愣地看向麵無表情的藏野。


    “當然是為了堵住衝田的嘴了。你忘了來這裏之前看到的東西嗎?”鷹央顯得無可奈何。來這兒之前,看到的東西……我拚命催促遲緩的腦袋,在記憶中搜尋。我記得鷹央叫我過去喝酒,距離指定的時刻還有些空閑……


    “啊啊!”


    想起來了。看到衝田留下來的資料中存在實在難以解釋的部分,為了確認才聯係了藏野。然後藏野在內線電話裏說“我在地下,五分鍾後過來”。我依言獨自來到地下,……然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你恐怕是一個人來到地下時,突然被他弄昏過去,大概是用了電擊槍之類的吧。你已經知道了秘密,他就打算用幹掉前原還有衝田時相同的方法,來封住你的嘴。八成是打算把你洗腦,命令你刪去所有相關的數據後自殺。對不對?”


    鷹央朝一直閉口不言的藏野投去挑釁的視線。數秒的沉默後,藏野僵硬的表情忽然變得柔和。


    “……哎呀,和你說的一樣,一點都不錯。真沒想到居然被你壞了事,我還以為你已經睡著了呢。”


    “今天約好了和小鳥喝酒的,可到了時間他還不來,氣得我闖進他的屋子裏一看,發現他不在,電腦屏幕上是衝田收集的實驗數據。看了數據,我就一下子明白出什麽事了。”


    “隻是看一眼就都明白了啊。看到鷹央你跑進來的時候,我心髒都差點停了。而且,隻是看一眼小鳥遊醫生的樣子,就馬上從靜脈通路注入藥物,讓他恢複意識,真不愧是你啊。”


    聽到藏野半是讚賞半是放棄的語氣,我抬頭看向鷹央。


    “那個,老師,……您到底給我打了什麽藥?”


    “鹽酸比呱立登和鹽酸納洛酮,還有之前在大宙神光教事件時準備的mao(單胺氧化酶)注射液。”


    鷹央說出的是鎮痛藥和麻醉藥的拮抗藥的名稱,以及另一個了不得的藥名。


    (永琳:拮抗藥用於削弱另一種藥物的效用,本身不產生作用,通過搶奪受體使得目標藥物分子無法與細胞結合而發揮原本效用。鹽酸比呱立登(biperiden hydrochloride)是一類抗帕金森症藥物,通過與乙酰膽堿受體搶奪性結合而抑製膽堿能神經活性,用於緩解肌肉震顫、僵硬及運動遲緩;鹽酸納洛酮(naloone hydrochloride)是一類嗎啡拮抗藥,與阿片受體搶奪性結合,用於緩解麻醉性鎮痛藥引起的呼吸抑製和昏迷。)


    “mao注射液……您不是說它的安全性還不清楚嗎!您把那東西打進我的身體裏麵了嗎?”


    這人居然真的拿我做了人體實驗。


    “結果沒問題不就沒事了嗎。一個大男人不要總那麽計較。”


    才不是計較!我試圖起身抗議,然而雙腿依舊軟弱無力,癱軟在地上。這該不會是靜注mao的後果吧?


    “不過仔細一想,這兒的確是很理想的環境。地下隻有解剖室,以及晚上和公休日不會使用的專用設備,工作時間以外會上鎖,拿著鑰匙的隻有各科的部長。你完全可以趁別人不注意,使用我姐姐配備的各種各樣的最新型設備。”


    藏野什麽都沒有回答,而鷹央絲毫沒有在意,繼續說道。


    “你將被害人弄昏後帶到這兒來,進行獨自配方的麻醉,讓被害人產生幻覺,然後用伽馬刀破壞了杏仁體和部分額葉。被害人的腦部組織遭到了十分徹底的破壞,想必你是進行了比正常劑量高得多的照射。你裝作‘外星人’和被害人交談,命令他殺死衝田。在藥物致幻和大腦被破壞的雙重作用下,被害人輕易地相信自己是接到了‘外星人’的命令。隻不過,在對前原進行操作時,可能是照射的部位偏了,導致沒能完全對他進行控製。”


    “真不愧是鷹央啊,全都被你看穿了。”


    藏野聳了聳肩,輕而易舉地承認了鷹央的敘述。


    “怎麽會,為什麽要那樣……”


    我癱在地上,隻是呆呆地問道。


    “當然是為了殺死衝田,讓那些數據永不見天日,並把警方的注意力轉移到和衝田發生過矛盾的大宙神


    光教了。衝田一定是發現了自己收集的數據中的異常,想要找藏野討論,隻是沒想到造成異常的正是藏野.”鷹央語速極快地回答。


    “那,……那些數據,是真的?”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不知是藥物殘留的原因,還是出於恐懼。上下的牙齒不住地碰撞。如果那些數據是正確的,那就說明藏野……


    “沒錯。……這個男的在殺死患者。”


    鷹央的聲音一如既往地——不,是比平常更加冷漠,不見感情。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同時回想著衝田發來的數據。那是近幾年來,我院各科、各住院樓內病情突然惡化的患者數量,以及對應的急救成功率。其中,由藏野擔任部長的腦神經外科中,病情突然惡化的患者數高得離譜。雖說腦神經外科的患者中重症患者的比例高一些,發生突然惡化的概率也更大,但即使考慮到這一點,那個數值也顯然可疑。


    而最大的問題是,那些病情突然惡化的,絕大多數並非剛剛接受手術的患者,而是數星期、甚至數個月來一直未能恢複意識,僅靠胃管或點滴維持生命的患者。隻看短期記錄的話並不容易發現,然而在長期的統計數據中,這一點異常明顯。


    “你對腦神經外科裏那些長時間未恢複意識的住院患者投入了致死的藥物,實施了安樂死。對不對?”


    鷹央盯著藏野的眼睛,靜靜地發問。藏野輕輕呼出一口氣,緩緩開口。


    “殺死了他們……嗎。鷹央,小鳥遊大夫,你們認為,人在什麽時候算是死了?”


    “……法律上是醫生宣布死亡的時候。生物上……目前沒有統一的認知。”


    鷹央淡淡地回答。聞此,藏野滿意地點點頭。


    “沒錯,沒有統一的認知。有人說是心跳停止的時候,有人說是腦死亡的時候……但兩者之間沒有明確的分界線。在歐美,多數人認為人格位於腦內,所以通常將腦死亡作為一個人死亡的確認標準。而在日本,雖然是以心跳停止作為標準,但隻有在死亡者明確願意捐贈器官時,才會沿用腦死亡的標準,讓人不明所以。沒有人敢說自己對‘死亡’的定義是能被所有人接受的。所以,我行醫這麽多年,形成了自己的一條分界線,來判斷人什麽時候死亡。”


    藏野的雙眼中泛出異樣的光芒。


    “是大腦的額葉壞死的時候。額葉負責產生人的意識,如果額葉死了,那個人也就死了。人的靈魂,就在額葉裏。”


    藏野繼續說道。他的臉頰泛起紅潮,語氣也變得熱切。


    “也就是說,對於你而言,額葉的機能停止了的患者,和死了沒有區別,所以就送了他最後一程。”


    鷹央略微低頭,揚起視線。


    “鷹央你也見過吧。有的患者明明沒了意識,但還是通過胃管輸送營養,苟延殘喘。他們很容易反複發作吸入性肺炎,若護理不當還會產生壓瘡,導致四肢攣縮。家人也越來越看不過去,直到不再來探望,其中有的人還會說‘請讓他死個痛快’。但在日本,不允許為那樣的患者實施安樂死,……那麽做就是殺人。”


    (永琳:胃管用於為難以經口進食的患者提供營養,更多是用來抽胃液,使用一根軟管,從鼻孔插入,經由咽部,通過食道到達胃部。因經過咽喉,若軟管脫落或有內容物漏出,易進入肺部,引發吸入性肺炎。患者常年臥床,若姿勢或護理不當,易導致局部組織長期受壓,持續缺血缺氧,最終因營養不良而潰爛壞死,此即為壓瘡,又稱褥瘡或壓力性潰瘍;同時,長時間靜臥不動,可能導致關節處的軟組織發生病變,造成關節活動範圍受限,表現為關節僵硬、活動不便,稱為四肢攣縮。)


    我回想起去腦神經外科的住院樓層時看到的景象。確實,那裏有不少患者陷入昏迷,隻能經管進食。藏野說是他技藝高超,沒想到在暗地裏居然做著這種事……


    “本人雖然沒有意識,但身體逐漸衰弱,連家人也看不下去,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我為他們結束生命有什麽不對?我幫助了患者,也幫助了他們的家人,這難道是錯的嗎?這不是‘殺人’,這是……‘救濟’!”


    藏野的語氣極為熱切,直至演變成狂叫。他氣喘籲籲地來回瞪著我和鷹央,等著我們的回答。


    我未能立刻反應。藏野的邏輯是錯誤的,是扭曲的。我的理性這樣闡釋,卻無法簡單地出言否定。誠如他所說,我也見過許多患者,深陷重症,通過現代的醫療技術卻隻能勉強維持生命活動。對於他們而言,“死亡”或許確為一種救贖。


    “你傻嗎,有什麽好自我陶醉的。”


    在一言不發的我身旁,鷹央用明晰的、毫無動搖的語氣朗聲反駁。藏野臉上得意的表情隨之猛然扭曲,像是被點燃的蠟燭。


    “看來,鷹央你不能理解我心中的‘正義’啊。”他從喉嚨深處擠出一絲聲音。


    “狗屁正義!”鷹央的怒吼震顫四周。“如果那是正義的話,你為什麽要把它藏起來,甚至為此殺死衝田,還要殺死小鳥?”


    “這……”藏野厚重的嘴唇微微發顫。


    “你是被分類為‘死亡天使’的心理變態者(psychopath)。你根本不是想要救助患者,而是假借救濟之名,通過操縱人的生死而獲得快感。所以,發現自己情況不妙時,就一把扯下偽裝的麵具,想要除掉擋路人。”


    鷹央的話語像一顆顆子彈,毫不留情地射進藏野的身體。他麵目猙獰,齜牙咧嘴,然而鷹央隻是冷哼一聲,繼續說道。


    “殺死了衝田的男子,還有在我的門診跳樓的男子,他們是誰?從哪兒找來的?”


    “……很簡單,他們都是深夜來看急診,大聲抱怨排隊時間太長還不聽勸的患者。那天正好是我值班,就把他們帶到了地下。”


    藏野萎靡不振,像極了被老師訓斥的小學生。


    “原來如此,怪不得能輕易帶他們去地下。不過,你殺死的人可不止他們倆吧?破壞大腦的一部分而消除人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是用前原或殺了衝田的男子那樣的人做了實驗嗎?”


    沒錯。藏野自己也說過,若不進行大量的人體實驗,很難確定該如何實施這種操作。這個男人打著自己心中扭曲的“正義”幌子,究竟對多少人下了毒手?


    “……癌症晚期的患者。”藏野緩緩抬起頭,無力地說道。


    “癌症晚期?”聽到預料之外的回答,我下意識地重複。


    “沒錯。直到兩年前,我都在地方的一家醫院工作。那兒有一台伽馬刀,卻沒幾個人會用,所以基本上就變成了我專用的設備。有的患者患有腦腫瘤,或是其它部位的癌細胞擴散到大腦,需要使用伽馬刀治療,我救助了其中害怕死亡的人。一開始,我破壞了杏仁體,讓他們的‘感情’變遲鈍,不再感到恐懼,很多患者都因此而不再害怕了。但這樣做還不夠完美,因為還有的患者雖然不再害怕,但依然受到病痛的折磨。所以,我就想……”


    藏野細弱的聲音再次積蓄力度。


    “隻要消除感受疼痛的主體就好了。之前和小鳥遊大夫說過那些沒了‘內心’和‘自我’的患者的故事。他們是十分寶貴的病例,我裏裏外外查了個遍,根據其中的數據反複試驗,才終於確定了——要破壞大腦的哪個部位才能抹去人的‘內心’。想象一下,如果沒有了‘自我’,也就不會感到痛苦,家人也不必再看到受苦的患者而心痛。不止如此,他們能對提問進行最低限度的回答,聽到指示也會絲毫不差地照做,簡直太理想了。”


    他的語氣已經近乎煽動民眾的獨裁者。


    “也就是說,你僅僅是為了患者和患者的家人才這麽做的。”


    鷹央


    衝著興奮的藏野,用毫不掩飾的興味索然的語氣說道。


    “沒錯,就是這樣。我一直都是在為患者考慮,為了患者……”


    “放屁,少開玩笑了。”


    鷹央的聲音如塑料般平坦而幹冷。藏野臉上諂媚的笑容頓時凝固碎裂。


    “為什麽……為什麽不明白啊。我還以為就算普通人不明白,可鷹央你的話應該能明白的。別去想那些無聊的倫理觀了,用理性想一想,我做的事情沒有錯!”


    藏野唾沫橫飛地叫著,他的聲音回蕩在狹小的房間內。


    “理性?別逗我了。你做的事情哪裏‘合乎理性’了?你的理論根本就是漏洞百出。”


    “漏洞?”藏野濃重的眉毛擰在一起。


    “你說,一個人的人格在額葉裏,額葉如果壞了,那個人也就‘死了’。但同時,你又把那些害怕死亡的患者的額葉破壞掉,美曰其名為‘救濟’。”


    鷹央的語調依然平淡,卻在藏野的臉上激起些微的動搖。


    “換句話說,你殺死那些害怕死亡的人,說著‘好了不用害怕,我已經拯救你了’,以此讓自己感到愉悅。”


    她的話語嚴絲合縫,無以反駁。藏野的表情複雜地蠕動著,分辨不出喜怒哀樂。


    “你所說的‘救濟’,隻是為了掩藏自己罪行的偽裝。你並不是想要救助患者,而隻是想要滿足自己扭曲的願望。你隨心所欲地操控患者的性命,從中體驗著當上帝的滋味,為了自己一時的愉悅,不惜殺害無辜的人!”


    說到這兒,鷹央頓了一頓,深吸一口氣。她的目光筆直射向藏野,準備說出最後的一擊。


    “你不是醫生,而是變態殺手。”


    聽到自己一直沒有正視的本質被公之於眾,藏野從喉嚨裏發出低啞的呻吟。


    “不是……我真的是……為了患者……”


    “別惹人發笑了。奪取患者性命的時候,你心裏一定是相當愉快的,感覺自己變成了上帝,手握生殺大權。”


    鷹央繼續痛斥低著頭的藏野。


    “那、那種事情怎麽可能……”


    “不可能嗎?仔細想想你殺死患者的時候,用自己的手捏碎他人的性命,你就是對那種感覺上了癮!”


    藏野又一次僵住身子,張口結舌卻說不出話來,渾身顫抖著垂下了頭。令人壓抑的沉默填滿了房間,在出奇的靜謐中,隻有時間悄悄流逝。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


    “鷹央啊……我到底是哪裏做錯了。”


    藏野低著頭,用虛弱的聲音問道。


    “我哪知道。那點事情自己想去。然後對自己做的事情負責。”


    鷹央毫不客氣地回答。聞此,藏野露出苦笑。


    “是啊。……自己做的事情,要自己負責。”


    聽著他喃喃自語,我開始感到不安。接下來,他打算怎麽做?如今他的一切罪行被鷹央洞察,他能做的選擇隻有兩個。要麽束手待擒,要麽……殺人滅口。


    我再次試圖站起身,然而雙腿依舊使不上力氣。藥物的影響尚未褪去。藏野雖然體格還算健壯但也已年過半百,若在平時,我想擊退他不是難事。可現在我癱坐在地上,鷹央的體格接近孩童,很難與藏野抗衡。我一邊冒著冷汗,一邊等待藏野下一步的動作。


    “……來了啊。”


    鷹央輕聲嘟囔。仿佛是掐準了時候一樣,從遠處傳來腳步聲。有人正在朝這兒趕過來。


    “您是說誰來了?”我悄聲問向鷹央。


    “我怎麽可能一聲不吭地跑到這兒來啊。來之前給那個假科倫布打過電話了。雖然晚了一點,不過總算到了。”


    控製室的門猛地被打開,櫻井和成瀨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來。藏野驚得後退數步。櫻井掃了一眼室內,看到我們後,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撓了撓頭。


    “呃,那個……請問這是怎麽一回事呢?我聽天久大夫說‘抓到衝田事件的真凶了,馬上過來’,所以才來到這兒的……”


    “這個男的就是真凶。”鷹央伸出食指,指向站在不遠處的藏野。


    “呃……這位是?”


    “我院腦神經外科的部長,藏野。”


    “哦,是嗎。您好,初次見麵。那,這個人做了什麽事?”


    櫻井呆呆地問候了醫生,然後看向表情僵硬的藏野。


    “他用那邊那台機器改造了凶手的大腦,命令他刺殺衝田。他的罪狀除了這個還有不少呢。順帶一提,今天晚上他用麻藥弄昏小鳥後關在這裏,試圖破壞他的大腦。隻不過在眼看要得手前,被我把小鳥救下來了。”


    鷹央得意洋洋地說著,而櫻井看向藏野的目光逐漸變得銳利。


    “天久大夫說的情況是真的嗎?”


    麵對櫻井的視線,藏野一言不發,隻是咬緊了嘴唇。


    “不好意思,呃……您是叫藏野大夫吧。能請您跟我們走一趟嗎?”


    櫻井的話語雖然十分恭謹,語氣中卻透著不容拒絕的嚴厲。


    “不,……免了。我跟你們沒什麽好說的。”


    藏野的聲音生硬。櫻井越過藏野的肩膀,朝我看來。


    “小鳥遊大夫,您被這位醫生下藥後監禁,是真的嗎?”


    “呃、嗯……”我驚於櫻井的魄力,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櫻井再次將視線轉向藏野。


    “如果您不願主動配合,我們就以故意傷害小鳥遊大夫的嫌疑實施緊急逮捕。無論如何,您都要跟我們走一趟。”


    櫻井摘下了平素悠然的麵具,露出身為刑警的嚴肅表情。藏野步步後退,轉過頭看向身後癱坐在地上的我,以及一旁的鷹央。忽然,他僵硬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放鬆,像是附在身上的什麽東西掉落了一樣。下一瞬,他以與其巨大身軀不相稱的敏捷轉過身,迅速朝我們跑來。


    不等我起身準備,藏野粗壯的手臂便環住鷹央嬌小的軀體。他輕易地一把抱起鷹央,移動到房間的角落。我的身體仍然不聽使喚,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救命恩人被犯人挾持。


    “不許動!”藏野的怒吼在狹小的房間內回響。然而我和警察都早已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一支鋼筆尖銳的筆尖正抵在鷹央雪白的頸部,封住了我們的行動。


    “請不要做糊塗事,那樣對誰都沒有好處。請您放開天久大夫,我們不會加害於您的。”


    櫻井試圖說服藏野,然而後者隻是撇了撇嘴。


    “我要是放了她,你們就會把我抓去,讓我頂著殺死衝田大夫的汙名!別想騙我!”


    頂著汙名?事到如今,他還在狡辯什麽。我的臉頰因憤怒而抽動。


    “您如果沒做虧心事,是不會頂任何汙名的。請相信我們。”


    櫻井小心措辭,以免刺激到藏野。藏野歇斯底裏般拚命搖頭。


    “相信?你叫我相信你們!?怎麽可能!你們警察還不是國家的一群走狗,背地裏天知道幹了哪些勾當!”


    聽到他語無倫次,櫻井皺起眉頭。


    “我們隻是想和您談一談,請您冷靜。您說剛才天久大夫說的話都是錯的,是這意思嗎?”


    “沒錯,都是假的。我隻是看小鳥遊大夫那個臭小鬼不順眼,才想用這台機器把他們的腦袋裏攪得稀巴爛而已,別的事情什麽都沒做。”藏野盯著我,惡狠狠地叫囂。


    真是死不知悔改,剛才明明親口承認了自己殺死衝田、以及憑借自己扭曲的“正義”奪去了患者性命的事實。


    “媽的,好不容易以為能殺死那個小毛孩,沒想到半路蹦出個鷹央。不過啊,再怎麽說,想把衝田大夫的案件扣到我的頭上,有點太過分了。”


    藏野衝鷹央露出嘲弄般的笑容


    。鷹央隻是麵不改色地聽著他的話。我忽然覺察到一絲異樣。鷹央太冷靜了。突然被劫為人質,她應陷入恐慌才對,可實際上麵對架在脖子上的鋼筆尖,她卻沒有表現出一絲動搖,仿佛早已料到了這一切……


    “……到此為止了嗎。”


    藏野抬頭看向天花板,低聲嘟囔了一句,然後湊到鷹央耳邊,悄聲說了些什麽。鷹央微微轉過頭,看向身後的藏野,用不注意看根本看不清的微小動作略一點頭。隻見藏野的表情變得緩和。突然,他鬆開了抱著鷹央的手臂,然後緩緩將架在她脖子上的鋼筆移動到自己的頭後部。


    櫻井、成瀨和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他打算做什麽。藏野的頭上光禿禿的,這讓我很容易地看清筆尖對準的位置。筆尖落在了頸後寰椎(永琳:即第一頸椎)的上部。那兒是……


    “不行!”我立刻悟出了藏野的意圖,急忙大叫。藏野看向我,露出無力的微笑。他把筆尖抵在頸後,身體向後倒去。我隻能愣愣地看著這一幕。下一瞬,藏野的身體撞到地麵上,發出沉重的撞擊聲。他的四肢立刻繃緊,但很快便頹然垂下,身體橫在地上,鋼筆深深刺入他的後頸。


    成瀨步履蹣跚地靠近藏野,嘴裏嘟囔著“救、救護車”。


    “沒用了,他的延髓已經被破壞了,做什麽都晚了。都晚了……”


    鷹央幹冷的聲音在室內漂蕩。


    破壞了多名患者大腦、操縱了他們的人格的殺人凶手,最終以破壞自己大腦的方式,為這一連串的事件畫下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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