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後。


    戰城最有名的戲班子,春|色錦。


    春|色錦裏春|色滿園……不,並不是指他們這個行當做的不幹淨。


    而是這個戲班子挑人,臉麵最重要,任何一個角兒,無論化上妝還是卸了妝,都比春花還要美上幾分。


    春|色錦的台柱子,雲出岫,那張臉可是讓每一個見過的男人女人都戀戀不忘。


    包括戰殊。


    雲出岫長相絕美,柔和細膩但不顯女氣,溫文爾雅又不矯揉造作,所以在男女之中都吃的很開。


    想要包他一夜——哦,隻是唱戲——的大老板從街頭排到巷尾,他不問價錢就全都拒絕了。


    清高,孤傲,一如青天上的白雲。


    雲出岫隻唱青衣,但是能與他和戲的人很少。


    因為,雲出岫不女氣。


    這句話分解開來看,他的身段雖不比長年鍛煉的男子那般壯實,但是也絲毫不嬌弱,而身高……這就是老天給的了。


    前頭說了,戲班子收人,先看臉。


    而那些嬌滴滴的美人,身子骨多數都比雲出岫要嬌滴滴的多。


    班主不喜歡壯漢,這也就導致了,扮演高壯大漢的角兒很少、並且很難唱好。


    能與雲出岫同台的更少。


    所以,他有官配。


    這年代已經比較開放,男人與男人都擺到明麵上來。


    對那些大老爺來說,男人是用來玩的。


    可同是伶人,雲出岫與他的“那位”,一直被人稱作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殊若聽到這話,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


    別說雲出岫不喜歡男人。


    就算他真的彎了,也不會和那個人一對。


    演了青衣,便把他當成女人看了?


    雲出岫最討厭,把他當成弱者的人。


    戰城裏頭沒有一個人不知道,咱們的戰司令,對春|色錦當家台柱子雲出岫一見鍾情。


    每逢雲出岫登台,她必要坐在第一排最中間的位置,將人瞧個仔仔細細。


    上輩子呢,戰殊看上人之後,便邀請他到府上唱曲。


    想當然爾,雲出岫拒絕了。


    可戰殊是什麽人?


    一言九鼎的司令大人啊。


    她隔天就把人掠走了。


    戰殊的不善言辭,和雲出岫的別有居心。


    日子一長,矛盾加劇,兩廂不交心,才會有最後的悲劇。


    就算立場不同。


    但是,雲出岫,人的心,難道長的也不同麽?


    戰殊是人,戰殊有心,所以戰殊愛你……很奇怪麽?


    靡靡之音繞梁不回。


    殊若光是坐在那裏,便叫人感受到一股子壓迫感撲麵而來。


    她四周的位置根本無人敢坐。


    不過這些外物都入不了殊若的眼,她眼眸專注的看著台上的人。


    戲服寬大,隻能看出此人身材高挑勻稱,眉眼精致,用水彩勾勒出獨特的神|韻。


    他的確很美。


    是一種韻味的美。


    而非單純的美人畫皮。


    她在看台上的人,台上的人也在觀察她。


    軍裝筆挺,玲瓏曲線,凹凸有致。


    隻是一張臉過於冷肅,仿佛隨時可以出鞘的利刃。


    眉目冰冷,哪怕是看著他在這裏唱些婉轉纏綿的詞句,神色也無半點動容。


    是啊,戰殊的臉和氣質,根本無法讓人感覺到她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


    可是,誰都可以這樣指責她。


    唯獨雲出岫,絕對不可以。


    與雲出岫搭戲的人叫居流水。


    原先他不叫這個。


    是因為“流水下灘非有意,白雲出岫本無心”,他特意去改的。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雲出岫卻好似超然物外,別人對他的感情,都是過眼雲煙。


    事實上,也的確是這樣。


    戰殊是臉冷。


    雲出岫,卻是心冷。


    無論他的笑容多麽溫和多麽柔軟。


    殊若撫上袖口的金屬紐扣,嘴角微微揚起,似有譏誚。


    雲出岫心細如塵,自然看到了,心緒流轉間,好像不經意朝她拋了一個媚眼。


    殊若眼眸半闔,神色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哪有半分外人所說她對雲出岫鍾情的模樣?


    戲唱到一半,殊若突然起身。


    整個大堂頓時鴉雀無聲。


    徒留台上雲出岫完全不受影響的唱腔。


    殊若轉身的動作毫無留戀,軍靴踩在地板上的聲音與雲出岫的曲調相呼應。


    攪得周圍的人心裏七上八下的。


    班主有點吃不準這位大爺什麽心思,連忙上來詢問。


    “司令是哪裏不滿意?”


    殊若神情不變,“若是不滿意,你這春|色錦還能在戰城開下去?”


    班主連忙應是,“那司令這是……”


    殊若聞言,微微側臉睨他,眉眼說不出的嘲諷,“滿意……我就不能走了?本司令是被雲出岫包了麽?……不過是個消遣的玩意。”


    此言一出,殊若便感應到了一束銳利刺骨的視線。


    班主整個人僵在那裏,沒膽子再多嘴。


    好在殊若沒為難他,大步向外走,半點不停留。


    為什麽要停留呢?


    雲出岫,你不過是仗著她愛你。


    她是殊若,不會為任何人委曲求全的帝王花。


    這場遊戲的主導權,自始至終,都是掌握在她的手裏。


    殊若此前做足了表麵功夫,讓所有人以為她心儀雲出岫。


    這讓很多蠢蠢欲動,想用強權逼迫雲出岫的人按耐下了小心思。


    同時也讓雲出岫以為,大魚上鉤了。


    可是那一天,戰司令一句“不過是個消遣的玩意”把一切現狀都打破了。


    俗話說的好,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以往因為殊若的名聲手段不敢輕舉妄動的人,頓時有了不少小心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這世上,有幾個像雲出岫這樣,皮囊美極,氣質斐然,內外兼修。


    這樣的人,光是站在身邊都是一種體麵啊。


    殊若表示,你們想怎麽樣,就放心大膽的去做吧,我看著。


    要問一句,雲出岫一個戲子,如何能抵抗強權還全身而退?


    因為平衡。


    大家都想要他,大家都得不到他。


    心理上平衡了,而且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


    那樣看著,心裏也很舒服。


    可是,戰司令一句話,真是讓人醍醐灌頂啊。


    不過是個消遣的玩意,難道還當作菩薩供著麽?


    欲迎還拒是情趣。


    可要是太過不知好歹……就難看了。


    是以,雲出岫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過。


    當然,隻是相比他過去而言。


    其實幹他們這一行的,說難聽點,好些都已經出去賣過了。


    隻不過那些有權有勢的人,覺得雲出岫這樣清高的模樣很有意思很有情調,所以沒有舍得動他。


    就說這春|色錦,陪過夜的戲子起碼有半數。


    而且除了雲出岫,其他人都願意親自登門去表演。


    身價這玩意,多數是炒出來的。


    現在,那些人不願意捧他了,他們要“討回報”了。


    雲出岫每次表演完,都會被不同的人攔住,語言調戲,鹹豬手占便宜。


    偏偏他還不能冷臉,不然就毀了他自己塑造的形象。


    殊若看在眼裏,無動於衷。


    她隻想說,雲出岫,如果你沒有遇到戰殊,你的遭遇將比現在悲慘數十倍。


    就因為戰殊愛你,就因為戰殊舍不得你不開心,所以,你就可以肆無忌憚的踐踏對方的感情?


    這樣心安理得的享受對方的關懷,你到底有什麽資格說……你不信她的愛。


    若是不愛你,你早在第一次拒絕她的時候,腦袋上就多一個窟窿了。


    出事了。


    雲出岫出事了。


    他一直以來的非暴力不合作,也是有人怎麽都不肯買賬的。


    然後他就被擄走了。


    聽說那人是城裏最大的鹽商。


    不打仗可以,不吃飯可不行啊。


    所以就算人家和軍隊不沾邊,一般人也不敢得罪他。


    一般人,當然不包括我們的戰司令。


    台柱子出了事,最急的當然是班主……不,最急的是雲出岫的“官配”居流水。


    他過去很得意。


    因為所有人都在覬覦雲出岫,卻隻有他,能靠雲出岫那麽近。


    他們演的都是癡男怨女,他更是能借此摟抱雲出岫。


    可是現實呢?


    這不過是他一廂情願、一戳就破的美夢。


    他隻是個戲子,甚至比雲出岫身份還要低微的戲子。


    人微言輕,心上人出了事,他卻什麽都做不了。


    怎麽辦?


    能怎麽辦?


    在這個城裏,有發言權的,隻有一個人。


    居流水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愛雲出岫的人,為了他,哪怕去死,哪怕眼睜睜的看著他投入別人的懷抱,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連夜去找殊若。


    本來他這個身份,當然是連大門都進不去。


    奈何,這位是雲出岫的“官配”啊,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呢。


    戰司令對雲出岫是個什麽態度,別人不知道。可是在戰司令沒有發話之前,她看上的東西,怎麽能被別人捷足先登?


    是的,戰家軍都是這種強盜邏輯。


    然後,居流水就如願見到了那個高高在上滿身戰氣的女人。


    一眼看過去,他差點腿軟。


    對,居流水就是一個標準的戲子,沒有見過世麵,被捧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所以殊若才會認定,別說是看上他,雲出岫根本就看不起他。


    居流水顫顫巍巍著低著頭,“求、求求你……救救雲出岫吧!”


    殊若漠然的看了他半晌,淡淡開了口,“憑什麽。”


    她的聲音和她的外貌一樣,冰冷而充滿硬質感。


    居流水愣了愣,“你……你不是喜歡他麽?”


    殊若笑了。


    雲淡風輕。


    “誰與你說,我喜歡他。”


    居流水徹底愣住。


    在他心裏,雲出岫是最好的,所有人都喜歡他,那才是天經地義的。


    更何況,眼前這個戰司令隻要是雲出岫登台,就沒有一場落下的。


    這……還不是喜歡?


    殊若看著他時青時白的臉色,又淡淡笑了笑。


    “你又是以什麽身份,什麽資格,在我麵前說這些。”


    司令大人眉眼清冷,眸中無一絲情緒,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隻螻蟻。


    居流水差點沒嚇得尿褲子!


    “難道就因為……你喜歡他?”


    隨著殊若最後一個話音落下,居流水“啪”一聲跪地上去了。


    殊若眸中帶冷,實在不想多看這個廢物一眼。


    “不過,既然是本司令看上的角兒,在本司令沒有膩味之前……誰敢動。”


    居流水還沒有從巨大的壓迫恐慌中逃離出來,眼前的司令大人已經一邊調動軍隊一邊往外走了。


    殊若要去,當然要去,必須要去。


    但她並非是為了救雲出岫而去。


    雲出岫不會有事,隻要他想。


    殊若是去阻止雲出岫一時沒忍住宰了那隻肥豬。


    順便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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