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桃灼看了一眼,頗有些不解。


    她向來膽大活潑,便也就這麽直接了當地問了,“少莊主,這姑娘眼瞧著已經死了啊,就算是沒死,您看這風雪天的,她被埋了這樣久,也許……不,是定然要殘疾了啊……”


    站在一邊的桃夭雖然沒有問出口,但也是輕輕的一皺眉,同樣疑惑地看著楚月。據她所知,少莊主向來不是這樣宅心仁厚的人,平時也未曾見得順手救過路邊的別人。若說是為了美色,這女子確實有些顏色,即使塵土泥濘覆於麵上,卻還是可以分辨得出精致的五官,但比起少莊主自己的傾城容顏來說,卻是差得遠了。便是這樣的一個上下不沾邊的女子,少莊主又是如何會對她特殊?


    楚月一手撐著紅傘,另一手卻是抖開了那把鐵骨折扇,縱使是在雪地裏頭,也依舊有一搭沒一搭地低低扇著風,一邊輕不可聞地笑了一聲,似是從鼻腔中哼出了一聲“哦?”


    聲調是一如既往的輕佻,隱約帶著幾分嬉遊人生的浮華之意,分明聽不出絲毫威壓,然而那方才還嬉笑自若的大小桃兒兩姐妹此刻卻是齊刷刷地臉色一白,垂下頭來道了句“遵命”,便再不敢多言,而後急忙領命,疾步向那雪中走去。一人架著一邊孱弱的肩膀,齊心協力將那雪中佇立的少女扶起。


    桃灼雖是對少莊主對一個女子表現出的這樣鮮明的興趣很是不甘,然而卻也知道主人的命令想來無可違抗,隻能扁著一張櫻桃小嘴,一邊無奈地開始為她查看傷口。


    這樣的嚴寒裏,血還來不及流出就已然被凍在了裸露出的肌膚上,故她身上的傷勢多多少少也有幾分緩解,卻仍然可見膝蓋下那片暗紅色的痕跡,可想全身上下傷口之慘烈。


    桃夭擰眉,看了看積蓄在她腳底的一堆雪,冷靜地吩咐道,“搭把手,我們先把她挖出來。”


    桃灼嘟著嘴,她已然養尊處優多年,又是說話討巧的,自然受萬人寵愛,就連楚月平日裏也不忍心多責罰她,早已養成了一副嬌慣的性子,此時哪裏還願意幹這種粗活?然而她心中雖是真真切切的不願,眼角卻觸及到那楚月一個魅惑眾生的眼神飄忽過來,雖然沒有威脅之意,卻難免還是讓她心頭一怵,到底還是磨磨蹭蹭地上了前去,奮力地挖開旁邊的積雪來。


    也不知道這個女子已然在此到了多久時間,隻見膝下的雪層已然積壓了很深,桃夭和桃灼花了好一陣子才讓她重新歸於平底。幾乎是一接受碰觸,那個女子如鴉翅一般的睫毛竟微顫起來,一時間抖落了睫毛上落下的細雪,緩緩地半睜開眼來,隻見那瞳仁漆黑,亮如星子,然而眼白處卻布滿了細微的血絲,顯然已經疲累到了極點。


    縱是本心不甘情不願的桃灼,此時都被眼前這女子驚人的意誌力唬了一跳,連忙回身道,“少莊主!您看!”


    楚月對此似乎很是感興趣,不禁走近了幾步,掩著鼻看去。那女子似乎感應到了什麽,瘦骨伶仃的手驀然揚起,緊緊地攥住他那華貴的織錦衣角,蹭下了一個髒兮兮的手印。


    眼瞧著自家素來有潔癖的少莊主因為這一舉動無意識地微微一抽眼角,護主心切的大小桃兒兩姐妹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了,在默契地對視了一眼後,齊刷刷地眼神一凜,藏匿在袖中的紅綾瞬時出了一個頭,便像是要立時將她那越矩了的手直接斬下。


    那少女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舉動激來了旁人多大的怨意,或許即使意識到了在此時嚴峻的情況下,也並不在乎了。那蒼白的唇角幹涸龜裂,烏黑明亮的瞳仁似乎失去了焦點,應當已然被雪光灼傷,隻是她卻是依舊固執地死死拖著他的衣角,口中無力地吐出兩個字,“救我……”


    “真是會挑人,知曉在這些人裏隻有我能決定生死,便挑著老實人來欺負,”楚月看似是委屈地撇了撇嘴,然而明眼人都瞧著根本不是那回事兒。然而他才不在意,隻是隨隨便便地一揮手,輕巧壓下了身後姐妹二人殺氣騰騰的紅綾,用折扇抵著額頭,輕輕地揉了揉眉心。再抬頭之際,卻是見楚月綻開豔絕的一笑,不緊不慢地吩咐道,“罷了罷了,扛回去吧。”


    似是得到了什麽承諾一般,那個女子這才放心地放開了那揉皺了的衣角,似乎是在一瞬間失去了支撐一般,無力地靠著身後的那棵雪鬆緩緩地滑下,衣料摩挲,在那鐵色的樹幹之上劃出一道可怖的鏽紅色。而那個女子早已緊閉著雙眼,暈了過去。鼻下的呼吸時斷時續,飄散在鋪天蓋地的風雪中,微弱得幾乎快要聽不見。


    大抵是聽到了身後的動靜,楚月複又轉過半個身子來,朱紅的袍子在一片雪白中轉開一道豔麗的弧度,如同綻放出一朵豔麗的朱砂色蓮花。而那一雙狐狸眼的眸光卻依舊流連在那昏倒的少女上,他已然逐漸聽不到她的呼吸和心跳,看起來簡直與死人無異,若不是那兩彎鴉色的眼睫尚不甘地微顫著,他定然也以為她是就這麽死了。


    在原地思量了一會,楚月那張豔麗嫵媚更甚女子的麵上依然是笑著的,語氣陰柔綿長,乍聽之下很是和善,然而說得卻是無情冷酷的話語,“大桃兒小桃兒,你們且先看著,天黑回到山莊之前,若是她還沒醒來,就一起給個痛快吧。”


    楚月在眾人的驚訝中低斂下眼眸,在心裏暗暗歎道。赤月國的唐小姐啊,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自己了。


    生殺掠奪,榮華潦倒,仿佛均在他的長吟輕歎中的一念之間。


    桃夭和桃灼麵麵相覷了一眼,一時間都齊刷刷地鬆了口氣,雖然麵上表情表達方式各有不同,然而心裏卻都同時頗有幾分慶幸。


    所幸少莊主還是原先的少莊主,到底是沒有為了區區一個女子而改變。


    隻餘了那守在車轅邊的扶桑,依舊不可置信地瞪大這雙眼,看著桃夭和桃灼架著那一對男女走來,直到她們真的齊刷刷地上了馬車,還是一副震驚的模樣。驀然一條朱紅長綾從綢簾之內襲來,不輕不重地敲了敲他的後腦勺,聽得他呼痛,這才又飛速地收了回去。車內傳來桃灼憤憤不滿的聲音,“發什麽呆,還不快趕車,上路!”


    那扶桑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賠笑了兩聲,三步並作兩步地跳上了車轅,繼續策馬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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