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看著自己被推開的雙臂,不知為什麽,明明知曉剛才的那些舉動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卻依然有些不是滋味。


    真是越來越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些什麽了,從沒由來地訂了絀芳閣裏頭的雅座,到一大早因為擔心她受到欺負而來到這裏時,他就知道自己最近的狀態未免有些太過反常。


    但他卻又是從未有過這樣清晰地認知到,正是他的心引領著他這樣舉動的。


    他心神雖然沉定,但是嘴上的話語卻是輕佻,“綠霓姑娘的演技真是精湛,有那麽幾個瞬間,我差些就要相信姑娘是假戲真做了。”


    綠霓斜瞥了他一眼,不再跟他計較,隻淅淅瀝瀝地倒了一盞冷茶兀自一口飲下。想到方才那聲嗤笑,不禁冷哼一聲,“這麽快就等不及了。”


    風起不慌不忙地從她握緊發白的骨節裏接過那隻茶杯,擱在了一邊的案麵上,這才莞爾道,“與人鬥法,其樂無窮。”


    她張了張口,正要說話,隻見風起卻是笑著湊了過來,“姑娘上回救了我一命,我便還你一個痛快,這個買賣不算虧本罷?”


    “誰要與你做生意。”她輕聲地嘟囔了一句,卻很快地又恢複了平靜,將他推出門外時,隻低聲吩咐了一句,“記得,明晚來時,務必要帶一包紙錢。”


    “紙錢?”風起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不明白她是何意,但見她認真的神情,便也沒有多問,簡單明了地答應了下來,“好。”


    他這樣平靜的反應反而倒引得綠霓驚訝了一瞬,隨即帶著幾分玩笑的語氣問道,“你不想問我為什麽?”


    風起朝著她眨了眨眼睛,“姑娘總是有道理的,我作為合作夥伴,隻需要依言照做就是了。”


    她因為他這耿直的回答而稍稍鬆動了幾分麵色,紅豔豔的唇邊逐漸掛上了一絲飄渺到說不清的笑容來,低聲地自言自語,“也是……反正這個秘密總有一天也會告訴你的……”


    風起看著眼前神情有幾分恍惚的女子,心中微微一動,竟無端端地升騰了幾分心疼的意味。


    他從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就隻覺得她定然是個有故事的女子,雖然她從未向他提及過從前的事情,但每每聊及過往的事情,眼中的落寞卻是無論如何都藏不住的。她向來心思細膩,又克製自知。照理來說應當是不會犯下這種錯誤的。如果連她都無法藏住的情緒,定然是重要的事情所致的了。


    他好奇,但是卻時時刻刻克製著自己不去詢問,因而怕自己的一句話就傷及了她好不容易對他暴露出的柔軟的一麵。


    輕輕地搖了搖腦袋,風起暫時決定不再去想這些,隻看著麵前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綠霓,微微彎唇一笑,假作自己剛才並沒有發覺出什麽,“明晚子時,不見不散。”


    她與他心思通明,此刻便也不點破,同樣報以一笑,真假難測,“我等你。”


    “對了,綠霓姑娘,”他原本已經走到了門口處,突然間有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一般,步子頓了頓,回轉過身來喚了一聲她的名字,直到她看過來時,才繼續說道,“我受傷的那一日,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選擇這裏避風頭,隻知道這個地方有姑娘您,心中隱隱有個聲音說想要見你,就不由自主地走進來了,想必那一天晚上……定然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他那時候雖然五感盡失,但依舊可以隱隱察覺到有一個姑娘,靜靜地伏在他的胸膛上,頭頂上的發絲柔軟的好似天邊的雲彩。他當時滿腦子混沌,卻依舊不由自主地想要去觸碰一下,似乎這樣才能聊以慰藉他身邊這個女子心中的孤單。


    雖然她在外人麵前的形象皆是高傲冷豔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眼中的她,卻永遠孤單得像一個永遠都長不大的小孩,也會使小性,也會賭氣懊惱,也會得了一點好處就笑彎了眉眼,唯一不同的是,太早就已經背負上了重擔。


    沒有理睬他後頭的道歉,綠霓隻反複咀嚼著那句“想要見你”,嘴邊不自覺地勾了起來,卻又怕眼前的男人發覺,連忙又抿了抿唇,硬生生地將那抹笑容掩了下去,眉眼一抬,“是,你都不知道你當時有多麻煩,怎麽都不肯配合,我實在沒法,隻能好人做到底了。”


    “果然如此。”風起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但講出心中一直想要說的話時,卻也覺得通身都舒暢了許多,“那綠霓姑娘,在下先告辭了。”


    綠霓點了點頭,一張清冷的麵上無波無瀾,實則心中早已經掀起了巨大的風浪。


    她曾以為她已然足夠了解男人的心理,卻偏偏遇上了這麽個從來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家夥,每每在她失去希望的時候,又突然出現一下,成為她生命中的一道光,然而卻又對光什麽時候會消失充滿著期待和恐懼。


    她知曉自己這是陷進去了,然而是好是壞?或許隻有挺到最後才能夠知道了。


    眼見得那個頎長的身影在她的愣神間已經走遠了,綠霓這才深吸了一口氣,回過神來,一邊匆匆地走過路過她臥室時的必經之路,隨手抓住了一個經過的婢子,盤問道,“方才這裏有誰來過?”


    那婢子見綠霓發話,隻恭敬地籠袖垂手道,“回綠霓,是柳安姑娘來過,她說是來給姑娘道歉的,奴婢就沒攔著……但是後來柳安姑娘說見您在跟人談事兒,不便打擾,就匆匆走了。”


    果不其然。綠霓眯起眼來,一雙冷麗的眸中透露出幾分狠色。


    柳安。


    柳安雖不識武藝,但善胡旋舞,舞步輕巧,又融合漢代飛燕遺風,自然步法輕靈,不易叫人察覺。剛剛自己跟風起刻意編造的那番話,想必都已經落到了她的耳裏去了,隻是不知道,她會是如何處理。


    “好了,你下去罷。”在打聽完以後,綠霓心下已然有了幾分決斷,揮了揮手,麵若無事地打發了那婢子。


    直到身邊再也沒有閑人來去以後,綠霓這才抬眼望向窗外遠處的天空。


    近日的天氣難得算得上晴好,豔陽高照,詭波暗湧,宛若在醞釀一場盛大的風暴。


    翌日夜。


    月上柳梢頭之時,絀芳閣四處已然是一片寂靜,隻有遠處知了的哼鳴聲清晰入耳。


    時至子時一刻,綠霓望著鏡中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氣,綻放出一個嫵媚的笑容來,而後在火紅的石榴裙外另罩了一襲烏色鑲金線的花籠裙,使得整個人都像是陰雲籠罩時浮光天際的那抹鴉青霧色,卻也更冷峻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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