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穩穩當當地提著一隻玲瓏小巧的羊角風燈,她款款推開了門扉來,蓮步輕移到了後院內。


    步入院內的一霎,她假意偏頭撥弄有些散亂的發鬢,不經意一般地往右側瞥眼望去,隻見幾步遠外的幾株槐樹後,一線忽明忽暗的光影微微顫動。


    姣好的麵龐上隱隱浮現了幾許嘲弄,綠霓抬高了手中光線暗淡的風燈,借著夜色掩護,緩緩步入白堤垂柳邊上的那一處假山後。


    風起已然早早候在了那頭,簇新的白袍白扇,手中新換的折扇輕搖,搖曳出一派風流倜儻。


    然而端著這樣華貴的做派,他卻是百無聊賴地翹首蹲坐在了假山孔裏。偏偏他天生氣質良好,便是這樣不甚文雅的動作,也能被他拗出幾分散仙的意味。


    見到綠霓到來,風起一陣興奮地朝她揮揮手,倏地跳下身來,卻碰巧跌了一個狗吃屎,捂著額頭“誒喲”“誒喲”地叫起了疼來。


    這樣一個人她真的能夠信任麽?綠霓頭痛不已,走上前去,才剛開口喚了一聲“獨孤公子”,遠處忽然響起了一片紛遝的腳步聲,繼而四周燈火驟明,照得整個裝潢華美的苑囿亮如白晝。


    果然來了。


    綠霓心下冷笑,一邊抬首望去,隻見白堤岸線上漸漸浮現出一片燈籠光影,呈包圍狀朝假山處逼近。


    諾大的一個絀芳閣內漸漸人聲鼎沸起來。


    她不動聲色地從寬大的袖籠內變戲法一般地取出了一朵精致的白花,指尖微動,便已然飛快地簪在了耳側,讓她本就被鉛粉抹得蒼白的麵容又多了幾分淒楚的意味。


    待那些腳步聲立定,綠霓一眼掃去。


    打頭領著的是柳安房裏的婢子春杏,身邊還帶著幾個龜公,看起來氣勢洶洶的模樣。被眾人擁簇在中間的自然便是絀芳閣裏頭的老鴇,柳安正低頭挽著她的臂彎,麵上的表情看不分明,卻隱約可見得那精致小巧的下巴上的唇角微挑,好似是在醞釀著什麽陰謀。後頭零零散散地跟著幾個同是絀芳閣裏頭的姑娘,均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也算是撐了撐場麵。


    心中隱約有了個定數,綠霓收回打量的目光來,嘴邊縈繞起一絲苦笑。


    這倒好,該來的都已經統統來齊了。


    風起拍拍後背沾染的泥土,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低哼了一聲,“啊呀,好大的陣仗。”停了停,他低眸輕笑著望向綠霓,“有這樣多看你不順眼的人,看來你在這塊地界的確待得不開心。”


    綠霓略微攏了攏臂上搭著的暗花織錦披帛,神色輕鬆,“我也是今天才真切感受到。”


    本來便是有備而來。她們從前便看不慣自己的作風,如今又要討好新一代的頭牌柳安,自然抱團在了一起,希望動靜鬧得越大越好。


    雖然手段下作了一些,卻也正合了她的意。


    四周圍攏而來的火光愈發熾烈,映照著每個人的臉龐都是一片豔紅色。而綠霓鴉鬢邊簪著的白花也愈發不被人察覺。


    見眼前景象果真如柳安方才所說般不堪,**在掌中轉著的兩顆山核桃齊齊崩碎,零零碎碎地散了一地。


    隨著時間流逝,**麵色愈發沉得可怕。半晌,他才從憤怒中晃過神來一般,轉頭朝左右暴喝了一聲,“還不快把這個不知廉恥的孽畜捆起來!”


    幾個五大三粗的龜公提著一捆麻繩正欲上前時,隻見綠霓麵上浮現出一抹無法言喻的冷淡笑意,歪著頭對著他們散漫道,“我倒要看看,誰敢捆我?”


    僅是不冷不熱的一句話,卻使那些個如山般壯實的漢子們齊刷刷地停滯了腳步,猶疑不前起來。


    小廝們不約而同地對看了一眼,彼此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幾分畏懼。


    “還愣著幹什麽!沒用的廢物!”**恨鐵不成鋼地怒喝一聲,複又回轉頭來,從鼻子裏重重地哼了一聲,“原本我接到風聲說你要跟人晚上私奔時我還不信,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你又該怎麽解釋!你這回闖了那樣大的禍就想跟小白臉走?倒是越來越神氣了!是不是以後還要騎到我頭上、騎到整個絀芳閣頭上去了!”


    倒是好大一項罪名。


    被點名的風起無辜地摸了摸鼻子,儼然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


    柳安放開挽著柳安的手臂,款款走上前來,為**撫順了氣,“媽媽別如此激動,氣壞了身子就不好了,也許……也許是綠霓有什麽難言之隱呢?”


    話音剛畢,身後就有一把女聲出言譏諷道,“柳安你倒是善良,隻是這三更半夜裏頭,孤男寡女,拿著一大包東西,能幹什麽事兒?”


    綠霓聞聲望去,卻是常日跟在柳安身邊晃悠的曲媚。


    曲媚進絀芳閣裏也有一段時間了,甚至還要比柳安更早一些,生得也算是五官標致,極符合她名字裏的“媚”字,然而或許跟命數有關,這幾年以來始終都是不溫不火的狀態,如何也找不到一個足以支撐起她在絀芳閣裏地位的金主。故她另辟蹊徑,轉而去巴結起了樓裏正當紅的姑娘,好讓她們在承寵的時候也順便分自己一杯羹。


    這換做別的姑娘,定然是不樂意的。但曲媚雖然平時說話也算得上是尖酸刻薄,可在這件事情上卻很是克製,每每撈著些好處後便點到為止,絕不更進一步,搶了別的姑娘風頭。故那些個姑娘們逐漸的也覺得她沒有什麽太大的威脅力,做個順水人情便也就罷了。


    就保持著這樣的方式,曲媚也算是在絀芳閣裏頭穩住了腳跟,雖然名氣跟不上她們,但也不至於像樓內底層的那些姑娘一樣,連著許多天坐冷板凳,將自己經營得還算成功。


    說起來,曲媚因此還與她有過一段淵源。


    綠霓當年剛在絀芳閣中展露頭角的時候,曲媚曾經也來找過她,同樣是故技重施,想讓她在下次去於尚書宅院的時候順便捎上她一起。她雖然性子冷淡不喜與人交際,但是也還不至於太過極端,所以當時倒也並不是不肯答應。


    隻是沒有想到的是,於尚書府上比她們此前所接觸的客人們要規矩森嚴得多。說明了隻接待綠霓姑娘一人,門口的守衛便隻放了綠霓的行,說什麽也不肯讓曲媚再進去。她自認為仁至義盡,回頭看了她一眼以後,便轉身離開了。


    就是那麽一轉身,讓她就此被曲媚嫉恨了下來,隻當做是埋怨她當日為什麽不幫忙著說說好話,或許她就能夠在於尚書麵前也露上一臉了,繼而上升到綠霓對於這些太過自私,把好的資源都藏著掖著不放,所以兩人之間的恩怨就這樣單方麵地累計了起來。


    這些改變自然是綠霓平日裏沒有去注意的,畢竟她就算不出去見客,也甚少跟樓內別的姑娘交流,跟曲媚更是一年到頭都說不上一句話,哪裏還能夠記得這件事?直到今天她開了口,綠霓這才終於從這話中透露出的微妙惡意裏窺見了她的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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