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他怎麽可能對自己做出這種事情來?她一遍遍地在心中自我否認著,卻無論如何也忘不了那雙眼睛。


    幽深,清冷,如同月色下浪花浮動的深海,裏頭即使藏匿著驚濤駭浪,卻如何一摻雜不進一絲對她的憐惜。


    所有的景象再次如鏡花水月一般再次破碎開來,疼痛更加劇烈難忍起來,引得她不自覺已經痛苦地自喉嚨裏頭咕噥了一聲,轉而馬上以雙手緊緊地抱住了腦袋,“疼……好疼……”


    那婢子自然是被她驟然而來的舉動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上前一步,急急忙忙地摁住了她的手腕,將其放到自己的手心之中緊緊握住,期望能夠給她幾分力量,卻依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纖細的身子正在不受控製地顫抖著,好像不緊緊拉住的話,下一秒整個人就要散架了一般。


    畢竟從前大小姐不瘋的時候,對待下人還是極為親切的,在府中幾乎沒有人能夠討厭她。如今見她變成了這副模樣,婢子又是擔心又是心疼,卻無能為力,隻能帶著幾分哭腔求道,“大小姐,大小姐,您不要這樣……大小姐,蘇家如今隻剩下了您,更需要您振作起來啊!”


    一邊這樣說著,那個婢子的心中不免也默默地歎了口氣,自己都知道自己這句安慰人的話有些太過於不切實際:蘇府家大業大,雖然蘇員外如今轉為官員,無法在明麵上經商,但許多東西到底還是由他在暗地下操持決策,如今蘇老爺這麽一死,等於蘇家所有黑道白道上頭的關係鏈中斷了最重要的一個環節,試問這生意又應當如何繼續下去?


    更何況,蘇員外自小到大都是將這姐妹兩當做未來宮裏頭的娘娘來培養的,她們自小到大一路風調雨順,從來未曾遭遇過危險,或許也是在危險的來臨之前,便已經是被蘇府這道屏障給嚴嚴實實地擋了出去。然而如今,這道由蘇員外精心打造的屏障終於失去了效果,試問大小姐這樣一個弱質女流,又應該如何麵對這場危機?


    被關在金絲籠裏頭的小雀兒,在籠子毀壞後逃出,究竟是會一路修行直至自己如同雄鷹般騰飛千裏,還是會在電閃雷鳴中驚厥身亡?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隻能繼續勸著麵前的大小姐,期望她多多少少能聽進去些內容,至少……至少保住這麽一條命。


    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聽見了沒有,然而卻可以看到那雙正捂著腦袋的手越收越緊,到最後,那白皙的手背上已然可以清晰地看見鼓起的根根青筋,看起來尤為猙獰,口中不斷地重複著“疼”,除此之外,再無他話。


    那婢子急得團團轉,卻除卻拉著她的手意外別無他法,隻能一聲聲勸著,“大小姐,大小姐您節哀順變啊!您看眼下這種情況……萬不可再糟踐自己的身子了!老爺和二小姐泉下若是有知,也會為您擔心的,大小姐!”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那婢子隻覺得嘴皮子都快要說爛了,才發覺眼前的大小姐終於一點點地安靜了下來,不再嚷嚷著喊疼,身子也不再如方才那般抖得如同篩糠,似乎已經接受了這樣一個事實。那婢子剛在心中籲了一口氣,正欲勸其再多躺一會兒,等養好身子再去想這些事情,然而才剛剛放開手,卻隻見得她身子重重地自她的麵前倒了下去,眼下翻白,顯然是已經失去了知覺,不免驚叫了起來。


    她隻覺得自己此刻好似在墮入了一個無盡的漩渦沼澤裏,總有一股力量拴著她腦內的神経末端,一拉一扯著,讓她痛苦,卻又想引誘她墜進去。她耳邊依稀可以捕捉到風的聲音,鳥的聲音,外頭奏起的嗩呐大鼓,甚至是那一日在高台之上,他手中的刀刃凜凜出鞘的聲音,再往後,便變成了呼喚自己的聲音,所有的聲音都在呼喚著自己的名字,像是也要讓自己陪伴著往下墮去。


    爹爹說:“你是長女,生來便應該有個做姐姐的模樣。從前爹便是最看好你能夠坐上妃位的,但是可切莫忘了,無論你走到了哪個位置,都不要忘記了提攜你妹妹一把。你們姐妹兩個都好,才是我們蘇府的希望啊。”


    妹妹說:“姐姐,我喜歡李公子,我從來沒有這樣喜歡一個人……你放手好不好?你已經什麽都有了,爹爹也最欣賞你,說你入宮後定然能夠寵冠六宮。這樣,你以後如何飛黃騰達、飛上高枝,我都不會嫉妒你,隻要你能把李公子讓給我。姐姐,你從前什麽都讓著我,如今,能不能再讓我一回?”


    春香說:“小姐您這一輩子,為了成全他人,自己活得辛苦。若是已經決定未來要入宮,為何不在此之前,自私一回,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未來也總能有些事情能夠好好回味。小姐您放心,隻要您想做,春香一定竭盡全力幫助您掃平一切障礙……包括二小姐。”


    最後浮現的是他的聲音,他問她:“若你不是蘇家的人,若你從一開始便未曾被定下入宮的道路,你會想要做什麽?”


    她張了張口,分明想要回答,卻無法發出聲音來,與此同時,一個清亮、稚嫩、傲然,屬於自己的聲音卻也同一時刻在腦中響起:“若我從未被定下選入後宮這條路,我定然也要學那話本兒裏頭的女駙馬一樣,女扮男裝考取功名,讓天下人都知道,女子也能夠勝過兒郎。到時候,若是未被治下欺君之罪的話,我便向聖上請求,讓我自主選一位喜歡的男子結親,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便是朝著自己彎唇,笑了起來。


    她像是被眼前這一瞬掠過的風華給震住了,忍不住伸手想要去觸碰。然而奇怪的是,無論她如何踮腳往前行進著,卻總是離他很遠很遠。他看似永遠站在自己的麵前,溫潤如玉的臉龐上懸著平和的笑容,像是能夠包容天下萬物一般的慈悲,但她卻是永遠都靠近不了他的。他的心事永遠封閉,卻永遠有著輕而易舉敲開人心扉的本事。


    她如何能夠逃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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