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思量隻下,他隻不住地道著“對不起對不起,阿娘您莫要再哭了,千錯萬錯都是孩兒的錯”,一麵用自己洗得磨舊發白的袖口趕忙去擦拭她麵上的眼淚,卻如何也擦不完。到最後,他隻感覺著似乎被娘親緊緊地握住了手。


    他隻覺得那力道未免有些太過於重了,虎口鉗製著他的手腕一陣陣的發疼,並且力道還有逐漸往上加的趨勢,疼得他一陣呲牙咧嘴,放眼一看,隻見自己纖細的手腕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出現了兩彎清晰可見的紅印,然而她卻始終憋著兩泡淚水,緊閉著牙關,不敢喊疼,也不敢讓阿娘輕一些。因而心中始終覺得是自己的錯,否則如何會讓阿娘傷心?如今這樣受些懲罰,說來也是應該的。


    如果自己痛,能夠換來阿娘開心,他心中想著,應該也是值得的。


    下一瞬,他整個人便被娘親直接抱入了懷中。他不知道為什麽在剛才的懲罰發生以後麵對的竟然是這樣的狀況,也不知道娘親這究竟算不算是消氣了,隻能勉強止住了口中的話風,有些驚訝地佇立在原地,沒有掙紮,也沒有反抗,似乎自己隻要稍稍一個舉動,跟前的女人最後一根神經便能夠就此斷裂一般。


    他也是頭一次發現,在丈夫死後以一手之力把自己拉扯到那個年紀、風風火火從來不對任何人低頭的娘親,竟然也會有這樣脆弱的一麵,好似一個隨時需要人遮風擋雨的瓷娃娃,讓人始終有些不忍心對於她口中的話語提出任何意見。


    而他當時也是明曉的,之所以娘親會終於決定將自己帶到這裏,是因為她已然找到了一個願意為娘親她遮風擋雨的男人。但是那時的他還並不明曉,為什麽娘親有了一個男人,便得放棄自己,隻當娘親讓自己在這裏待一段時間,是為了重新裝修一下屋子,好能夠成為三個人能夠一起住的地方。他還不知道,那一次見麵,會是最後的一次見麵。


    然而這些都已然是此後的事情了,當時的他隻聽得抱自己入懷的娘親始終喃喃地重複著,“我不是一個好娘親,我不是一個好娘親……”


    你是我娘,你是我娘啊。他一直想要辯駁,不明白為何待自己一向最好的娘親會這樣說話,卻又不敢開口,生怕自己無意中的哪句話哪個字,都再次觸及了她敏感的神經,一時間隻能在她的懷中肅寂了下來,一邊將腦袋往她的懷裏鑽了鑽,心中難免也有些悶悶的。


    娘親不開心,他便不開心。


    那一場哭泣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知道住持前來山門口領人之際,她這才乍然止住了風聲,轉而用袖口胡亂地抹了一把麵上那縱橫交錯的淚痕,轉而將一臉茫然的他往那有些嚴肅的歸一大師,好似是怕自己後悔一般,飛快地已經囑咐道,“如果沒有什麽事情的話,就不要出山門了。記得在寺內好好地跟著長老們修學,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萬不可再調皮搗蛋了,知道了嗎?”


    他自然是聽話地用力點了點頭,又見著麵前的娘親看起來似乎是要轉身離開,連忙有些急切地追在身後問道,“娘親,那你什麽時候回來?你還會回來看我,把我節奏麽?”


    話音剛落,隻見得她的背影頓了一頓,看不到她麵上的表情,卻能夠發覺她的雙肩正在劇烈地顫抖著,顯然正在拚命壓下極大的痛苦,然而腳下的步子卻沒有絲毫的停滯,反而越發快速起來,似乎正在急急忙忙地掩飾著些什麽。。


    那時的他雖然還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卻也知道娘親此刻的狀態看著有些不對勁,正想要小跑幾步追上娘親的身影好好問個清楚明白之際,卻被身後站著的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給不輕不重地拿住了肩膀,“孩子,讓你娘去吧。”


    那聲色他到如今還記得,一字一句,皆隱藏在心中腦內,無論如何也無法完全忘懷。


    他不知道當時為什麽要聽那個老和尚……也可以說,是如今自己的師父,歸一大師口中的話語,下意識地覺著他所說的似乎一定是對的。再加上跟前娘親的步子邁得的的確確是太快了,這才不半會兒,他便已經見得娘親那熟悉的身影轉過了一處拐角,隨即便在他的視線裏沒了行蹤。


    他吸了吸鼻子,不知道自己心中為什麽突然浮現出這樣悲傷的情緒。雖然從前母親也曾把自己寄托在親戚家一段時間,平日裏去集市上頭賣東西的時候,也曾將自己一個人鎖在家中那個暗無天日的小黑屋裏頭,不讓自己出去玩耍。他本以為自己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方式,然而卻沒有想到,這一次的分離,不再是幾個時辰,幾天,幾個月。


    而是一輩子。


    當時胡須還沒有這樣的花白的歸一大師始終站在他的身後,如枯枝皮一般的粗糙的手這樣輕輕地搭在他的肩膀之上,除卻了牽製的意味,似乎也多了絲絲縷縷的人情味道。看見他那難過而擔心的模樣,歸一大師沒有開口勸慰,隻是這樣沉默不語地站在他身邊,那已然皺起的麵皮上一雙眼睛依舊清亮而悠遠,帶著一股慈悲的意味,好似已然見慣了這人間數年來經曆過的各種各樣的風雨以及悲歡離合,再也掀起不了一絲一毫的波瀾來。


    他回過身來的時候,正好見得歸一大師麵上的這副表情,一時間難免也是有些微微一愣。


    雖然對於跟前的這位老者才是第一次剛剛見麵,然而不知道為什麽,他對於他總是有一種天然的信任感,也或者說是落水者在絕望中胡亂攀到的一根救命稻草,所以才會這樣著急忙慌地抓住,好讓自己的心不再這樣毫無止境地沉落到那個未知的領域上頭去。


    他不想再嚐試一次被人拋棄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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