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們雖然嘴上紛紛說著害怕,但是眼中那誌在必得的目光卻已然快要藏不住了。


    鳩姬望了她們一眼,有些冷冽地勾起了嘴角。


    正這麽思量著,忽的聽得上頭陳金寶的話已然收了尾,她極機靈兒地抽回了神來,即使耳邊未有聽進去多少,也依舊有模有樣地隨著眾歌姬一道兒俯身拜謝,“是,老爺。”


    陳金寶看起來似乎有些意猶未盡,又瞥眼給一旁的紅玉飛了一個示意的眼神,紅玉意會地一點頭,表示明曉。陳金寶這才輕咳了一聲,平靜地補充道。“此去軍營,由紅玉來照料你們衣食住行。”他頓了頓,壓下了幾分聲音,顯得有些陰氣森森,“一言一行,皆要注意才是。”


    便是安排了一個細作在她們裏頭了。


    陳金寶的那一聲安排落下,歌姬們之間的惶惑騷動自然更甚,然而畢竟她們也是習慣了的,知曉她們之間的小小反抗並掀不起多大的風浪,最後也隻好歸於平靜。


    鳩姬就此婷婷地站在互相推搡的歌姬中間,借著湧動的人頭的掩護,放肆地打量著紅玉那出奇哀傷又果決的眉眼,心中總敏感地覺得其中有幾分不對。


    按陳金寶的說法,她們這一回不過是前去慰勞將士,作為拉攏皇家的籌碼,何以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紅玉此時會展現出如此決絕的姿態?


    思及於此,鳩姬靈活地轉了轉眼睛,猛然間想到——也許這細作不單是安插在她們之間的,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幾下就在心裏揣摩了個通透,見歌姬傾數散去,她也不好久留,免得令人起疑,便也混在人群中出了門,然而轉眼便回過身來,飛快地閃到了一邊的天香花叢中,側耳聽著大堂裏頭的動靜。


    裏頭傳來陳金寶苦口婆心地勸說聲:“紅玉,不是老爺我不心疼你,不是老爺我非得讓你去做要命的買賣,實則是事關重大,若是要換做別人,叫老爺如何放心呀……紅玉,寶貝……別哭……你這一哭讓老爺心都碎了,哦……紅玉……”


    其中果然有古怪。


    鳩姬耐心地又在花叢中等了一會,紅玉細細的聲音終於從裏頭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紅玉……定然不複老爺所托。”


    再待下去大概會出事兒了,鳩姬乖覺地站起身來,拂落了身上沾染的塵埃花葉,麵色平靜地往自己的臥房走去,然而心裏卻早已暗波洶湧,百轉千回。


    她有預感,這一次,會是她的機會。


    翌日,陳府中豢養的那三百千嬌百媚的歌姬盡數出動,以撫慰天將。


    大抵是剛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的原因,將士們雖然皆是塵滿麵鬢如霜的模樣,心情卻是甚佳,軍帳外頭一片歌舞升平。主將下了命令,如何都無謂,萬不可碰酒,違者斬立決,又派了幾隊哨兵站崗,時刻注意動靜,這才放手任由他們嘻嘻哈哈地胡鬧。


    繚亂的絲竹聲中,婀娜美豔的歌姬們輾轉偎依在將士的懷中,一邊大膽地笑鬧著,一邊鐺鐺敲著麵前空蕩蕩的酒杯,伴隨著腳腕上泠泠作響的瓔珞串兒,不成調兒地唱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雖明令不可喝酒,但一個個將士們年輕的臉龐皆被篝火紅燭映照得通紅,好似也醉了一般,顯然士氣大增。


    抱鳩姬入懷中的是一個孔武有力的副將,雖然聽人說天生神力,武藝超群,卻還是個青澀的模樣,顯然還未經人事。


    這樣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應付起來最為容易,又吃不得多少虧去。她笑吟吟地半推半就喂下他一隻剝好的葡萄,就要傾身到擱置在前麵的茶盤之上再拿起一枚果子,然而抬頭的一瞬間,卻發現遠處的一個軍帳外,孑然孤立著一個墨色的修長身影。


    帳內燈火通明,那個被瑩白月色籠罩的男子卻似乎被隔絕在外一般。夜幕蒼茫,她又隔得遠,看不清那個人麵上的表情,隻覺得卻是無比寂寥清冷的,雖然僅是驚鴻一瞥,卻讓人心尖兒上陡然一疼,仿佛被人緊緊地揪了一下。


    她漫不經心地將手中的橘子剝了一瓣,放在嘴裏,又巧笑著推搡了一把身邊那個副將,指向那頭的方向,假作不經意般嬌聲問道,"站在那邊的是哪位軍爺?"為何看起來如此孤單。


    那個副將瞟了一眼,臉上的笑容略微有些收斂,似乎心中仍存著幾分忌憚,"哦,他呀,那是我們的將軍。"


    她心念一動。原來他就是那個赤月王城的陵王爺,雲墨寒。以為會如傳說中是個容貌殘缺醜陋的大漢,卻未曾想卻是這樣一個清雋出塵的人物。


    一時間,她的心思更為活絡了起來,忍不住已然牽動了幾分嘴角。


    "將軍?為何巴巴地站在那邊,不與我們一道兒,莫不是嫌棄我們?"她一邊說著,一邊不滿地撅起了小嘴來,看起來很不樂意。


    "將軍向來是這般的性子的,待人處事冷得很,但對將士們倒是真的好。"那個副將隻不過是寥寥地解釋了一句,便扭頭啄了她朱紅欲滴的唇一下,豪邁笑道,"罷了罷了,不說這個了,還是說說別的罷。"


    "好呀,"她飛了一個嬌滴滴的眼風兒,見得方才一直守在暗處的紅玉已然站起身來,行色匆匆地快步走向一片夜色之中,三兩下便沒了蹤影。


    紅玉行事一向精明,怎麽卻在這事兒上亂了分寸,才這麽些時間就已然等不及了?她將心思暫且掩埋,麵上勾出一抹極豔麗的笑來,嬌嗔道,“哎呀,瞧奴的這破記性,奴的琵琶忘了取來,待奴拿琵琶回來,再給軍爺奏一首‘秦淮夜’可好,那可是奴最拿手的調子。”


    那副將倒也未曾為難她,隻往她薄紗籠罩著的細腰上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便著手放她去了。她半真半假地嬌嗔了一聲,又軟軟地推開了他,這才兀自起身出了營帳,陳望了一番,見四下無人注意到她,這才借著夜色掩護,不慌不忙地走向了主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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