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墨寒似乎並沒有發覺出她的異常,反而將信封遞給了她,淡聲吩咐道,“拿去給趙副將,讓他按照平日一樣代以傳遞到京城內。”


    鳩姬依舊盯著信封上頭的名字一陣陣的出神,聽到此並沒有如同往常一般順從,隻是抬起了眼來瞧著他,頓了頓,這才試探地問道,“將軍這是給您的夫人寄信?”


    他微微頷首,且當做是應了。雖然沒有過多的言語,然而那常日裏冷峻的眉眼中卻多籠罩了一層朦朧的溫柔之意,讓他原本如同刀削斧刻一般的五官都模糊了線條,如同被流水衝刷去棱角的石頭,平添了幾分溫潤的味道。


    這不是她所認識的陵王。


    她曾經見過他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模樣,那樣的英明神武,也是那樣的殺伐果斷,行動處絲毫不染一絲拖泥帶水。那些隨行的營妓幾乎沒有一個人敢探出頭去看城樓之下,隻有她,披著一掛披風,高高地站在城樓之上,麵紗裹著大半張臉龐,隻餘留著一雙被獵獵狂風吹疼了的眼睛,還在遙遙望著那烽火狼煙,鮮血黃沙,以及,在那一軍之陣當頭奮勇殺敵的人影。


    四麵八方所來的一招一式,他都了然於心,每一次出手爆發出的血意和殺氣,就連她都感覺自己身體中的血液正在沸騰,好似跟隨在他的左右一般。


    這個男人無疑是讓她感覺跟此前所見過的所有人都與眾不同的。他是一匹狼,孤桀冷清,一雙眼睛裏頭閃爍著最為瘋狂堅定的光輝,讓人明知道無比危險,卻又不由自主地被他的眼神所吸引,寧願自己被吃了肉拆了骨,也當做是與他最為接近的一步。


    她原本早就已經做好了長伴他左右,隻需要順從,不爭不搶,利用自己的萬千風情使這個男人多多少少留存些心思在自己的身上,最終保自己一條性命就好,卻沒有想到,僅僅是一封家書,就將她心中已然埋藏許久的嫉妒心給徹底迸發了出來。


    她希望他永遠高高在上地處在神壇之中,像一個永遠不讓人接近的神祗一樣,享受底下萬千信眾的膜拜敬仰。哪怕不對自己伸出手來,依舊永遠站在那裏,光芒萬丈。然而,如今這樣一個豐神俊朗的人物,居然會書寫這麽一封瑣碎的家書,千裏迢迢的也要送到心儀的那個女子手中。


    他怎麽能夠這樣……怎麽能夠這樣……鳩姬一遍遍地在心中重複著,除卻失望以外,更為強烈的卻是那深沉而尖刻的嫉妒之意。


    假如大家都沒有的,她如何也不會強求。然而,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眼前這個冷得好似冰一般的人物,居然也會有對一個人融化的時候。而且還是在數月沒有見的情況之下,卻依舊對千裏之外的那個女子深刻惦念著。


    這究竟是怎樣一種濃烈的情感?承受這般情感的,又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子?


    人生第一次,她感覺到了深深的挫敗感,也對一個全然陌生的女子生起了強烈的好奇心。


    思及於此,鳩姬抿了抿唇,努力牽扯起一個溫婉的微笑來,隻將他遞給自己的信接了過來,一邊隻淡聲感歎著,“將軍您與夫人之間的感情是真的很好呢。”


    這樣的話顯然深得他心,一時間竟毫不吝惜地彎了彎唇角,顯然對於這話很是受用。頓了頓,他突然間又低笑著發了聲,帶著幾許讓人陌生的寵溺和感歎,“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子。”


    鳩姬拿著信的手在空中微微一滯,隻覺得心頭毫無緣由地一滯,翳悶得有些發堵。然而她在風月場中摸爬滾打多年,早已經練就了不將自己的真實情緒表露在麵上的本事,故此時此刻也隻是微微地彎了彎唇,“將軍說是好的女子,自然是很好的。隻是,將軍您一人出征在外,隻餘留夫人一人,夜中獨守空閨,您……不會覺得擔心嗎?”


    她承認她的的確確是帶著幾分挑撥的惡意提及這個話題的,誰讓她聽聞那位陵王妃如今並非幽居於王府之內,反而成日在外頭拋頭露麵,跟京兆府裏頭的一群男人廝混在一起。這樣的事情,旁人怎麽看都覺得荒唐。更何況,聽聞京兆府裏頭是靜王爺坐鎮,跟陵王妃之間的關係也頗有些不明不白的。


    就算他們伉儷情深,但是陵王妃和靜王爺,孤男寡女二人,她不信他真的就那樣不介意。


    鳩姬私心裏想著,就算她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並不足以讓他們之間關係破裂,但是多多少少也能使得他們中間生出幾分嫌隙來。既然有嫌隙,那麽就有持續擴大的可能性。反正這段時間裏,陪在他身邊的是她,也隻有她。她相信自己的手段和能力,無論如何也能夠以最快速度讓他們中間產生矛盾和誤會。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究竟是出於何種目的,因而她對於王妃的位置根本半些指望都沒有,然而或許是年少時那心比天高的願望出了頭,也或許是因為她這樣長久以來的日子裏頭真是太無聊來,無聊到想看看自己究竟有多麽大的能力,才會動這樣在外人看起來有些卑劣的心思。


    然而這有何妨?她輕哼一聲,在心中笑著,麵上卻未做出任何的反應,隻細眼睨著他,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麽東西來,生氣也好,懷疑也好,如果是冷漠的話那麽對於她來說那便是最妙不過。然而這些她所期待的情緒,卻統統在他的麵上窺不到一星半點的痕跡。


    她險些以為是他沒有聽清楚,正在心中盤算著過會時候是不是應該再強調一遍時,忽然眼前的男人卻是開口了,“我相信她。”


    一時間,鳩姬險些被氣得笑出聲來。


    這究竟是什麽不切實際的答案?她從前從來隻有聽女子說過,卻未有從男人口中聽得此話過。信任,真是這個世界上最為廉價而不靠譜的東西了,不然也不會有那樣多負心薄情的故事。


    但她心中縱然有千般惡意未曾言及於口,在窺得他說此話時候的表情時,她卻迫不得已地隻能閉住了嘴巴,最終也隻能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綻放出一個得體的笑容來,“奴明曉了。奴這便去通知副將大人。”


    他“嗯”了一聲以後便再也沒有回話,隻是專心地又開始研究起水利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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