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姬斂下眉來,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原以為他隻是因為死守在那個小地方,太久沒見識過外頭的錦繡風光,才得以如此坐懷不可亂,可是如今……他在外頭已然見過了那般多的萬紫千紅,竟然還能記掛著她?


    “聽人說將軍與夫人當年不過是聖上賜婚才結合在一起的,將軍你確定你便是真的喜歡她麽?”鳩姬還是有些不甘心。


    “嗯。”雲墨寒今日似乎心情很好,平日裏明明是那般冷淡的性子,此時居然也肯接二連三地應人了。


    對於這般鮮明的轉變,她心裏並非是沒有一絲不忿的,然而旋即又綻開一個千嬌百媚的笑容,借著他的話茬兒乘勝追擊一般地旁敲側擊道,“有多重要?能讓將軍您用心至此。”


    鳩姬從始至終心裏是有幾分期待的,說來也好笑,她便是想親耳聽聽從這個冷麵將軍口裏說出來的情話是如何的綿綿動聽,然而又有幾分不屑,因為男人麵對這類問題時,大不過也隻是“很重要很重要”,抑或是山盟海誓,至死不渝,到時候她自有一百種理由說服他放棄那個百無一用的小糟糠。歡場長大的女子,最是清楚男人的脾性,若連這點挑撥離間的手段都沒有,又如何能引來那些達官貴人爭先恐後地遞上纏頭?


    然而千算萬算,她也萬萬想不到,眼前的男人斂下了往日裏冰冷的眉眼,連淩厲的五官似乎都被水波絲絲泛起的柔光模糊了一般,不知是否是她眼花,隻覺得那眉眼之中竟透露出幾分似是叫“溫柔”的情緒,這才聽雲墨寒緩緩開口道,“我想她歡喜。”


    這回答……太狡猾了。


    鳩姬輕輕地咬了咬下唇,低頭用絹子狠狠地擦幹淨沾染了蜉蝣血跡的手指,語氣頗有幾分鬱鬱,“將軍,奴覺著,您好像不是那個將軍了。”


    “是與不是有什麽關係。”她抬起眼來時,正看到雲墨寒輕扯了一分色澤冷寂的嘴角,平靜得無以複加,“她喜歡的便是好的。”


    “將軍在戰場上鐵血無情,人人皆道將軍是個冷麵冷心的人兒,可將軍原是個癡情種兒,瞧口中的情話說得是真好聽,連奴都要被感動了,”鳩姬漫不經心地一笑,是假還真地拭了拭眼角的一滴淚,便如此輕描淡寫地遮掩了過去,再抬起頭時儼然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輕聲問道,“將軍可有想過,若是有一天將軍繼承大統,江山在前,自然困難險阻居多,身居高位,即使是九五之尊,剛即位時尚根基不穩,難免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古來就有人雲‘家國不能兩全’,那到時候,將軍是要美人兒還是要江山?”


    她說得情深意切,三言兩語便已然挑撥得幹淨。如果此時眼前有一麵銅鏡,她大抵可以看到此刻自己看似雲淡風輕的眉目下隱匿著的惡毒而醜陋的麵容,每個角落都茲茲地冒著暗黑的毒液,令人生怖。


    然而那又如何?她本就不會在意任何人。


    “怕什麽,”他用一塊軟布拭去月牙戟上沾染的一片血跡,冷聲道,“我雲墨寒,從來都不信什麽‘家國不能兩全’的話。”


    看雲墨寒俊朗的眉目隱藏著一絲寵溺的情緒,鳩姬終於低下頭去,麵色灰敗地繼續隨軍前行。


    蜉蝣……浮遊,而她自己又何嚐不是如那在水麵上浮沉不定的小小蜉蝣一般,平生顛沛流離,最後落得個朝生暮死的結局?


    世間有九字情,驕悅貪慢癡惑惘滅賞,然而直到此刻,鳩姬她似乎才有些明白,原本她一樣都沾不得,卻無端一樣樣,一樣樣的,都給沾了個幹淨。


    ……


    水戰一行,出乎意料的慘烈。


    雖然雲墨寒所領軍隊依舊是占了上風,但畢竟將士大多不識水性,比不得銀琅國的將士,常日生活在水源邊上,幾乎每一個都是鳧水的好手。犧牲兵士的數量比原先預計的要多了許多,就連雲墨寒自己的身上也新添了幾處傷,雖然在外人麵前掩飾得很好,但隻有鳩姬知道,他傷得到底有多重。


    戰役結束當夜,行軍終於剿滅伏兵,成功突破水路,在根據北落星方向紮好了主營後,浴血奮戰了幾天幾夜的將士各自回營休息,鳩姬跟從雲墨寒逐步回主帳後,隻覺得走在眼前高大的黑影在眼前輕輕地晃了幾晃,直直地朝她倒了下來。


    鳩姬一驚,忙眼疾手快地蹲下身子艱難地扶住他沉重的身軀,又騰出一隻手來一把將邊兒上的燈籠紙扯下,將燭台湊近他,這才發現銀亮的盔甲縫隙中已然絲絲縷縷地流出了粘稠的血液來,看起來很是觸目驚心。


    她憑著一絲力氣將他拖到榻邊靠著,飛快地將他身上沉重的戰甲扒了下來,裏頭儼然是一片濕漉漉的,她伸手胡亂摸了一把,覺得有幾分不對勁,借著一邊兒的燭光才看見,自己的手掌上儼然是一片血跡,這才知曉他裏頭的黑衣已然全數被鮮血浸濕了,雖然外表看不出來,然而……很痛苦的罷。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果然是一陣滾燙,卻覆著一層細密的冷汗,顯然已然開始發熱了。


    進營帳裏的前一瞬,他分明還是若無其事的模樣的。


    分明傷得那般重,卻還要逞強。


    想到這一層上,她的心陡然沉了一沉,不敢怠慢,繼而七手八腳地扯下了他的衣服,霎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在混合著草腥氣的空氣中彌漫開來,熏得她鼻尖微酸,不願再抬頭去看他染血了的疲憊眉眼。而他微弱移動的手……卻緊緊攥住了懷裏的那個做工拙劣的貔貅香囊。


    她強迫自己不去看,繼續鎮定地敷著藥。


    尋了一大堆瓶瓶罐罐的藥為他一一敷上後,已然是後半夜時分,鳩姬這才沉了一口氣,一股將他抬起半個身子,終於扶到了床上,這才有心力仔細地看他。


    鳩姬的眼眉掃過他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愈發蒼白的臉龐,心中突然間有些憤恨,也有些得意。憤恨的是明明那個女子沒有做些什麽,卻能在這個時候還能叫他心心念念的牽掛著,得意的是……在他受傷流血、意識不清之時,起碼是她江弱水,陪在他身邊。


    無論如何,她是獨一無二的。即使這樣的想法多少有些自欺欺人的成分,她也毫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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