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她此前那頗有些反應過度的熱血沸騰和慷慨激昂,他的狀態要比自己平靜得多。從始至終,連眼角都不曾動一下,平靜得好似一塊冰,然而歌聲卻是渾厚而蒼涼的,一時間讓她想起了孤旅日暮,殘陽底下的旌旗飄搖,以及,那些在一次次的戰爭中再也沒能回來的兄弟夥伴。


    她聽著聽著,不禁抽了抽通紅的鼻子,隻感覺到麵上似乎有什麽灼熱的液體正在流淌著。她隨意地抬手一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流了這樣多的眼淚。


    他望著哭得稀裏嘩啦的她,似乎頗有些無奈,也有些手足無措,一邊不得已地從榻上直起了半個身子來,好似是想要尋帕子,然而找來找去好似才記起帕子之前已經許了她,這才歎了一口氣,以袖口拭去了她麵上的眼淚。


    那時候的她成日日曬雨淋,是一個十足的糙丫頭,平日裏隻洗一把臉便了事,哪裏會如同現在這般成日被軟膏敷麵,享盡萬般保養?然而,便是麵對著這樣粗糙的自己,他手下的力氣卻也是無比溫柔的,好似在麵對著一件易碎的珍寶。


    她看著跟前的少年,同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止了哭泣,隻怔怔地看著他,心跳砰砰砰得跳得飛快。


    正當她已經快要找不著自己的心思已然飛到了哪一國去的時候,他卻是開口了,語氣中包含著幾許寵溺的無奈,“怎麽就哭了?”


    這一句問話成功讓她回憶起了方才的窘境,一時間不覺隻鬧了個大紅臉,然而卻還是嘴硬,隻哼哼唧唧地推開了他的手,自己轉而狠狠地抹了一把麵上殘餘的淚痕,這才梗著脖子有些心虛地嚷嚷道,“難聽……難聽哭了。”


    這樣的話語顯然太沒有道理,因而他的聲音的的確確是那樣低沉磁性,雖然因為身上傷病的緣故而顯得有些沙啞,卻依舊是極好聽的,要比軍中那些個成日扯著嗓子喊的弟兄們好上許多許多,更比自己要好了不少。她自己說出的時候都自覺得有些無理取鬧,然而跟前的少年卻好似並沒有在意,反而忽然間笑出聲來,低沉得悅耳,“那我換一首。”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拒絕。


    那是她第一次聽到除了戰歌外的曲調,雖然她並不懂得分析欣賞,卻隻覺得無比的雅致清貴,好似青雲出岫,飄渺在凡塵之中。然而這般婉轉的小調,自他的口中唱出時,卻絲毫讓人感覺不到娘們兮兮的,反而讓人心中沒由來的舒服。


    他停下來的時候,她還呆呆地大張著嘴巴,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


    “這、這是什麽曲子?”她下意識地問了這麽一句以後,也覺得自己頗有些丟人,分明方才還那般篤定地說過人的不是,轉眼間怎麽就這樣了。然而畢竟話已經問出了口,可謂覆水難收,她最終還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終於發自肺腑地誇獎道,“真好聽。我從前……我從前從來沒有聽過這般好聽的調子。原來世上的歌兒還能夠這樣唱的?”


    他再次低低地笑了一聲,麵對她這般光明正大攤開來的鄙薄見識,卻並沒有任何取笑嘲諷的意圖,隻是平平靜靜地回道,“是我娘哄我入睡的曲子。”


    果然人與人之間便是不一樣的,她爹爹從前哄她睡覺的時候就是這樣扯著嗓子吼的,人家的娘親哄他睡覺,唱得卻是那般好聽的調子。她在心中頗有些憤憤地想著,一麵隻搖著他的手臂,“那你再唱一次。”


    他低眼看著眸光亮晶晶的她,微啟薄唇,“想學?”


    她當即條件反射地點了點頭,然而很快卻又似乎想起了什麽一般,又搖了搖腦袋,拚命地擺了擺手。還沒有等他發問,已經很是實誠地朝著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有些尷尬地說道,“我的嗓子,唱歌難聽。”


    雖然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察覺到什麽。然而在那一夜聽到他的歌聲以後,她才終於明曉了什麽叫做相形見絀。


    原本她是最為要麵子的小姑娘,就算是自己錯了,也一定死不承認,實在不行跟人打一架便是了。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在他的麵前,她去始終不敢耍小性子,他的一切,她都心服口服,將自己的底牌盡數展現而出,半些也不敢隱瞞,也的的確確並沒有起隱瞞的念頭。


    她那時候還不知道他真實的身份,雖然心中隱隱猜測定然並不一般,但卻也沒有想到那麽遠去。如今再回想起來,他在那個時候,已經便有了帝王的架勢,隻是她當時還並沒有意識到,這對於她,以及對於他們此後的人生來說,究竟代表著什麽。


    或許是窺得了她麵上那隱約的難過,少年的麵上也有些許愣怔,隨即抬起手來,摸了摸她的腦袋,“我唱給你。”


    果然,此後他對著她唱了一遍又一遍。實則也是極為簡單的曲調,然而自他的喉中發出,卻是出奇的寧靜悠揚。她聽著聽著,隻覺得腦袋發困,不知道什麽時候,竟自己已然先行睡著了。唯一模糊的感覺時,有一個人伸出雙手來,輕輕地抱了自己一下。


    她蘇醒的時候正處於軍營的大床之上,身上蓋著一件外衣,而原先已然在床上躺著的那個少年,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到一邊的案上伏著睡了。


    明明是自己最初自告奮勇要唱歌哄他睡的,最終自己反而倒先睡著了,還讓這個傷患就此在那樣難受的地方躺了一夜。她這樣想著,一時間不免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轉而屏著呼吸,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原本隻是想要喚醒他到床上再去休息一會,然而待得走近以後,她卻不知道如何,怎麽也不想要發出聲音來驚擾他。


    他睡著的樣子是極好看的,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兩彎冥晦的陰影,縱然麵上還殘餘著幾許血汙,卻依舊無法給他那英武的五官之上帶上狼狽的氣息。即使睡著了,他身上所散發出的氣勢也同樣讓人不容小覷。


    她也是這時候突然想起阿爹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所說的話:楚楚,這不是你應該招惹的人,但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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