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唐夜霜看著床上枝娘並不算安穩的睡顏,又抬頭看著窗外頭那一片晴好的天空,心中卻隱隱覺得,這僅僅隻是暴風雨來之前的寧靜。


    一日唐夜霜到訪時,恰巧枝娘正從日複一日的深度昏迷中悠悠轉醒過來,慧能忙起身喂了她些茶水,順便抬手為她掖緊了被角,她便也垂著眼乖順地捧著一口一口喝了。


    唐夜霜盯著她那雙黑黝黝得似乎看透一切的琉璃瞳孔,心虛得幾欲先跑,然而慧能卻是一臉平靜地將唐夜霜手中的藥托接過,端了過去,“雖然你是妖體,但這藥……吃了便能早些好。”


    枝娘甜美地笑了笑,但僅接過來抿了一口,便皺了皺好看的眉,又放下,“這藥太燙,先擱在一邊涼一會。”


    或許是慧能見習慣了昏迷期間她乖順的模樣,這一回乍然的反抗情緒竟令他的語氣有些失措,見他調整了聲息後隻又耐著性子放低姿態溫言勸道,“藥涼了藥性就不好了,現在喝了吧,嗯?”


    “哎呀哎呀,人家知道,人家知道,”她仍是不依,隻語帶撒嬌乞求道,病態的麵容更為她增了幾分嬌意,惹人垂憐,“你先出去下,我趁著清醒時,想跟王妃娘娘說會體己話,等會兒我再喝,好不好嘛?”


    大抵沒人會拒絕這樣的撒嬌,慧能身影微滯,終究還是應了。


    唐夜霜卻是微微地皺起了眉頭來,心中略有些疑惑:她與枝娘之間什麽時候已經這麽熟了?


    待外頭的門掩上,她在唐夜霜的攙扶下微微直起身來,費力地靠在床背上,又從枕下變戲法一般地扯出了一尺明豔的朱鍛,隨著玉臂微舒一點點地鋪展在唐夜霜麵前,青白的手指撫過溜光水滑的織錦緞麵,而她蒼白的麵上笑靨如花,“瞧,王妃娘娘,好不好看?”


    唐夜霜看著那抹鮮豔的朱色,心底驟然一驚,莫名存了幾分不好的預感,麵上仍是笑著應聲道,“好看,這是……?”


    “我前幾天偷偷托人在錢家布莊訂下的。”她來回輕撫著緞麵上精致的蘇繡,濃麗的眉眼中透出了幾分小女人的歡喜繾綣,“我知曉你們人間成親都是要穿紅嫁衣的,我不如平常人家的閨女,也沒有娘家給我準備,便自己去訂了一匹緞子,那邊掌櫃的說,這種顏色最襯唐夜霜。你瞧,這一看便是上好的緞麵。等我這回能夠避開眼線出宮過後,便一定讓人量體裁一套好看的嫁衣。”


    說罷,她將一邊的緞子撩起來些比劃在半邊慘敗似灰的麵上,在綢緞色彩鮮明對比之下更顯詭豔非常,一邊巧笑著詢問道,“王妃娘娘,你覺得呢?”


    “嗯,很漂亮,隻是枝娘……”唐夜霜暗暗背過手去,惴惴不安地用未磨圓的指甲死死掐著手心,心裏尚有些驚惶不定,“枝娘,你是何時定了這匹緞子的?”


    她這幾日都昏迷在房中,每日如常人清醒的時辰不過須臾,照顧她的慧能未曾離開過她半步,唐夜霜也經常去房中看她,她又是能挑到什麽時候去布莊訂的?除非……


    “何時?”她歪了歪頭,似是在努力地思考唐夜霜的問題,又泄氣一般地搖了搖頭,咿咿呀呀地掰著手指算道,“我也記不清了,一天、兩天、三天……約莫,是八天前吧?原來已經那麽久了,可是為何我總覺得不過隻是昨天的事兒?”


    唐夜霜稍稍地收攏了手指,隻覺得心中隱約有些不忍。


    枝娘是那樣的想要嫁給他,然而他卻已然在她付出的一片癡心中下了毒。


    唐夜霜正蹙著眉頭思量,她歪著頭瞥眼看唐夜霜,眸光中隱匿著幾分似笑非笑的情緒,“王妃娘娘,怎麽了?怎麽臉比‘患重病’的我還白?”


    唐夜霜盯著她青白卻依舊美麗的麵容,但見得她琉璃一般的眸子中藏匿著幾許通透,一邊終於沉聲問道,“枝娘,你都知道了?”


    “王妃娘娘這句話問得也真是好笑,自己的身體我怎麽會察覺不出,”她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著著冒著縷縷白眼的青瓷藥碗的邊緣,忽的輕輕笑出聲來,沉靜而虛弱的眉眼一片諷刺,“放心,那碗藥我會吃。無論如何,我都是不願讓他為難的,以前是這樣,現在自然也是如此。”


    乍然間,慧能破門而入,想來是一直都在外麵聽著唐夜霜們的談話,而他的語氣有些驚惶和無助,“枝娘!”


    枝娘並未對慧能的不請自來而驚訝,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一般,聽完他這一聲喚不急不緩地撇過眼去,靜婉地笑出聲來,明明是一句問話,語氣卻似是陳述,“哦,慧能,你來了。”


    慧能沒有回應她的招呼,微微顫抖的語氣帶著歇斯底裏的絕望,“我問你,我隻問你一次,你到底有沒有害過那些人?凶手到底是不是你!”


    枝娘的眸光一冷,漸漸地斂起了嘴邊的笑意,給出的答案模棱兩可,“信則有,不信則無。”最後,她歎了口氣,輕聲而小心翼翼地問道,“慧能,你信不信我?”


    時間逐漸推移,桐木案幾上飄飄渺渺焚著的零陵香已然去了大半截,薄薄的香燼隨著窗外襲來的微風輕散,零落到窗台之上,眼瞧著香都已快燃盡,慧能卻遲遲沒有再說話,隻淒惶地別過頭去,似乎不願回答。


    枝娘似乎因為上一次還未消散的藥性而有些倦了,此時隻軟軟地倚在床榻上,比對起慧能的麵如死灰,反而是出奇平靜地笑起來,淒豔非常。


    唐夜霜不安地回望她一眼,卻隻能瞥見她毫無血色的薄唇微微上彎,竟帶了幾分決絕之意,自顧自地給出了答案,“慧能,其實你從不信我,你隻信你那所謂的拯救萬民,普渡眾生。”


    而後她終於也不再說話,隻輕輕瞥過眼去,用盡全身氣力一般推開唐夜霜,端起擱置在茶幾上的藥,冷笑著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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