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一動,她隻一把掀開蓋頭,迅速地將指尖上沾染到的細微粉末置於鼻端,而後麵色微沉。


    硫磺。


    過門之前,她需按照規矩跨過火盆,意為祛除邪氣,然而硫磺粉末遇火即著,到那時必當從衣擺上燒起。雖是在地上隨便打個滾便能及時撲滅的小事,但之後狼狽的模樣可想而知。此人大抵是想讓她當眾出醜,成為群臣乃至鳳京中的笑柄。


    一時間,連她都不覺有些好笑。


    自己深居簡出,隱藏光芒這樣多年,居然還是有人處心積慮想要禍害自己。雖然她心中思量著自己的夫君堂堂一個大丈夫,應當不會做出這樣齷齪的事情,然而如今思來想去,所能夠想到自己有曾的罪過的,好像也隻有自己這位還未嫁到的夫君了。


    她咬了咬牙,繼續往下翻找著。


    硫磺粉末皆被人藏於層層疊疊的花鳥繡之中,短時間內根本無法除去,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替換的衣服,將她直接逼到進退兩難的境地。而如今花轎已然快到神侯府,難道便要在此坐以待斃?


    平襄公主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下紛雜心緒,見已然行至少人之地,隻將耳畔的珍珠墜子摸於指尖,稍稍一用力,那一道淩厲的流光已然破空而去,不偏不倚地擊中行在前方的駿馬。


    馬驟然吃痛,揚頸長嘯之間,又撒蹄鼓足了氣力向四周衝撞而去,引得轎夫猝不及防地個個四仰八叉,花轎也隨即轟然落地,震出一聲悶響。


    縱是早有準備,坐於轎中的平襄公主也還是難逃一個趔趄,向後撞去。她被這樣的異變引得驀然一驚,卻來不及再多想,隻穩住了身形,靜息等待。


    神武侯聽得身後動靜,回首望去時隻見一片人仰馬翻,不禁眉心微皺,借力一拍馬鞍,朱紅的身形便已如一道橫貫的霞光般晃過空中。還未等眾人看清,他已然來到了轎前,一把扯過韁繩,飛速地穩住了那匹被擊中穴位發狂了的馬,這才抬眼看向那個落地了的花轎。


    即使知道她有武功在身,這一下對她來說並未有什麽大問題,他還是不顧迎親婆子的阻攔,大步上前半掀開了轎簾,全然是出於禮節地詢問,“你如何了?”


    在窺得轎內景象之後,縱使對這門親事再漠不關心,神武侯的眸色也難免一點點地沉了下去,揮袖屏退了身邊的一眾人等,這才冷冷出聲,“平襄公主,你這是不願嫁我。”


    眼見平襄公主身上的喜服已然除去,隻餘下素白的裏衣,更顯得她那雙沉定得不似同齡人的眸子愈發漆黑。雖是一片清透坦然,然而聯係上之前備嫁時心不在焉的態度,這樣的姿態落入旁人的眼中,總有些別樣的意味。


    頓了頓,神武侯薄涼的唇邊逐漸彎起幾分嘲弄,幽黑的眸子在轎內投進的光線下明滅不定,口中薄涼的話語像是一聲驚雷,在耳邊轟然炸響,“你可否知道,若是沒有這場賜婚,如今坐在這轎子裏的,會是誰?”


    平襄公主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眉。


    她自認並沒必要知道他的舊情人,隻是眼下,她需要他的幫助。


    然而未等她出言辯解,隻見得神武侯麵上笑容驟收,重重地放下轎簾,轉身便要走。不過轉瞬之間,一隻白皙的手自層層明豔的朱簾內探出,如新抽枝的柳條一般,輕而不容置疑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這是示弱?神武侯心中莫名一動,低眉看她。


    平襄公主沉了沉胸口的鬱氣。她向來直來直去,如今也不欲做出委屈的姿態來博取可憐,隻將團成一團的嫁衣遞與他手中。壓低的嗓音如珠玉碰撞,沉靜清冷,連尾音都斷得幹淨利落,“這個,被人動了手腳。”


    被馬匹衝撞散落的迎親隊伍稍作整頓,便重新向國公府浩浩蕩蕩地行去,似乎一點都沒有被方才的小插曲所影響。


    平襄公主端坐了半晌,禁不住挑開幾分簾子,遠遠地望向最前方的馬上身影。他身形本就挺拔,如今穿上一襲朱紅,非但沒有被這樣明豔的顏色奪去半分光彩,反而帶出了幾分淩然的王者之意,無端端讓她有幾分不安的心妥帖了下來。


    方才神武侯看過喜服裏藏匿的玄機之後,隻麵無表情地留下一句“此事交由我處理”,便令轎夫重新啟程,恍若無事一般。她不明曉他到底有什麽樣的方法能讓她逃脫“藐視聖令”的口誅筆伐,卻隻能相信他。


    目光沒有再多流連,平襄公主縮回了頭去,重新坐正。


    正在她冥思之時,迎親的隊伍已然一路行至神侯府前。後頭的轎夫正欲落轎,卻見最前頭的神武侯目不斜視地縱馬而過,眼瞧著已然路過神侯府十丈開外,也絲毫沒有停留之意。


    眾人一時間麵麵相覷,不知神武侯這番異常的舉動是為何意,隻能懵懵懂懂著繼續跟著走。


    重新響起的花炮鑼鼓中,一個隨行供以跑腿的喜婆接了令,連忙朝前飛奔而去,捂著耳朵上接不接下氣地跟隨著馬隊尖著嗓子喚道,“神武侯大人!神武侯大人!神侯府在……在那頭呀!”


    他始終目視前方前進,隻淡淡地擲下三個字,“我知道。”


    聲音不大,卻足以穿透一片歡騰的喧囂,依舊擲地有聲,絲毫不給人反駁的餘地。


    或許是煩了,神武侯驟然一攏韁繩,終於直身俯首看去,薄唇微啟間帶出一聲冷哼,“笑話!我神武侯做事,何曾憑借過‘吉利’二字?”


    隨行喜婆縱是在宮廷內摸爬打滾已有數載,如今仍被這極盡鐵血的一句嚇得慌不迭縮回了頭,不敢再多話。


    迎親的隊伍沿著皇城的官道整整循繞了三圈,每每路過神侯府皆不做停留。直到日暮西沉,紅霞漫天,在神武侯一聲令下,轎子才終於在神侯府外落定。


    圍觀的無關人等早已稀落散去,神武侯縱身下馬,沉聲道,“出來。”然而目光低垂之際,卻又有幾分冷肅皆化成水般柔軟清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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