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整整一個月了,她始終沒有收到他來的任何消息。他究竟是覺察到了什麽,還是根本沒有將自己放在心上?無論是哪一種,她都感覺並不是那樣好。


    最為讓她感覺生氣的是,他分明對那個有名無實的妻子沒有任何的感情基礎,卻還是給她傳遞了家書。雖然並不知道裏頭究竟寫了些什麽,然而她卻好似心中深深地紮了一根刺,如何也拔不過去。


    她終是輸了。


    宦娘頹然地把頭倒在太師椅上,忽然反應過來才覺得自己此時的行為荒唐得可笑。不過是幾麵之緣而已,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神武侯那般的人物,又如何會對自己這麽一個小小戲子這般輕易地動心?


    明明都知曉,怎麽就這樣失態了。


    定了定心神,她才轉身取下衣架上的月白披風係上,準備繼續去給那個剛病愈的王員外唱戲。還是那曲《牡丹亭》,然而台下坐著的,卻已經不再是他。


    小石頭怯怯地走上前去,“師姐,你看著之前叫我整理的您的戲服……可您今天不是去唱牡丹亭的麽,連著這件都不要了麽?”


    “全燒了吧。”她將要邁出門的腳步微頓,而後側過頭來,很是輕微的動作,小石頭隻看得到她的右半邊臉頰,精致卻因為冷淡過甚而不免帶有些許死氣,嚇得小石頭趕忙縮頭噤了聲,半晌隻聽得宦娘的聲音隨著風緩緩飄來,飄渺得幾乎讓人聽不分明,“我用不著了。”


    “可是……”小石頭依舊有些不忍。


    她的聲色卻陡然嚴厲了起來,帶著深重的戾氣,“燒了!”


    知曉宦娘往日裏脾氣一向算不上太好,這麽一吼,便是方才那還在堅持的小石頭也不免縮了縮腦袋,最終還是諾諾地應了聲。


    她似乎這才感覺到自己今天的狀態不對,隻清了清嗓子,重新自麵上綻開一個柔媚入骨的笑容來,“反正那個人是不懂戲的,重點隻在於我而已。等我攀上了王員外,多的是新的行頭,還在意這些舊東西做什麽。”


    說到“舊東西”三個字的時候,她有意無意地微微加重了語調,好似是在諷刺,又好似是在自嘲。掩在袖子下的手指微微收攏了一些,看起來似乎有些掙紮,然而才剛剛壓出一排淺淺的印子的時候便已然又鬆開了。


    這話換做旁人來說定然顯得有些驕傲,然而自她的口中說出時,卻的的確確讓人有種信服的味道。因而她原本便是那般囂張跋扈的性格,所以無論再如何放肆,都讓人覺得是理所應當的。


    還未等小石頭反應過來,她便已經揚長而去了。


    王員外府中,楊木搭至的戲台上,進退兩門的朱紅色羅簾被輕輕挽起,一時戲台上脂香浮動,珠翠搖曳。


    對比之下,外頭的光亮竟然瞬間黯淡了下來。


    戲台上那扮相嬌俏的帖旦輕擺綾袖,捧著手中的鏡台先偷偷照了一番,再碎步呈至飾杜麗娘的宦娘前,拉長了腔,“請小姐梳妝——”


    一套動作下來演得活靈活現,很是有靈氣。


    然而對比起宦娘,似乎一切的表演都成了襯托,在她妖豔的外形下隻是輕輕的一瞥眼一轉身就足以驚豔。


    台上的宦娘迷離著一雙漂亮的吊梢鳳眼,半掐著一雙秀氣的蘭花指攬鏡自照,似是覺得不甚滿意,又在發髻上添了一支水碧色的玉釵,柔媚中又帶著少女特有的嬌羞,縱然身上穿著常服,並非戲裝,一舉一動也皆是杜麗娘的姿態,“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揣菱花,偷人半麵,迤逗的彩雲偏……”


    大病初愈的王保坐在台下正中央,眯著一雙眼看著台上的人兒,左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在身邊的雲石桌上打著拍子,眼珠骨碌碌地一轉間,心裏已不知打過了多少個彎彎繞兒。


    底下已經有一起陪著看戲的下人對著台上宦娘指指點點,嘀嘀咕咕。


    “嘖,這杜麗娘當真稱得上一句風華絕代。”


    “可不是麽,聽說啊她此前還給神侯府的老夫人唱過戲,老夫人看起來很是喜歡呢!”


    “也就是戲台上神氣,若是下了台,卸了妝,指不定是什麽麻子樣。”


    “可不是,聽說戲子都是這樣的,台上一個模樣,台下又是一個模樣,不知騙了多少人。”


    “別說,這戲子還真有三分姿色。當日員外便是在後台驚鴻一瞥,所以才強行包了這個小戲子的場子,我想著定然肯定差不到哪裏去。”


    也有人不屑地冷哼,“有什麽好神氣的,也不知道都已經被多少人睡過了。咱們員外那樣好美色,既然投了那樣大把的金銀,怎麽可能不下手?”


    “噓,快別說了,小心讓員外聽到,有你們這群嚼舌根的人好看的。”


    ……


    戲台上的宦娘依舊沉浸在自己的牡丹亭裏,不知不覺間與她對戲的帖旦春香忽然換成了王保肥膩膩帶著油光的臉,她隱隱隻覺得看不分明,再看去時卻似是見到了心中的那個人,在台下對著她的表演撫掌。


    然而他不是在邊關戰場麽,如何會出現在這裏?


    宦娘神思恍惚間,試探性地伸出手來想去撫他纖細的下巴,也想問問他怎麽越發清瘦了,卻隻覺得剛伸出去的手被一下用力抓住,然後被借勢一拉,腳步不穩間落入了一個厚實的懷抱。


    一時靈台清明,宦娘瞪大一雙眼抬起頭驚惶望去,隻見王保越湊越近的臉龐,沒有多想,她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狠命將王保推開,用力過大,自己也往後踉蹌了幾步,險些跌倒。


    那王保仍是腆著臉向前走了幾步,一把抓住她的手。


    因為唱戲的緣故,宦娘的手一直保養得極好,幼細纖長,柔軟白皙,特別是柔柔地掐起蘭花指的時候,真真要勾了人三魂七魄去。


    王保看得幾乎涎水都要流了出來。


    宦娘嫌惡地皺了皺勾畫秀美的眉頭,抽回了手來,隱在厚厚脂粉下的表情冷漠,“大人您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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